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不来了。
把话说完,温行不再逗留于轿子,忽视掉斐清和云念的阻拦毅然下轿。
那小守卫还在轿子不远处候着,本来就只是随行一段时间的同伴似乎已经回去交差了。
“温公子。”
见温行出来,小守卫立即疾步走到他身旁。
温行勉强冲他笑笑,道:“辛苦你了。”
小守卫连忙抱拳道:“不敢当。温公子可还要去温府?”
“不了。”温行将目光渐渐移到气势宏伟的皇宫宫门上,深沉平静,“我要去求见陛下。”
虽然坏消息接踵而至,但温行依然不会选择安静等死——尤其时明明还有生的希望时。
前世的结局如此憋屈,今生怎么能比前世更糟糕?
小守卫不知晓其间隐情,顺从地跟随温行一路回到了明远宫。
然而此时的明远宫内不仅有安隆帝,还有太子谢衣。
“臣温行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从得到准许进入明远宫到规矩行礼,谢衣的视线始终锁死在温行身上。然温行除却行礼时顺带提及外,完全将谢衣的存在忽略掉。
安隆帝可不想理会这两人间的情情爱爱弯弯绕绕,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眼温行,淡淡道:“朕不是给你一日时间处置后事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启禀陛下,”温行直起腰板,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定定置于安隆帝身上,“臣此番前来唯有一言想说。”
温行顿住,得到安隆帝眼神默许后才铿锵有力地说出三个字——
“臣无罪。”
尚且蕴着虚弱之意的三个字却如一击重锤,砸在宫内另外二人心头上。
不久前还自行请罪的人忽然改口说自己无罪,这不摆明了戏弄皇帝么?
安隆帝眉梢轻扬,隐隐透着不悦,到底没有当着谢衣的面发作,询问道:“怎么,你是要同温氏撇清关系么?”
“正是。”温行无所畏惧地迎着安隆帝渐沉渐深的目光,“就在方才,臣从幼时的贴身小厮口中得知,臣只是温氏养子,与温氏并无血缘关系。”
“臣今早之所以会向陛下您请罪,是臣认为臣体内流淌着同谋逆之人一样的血,不以死谢罪臣心难安。但若臣的小厮所言非虚,那臣就没有什么难安一说——臣还想继续为北朝效力,怎甘愿因着莫须有的血缘抱憾而终?”
温行一字一句说得分外真诚,加之他本就面色苍白,一时间竟让人忍不住动容。
关于在家中的处境,温行曾经也同安隆帝提及过,此言虽实属不孝,从他口中出来也无可厚非。
安隆帝面沉如水,不置一词。好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将这问题丢给了谢衣。
“太子,你觉得呢?”
谢衣似是沉吟片刻,随后才不紧不慢作揖道:“北朝历代皆讲究一个‘仁’字,儿臣认为温行此言亦有其道理,还望父皇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
“哼,恐怕是你想给他一条生路罢。”安隆帝轻哼一声,还是没有拂了谢衣面子,沉声道:“既如此,朕限你三日内给出能证明你是温氏养子的证据——你那小厮不算。”
三日时间看似紧迫,不过于温行而言也算足够了。
偌大个温府,三日时间他就不信他翻找不出什么东西来。
温行低声谢过了安隆帝,毕恭毕敬退出明远宫。
只是走出明远宫不远,温行就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他顿在了原地。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温行回眸,浅浅的眸色中只有一片漠然,就好像他和谢衣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谢衣脚步一滞,一手紧了紧,片刻后方才压抑住万千情绪,故作镇定地说:“你若有需要,这三日内可以继续住在东宫。”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不必了。”温行拒绝得很干脆,“微臣自有住处,不劳殿下挂心。”
作者有话要说:洛汐:突然在想,下一章是要甜回来好还是继续虐好呢_(:з」∠)_
谢衣:你虐一个试试?
第五十一章
但是下一刻,温行右手忽然传来一阵拉力,措不及防之际被谢衣抱了个满怀。
不等他开始挣扎,谢衣又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关于前世,你应当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畔,温行一愣,忘了挣扎。
事实上谢衣所言不差,他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碍于身份只能一直憋在肚子里而已。
谢衣看穿了他的想法,低低地笑了一声,松开他退到一个最合乎礼仪的距离。
就好像方才不过是他见温行要摔了出手去搀扶一把。
“孤知晓你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明夜亥时,孤在东宫等你。”
谢衣只说了“等”,话语间却带着笃定。
温行双手微紧,半晌后缓缓松开,轻声道了一句“好”。
就算再怨恨,温行还是想要听一听谢衣亲口所说的事实,抱着那最后的侥幸去询问他,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这之前,他还是要先回温府,先去找到能让他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证据。
当温行走出皇宫后,又发现谢衣贴心地给他备好了轿子。一时间他的心情有些许复杂,到底没有拒绝谢衣的好意,坐着轿子赶回温府。
温府的大门已经被封条封上,平日里从外来看气派无比的将军府一下子冷落萧条。
温行伸手轻轻抚摸那冰冷无情的封条,忽然之间想起云乌族的那个“诅咒”——
客梦异乡无愁怨,行迹故国寥飞燕
乌台污案诬何冤,祖毁族亡足离散。
如今看来,竟也算得上是个祖毁族亡足离散。
没想到这短短的四句诗,还真成了他两世的写照,不愧为云乌族的诅咒。
温行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缓缓撕下封条,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
因着对温行的宽限令,安隆帝还未对温府进行抄家,只是先暂时集中看管所有奴仆并封闭温府。
整个温府静得连银针落地的声音都能一清二楚听到。
温行轻叹一口气,同始终跟随的那个小守卫一同开始寻找。
只是老天总不愿遂温行的意,两个人从白天探寻到夜晚,又从夜晚搜查到白天,偌大个温府竟然真的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找不着。
温行心里不由得升起疑惑。
是温广许云宁将这件事情掩饰得太好了,还是云念猜错了?
他很快排除了后者。
云念姓子谨慎,若非有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轻易认定一件事情。
那假如是前者,温广许云宁又何必如此费心将他养子一事深藏至此呢?
疑云伴随着阴云一同萦绕在心头,闷闷得束缚住温行的心脏。
“温公子,还要继续吗?”
一夜不得眠的小守卫眼底爬上青黑,看起来疲惫至极。
小守卫本身就只有负责监管温行这个职责,却任劳任怨帮了他这么久,实属好心。
温行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他,吐出一口浊气,浅笑道:“不必了,太麻烦你了。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都是命。”
他说得淡然,实际上心里头笃定着一定还会有转机的。
这是一种源自内心的预感,一种莫名升起的预感。
温行在院中捡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背靠假山仰望天空。
“就这么放弃吗?”
小守卫的声音中透着不甘心。
温行笑而不答,伸手召小守卫过来。
“来这坐会儿吧——如果你嫌脏,站着也没问题。”
小守卫不明白温行是什么意思,只得顺从地过去,在温行身侧不远跟着席地而坐。
温行冲他笑笑,示意他抬头看:“你能看到什么?”
广袤的蔚蓝被厚厚的云层遮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小守卫如实回答:“厚厚的云。”
温行笑问:“那你可知云后面,藏着的是什么?”
“是蓝天。”小守卫似乎明白了温行的言外之意,回答得简短而有力。
温行但笑不语。
其实云层的背后不一定是蓝天,也有可能在下一刻变成黑夜。
温行长吐一口气不再言语,枕着假山小憩片刻,等候夜幕降临。
小守卫也不打扰他,静静坐在一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管温行究竟是期待还是忐忑,亥时终究不可避免地临近了。
东宫内灯火通明,谢衣悠然坐在温行的房中,随手给温行倒了杯茶水。
温行也不推拒,谢过谢衣后依然垂眸不语。
想问的问题太多,一时间竟是不知从何开始。
“殿下/阿行……”
静默一阵后,两人同时开口,双双一顿。
谢衣最先反应过来,轻笑道:“阿行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孤知无不言。”
“当真?”温行持以半信半疑的态度,“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谢衣给出了笃定的回答,“只要你信,孤说的就都是真话。”
闻言,温行暂且拾起几分对谢衣的信任。他伸手把玩着温凉的瓷杯,思索片刻以理清思路。
谢衣也不着急,只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专注得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珍宝。
温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前世,您信不信我是清白的?”
谢衣干脆利落道:“信。从始至终,我一直都信。”
“那您为何还要关我入天牢?”
仅仅是第一个回答,温行就心灰意冷了。
若真信他,会有后面发生的种种?
对此,谢衣也敛了仅有的淡笑,懊悔道:“我本只是想着将你送入天牢能更好避免他人的攻击,未曾想会导致……”
“避免他人攻击?”温行冷笑一声,“只怕是您在默许他人攻击吧。”
前世的阴影对他造成的伤害太过深刻,以至于平时总是敏锐细心的他完全忘记了谢衣话中隐含的不对。
谢衣不明白温行何出此言,还是果断道:“这一点我可以我发誓我没有,我从来就不曾想过要伤害你。”
不曾想过?多么可笑。
温行握着茶杯的手渐趋渐紧,手背隐有青筋暴起。他按捺住将要失控的情绪,步步紧逼般地继续质问。
“那您可敢说那些严刑逼供不是您默许的?”
“又可敢保证最后那一杯毒酒与您毫无瓜葛?”
“您若真信我,为何又要置我于死地?”
谁知,温行的话音刚落,换来的却是谢衣诧异的目光。
时刻关注着谢衣神情的温行眉梢轻挑,似是在观察他的神情是不是作伪。
谢衣整整震惊了好半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严刑逼供?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你为了自证清白才在狱中服毒自尽的吗?”
“自证清白?”温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是那种为了清白连命都不要的人么?您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吧。”
温行的最后一句话如一盆冷水,将谢衣泼醒。
前世十几年的相处不假,他早该发觉不对的——在不危害国家的基础上,温行他从来都是把自己的姓命排在最首位的。
谢衣的喉间涌上一阵涩意,怔怔地说:“他们……他们告诉我你是畏罪自杀,我就以为……你是不满我不信你。”
谢衣面上的情绪复杂,似是诧异,似是懊恼,独独不似伪装。
直到这时候,温行才冷静下来,留意到可疑之处。
从谢衣最初的那几句话起,就隐隐有透露出他不知情。可是天牢归属于皇帝直接掌控,不应该会有人能够做到完全避开时任元庆帝的谢衣。
“天牢归您管辖,您当真不知严刑逼供一事?”
谢衣皱着眉,道:“不知,并且我可以保证,我并未下达过任何有关严刑逼供的指令。”
看似清晰明了的死因罩上了一层更厚重的雾,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但至少这样看来,谢衣似乎并没有害死前世的温行。
深藏了十余年的恨意一下子失了对象,零零散散飘散在温行心底,无处可去,无处宣泄。
“这么说,前世害死我的人……不是您?”
这一次轮到温行喉间凝涩,不自觉间带上了手足无措。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衣。
“绝对不是我。”谢衣抬眸认真地看着温行,“而且你现在应当知道的,我喜欢你。从前世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自然不可能害你。”
直白的心意搅乱了温行的思绪,他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僵硬地转移话题:“但若真是这样,前世那杯毒酒究竟是何人送来的?”
察觉到温行刻意的躲避,谢衣垂眸敛下失落。他细细思索片刻,忽然忆起一个细节。
“对了,前世为了尽早结案还你清白,我特意命方良代为照看,当时告诉我你畏罪自杀的也是他。”
“方良?”温行从记忆的小角落里翻找出此人的身影,但只记得他是礼部尚书,除此之外全无印象。
不过前世他树大招风,无缘无故多上那么一两个仇家也不足为奇。
据前世的记忆,这方良本该是最有可能坐上丞相之位的。然安隆帝驾崩得早,谢衣登基后又明显与温行关系更密切,想也知道方良为什么要加害与他。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因着一个“权”字。
人生路漫漫,总有那么些人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只不过温行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如此明目张胆之人。
与此同时,温行也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几个月前那一次被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