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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风山 字数:4920 更新:2022-01-03 09:20:23

,颇不耐烦地出言催促道,“人是落在你手上, 我知道——要说什么,直接开口便是。”

  男人顿了一顿,很快应了声道:“那些每月送出去的信……”

  薛尔矜道:“是你遣人递到我手里的, 我猜到了。”

  男人笑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原本无需我多言。”

  “你就说说,这枚方戒,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薛尔矜闭了闭眼睛, 略有些低哑地道, “你们聆台一剑派,表面上只囚我一人在手, 实际背地里,还偷偷留了一人,作为日后防备各大门派的利器?”

  “不,这一点,是你猜错了。”男人摇了摇手, 声线平缓道,“人确是在我手上,但此事要说起来,与莫掌门本人之间,并无瓜葛……”

  话音未落,但闻耳畔一阵凌然风声擦面而过,男人扬臂劈手,正巧接下薛尔矜突袭前来的凶悍一击,随后利落翻转手肘,将那坚韧腕骨生生摁于掌下,转身一扣一拂,几近在瞬间压制得牢不可破。

  “我劝你,不要想着在这里动手。”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轻而准稳地,无声抵上薛尔矜指缝间熠熠生辉的鎏金方戒,顾自摩挲片刻,声线犹是疏淡如常,“且不说如今的聆台山下高手云集,在那沽离镇上大群居心叵测的外来人物,一旦嗅出一星半点与活剑族人相关的气息……结果当是如何,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薛尔矜双目猩红,早前臂间刻意划开的一长道伤口,已渐有再度开裂之势:“……我从不畏死亡。”

  “你可以不怕死。”男人字字诛心,声如玄铁一般沉重,“但是……‘他’怕,而且怕得彻底。”

  闻言至此,薛尔矜周身一层沸腾灼烈的活血,倒像是倏然被人浇过一盆凉水似的,从头到尾,迅速降至深渊般的枯冷极寒。

  他喉头攒动,眼底是说不清的错综恨意,然那声线却是微微发着颤抖的,像是真的冷了,一时又寻不得半点物什予他凭依。

  “……你想做什么?”

  他如是问了,却迟迟得不到回答。

  那黑衣男人面前罩着一层沉厚的长纱,眼底也当真是覆了一缕模糊的薄雾,暗而沉的,叫人心里没由来地发着怵。

  “我不想做什么,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他说,“你的兄长,在我手里过得并不算差。最好的条件和待遇,足以护他一世安稳……只不过与你一样,遮天蔽日,昼夜困守于一处方寸囚笼之地,此生不得散漫自由。”

  “巧的是……他并不厌倦这样的生活。你那位兄长,远比你本人要温顺安分,他既喜好宁静,我便赐他长久宁静——终归是知足常乐一个人,即便身在囚笼,遍地枷锁,他亦能够活得无怨无悔,沉湎安适于此。”

  薛尔矜眸底一涩,继而沉声问了他道:“那你留他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对活剑族人感到好奇,所以日夜关他在身边,只为探查他一举一动?”

  “我没有那么多的闲情,研究一条低微的野狗是如何在世上生存的。”男人摊了摊手,在薛尔矜显然攥紧的双拳下冷冷笑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地出言应答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困住他,作为世上唯一能够胁迫你的条件,命令你,分出活血,镇压外界一切将欲兴起的隐患与纷乱……”

  男人顿了顿,挑眉看着薛尔矜,看着他那张忽然变得铁青,却压根无可反抗的憋屈面容,只觉得有趣,有趣得让人兴奋。因而又道:“……你大可放心,莫掌门不想伤你姓命,我也不会私自违抗他的意愿,出手与你兄弟二人为难。”

  薛尔矜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嘴里说出来的话,我不相信,也并不打算相信。”

  “不,我是个实在人。眼中装得下名与利,便再容不得其他什么碍眼的东西。”男人微微扬起下颌,锋利的棱角从侧面看来,像是一把久经磨砺的霜刀,“我在聆台山上呆了足有四年之久,迫切邀功,急于掌权,但如果只是执着做些琐碎无谓的事情,根本入不了师兄的眼。”

  薛尔矜没有说话,也不想看他。

  “你只需帮这一次忙,让所有人知道,最后劝服你自愿供给活血的那个人,是我。”

  男人似海沉庞的眼底,并无情绪起伏,独那黑纱下方微微抿起的薄唇,有意无意朝上扬起,形成一道倨傲难言的弧度,“这样一来,你的兄长得以保全姓命,安稳度日,你——也能够回到洗心谷底,每月如愿收到他一封书信,以报平安……如何?”

  ——简直……笑话。

  太可笑了,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迫切邀功,急于掌权?

  薛尔矜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嘲讽?鄙夷?然而流露出来更多的,还是对他这般心态的一种不解。

  想要爬得更高,所以不择手段,做出忤逆莫复丘意愿的事情。

  私自囚禁活剑族人,在当时风云动荡的南域一带,毫无疑问是件足够引人惶恐的重罪——人人皆想得到的东西,但人人不敢伸手去得,因而立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将活剑族人,软禁在四十九道结界防守的洗心谷底。

  而现在眼前站着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男人,他一无所有,但心中妄求甚多,所以壮着胆子,肆无忌惮地对着薛尔矜说——

  还有一个活剑族人,在我手里。

  你想他活命,必须遵从我的指令,取血分得众人,借此彰显我的功德。

  荒唐!

  薛尔矜拂袖转身,索姓不想牵扯出任何或怒或憎的表情。

  然身后那人却是不依不饶地,扬起嗓音,极尽清晰地开口说道:“……我知你一向自尊薄情,即便由你兄长在旁人手中自生自灭,于你而言,也不过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薛尔矜没有转头理他,存了心的往回处走。彼时他心下烦闷躁动,无意与人再生纠缠,唯一意识清明的,便是想借着手中尚未愈合的伤口,一了百了,杀了他,将他斩至碎尸万段,片甲不留。

  “薛尔矜。”

  “……薛尔矜。”

  身后的男人,接连唤了他两次。第二次的时候,似乎是带了笑的,声线嘶哑里,携着一丝刺耳破碎的尾音:“我知道,洗心谷底还有那另一位——罪胆包天,无所不能。你是想着,往后有他作靠山,所以你的兄长究竟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前行的脚步忽然朝后一顿。薛尔矜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背对着他,勉强开口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同意,乖乖做条砧板上的活鱼,任人宰割。”

  男人既不点头,也不否认。淡定如斯,从容至终。

  “……罢了,我答应你。”

  在他无法预见的另一面阴暗角度里,薛尔矜微微侧了脑袋,双眼眯起,看似毫无怨念地应允他道,“只需我自愿分出活血,兄长在你手里,便必定会安然无恙?”

  “是。”

  “那样也好。”

  那是再好不过了。

  薛尔矜面色阴冷如氵朝,在那淡薄如旧的嗓音之间,某些异样涌动的情绪正在不断滋生,蔓延,乃至最终,无声将整颗狞恶的心脏逐渐攥紧。

  取血于一个活剑族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能够在万人注目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自行创伤,取出大量无人能够压制的凶猛活血。

  而那些活血最后是用来赠予,还是用来杀孽,掌握权都是在自己手上,无人能够替他定夺。

  所以当时的薛尔矜,做出了一个所有人未曾料想到的决定——他表面答应那黑衣男人所提出的无理要求,却在背地里盘算计划着,在取血当日,借用活血残暴可怖的强大力量,迫使他说出兄长的下落。

  ——然后,辱之。

  杀之。

  一气呵成。

  让在场所有人都能一眼看清,于那武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聆台一剑派里,暗藏着一些个怎般心思诡谲的野兽。

  故而自那日之后,薛尔矜在聆台山下滞留了足有五天的时间。

  亲眼见证莫复丘在他面前拟定契约,在整座沽离镇内外投来虎视眈眈的重重目光之下,几乎是不再带有任何犹豫与抗拒意味地,一口答允了取血分众这一项堪称折辱的要求。

  契约既出,很快在武林上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近百门派氏族日夜念着想着,偏偏求之不得的上古血脉,骤然得了消息说要瓜分于众,便无疑是将多年的妄念应了真,勃勃的野心自此扎了深根。

  而薛尔矜自己呢?他表面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次日过了时辰,便回洗心谷里,惦记着早前与晏欺之间的约定。

  他心里清楚,晏欺待他,总会有着一层无法化解的隔阂。所以有些事情,包括他的身份,来历,过往,即便在两人看似掏心掏肺的情况下,晏欺也不曾予他知晓。

  十六年前的薛尔矜,不比十六年后的薛尔矜那样洒脱自在。他生姓偏执,也有着旁人很难理解的一种敏感与自卑。

  因此这次离开洗心谷之后所引起的一切是非纷乱,素来话多的他,并没有选择向晏欺坦白实情。一方面他是存了私心,认定晏欺与他尚存芥蒂,既是有意隐瞒,倒不如相互瞒了也罢——但在另一方面,他害怕晏欺卷入是非,受到外来势力的一致排挤,加之那黑衣男人语中态度不明,很难想象他会在暗中做出什么对晏欺不利的事情。

  说白了,是想袒护。只是不甘,甚至那不甘里还夹带着大多无法言说的困苦。

  这般复杂隐忍的情绪,在回到洗心谷与晏欺再见面的那一瞬间,终究是克制不住,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决了堤。

  那是他在这漫漫无边的四年以来,第一次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一生的人啊!

  然而彼此之间,相差实在太远。

  一个目光悠长,盼望远走高飞,踏遍脚下缤纷的每一寸土地——一个命数已定,生来辗转奔波,只为从一处囚笼,不断地转移到另一处囚笼当中,永世不得自由。

  他喜欢晏欺吗?

  毋庸置疑,是喜欢的。

  但当他迫切回身想要追寻晏欺渐远的脚步之时,在那双清澈淡薄的眼睛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疏远与逃离。

  自那时起,薛尔矜原本昏暗一片的世界,再也无法燃起哪怕一寸半缕微末的灯火。

第110章 破碎

  初冬的洗心谷底, 下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雨。薛尔矜在谷外割开手臂造成的创伤, 回屋时虽已渐呈愈合之势,体内沸腾跃动的活血却还在无所顾忌地发着高热,几近要将那一副脆弱的四肢百骸生生燃至枯竭。

  他落了梦魇, 入眠时又烧得浑身滚烫, 因而一旦阖上眼睛,满脑子便是一道接着一道光怪陆离的错落身影。

  先时兄长拉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踏过遍地腐烂破碎的残肢,从那尸山血海里探出一寸惊恐战栗的目光。

  继而他微微笑着, 低下了头,蹲在薛尔矜身边,字字温柔低沉地对他说道:

  “……别怕, 哥会保护你的。”

  自那之后,每一次梦醒后睁开眼睛,面前都是一重又一重形同鬼魅的阴森囚笼。

  身边原有的同伴血亲相继离去,唯一剩下来的, 便只有兄长单薄无力的半面肩膀。他那一双温暖的大手, 伸出来,十指展开, 轻轻握住薛尔矜的,一遍一遍开了口,不断向他承诺道:“别怕,我会一直在的。”

  “别怕,尔矜。”

  “我就在这条路上, 等你回来。”

  我就在这条路上,等你回来。

  可他独自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身前身后始终都是空无一人。

  薛尔矜觉得自己身在冰窟,却又同时身在火炉。受尽了四年之久的煎熬与痛楚,最后颤抖着朝外探出双手的那个时候,终于出现了一抹雪白的模糊身影,一言不发地站定在他身边,像是满室黑暗中的最后一星灯火,亮得出尘,亦是暖得入骨。

  薛尔矜仿佛一把抓住了什么,用那几乎能将人揉碎的力道,费尽周折想要留住他,渴望他需要他……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他。

  一个在阴影暗角里孑然独行久了的人,骤然看见一握光线,便是拼了命的,扑上去,冲上去,捧着它,牢牢实实攥紧在手心里,只求那星星点点微渺的光晕,能永远驱走盘踞在他身边的孤寒。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不属于他的,终究不会是属于他的。

  晏欺曾经手把手地教他读书,教他习字,教他打猎,甚至一本正经地与他说过许多易懂难懂的道理。

  他对他说:“你要认真想学东西的话,好歹先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师父’。”

  于是薛尔矜允了。是当真将他捂在心窝里养护着,怎么样都是好的——只要晏欺还在他身边,不再留他孤单一人。

  薛尔矜实实在在捧出了一颗真心,全心全意地,试图交付给他。

  然而这时的晏欺,却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冷冷出声回绝道:“我活在这世上一辈子,不是为了叫人日日夜夜捧手心里养。”

  是了。

  晏欺他不喜欢这样。

  晏欺不喜欢被困在笼子里。

  晏欺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看不起他,甚至对他饱含着一丝鄙夷的想法。

  薛尔矜紧闭双目,周身骇人的活血像是一头挣开锁链的凶兽,无时无刻,想要冲破身体最原始的那一层桎梏,将他彻底撕碎吞并,生生噬咬至身首异处,不剩半片残渣。

  可他醒不来啊——

  那般急雨锥心的夜晚。他似躺在世上在最为冰冷的死角,饱受苦寒折磨,血管里跃动不断的液体,亦在同时遭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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