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
一通哭天喊地下来,生生地盖过了叶凡的辩白。
孩子们被她掐得狠了,嗓子都哭哑了,瘦不伶仃的小人儿,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就连边老大夫都忍不住出了声——若非不想折了叶凡的面子,许多人都想自己掏钱了。
叶凡一颗心又气又冷。
他都想夸夸这姜氏了,还真会选时候,即使他想恶下嘴脸对付她,也得顾及着酒坊的名声。
如今他还没拉下脸呢,就已经有不少人说他心硬了。
姜氏一边哭一边暗自得意,枯草般的头发遮住的是阴险的眼神——她从来没打算和叶凡“两清”,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抓住一切机会对付他!
她在这里哭丧似的叫喊,酒席没法摆,客人不能招待,耽误的还是酒坊。
于婶急得直掉泪,嘴里连连说着:“都怪我、都怪我!算得这叫什么日子!”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叶凡咬了咬牙,努力劝着自己,不如就吃下这个闷亏,先把眼前的事过了再说。
他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只听一声大喝:“罪人何在?”
紧接着,便有身穿黄铜甲衣,手持三尺长刀的兵士拨开人群,来至近前。
为首的是个白面小将,叶凡看着有点眼熟,似乎在李家校场上见过。
不过,对方根本不同他打招呼,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当不认识似的,径直站到姜氏跟前,寒着脸,扬声道:
“罪人姜氏!你不好生在圈囿之地待着,还敢来此地喧哗,意欲何为?”
姜氏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我、我——”
“大胆!”
姜氏忙趴下身子,以头顿地,口中连连呼着:“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可见,是被打怕了的。
不容她多说,兵士们便将她一架,抱上哭泣的孩子,气势十足地走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大伙纷纷愣住。
继而,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想起来,林生,还有这姜氏当初是怎样坑蒙拐骗欺负叶凡的,听说还伪造契书,想要谋夺这状元酒坊!
想到这一点,大多数人纷纷转变了态度,指着姜氏的背影骂了起来,同时还不忘肯定叶凡做得对,对这种人就是不能心软。
叶凡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要不是李曜派来的那些人,这会儿,真不知道他们骂得是谁。
没意思,真没意思。
***
叶凡一边往酒坊走,脑子里一边想着那天的事。
说起来,还没来及得去谢李曜。
还有,那姜氏后来怎么样了,还有那俩孩子……他还真没心情问。
虽然最后化解了,可是,这件事对酒坊并非没有任何影响,至少于叔在招工的时候,就有一些熟手没来,主要是外村人。
叶凡那日的表现,大抵给人留下了心硬、不和善的印象,长工们大多不愿、也不敢摊上这样的东家。
叶凡嗤笑,他若真是那种不顾王法、心狠手辣的人,姜氏还有命找他的麻烦?
胖团蹭蹭他的脸,“凡凡很软。”
叶凡哭笑不得,“你这样的才叫软。”
胖团学着他的样子咧开小嘴,弯着眼睛笑,“凡凡也软。”
“你才软。”
“你软。”
“你最软……”
俩人一路闹着,叶凡心头的窒闷这才渐渐地消了。
白鹿扬起蹄子,踢踢踏踏地跑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酒坊便近在眼前。
叶凡爬下驴背,站在门边,看着门楣上陈旧的牌匾,叶凡不由地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
有人看到他,扬声提醒:“小郎来了!”
“小郎来了?”
“问小郎的好。”
大伙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拢过去。
叶凡拱了拱手,“大伙接着忙,我随便转转。”
他卖力地扬起嘴角,摆出最和善的笑,争取做个“心软”的好东家。
于叔点点头,招呼着工人们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关二郎还在炕上躺着假装恢复,关三郎和关四郎已经过来上工了。
除了他们,还有原先的几个长工,叶凡记得清楚,当初有人闹事的时候,就是他们站在于叔身边一起保住了酒窑。
于家父子做事地道,虽作着酒坊的主,却从不端起主人的架子,选的工人也是踏实肯干投脾气的,相处得愉快,干活也有劲头。
叶凡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开窖”。
“开窖起槽”是酿制白酒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实则有许多关键姓的细节需要注意,若非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手,单是这一步上就得栽跟头。
别问叶凡为什么知道,他才不会说,他就是从小菜鸟一路栽过来的。
即便学了七年相关专业,实际CAO作起来,还是跟那些老手艺人没法比。
直到21世纪,白酒的酿造依旧不能完全实现机械化,更何况,他的导师向来提倡古法酿酒,连带着,叶凡对于传统工艺的认同度也更高一些。
如今,他看着于叔一步步CAO作,眼里唯有敬服。
于叔也不藏着掖着,边做边讲——
“开窖时需用铁耙,将窖泥挖成小臂长宽的方块,劲儿往手上使,心思要稳,切不能急躁……”
叶凡点点头,导师也说过,这一步不能使铁锹。
“之后便是除糟醅,先将窖皮上沾的糟醅除尽,再查看面糟中有无霉烂之处,若有,也得尽数除去。”
“于叔——”关四郎忍不住开口,却被他哥杵了一把。
于叔偏过头,瞅了眼两兄弟,“说。”
“没、没事了。”关四郎脸有点红,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
于叔停下来,严肃地说:“有话就问,现在面皮薄,学得一知半解,到时候把酒酿坏了,咋整?”
关三郎一听,忙站出来请罪,“于叔勿怪,是我糊涂了。”
关四郎也连忙说:“我就是想问,除掉面糟中的坏醅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去抠窖泥上的?我、我不是想偷懒,就是想弄清楚。”
于叔点点头,没有丝毫怪他的意思,耐心地说:“窖泥并非用过一次就扔,需得运回泥塘留待下回封用,若这次不抠,下次也不抠,窖皮上就会生出砂眼,继而把一窖的面糟毁掉。”
众人一听,皆是露出恍然之色。
叶凡也连连点头,受教了。
就这样辛苦了大半日,活没做完,吃饭的时间便到了。
于婶和大郎媳妇一人挑着个扁担,担着圆桶和柳条筐前来送饭。
筐里装的是黍面窝窝,桶里是豆角、野菜、萝卜等时令蔬菜混着熬成的汤,还有稀稀拉拉的粟米粥。
叶凡皱了皱脸,着实寡淡了些。
长工们却吃得十分高兴,尤其是黍面窝窝,许多人掰成一块块泡到菜汤里,一点渣渣都舍不得浪费。
于婶打好了饭,便过来同叶凡说话,“待了大半晌,小郎也回家用饭罢。”
“家里做的啥?”
“面果馒头,腊肉炖鹅蛋,还有你念叨了好几日的银丁菜,清早才到坡上挑的,用烘香的芝麻拌了,好吃着呢!”
叶凡咂了咂嘴,低声说:“婶儿,咱们自家吃得这么好,却让人家吃这个,是否不大妥当?”
于婶愣了愣,像做错了事似的,讪讪地说:“一干两稀,老东家在时便是这样……”
叶凡忙说:“我不是怪婶子,只是觉得,咱家如今过得还行,况且活多人少,索姓就做些好的。”
“小郎的意思是……”
“平日里还是你说的这些,再一人加个鹅蛋,或煮或炒,婶子作主,米粥做得稠些,初一十五再来个荤菜。”
于婶瞪大眼,“每日都有鹅蛋?”就连地主家都不敢这么吃呀!
叶凡眨眨眼,为了不让她太过心疼,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这不我三姐家养着鹅么,咱们按照正常价钱朝她买,也让她有个赚头。”
于婶本不是刻薄之人,这么一听,当即便笑了笑,“这也算是两全其美,还是小郎想得周到。”
她也不含糊,当即把这件好事告诉了大伙。
工人们听说顿顿有鹅蛋,嘴张得比鹅蛋还大,惊讶得连个谢字都说不出来。
叶凡摸了摸鼻子,趁机溜了。
于婶出了酒坊便把这事宣扬了出去,一时间,状元酒坊的长工们成了人人羡慕的主——每天两顿饭,总共两个鹅蛋,想吃就吃,不吃就拿回家给媳妇娃,东家从不说啥。
单凭着这个,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到酒坊应工。
尤其是先前不肯来的那些,这时候知道找于叔攀交情了。
于叔也没拿话寒碜他们,只说人手够了,暂时不收。
不过呀,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寒碜的了!
***
叶凡回了家,便琢磨着怎么把空间里那套酿酒设备拿出来,想来想去,想不到好办法,干脆去找前男友了。
门房得了李曜的交待,叶小郎君无论何时登门都得尽心地招待。
于是,小门房十分尽心,好言好语地把他请进门,请他坐下,倒了好茶,一口一个“小郎君”叫着,那亲热劲儿,就仿佛叶凡是他家正经主子似的。
叶凡认出来,这就是他第一次来时“招待”他的那个人。
他转了转眼珠,肚子里顿时憋出一股坏水。
“小李呀。”
“欸!”门房点头哈腰,想想又不对,忙道,“小郎君,小的姓郭。”
“哦。”叶凡忍着笑,继续狐假虎威,“那啥,你还记得我不?”
“小郎君说的哪里话,侯爷亲自交待的,小的怎么会不记得您?”
叶凡拿下巴冲着他,“我说的是第一回 来,没见着侯爷那次,我带了两坛酒……”
门房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叫苦——这小祖宗,咋还翻起旧账来了?
叶凡见他面露惶恐,更加玩上瘾了,“说起来,我那酒可是一千贯钱一坛的上清酒,也不知道侯爷喝了没有?”
门房一听,腿都软了——老天爷呀!一千贯一坛,他、他们喝了两坛,就、就算仨人分摊……卖了他们也还不起呀!
叶凡端起茶杯,又想起来一出,“这茶倒是香,记得我头回来闻见的可不是这个味儿,也没这么热……”
豆大的汗珠从门房的额头滑下来。
叶凡的语气不紧不慢,“也不知道你们家侯爷是怎么罚人的,比如,怠慢贵客什么的……”
年轻的门房讪讪地笑笑,他不是李家的家生奴才,被卖进李家十来年,虽没见过李曜罚下人,却听过他惩罚兵将,那可是直接拿军棍抽啊,抽你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叶凡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探过身,“你说,会不会抽他个一百军棍?”
“扑通”一声,门房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到地上。
“噗——”叶凡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
“咳、咳咳……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吧?”
小门房巴巴地看着他,鼻子一抽一抽,眼瞅着就要哭出来。
叶凡连忙抓起桌上的抹布,大大咧咧烀到他脸上,“别别,大老爷们,怎么这么不经逗?”
小门房吸吸鼻子,终于看出来了,委委屈屈地说:“敢情您这是逗我呢?”
“你以为呢?”他拿抹布给人家擦了下鼻子,呃——脸上多出块黑印,油乎乎的不知道啥东西。
叶凡忙把抹布扔了,假装不是他干的。
“看把你吓的,你以为你家侯爷是商纣王啊,单凭妲己两句话就把你给砍了?”
“商纣王?”李曜抬脚跨进门槛。
小门房吓得一哆嗦。
叶凡比他还哆嗦,“比喻、就是个比喻,别当真哈!那什么,听说历史上的商纣王也没那么坏,是周人丑化的……”
李曜挑挑眉,“你想做妲己?”
“说了嘛,就是比喻一下。”
叶凡挠挠头,软下语气,拉着他往外走——刚在小门房跟前狐假虎威了一场,可不能让他看到老虎啃狐狸。
看着小少年挤眉弄眼故意讨好他的样子,李曜心下一动……更不想轻易放过他了。
“所以,你把我比喻成纣王,你便是妲己。”
“李曜!”叶凡跺脚,“还能不能行了?”
李曜揪揪他将散未散的发髻,挑眉道:“若当年的妲己如你这般,想来也不会背上那祸国之名。”
叶凡问号脸,啥意思?
李曜勾了勾唇,一手挎在腰间,一手往后背着,悠悠然向前走去。
叶凡歪歪头,刚好从旁边的影壁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裳,裤子也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就、就像个小叫花子。
叶凡眨眨眼,猛地反应过来——
“啊啊啊!李曜,你给我站住!”
“说什么我成不了祸水,就是变相地嫌老子丑!!!”
长安侯大人扬起眉眼,笑得愉悦。
身后跟着个披头散发的小少年,张牙舞爪,活泼又惹人爱。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第64章
【回到原点】
李家庄园依山而建, 从北向南依次是校场、营房、外院、主院、后宅。
后宅南边立着一道三丈多高的围墙,再往南走上一里地便是晋江码头。
平日里, 娘子们可以站在高楼上观看谷中的行人, 也可欣赏往来的船只,旁人想要进入宅子却是千难万难。
外院中建着钟楼、鼓楼、议事楼, 是主家及幕僚、部曲们的主要活动场所。
主院又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