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中缓过神来,一时间竟察觉不出这蹩脚的谎话。他垂着眸,低声道:“那么殿下也看过了,该回去了吧?”
“怎么,阿行是要赶孤走么?”谢衣一挑眉,鬼使神差地伸出修长的右手挑起温行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
温行连忙阻挡谢衣这调戏意味十足的动作,闷声道:“微臣此处地方狭小,失于收整,恐污了殿下的眼。”
纵然原本再心平气和,被三番五次地下“逐客令”,谢衣也实在忍不住了。他干脆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温行问:“阿行,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孤?”
温行不语,撇过头去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是孤对你还不够好吗?”
谢衣凑近温行的耳边,用几近哄诱的声音低语。
低沉的话语自耳畔响起,温行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躲却无路可退。他闭了闭眼,破罐破摔似的对上谢衣的双眸,问:“那么微臣可否请问,殿下您为何要对微臣如此之好?”
“微臣身为温氏之子,家中兵权在握,一旦微臣在朝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势必威胁您的地位。”
“这些,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温行的一字一句无不正正戳中他们关系进展的最大阻碍。
谢衣捕捉到了温行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只是尚未来得及细想,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重生一事太过诡异,自己的心意太过荒谬,谢衣又不想欺骗温行,一时间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无力的话:“孤暂时不能解释。但孤是真心想要对你好,你可愿信孤?”
温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重新转过头去。
“……抱歉。”
轻轻的两个字却好似数根细针,一齐扎进谢衣心底最柔软的一块,拔不得,受不住。
片刻后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那你可愿告知孤,你究竟为何总要这般疏离?”
温行并未看到谢衣受伤的模样,冷静地开口回答,进一步把谢衣推向至寒的冰窖。
“因为,臣不信您。”
谢衣的手一紧,终究是没有阻止温行继续说下去。
“权力、钱财、美色,随随便便一样东西便可以摧毁那所谓的真心。”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风起云涌。谁敢说昨日称兄道弟之人,明日会不会明里暗里捅上那么一刀?”
“殿下,感情的事情不是说说而已的。您如今才十七,尚未经历太多人事,等日后您自会明白这些。”
“所以,不要再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了,这只会阻挡您的帝王之路。”
温行字字诛心,却都不无道理。
谢衣的双手紧握成拳,低着头掩盖住所有的情绪,低声质问:“那么斐清呢?还有谢连、谢卿,为什么你就信得过他们,而偏偏信不过孤?”
“因为他们和您不一样。”温行回答得很快,“您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最大的权力,最多的钱财,最好的美色哪样不是您的?恕臣失言,但是臣真的不认为您到那时还能维持您所谓的真心。”
谢衣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盯着温行,问:“你不试试,又为什么断定孤不能呢?”
话音一落,温行却忽地一笑,那抹笑意之中是谢衣看不懂的凄然。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试过了啊。
他已经试不起第二次了。
第二十四章
隐约间,谢衣觉得有什么东西和前世不太一样。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多想,就听闻温行疲惫地说:“若是殿下无其他要紧之事,那么请回吧。”
左右他等会还要去审问一趟谢齐和袁关,此时温行心情明显不佳,谢衣也不多作打扰,提醒了他记得用晚膳后便离开了。
目送着谢衣离开,温行看了眼不远处的晚膳,最后还是决定躺下睡觉。
这之后的几日谢衣都很少再来打扰温行,多数时间是谢卿和斐清过来陪他聊天解闷,偶尔安隆帝也会到访看望。
而从斐清的口中,温行了解到短短几日间,那三皇子谢齐就被谢衣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竟给逼疯了,而且还栽赃嫁祸给了袁关。最后袁关被杀,三皇子被送入了护国寺由专人看守。
温行不免感慨了一番。
前世的谢衣手段似乎还残忍不到这种地步。
不过今生的谢衣到底怎么样也不关他的事,他诧异一阵子后就和斐清扯开了话题,继续聊斐清巡逻途中所知道的宫中八卦与小道消息。
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温行肩上的伤几近痊愈,左手手心也早拆了绷带,只余一道浅浅的疤。
眼瞅着还有半月便是皇后寿辰,安隆帝又下了圣旨宴请诸位大臣,温行便想告假回趟家,一起着手准备寿礼。然而却被谢衣一句“过几日云乌族公主前来和亲”为由驳回了。
“不是,殿下,云乌族公主来和亲关微臣什么事?”
温行轻挑眉,看着低头写字的谢衣因为他这一句话笔尖一飘,整副字就这么毁了。
谢衣装作不在意地放下笔,轻咳一声说:“管这么多作甚?反正孤说关你事就是关你事。”
温行耸耸肩,撇嘴道:“得吧,您是太子您说了算。不过这云乌族公主怎么突然跑过来和亲?”
安隆帝膝下统共也就七个儿子,最年长的太子谢衣才十七岁,都还未及冠,这公主和什么亲?
谢衣看出温行心中所想,轻笑道:“想什么呢。那公主才及笄,而且亲王里也还有到年龄未娶正妻的,不一定非要找皇子和亲。”
“这样。”温行随口回了一句,找了个由头便告退回房去,盘算着等那什么公主和亲完再寻机会回趟家。
于是他又无所事事地在宫中待了几日,那公主可算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由于云乌族那边事先并不知晓皇后寿辰,行程又赶,时间对不上,所以安隆帝另外给她准备了欢迎宴与和亲宴。
这和亲宴顾名思义就是为和亲而举办的宴会,共有两次,意即前来和亲的公主共有两次挑选对象的机会。若是选中了且对方也同意的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两次都被拒绝了,那么这位公主可以选择接受安隆帝的安排,也可以选择放弃和亲从哪来回哪去。
在历来的和亲宴上,几乎没有出现过皇帝指婚或者和亲失败的情况,而且外族女子大多开放爽朗,倒是令这制度沿用许久。
今日便是那位公主的欢迎宴,宫中所有符合和亲条件的皇子和亲王都要前往参加,而谢衣干脆就让温行代替福禄的位置与他同去。
温行:“……”
说实话,他对顶替一个太监的位置没什么兴趣。
“好啦,也不用你换上太监的装扮,你就同往常一般站孤身后就好。”
谢衣似是看出了他的不情愿,笑着低声轻哄,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小孩子。
温行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头同意了。
自那一次坦然的谈话之后,谢衣因为忙着三皇子的事情有一阵子未曾找他。但忙完之后谢衣不仅仅没有冷落他,反而更加和善亲近,似乎非得逼着他试上那么一试。
温行虽然铁了心的不打算信他,但终究不会在有旁人在时拂了谢衣身为太子的面子。
欢迎宴就定在了半个时辰之后,温行和谢衣又各自整理了一番仪容便一起出发了。
宫道中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宫人,面上皆是轻松的笑意。
毕竟北朝南边边疆与云乌紧紧相连,双方早已因着边境的冲突问题对峙不下。而云乌族这时候派人前来和亲,无疑是在释放一个缓和关系的信号。
欢迎宴与和亲宴都定在了燕落殿举行。燕落殿取意燕落归巢,专为和亲宴而造,为的是让前来和亲的人对北朝更有亲近感。
此时燕落殿内已有不少人已经到场,其间自然也包括满脸不情愿的谢连。
谢连不久前跟随朝中一位将军前往南方边疆体验边塞生活,结果前脚刚到驻军地,后脚又因着公主和亲被打发去护驾,一路又回了京城。
宴会尚未开始,谢衣也不约束温行的行动,于是温行笑着走过去打招呼。
“二殿下这是怎么了?这满脸的不高兴,是谁惹到您了么?”温行笑得温和,眸底却闪过一丝促狭。
谢连请求前往边疆前温行就提醒过他安隆帝不会轻易同意的,就算同意了很困也好找个由头把他送回来,让他等候几日。
当时谢连着急想去,而且还不信到了边疆安隆帝能奈他何,如今倒是确确实实应了温行的话。
谢连瞪了他一眼,鼓起嘴巴不满地说:“你还笑,小心我找个理由让皇兄处罚你,哼。”
正巧谢衣此时也走了过来,轻笑着捏了一下谢连鼓起的脸颊,说:“你自己不听阿行的话留侯几日再出发,怎么还怪起人家来了?”
谢连一把挥开谢衣的手,委屈巴巴地说:“皇兄你也欺负我!”
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怎么样,常年习武的谢连此时的个子已经被谢衣反超了,与谢衣一对比,再加上刻意的装委屈,谢连竟是更显娇小可怜。
温行压下揉脑袋的冲动,轻咳一声道:“放心吧二殿下,日后还有机会的。”
前世他因为身份并没有参与欢迎宴和亲宴,只知谢连刚到边疆又被赶了回来,倒是不知谢连的表现如此可爱。
他还想开口逗弄一番,身后却忽地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皇上驾到——”
温行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谢衣一把扯到他的身后,随后同殿中其余人一齐跪下。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平身吧。”
“谢陛下——”
燕落殿内的众人纷纷起身,同时也不再四处走动闲谈,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温行也乖乖跟着谢衣站到了他身后。
等安隆帝也就座后,原先那太监又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话。
“宣清阳公主入殿——”
太监的话音方落下,一名身着艳丽红衣的女子款款步入殿中,俯身行礼。
“参见皇上。”
宛如天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清阳公主戴着浅红半透的面纱,衬得其面若白玉,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显其妩媚动人。
殿内已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年方十五便有如此美貌,等日后长开了又该是何等的的惊为天人?
清阳公主像是没有留意到周边打量的目光,轻声道:“清阳来时特地准备了一支舞,不知陛下可愿赏脸一观?”
安隆帝心情颇好地笑了几声,道:“朕早就听闻云乌族公主个个善舞,尤以清阳公主为最。如今有幸一观为何不愿?公主请吧。”
清阳公主轻笑着道了一句“皇上谬赞”,接着叫来了乐师与伴舞。
随着清冽琴音流淌而出,清阳公主缓缓开始动作。
若说方才的她美若天仙,此刻的她便是翩翩起舞的凤凰,高傲而不自傲,艳丽而不艳俗。
周遭的伴舞们都是一袭素净白衣,她似血的红衣随着动作飘然舞动,像是寒霜冻雪当中坚韧挺拔的红梅。
周遭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她的舞夺去了目光,包括温行。
温行怔怔地盯着清阳公主,隐约间却觉得这舞姿分外熟悉,可偏偏他又记不得是何时在何地见过。
就在温行出神之际,清阳公主蓦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就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他捕捉到了清阳公主眸底一闪而过的诧异。
温行轻轻皱眉。
莫非他曾经同这个清阳公主见过?
他记得自己是在父亲母亲驻守边疆时出生的,而他们驻守的边疆正是南边与云乌族相邻之地。
然而他与清阳公主之间相差五岁,五岁时温行也早已经回到了温将军府,并且自那以后未曾出过京城一步。
云乌族与北朝的矛盾又是历来就有的,清阳公主身为云乌族之人,也不太可能曾经出现过在京城内。照理来说他们两个人之间应当是没有见面的机会的。
那么他又会是在哪里见过这一位公主?还是说刚刚那个一晃而过的眼神只是他的错觉?
“怎么,清阳公主入你眼了?”
谢衣忽然幽幽插入的声音猛地将温行的神思拉回来。
他对上谢衣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大自然的笑,说:“啊,没,没有。”
只是说话间他依旧忍不住抬头瞥了眼婀娜多姿的清阳公主,神色复杂。
他究竟有可能在哪里见到过她?
一旁的谢衣看着他的神情,双眸微微眯起,带着些许不满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喵酱和柒-Alexa的地雷〃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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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欢迎宴主要是为了简单地认认人脸,清阳公主一曲舞完,大家又随意吃了点东西便结束了。
宴会后,温行跟着谢衣一同走在回东宫的宫道上,脑海里不断回放方才与清阳公主的惊鸿一瞥,甚至没有留意到忽然停下脚步的谢衣。
“嘶……”
忽地撞上了谢衣的后背,首当其冲的便是温行的鼻子。他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尖,问:“殿下,怎么了?”
谢衣在原地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阿行可是还在回想那位清阳公主?”
温行感觉到谢衣似乎对那公主很不喜,不清楚缘由,但还是老实地点点头。他疑惑地看着谢衣,纯澈的眸底未掺糅任何杂质。
谢衣见到他迷茫的样子,心底蓦地一软,那股子无名火消了不少。
他放缓了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