地陪着温行。
好半晌后,温行终于缓过了神来。他轻轻拔出了插在岑燕身上的长剑,丢到一旁。
谢衣见温行情绪稳定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问道:“阿行,这位女子是……”
“我的……母亲,生母。”温行沙哑着声音地回答,“也是替我挡下致命一剑的恩人。”
他想不到,自己以前万分渴望母爱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如果可以,他真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年幼时的记忆早就消散了,可是那每一夜重复的道歉却像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一旦吹散了蒙在上面厚厚的尘埃就再也忽视不了它的存在。
恍惚间,他仿佛记起那个告诉他天空可以容纳一切烦恼的人,与那个每夜哭着道歉的人是同一个。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受过母亲的深刻影响。
“阿行,你……节哀顺变。”
谢衣觉察到了温行身旁萦绕的淡淡忧伤,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温行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道:“没事,多谢殿下挂心。我想带她回去安葬,可以吗?”
蓦然得知自己有一个很爱自己的生母,又在不久后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自己死在自己面前,换了谁其实都不会好受吧。
谢衣轻叹一声,道:“都听你的,现在先叫军医过来吧?你的伤也得处理一下。”
温行没有推拒,点点头应了一个鼻音。
等到军医给温行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时,云乌族军营内的人也被谢连收拾得差不多了。
温行的情况不宜骑马,谢衣就“借”了之前云乌族派来接温行的轿子,同他一路坐回去。
路上,两人几乎保持沉默,直到路程行进一半后谢衣才开口打破沉默。
“明日孤便要启程回章安了,你要一起么?”
谢衣的目光很真诚,叫人不忍心拒绝。
可是温行还是拒绝了。
他轻轻摇头,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他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存在有一定的疑惑,打算不管到时候谢连会不会直接攻下云乌族,都要混到云乌族里面去探寻那个尘封二十年的真相。
谢衣似乎猜到了什么,垂眸没有说话。
温行以为是谢衣终于放弃了,可是直到第二日他才知道他错的多么离谱。
当温行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方向自己已经坐在了移动着的轿子上,对面是笑意吟吟的谢衣。
温行:“……”
他完全想不到谢衣会直接趁着他睡觉把他给一起拐走了。
“身世一事孤已让安去探,阿行你就乖乖地随孤回去吧。”谢衣笑得温和体贴,断绝了温行唯一的借口。
温行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还是没有再推拒,坐在轿中静静地看着外边的风景。
卷翘的睫毛如蝶翅般不时扑闪,清秀的侧脸如白玉般无瑕。
谢衣呼吸一滞,忍不住更靠近一点。
温行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旁的事情,一时间竟连谢衣的靠近都没有察觉。
轿子外的景色接连不断倒退,温行眼底无神,心底总有一缕忧愁挥散不去。
经过昨天的那一件事情,温行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初梅妃那一句害死两位舅父是怎么回事了。
他的两位舅父都是在于云乌族的战役中以身殉国,而他正是云乌族女子所生的孩子。
当年他还小,许云宁痛失爱子难免对他心怀怜悯。但随着时间渐长,对云乌族的恨意愈发浓烈,连带着也开始讨厌他。
而且云乌族与北朝老死不相往来,见面就是打,为了遮掩他的身份许云宁和温广才会将他是养子的事情瞒得紧紧实实。
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之间落下了一颗豆大的雨滴。
那雨滴便如探路的先锋兵,在它之后一滴接一滴的雨从天空中落下,不稍片刻就成了一场倾盆大雨。
温行这才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结果刚扭头就对上了谢衣专注的双眸。
心跳蓦地少了一拍。
那对眸子就宛若黑玉般剔透,只有满满的专注与爱意,就仿佛是在看什么绝世珍宝。
在谢衣的黑眸中,温行还能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
轿子已经停在了一个比较能挡雨的地方,耳边除却大雨的哗哗声外什么都没有。
温行不自在地挪开了视线,耳垂爬上一抹浅粉。
谢衣见状莞尔,欺身靠近温行,将双手环在温行的肩上,缓缓凑近他。
“阿行,孤真的……”
“好喜欢你。”
末了谢衣还轻笑一声,在温行脖颈间蹭了蹭,像只巨型犬类。
垂落的发丝轻轻搔弄着脖间的肌肤,带来微微的痒意。
谢衣很贴心地避过了温行身上所有的伤口,以免给他造成哪怕一点点的不适。
温行不是很适应被如此珍视,可是心底不由地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和暖意。
事到如今,他真的没办法继续说服自己谢衣的感情只是错把依赖当爱意。
四个月的时间怎么说都应该够他冷静了,可是温行并没有看到任何谢衣冷静下来的迹象。
鬼使神差之下,温行犹豫着伸手抚上了谢衣的肩膀。
轻轻的,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谢衣蓦地瞪大了眼睛,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欣喜,下一刻就被温行整个推开。
谢衣:“……”
好吧,他不应该抱有期望的。
温行垂眸,轻声道:“抱歉。”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古板的人,始终迈不过世俗那个坎儿。
谢衣吐出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浅笑道:“没事。不过孤可不可以问一下,阿行究竟是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拒绝孤呢?是讨厌孤,还是觉得孤……很恶心?”
“不敢!”
温行连忙否认,一抬头就撞见了谢衣的黑眸之间。他又顿了顿,才终于坦白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感情实在太荒唐了。您和我都是男子,怎么能……再说了,您是太子,日后必然要后宫佳丽三千,何必白白浪费自己的心意在一个硬邦邦的男人身上?”
谢衣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想过千千万万种温行拒绝他的理由,独独忘了还有这一种。
他的阿行本就是呆板的人,在宫中恪守君臣之礼,逼温行短期内接受这样的感情确实是他CAO之过急了。
谢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语重心长地说:“可是又有谁规定过,男子与男子之间不得相爱呢?爱这种事情太过虚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谁的身上。”
“这么说吧,孤其实就是在某一个地方,在某一个瞬间对你怦然心动。这不是孤能控制的,更不是孤能决定的。只是恰好紧闭的心门被一个人无意间打开了,而那个人正好是你。”
“若是孤不曾遇见你,或许孤还会等到其他人,又或者孑然一身过完一生。”
“你若不愿,孤不会强迫你做那什么皇后。但是孤愿意为你空虚后宫。”
“孤遇见了你,而你也悄然走进了孤心底最深处,那么孤就绝对不会再放手。”
“死都不放。”
谢衣的一番话是告白,更是誓言。
温行在备受震撼的同时,还是觉得荒唐。他顿了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可是皇嗣呢?没有皇嗣难道要将这北朝拱手于人么?”
“放心吧。”谢衣低低一笑,“阿行可不要忘了,这么多年来孤对小卿的栽培可不是白费的。”
温行瞪大了眼睛:“您……您的意思是,您日后要让位与六殿下?!”
“嗯哼。”
谢衣勾起唇角,双眸间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直叫人不舍得挪开视线,那是上位者独有的傲人气质。
温行没想到谢衣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解决了子嗣的问题,谢衣又问:“阿行你老实说,之前孤对你做的事情你排斥么?会觉得恶心么?”
温行回忆起谢衣之前一次次的拥抱,甚至于那一次亲吻,他最大的反应只有震惊。
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回答:“好像……不排斥也不恶心,就是感觉难以接受。”
谢衣唇角的弧度扩大几分,继续道:“那这样吧,当初的半年之约只余两个月。孤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接受这份在你看来违背世俗的感情,然后你再正视自己的心,告诉孤你究竟有没有哪怕一点对孤的喜欢。”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认真想很多事情了,温行思考了一下,点头应下。
第六十章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谢衣与温行一路走走停停,观遍江南美景,说不出的惬意。
只是当他们回到章安城的时候,却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安隆帝病危。
“怎么回事?孤走的时候父皇明明还好好的。”
谢衣皱着眉询问福禄,福禄也只能摇摇头说:“小的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大概就是半个月前,陛下忽然暴病,之后身体日渐削弱,眼看着就……”
福禄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兀自叹息。
谢衣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摆手让福禄先行离开。
“殿下,您记不记得前世安隆帝驾崩的日子?”温行忽然开口问。
谢衣一愣,这才想起前世安隆帝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驾崩的,可是当时安隆帝是从一场小病渐渐发展成重病。
温行又提醒道:“半个月前,二殿下正好将整个云乌族纳入北朝的版图。”
“你是怀疑……朝中有人勾结外族?”谢衣神色凝重,“有确切的怀疑对象吗?”
温行点点头,道:“有,方良。”
“上一次您中毒一事中污蔑我的陆宗同方良往来密切,而当时从斐清那里可知那事与云乌族有关系。而之前您也说,前世您是托方良照看我。所以我合理怀疑,方良勾结外族,意图不明。”
谢衣沉吟片刻,认同了温行的看法,道:“当务之急是要先去看一下父皇的情况,一起吧?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温行知道谢衣是想起了之前皇后暴病一事。
他点点头,随意整理好了着装就同谢衣一同前往安隆帝的寝宫。
宫内,太医已经悉数退下,除却皇后和三两宫人外再无他人。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草民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温行规矩地跪在地上,瞥见床榻上老态龙钟的安隆帝,不由得唏嘘。
之前还容光焕发的人,不足半年就别得如此虚弱。
一旁的皇后连忙拿娟子抹掉眼泪,让他们两人起来。
安隆帝躺在床上,艰难地侧过身,一双混浊的老眼在谢衣和温行身上扫过。
沧桑而无力,再没了帝王的威严。
“衣儿啊,你终究还是带着他回来了。”沙哑的声音到还是一如往昔,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衣低着头,轻声道:“是的。”
此刻安隆帝身体受不得刺激,谢衣也不好说什么固执的话。
温行双手垂在身侧,安静地听父子叙旧。
期间他也在留心着房内有没有别样的味道。
安隆帝不同于皇后,平日里总点着熏香,满屋萦绕的味道干扰了温行的判断。
他敛神,暂时放弃了。
正好就在这时,安隆帝忽然叫到他。
“温行,你过来。”
温行回神,轻轻道了一声是后缓缓走过去,跪蹲在安隆帝床前,与安隆帝平视。
“以后,还走么?”
同样的问话,在温行听来却蕴上了不同的意味。
他摇摇头,说:“回陛下的话,草民应是不走了。”
“好。”安隆帝难得地展露出一丝笑意,“那以后,衣儿就有劳你照顾了。”
“父皇!”
谢衣的反应比温行还大,因为他知道,安隆帝这是终于认同了。
安隆帝摆摆手,道:“左右也朕也没剩几日光景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朕不管了。”
“父皇……”
谢衣眼眶微红。
都说皇帝是先为皇再为父,安隆帝很多时候也更倾向于优先考虑社稷江山,但是安隆帝从小到大也没亏待过谢衣什么。
即便说着他的感情荒唐,可安隆帝还是没有强行给谢衣塞太子妃,反倒是尊重他的意愿。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父皇怎么能说是不爱孩子呢?
温行垂眸,无声地行了个礼,起身退到一旁不打扰他们父子情深。
直到安隆帝终于因为支持不住挥手让他们离开时,温行才突然询问:“草民斗胆向陛下询问一个问题,陛下床头的那串佛珠是何时何人所赠?”
安隆帝回忆了一阵子,回答:“一月前方爱卿所赠,就是礼部尚书方良。”
“多谢陛下,草民告退。”
温行作揖告退,随谢衣一同出去了。
谢衣留心到温行最后的那一个问题,问道:“那串佛珠有问题么?”
温行:“合理怀疑有。那串佛珠上有一阵淡淡的异香,不同于皇后娘娘那时的那种,味道要更浓烈些。”
也正是因为这一串佛珠的味道浓烈一些,才能在满室的檀香中“脱颖而出”,被蹲在安隆帝床前的温行捕捉到。
谢衣蹙眉,沉吟片刻道:“未免打草惊蛇,孤再找个时间向父皇将那佛珠讨要过来,现在我们先按兵不动。”
温行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可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吊着一口气生怕太子赶不及回来的安隆帝,在太子回来的第二日早晨就驾崩了。
谢衣和温行匆匆赶到了安隆帝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