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就不好使, 字也写不好,文章也背不过,天天挨手板,可不是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于三娘一听, 也有些怕,“竟是要挨手板么?”
李二娘抿着嘴笑,“你怎么不问问她,为何会挨手板。”
“为何?”
李五娘一改颓丧的表情,凑到小姐妹耳边,把年少时那些调皮捣蛋的事捡着说了说,惊得于三娘瞪大了眼。
“你呀,怪不得先生打你!”
“这还是轻的,有一回偷了二郎的评策说是自己的,被先生一眼认出来,罚她给姊妹们整整磨了三天的墨!”
“还有一回,忘了抄写先生布置的诗论,临到头拿着二夫人的佛经充数,差点被……”
“求别说!”李五娘扑好去,“亲姐姐”“好姐姐”一通叫,逗得娘子们笑声不断。
叶凡笑着,再次开口,“这回不用担心打板子,也不用担心挨骂,再背不过、写不好,只需像刚才那样撒撒娇就成。”
李五娘鼓起脸,嘟囔道:“对着白胡子的夫子撒娇,还不得让我阿娘打死?”
叶凡朝着李二娘和叶二姐的方向一指,“这就是你说的‘白胡子夫子’。”
李家的娘子们俱是一愣。
叶二姐似是早就料到了,摆摆手,笑道:“二娘饱读诗书,当个先生还可以,我可不成?”
“怎么不成?”叶凡摸了摸炕桌上的彩缎,丝线细密,色彩绚丽,一丝瑕疵都没有,“论这彩织手艺,整个安州都找不出比阿姐好的来。”
叶二姐掩着嘴笑,“别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算真如你说的,学堂里还能教人织布不成?”
“别人的学堂兴许不成,咱们的却是可以。”叶凡扬着下巴,一副自得模样。
娘子们疑惑地相互看看,催着他把话说清楚。
叶凡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按照他之前分析的,女娃们之所以鲜少读书,多半还是因为家里生计艰难。倘若学堂里不单教读书写字,还能传授给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本身,还愁没人来吗?
“就看阿姐舍不舍得这一身本事。”叶凡玩笑道。
“我当然舍得!”叶二姐脱口而出。
说完又觉得不妥,讪讪道:“怕只怕,我这一介村妇,担不起‘先生’之责。”
李二娘忙道:“师父也是念过书的,哪里是寻常村妇比得?”
叶凡搞怪地挤挤眼,“侯爷说了,要让阿姐做女学的山长。”
叶二姐大惊,“这怎么使得?”说完又回过味来,“定是你胡乱说的!”
“不信你去问侯爷。”叶凡一脸笃定。他既然敢这样说,就是料定了叶二姐不会去问。
李二娘从旁帮腔,“师父确有山长之能。”
她跟着叶二姐学手艺,看得最是清楚。虽只是织布,叶二姐却能讲得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还能根据不同人的资质因材施教,不仅有实力,还有心胸。
叶二姐连连摆手,怎么都不肯同意。
叶凡使出杀手锏,“阿姐,你想想村里那些女娃娃,甘心看着她们小小年纪就在家整日劳作,将来稀里糊涂找个人嫁了吗?”
这话着实戳到了叶二姐的软肋。
她不由地想到自己,若不是爹娘当初心善又明智,让她学了这门彩织的手艺,还算能挣些银钱,在袁家的那些年估计早就被磋磨死了,哪里能等来自家兄弟的搭救?
于三娘也帮着说话,“我听说胡家庄的娘子们最好说亲,就是因为会养蚕织布。”
“对对,我娘也说了。”李五娘跟着点头。
叶凡又道:“不只是织布,读书写字还是要教的,这个就拜托二娘子。”
“小郎客气了。”李二娘微笑着颔首,在她心里早就把叶凡当成自家大嫂了。
“我教算术!天天被我娘拉着理账,我算术最好了。”李五娘自告奋勇。
这是她突然想出来的法子——当了先生就不用当学生了,哈哈!
叶凡点点头,看向于三娘,“三娘呢?”
于三娘惊喜,“我、我也可以?”
“自然。”不说别的,单是她那手绘画的功底就足以开班授徒了。
“我也可以当先生!”于三娘拉住李五娘的手,激动异常。
众人期待地看向叶二姐。
叶二姐思索良久,最终道:“教织布可以,只是山长一职万万不可。”
叶凡无所谓地说:“只是个称呼而已,阿姐要是不想叫山长,那就换个别的。就叫……”
“‘学令’,如何?”李二娘提议。
叶凡拍板,“这个好,就叫学令,真贴切。”
娘子们皆笑。
于三娘充满幻想,“咱们也跟男学一样,有一间北山学堂那般气派的院子吗?”
“咱们就是北山学堂的一分子,学舍选在北山学堂东边那栋阁楼,没必要再分男学堂、女学堂。”叶凡理所当然地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就连一开始就十分支持的李二娘此时也不免犹疑,“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有意让女娃来念书的人家会不会有所顾忌?”
“北山学堂地方大,屋子多,即便再多出一倍的学子都占不满,实在没必要再建一个。”
叶凡轻叹一声,认真道:“侯爷提供了地方,诸位姊妹义务教学,倘若这样还不能让她们为自己的前途争取一次,恐怕就算咱们另建校舍,也不会让这些人变得更勇敢。”
听了他的话,娘子们皆沉默不语。
最终,叶二姐轻声道:“就这么办罢,这一步总得让她们自个儿迈出来。”
***
叶凡在家吃了晚饭,又晃悠到了李曜的院子。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叶凡这时候来了八成会留宿。
负责整理床铺的仆妇悄没声地把他惯用的软枕拿出来,之后故意藏起多余的被褥,只留了一床。
李曜瞧见了,只略略一抬眼,那仆妇便知道今晚值夜的零嘴钱有了。
叶凡扒在前男友身上,没顾得上说几句话,长随就来报,说二娘子来了。
李曜手上一顿,不得不说,兄妹相处二十余年,这还是李二娘第一次主动找他。
“请进来。”
“不要呀!”叶凡吓得跳起来,“天都快黑了,要是让她看到我在你屋里,不知道会怎么想。”
李曜笑,“即使看不到,她们就不知道吗?”
“那不一样。”叶凡惯会掩耳盗铃,“你出去,在外面说。”
好在,这个屋子原本就分为内外两室,中间用折屏遮挡,没有主人的允许客人势必不会进到里间。
叶凡蹲在折屏下,一边慢吞吞地吃着香蕉一边听着外面的谈话声。
昏黄的烛光把兄妹二人的身影映在折屏上,显得修长而优美。
李二娘行了礼,缓声道:“我要做女学的先生一事,想必兄长已经知晓了。”
李曜点头,“凡凡说了。”顿了顿,又道,“你可愿意?”
时隔数月,他再与家中的姊妹相处,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生疏无措。
李二娘点点头,声音温柔顺和,“愿意。”
“那便好好做,有何难处尽管找我来说。”李曜的语气自然而然,就像普通的兄长在关心幼妹。
亲切的话语,让李二娘凭添几分勇气。
她抬起头,看向李曜,“兄长,倘若我因为抛头露面而被旁人耻笑,因此而婚事不遂,你可愿意……我是说,你可容许我在家度过余生?”
事实上,她原本想说的是“你可愿意养我后半生,就像小郎养叶家姐姐那样”,只是,这样的话实在不适合兄妹二人之间的姓格。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李曜背过手,淡声道:“我李家的女儿,想在家便在家,想抛头露面便抛头露面。还由不得旁人说三道四。只要你过得舒心,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淡淡的语气,却一记小锤一下接一下地敲在李二娘的脊梁上,让她不由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再也不必俯首贴耳、垂拱屈膝。
她微微侧头,看向折屏一角,那里映着一个清瘦的人形,蜷着身子,支愣着脑袋,脸颊一鼓一鼓,似乎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李二娘眼中闪着点点晶莹,嘴角不由地上扬。
“想必,小郎也不会介意吧。”
折屏上,鼓动的脸颊突然一顿。
李曜微微一笑,“回头你自己问问他。”
李二娘目光柔和,“小郎那般好,想必是不会介意的。”
李曜笑意加深。
折屏上,影子像是赌气般一口吞掉了大半截香蕉。
——你哥养你就养你,关我什么事?
——我、我又不是你嫂子!
——嗷!前男友到底什么时候求和好!
叶凡扎下脑袋,气恼地吃香蕉。
第120章
【现在求和好, 我兴许会答应】
既然决定了要做,叶二姐也不矫情, 大大方方地去了北山学堂布置教室。
莫先生把东边那幢阁楼腾出来给她们用。
一楼是明五暗八的格局, 左右两边各有三间教室,中间一个大堂, 后面是小厅, 东西两头各有半间挟屋,可作先生们的办公间。
二楼则是四面开窗, 外面是回字形的轩廊,中间是一个敞亮的大堂, 放画架、织布机正合适。
需要收拾的地方不少, 叶凡从李曜那里借了些人手, 还是显得十分忙乱。
莫先生派了把那些年纪略大的学生们过来帮忙。
校场上的兵士们听到信,趁着休息的间隙过来帮着抬桌子、搬板凳。
于三娘和李五娘带着人上上下下地跑,叶二姐和李二娘两人一个站在楼下, 一个立于楼上,指挥着大伙摆放桌椅、悬挂卷帘。
叶二姐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 始终有条不紊,轻言慢语中带着令人信服的姿态,自信而笃定, 从头到脚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朝气。
这样的叶二姐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汉子们故意找借口同她搭话。
叶二姐从始至终都带着笑,礼貌又得体。
这边,又一个高壮的兵士扛着长桌过来,笑嘻嘻地问:“二娘子, 这桌子放哪儿?”
“西起第三间,绘画室。长桌靠窗,方桌罢于中堂。”叶二姐微笑地说着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
兵士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邀功,“这是我搬的第十个了!”
叶二姐微微屈膝,“多谢军爷。”
那兵士朝着身后挤了挤眼,就像显摆似的,并无恶意。
大伙一阵笑。
关二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两只手各拎着一条长桌。将将走至近前,大长腿便踢了出去,“好好干活,少整幺蛾子!”
高壮的兵士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脚,还得赔着笑,“关头儿别恼,我这不是想着在嫂子跟前混个脸熟么!”
“滚犊子!”关二郎噙着笑,又是一脚,力道明显轻了些。
兵士们四散而逃。
关二郎转身,对着叶二姐笑,“都是些浑不吝的,二娘勿怪。”——从前都是客客气气叫“二娘子”,不知什么时候就改成了更加亲昵的“二娘”。
“不妨事。”叶二姐努力维持着淡定的模样,只是,那微红的脸颊却出卖了她。
关二郎贪婪地看着,直到叶二姐出声赶人,他才笑着走了。
轩廊中,于三娘怀里抱着一只细颈花瓶,小心翼翼地走着。
关五郎一手抓着花篮一手拎着条凳,还要警惕地挡住过往的男男女女,那模样恨不得把于三娘护进怀里,谁都不让碰。
大伙乐呵呵地往他们身上瞅,虽然什么都没说,那满是调侃的眼神比说了还让人害臊。
于三娘红着脸,支起胳膊去杵关五郎,“你搬你的,我搬我的,不要跟着我!”
关五郎梗着脖子,“那怎么成?你是我媳妇,我得护着你。”
于三娘那张清秀的小脸腾的红了,“胡说八道,还、还没成亲呢!”
“早晚的事。”关五郎理所当然。
“五郎这是等不及了!”
围观的众人绷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于三娘羞得不行,把花瓶往关五郎怀里一塞,捂着脸跑了。
关五郎抱着一堆东西追在后面,像个笨兮兮的大狗熊。
大伙笑得更开怀。
李二娘扶着窗棂,把这一幕幕看在眼里。
叶二姐有关二郎护着,于三娘有关五郎护着,就连叶凡这个小郎君都有自家兄长惦记着。
——方才李曜不放心,着人来看了两回,听说叶凡搬桌子挤了手,后脚便使了个法子把人叫走了。
李二娘捏着帕子,心中不由地羡慕。
厚实的鞋底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很重,似乎是故意发出来的,在特意提醒她。
李二娘回头,意外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安大人?”
安荣温和地笑笑,执了执手,“此处并非官场,叫我仲远便好。”
“大人说笑了。”李二娘屈膝,低眉敛目,带着淡淡的疏离。
在她看来,安荣之所以表现得亲近无架子,不过是为了和自家兄长做生意。她却不能忘了,自己和他的兄长曾有过数年婚约,险些成亲。
面对她的冷淡,安荣依旧笑着,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长随上前,将一个偌大的藤箱放到地上。
李二娘正纳闷,便见安荣打开箱盖,露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本本崭新的书册。
李二娘讶异,“安大人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