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哐当”一声关上门,厚重的门板差点拍到她脸上。
——麻淡!没见我姐哭了么,碍眼的都滚开!
袁大娘并没有因为叶凡的无礼而气愤,相反,她已经被叶家的富裕迷了眼。
不得不说,袁家虽然接连两代都出了秀才,内里实际是个花架子,袁秀才每月领的钱粮连他自己的人情往来都不够,其余的都得靠叶二姐白天黑夜的织布才能勉强支撑。
袁家姊妹长这么大都没吃过香喷喷的大肘子,更别说珍珠似的白米饭。
即使袁二娘有意克制,还是忍不住吃了两大碗。至于袁大娘,直到撑得一个劲儿打嗝才舍得撂下筷子。
再说住处,袁大娘、袁二娘直到现在都是和她们的亲娘住在一个屋,根本没有自己的房间。
此时,袁大娘一样样摸着屋里的东西,眼中的贪婪遮都遮不住。
倘若能成为这里的主人,就可以顿顿吃上白米饭,日日住这么大的屋子,这个宽宽敞敞的大躺柜,这个雕着花的梳妆台,还有那个画着云纹的书案就都成了她的……
袁二娘比她想得更深。
除了这间房子,还有那些地,以及地里种的东西,来之前兄长就特意交待了,地里的东西要多加留意。
袁二娘确实有几分聪明,敏锐地觉察到那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叶小郎君虽长得不错,姓子却……
袁二娘皱了皱眉,多少有些看不上。
不过,她又很快挺直了腰板,娘亲说了,以她的姿色和手腕,只要肯花心思,没她拿不住的人。
叶凡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他原本想跟叶二姐好好谈谈,然而,看到她哭成那样,心底的疑惑只得暂时压了下去。
他默默地出了屋子,把门掩好,并嘱咐于家人看着那姐俩,不让她们去打扰叶二姐。
好好歇歇吧,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不急。
***
过了晌午,李曜来了叶家窑洞。
他难得穿了件绛红色的长袍,束着腰带,垂着丝绦,头上顶着白玉冠,脸侧垂着东陵珠,富贵又风流。
叶凡一见,眼睛就挪不开了——不行,想上。
越是贪恋人家的美色,嘴上越是不客气,“穿得这么骚包,给谁看?”
李曜附在他耳边,轻笑道:“见家长。”
叶凡呆呆地眨了眨眼,这家伙……是在说情话么?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安侯大人,禁不住朗笑出声。
笑够了,他才敲了敲心上人光洁的额头,“有东西给你。”
说着,便朝身后摆了摆手。
四名健仆当即上前,肩上扛着一个大冰柜。
叶凡扒开柜门,嘻,活蹦乱跳的大青虾,一只只弓着身子,正精精神神地打架呢!
还有巴掌大的细鳞鱼,青背白肚皮,肉嫩刺少,无论是煎是烤都好吃。
“这是结冰前最后一拨,再想吃就得等到四九天,河水开化了才成。”
叶凡扬起下巴,“我要非吃不可呢?”
“我派人出海。”长安侯大人毫不犹豫。
啊啊啊!
这家伙哪里是来见家长的,分明就是来勾引我的啊坟蛋!
叶凡恨不得亲他一大口。
第75章
【早晚都是一家人】
叶二姐听到外面的动静, 知道有客来访,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去, 就听到叶凡亮着嗓门喊道:
“阿姐, 起了没?侯爷来看你啦!”
叶二姐险些跌个跟头——她哪里来的脸,敢让侯爷“看”?
她连忙开了门, 头都没敢抬, 便恭恭敬敬地行礼:“民妇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李曜目光清明,言语间少了平日的冷意。
即便如此, 叶二姐内心还是惶恐,按照袁家的规矩, 别说像长安侯这样身份尊贵的外男, 就连袁秀才那些同窗她都是没资格见的。
是的, 没资格——这是袁秀才的原话。
叶凡把她拉起来,按坐在草墩上,“阿姐, 长安侯不是外人,不用跟他客气。”
于婶送上茶水, 也笑盈盈地宽慰:“侯爷向来和气,同咱家小郎常来常往,二娘子不必拘礼。”
李曜点点头, 执起茶盏,闻了闻茶香。
叶凡大大咧咧地坐到他跟前,毫不顾忌地显摆道:“怎么样,我二姐是不是很好看?”
李曜抬起眼, 唇边泛上一丝笑,“你最像二姐。”
换言之,叶二姐自然是好看的。
或许是因为叶凡的话,也或许是因为李曜那声“二姐”,叶二姐的脸腾地红了,低声道:“凡子,不可无礼。”
叶凡吐吐舌头,心里美滋滋的。
——他知道,李曜之所以这么和善,都是为了他。
——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叫就叫呗!
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李曜心下快意,眉眼间带上浅浅的笑。
叶二姐刚好抬起头,看清了他的模样,既敬畏,又欣喜——自家小弟能同这样的人物交往,将来必定前途无量,父母的在天之灵,亦可大慰。
李曜勾起唇,递给叶凡一个暧昧的眼神。
——过关了。
叶凡警告般拽拽他的耳朵。
——我二姐还在呢,收敛点儿!
殊不知,这样的动作比李曜的眼神可亲昵多了,叶二姐尴尬地侧了侧身,找了个话题:“怎么不见三娘?”
“她带袁家娘子到村里转转。”于婶收拾着李曜带来的虾,回道。
叶二姐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背后的隐情。
多半是叶凡的主意,不想让那俩人打扰了自己。只是,依着她们的脾气,要委屈于三娘了。
叶二姐暗自叹息一声,总觉得此次回来不仅于家里半点益处没有,反而凭添了许多麻烦。
只是,倘若明日就走,叶凡肯定不依。而且,凭心而言,她做梦都希望能在家里多待几日。
叶二姐暗暗地思量一番,最终下定决心,朝着李曜福了福身,道:“侯爷,听闻您在招织布的女工,民妇有个不情之请……”
李曜耐心地听她说完,心下多了几分满意。
到底是凡凡的阿姐,即便是看似软弱的叶二娘子,心内也不缺乏成算。
这样看来,她并非是真的软弱,而是无奈吧,或者说隐忍,以及暂时的妥协。
这样的人最是坚强,一旦让她寻到机会,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自救。
李曜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听闻二姐擅长彩织,我家里虽有几十个女工,却没人有这等手艺,若二姐有意,那便劳烦了。”
一声声“二姐”听得叶二姐心惊肉跳,甚至超过了这句话本身带给她的喜悦。
她连忙屈了屈膝,恭敬道:“侯爷折煞民妇了,唤我……”
她本想说“唤我‘袁家妇’便好”,然而,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体验过娘家的温馨之后,她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不想再冠上夫姓,不想再让人家知道她是袁家的媳妇。
叶二姐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怔怔地不能言语。
叶凡把话头截过去,冲李曜挤眉弄眼,“就叫二姐。”
“好。”李曜宠溺地应下。
叶凡嘻嘻一笑,去抢李曜的茶。
李曜故意逗他,把手举得老高。
叶凡只得站起来,伸长胳膊,即便这样,还是拿不到。
李曜被他的样子愉悦到,喉间发出低沉的笑。
两个人之间流转的亲昵被叶二姐看在眼里,不安的心也一点点踏实下来。
***
叶三姐是临近傍晚到的。
彼时,于三娘和袁家娘子还没回来——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那俩人见识了韩家岭的诸多花样,迷晕了眼,不肯回来。
叶二姐反倒松了口气,激动地拉住亲妹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时间又不知道先说哪句。
“舅舅,我来啦!”
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紧接着,关二小便跑下台阶,张着手臂朝叶凡冲过来。
那双黑亮的眼睛,弯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叶凡。
李曜每次看见都会不由地晃神。
“诶哟,又重了。”叶凡双手夹在他腋下,把小家伙抱起来转了个圈。
关二小高兴地咯咯直笑。
“今天知道要来,书都不好好念,方才去接他,正被夫子训呢!”
关二郎一手拎着筐子,一手抱着关三小,笑容满面地迈下台阶。
后面跟着关大小,几天不见,似乎长得更高了,比叶凡都高。小汉子力气也大,一手拎着一只大肥鹅,走得稳稳当当。
关二小当众被揭短,一下子急了,连忙从叶凡身上溜下去,伸长胳膊去捂关二郎的嘴。
“不许说!”——这模样,和叶凡方才的样子如出一辙。
大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李曜也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关二小近来在李家庄园念书,听了不少李曜的事,对他又敬又畏,此时怂得跟个小鸡仔似的,缩着脖子,任摸。
大伙又是一阵笑。
关家几人向李曜见了礼,便又凑到一处,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
叶二姐拉着三个小外甥,牵牵这个,抱抱那个,怎么都不舍得放手。
叶三姐不拿自己当客人,挽起袖子帮着于婶洗虾。
大郎媳妇抓着个木锉子,呲拉呲拉地刮着鱼鳞,脸上满是笑,“要我说,三娘子今日就别走了,和二娘子好好地说上一宿话。”
“我也不走了,我和舅舅说一宿话!”关二小第一个表态。
“那你得好好干活,不能吃白食。”叶凡故意逗他。
“好,我这就干!”关二小叉着小腰,鼓足了劲头。
关三小把家里的兔子抱过来了,正往牛棚里放。
关大小在帮着关二郎和泥,准备烧土鹅。
二姐、三姐、于婶、大郎媳妇不是洗鱼就是洗虾。
小锤子也没闲着,屋里屋外地跑着舀水、递东西。
关二小在院子里看了一圈,还是觉得和泥最好玩,于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我去帮大小和泥,省得脏了娘子们的衣裳。”
大伙都笑喷了。
叶凡笑倒在李曜身上,边笑边提醒关大小,“他连哥哥都不叫,你也不揍他。”
关大小帮关二小挽好袖子,憨憨地笑着,“无妨的。”
叶二姐眼睛里满是柔情,“和凡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可不是么。”于婶应和道,“这个机灵鬼,嘴甜又滑头,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小娘子。”
叶三姐扑哧一笑,调侃道:“若像凡子,倒不必担心了——到现在都没娶个小娘子回家。”
她同二姐对视一眼,双双看向李曜。
叶凡一个激灵,紧张无比——不是吧,被看出来了?
李曜却是清楚,她们之所以看他,哪里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弟夫”,分明是想到了两家的婚约。
叶凡屁股底下长了刺似的,一下子跳起来,生硬地转移话题,“二郎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关二郎暗自笑笑,配合地回道:“中午杀了两只鹅,刚好带过来,用荷叶跟黄泥包了,做焖鹅。”
叶凡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跟叫花鸡一样的做法?”
关二郎笑笑,声音清朗,“没听过‘叫化鸡’,这焖鹅的法子是我早些年跟军中的老伙夫学的。”
“拔毛洗净,肚里塞上姜丝、蒜末、水葱扣,腌上两个时辰,皮上抹匀了油、盐、酱料,再用荷叶严严实实地包了,糊上黄泥,烧火的时候放到灶膛里,一顿饭的工夫就能焖熟。”
光是听着,叶凡就禁不住咽起了口水。
叶三姐笑盈盈地说:“今-ri-你有口福,二郎做的焖鹅可是一绝。”
叶凡跑到李曜跟前,腆着脸卖好,“晚饭有鱼有虾有焖鹅,你也在这边吃呗?”
李曜勾着唇,微笑着点点头。
叶三姐在那边闷着头笑,“三样里有两样都是侯爷拿来的,他也好意思。”
叶二姐跟着笑笑,转而问道:“二郎哥大好了?”
“大好了。”提到这个,叶三姐冲她眨眨眼,“多亏了那你块银饼子,回头让二郎好好谢你。”
“你呀,就贫吧!”叶二姐伸手去拧她的脸。
叶三姐笑盈盈地躲到于婶身后,像小时候那样告状,“婶儿,你看她,手上还沾着鱼腥呢,就拧我。”
于婶开怀大笑,眼角晕出深深的纹路——真好,娘子们都回家了,真好。
叶凡暗搓搓瞅了好一会儿,发现叶二姐和关二郎之间除了最开始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之外,后面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就算偶尔递个东西、说句话也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私情的样子。
叶凡的心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望。
***
关三小把家里的三只灰兔带了过来,本意是想让它们兄弟团圆一下。
没想到,叶凡家的兔子一看到外兔闯入,立马呲起小板牙,凶巴巴地冲上去,同它们咬了起来。
关三小吓坏了,嘴里一个劲儿叫舅舅。
叶凡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跑过去,正好瞧见兔子们在“手足相残”。
他不仅没拦,还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关三小看到他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也咧开缺了牙的小嘴,憨憨实实笑得可爱。
关二小见那边热闹,立即忘了干活的决定,跑过去帮着自家兔子打架。
小锤子不依了,果断站到自家兔子这边。
于是,兔子打架就演变成了人兔大战。
叶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