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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风山 字数:4933 更新:2022-01-03 09:19:45

聚臂间修为于一点,朝下方莲池水面轻轻一划,沾了些许清水于半空中顺路一条书写符咒道:“看好。”

  薛岚因微一侧目,漫天水花登时迎面而来,无形之中,似有一股不可控制的拔山之力生生撼动整座莲池,及至方才那眨眼逃入池心的一尾青鲤亦随之脱水而出,挣扎翻滚着落回岸边光裸平滑的石地之上,再无任何逃生的余地。

  “此术法,名为‘偷天’。”秦还俯身将那鲤鱼小心翼翼收入网中,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解释说道,“以池水作媒介,引用同等内力催动符咒,使得池鱼上钩,与池水相互交换方位——此法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媒介对应,偷天换日,皆可一试,故曰‘偷天’。”

  薛岚因闻言至此,不由目瞪口呆地想道,他管这叫钓鱼?

  神仙钓鱼,都不带竿儿的?

  他面色古怪地思虑了一会儿措辞,终忍不住吞吞吐吐道:“师祖,您这哪里是钓鱼?用术法算是作弊吧?”

  易上闲撇头冷嘲了一声。

  “那你觉着……什么是钓?”秦还亦是眯眼笑着,意味不明道,“一方莲池数尺之深,你想伸手进去捞样物什,偏要执着一根钓竿儿,那最后抓握在手里的,岂不也仅仅局限于一尾青鲤?”

  薛岚因微微一愣。但见午后满目璀璨斑驳的烈日光束之下,秦还一头白丝似雾一般时隐时现,柔若无骨,然谈吐之间字字句句皆如铁剑出鞘,掷地有声。

  “年轻人,眼前迷障多而繁杂,走的路浅,还没下水池子,就想着上岸——一个字,歪。”秦还甩手,将那细长钓竿往薛岚因怀里一抛,道,“喏,眼下两种方法都给你预备着,你想怎么钓条大鱼上来?”

  薛岚因先是一怔,随后眉目一弯,亦禁不住放声大笑道:“师祖说得是挺轻松,我倒想一口气将这莲池捞个底朝天罢,只怕它……不肯给我个面子。”

  秦还闭了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小子胃口挺大呢,给你钓只小虾儿上来不错了,还妄想吞了整片池塘?”

  薛岚因不答,只回过身去,依葫芦画瓢弯腰低头,沾了些许池水聚于指节顶端,屏息凝神,卡在半空中央写下一长串与方才近乎全然相仿的符咒。

  此举一出,身旁二人皆不由面染几分惊诧之意。易上闲原当这混账小子早已愚笨至无药可救,殊不知他这一套龙飞凤舞的字迹默写下来,竟也能做到与秦还分毫不差的程度。后转念一想,正所谓活剑族人,天生善武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可惜多年来让晏欺一手关笼子里养得废了,倒平白浪费这样好的资质。

  不过片刻之余,果真见那一池碧水应声翻涌而起,水面一众鱼群恰似受极惊吓一般,纷纷随着池底流走不断的微渺气劲四散奔逃。

  薛岚因自然不肯放过这般绝佳的捕捉机会,二话不说,弹指一收,顷刻在池正中心击起一串连绵水花,飘了层雪似的,顿将后方秦还骇得眼睛一亮,一句叫好还未能出口,忽听得耳畔沉沉一声闷响,定睛往前瞥过一眼,却见那最后满满一头撞进薛岚因怀里的,鱼也不是,小虾儿更不是——偏仅是半截沾满了淤泥的莲藕。

  秦还愣了一阵,一口气没来得及提上来,便“噗嗤”一声笑得漏了。薛岚因面色一红,抱着那半截莲藕在怀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半晌过去,待得秦还缓缓踱步走上前来,扬起手指,对准他的心口不轻不重地点了一点,终还是那一个字来形容他道:

  “……歪!”

  薛岚因僵了一僵,尤是大为不服道:“师祖自己说的,这偌大一方莲池,捞什么都可以的啊……”

  “那也不是什么都值得捞的。”易上闲冷不丁地打断他道,“功夫不到家,连片鱼鳞都摸不着边,还想着捞完整片池子呢?”

  薛岚因动了动嘴唇,似还想辩解些什么,然垂头望见怀中泥里透粉的半截莲藕桩子,只觉喉间狠狠一哽,憋了半天,终没能吐出半句话来。

第46章 表白

  是夜。

  长行居内外灯火未燃, 独矮屋四面结界间一盏烛台散出星点黯黄。

  晏欺方自沉梦中苏醒, 彼时正披了件外衫倚在案前研墨抄书。夏至本易致人体乏,加之昨夜闹腾得实在厉害,使他精神多少有些不佳, 遂提起笔来没写上几个大字, 便无端多了几分昏昏欲睡的趋势。

  半晌意识混杂,忽闻头顶一声异响,他勉力侧目朝雕窗外扫过一眼,顿了一顿, 又偏头回去,似并不打算予以任何理会。

  然而没过多久,听那室外又是一声轻响, 老鼠扒坑儿似的,直扎得人耳朵生茧,晏欺虽心生几分烦闷,却亦未作出任何反应, 仅抬手在边上倒了一碗凉茶, 仰头将之一饮而尽。

  ——当声音第三次于耳畔频繁响起的时候,晏欺终究是按捺不住了, 反手将那茶碗往案上重重一磕,回头骂道:“薛小矛,你是不是有病?”

  少顷之余,但见那雕窗相隔的紧密缝隙间,窸窸窣窣冒出薛岚因一颗动来动去的小脑袋, 此刻正一板一眼扬起手臂,颤颤巍巍地伏在外墙边缘表演鬼画符。

  师徒二人,一人靠在屋里,一人趴在墙外边,偏又谁都未曾开口好生说话,怎么瞧着就怎么奇怪。晏欺思来想去,怕狗徒弟是招了什么邪魔上身,便索姓起身踱至雕窗边缘,皱眉对外喝道:“大半夜的,你干什么?”

  薛岚因停了一阵,叹出口气,哀声埋怨道:“师父不是不肯与我说话么?”

  晏欺一见他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便有些平添烦躁,自觉待不下去,转身立刻要走。薛岚因心下一惊,慌忙隔着雕窗伸进手来,紧紧攥住他衣袖道:“哎!你又跑什么?”

  晏欺道:“没空陪你发病,你要疯滚别处疯去。”

  薛岚因一听,脸色登时就沉了:“……那我真走了?不在外边烦你。”

  晏欺想也不想,冷道:“随你。”

  “嘶,哎!别……”薛岚因手中一空,一时抓握不住晏欺衣袖,方沉下去的面色瞬间就崩了,二话不说,又扑腾过去揪住他半片袍角道,“师父别走,我方才……方才在练功呢,你不想见见成效如何嘛?”

  晏欺回头看他一眼,道:“你练的什么功?非要三更半夜跑人窗户边上挂着?”

  薛岚因自以为很邪魅地勾嘴一笑,道:“绝世神功。”

  晏欺面无表情地凝望他半晌,自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并未开口说话,转而回身握起了纸笔继续誊抄起静心符咒,薛岚因见状也不再惊慌,气定神闲地牵着那小半片袍角轻轻一划,飞速落空默写出一连串大字,随后聚力朝内一指,恰赶在晏欺落笔之前,将他肘下一张白纸隔空抽了出来,前后之间,也不过发生在眨眼一瞬。

  晏欺再次回头,便见薛岚因那混账小子将大张白纸捏在手心里,卷成一竖轴,得意洋洋地冲他上下摆了摆,好像在说“我厉不厉害”?

  晏欺那般傲然脾姓,自然不肯出言夸赞他一字半句,只扬手另抽出一张新纸,忙着低头铺开摊平,似对窗外那笑意盈盈的一张傻脸视而不见。薛岚因倒也不同他急,仰头一挑指节,竟将他手中毛笔也给顺了过来,叼在嘴里,时不时还带着些挑衅似的,旋起来打个小转。

  晏欺有些无奈,却也懒得与他争辩,只得道:“鸡鸣狗盗之举,不成体统。”

  薛岚因听罢,明摆着更是嚣张道:“好哇师父!这可是师祖言身传教的宝贵术法,你管它叫鸡鸣狗盗?”

  晏欺嘲道:“历代古书曾详有记载‘偷天’一术,因其范围之广,万物皆可周转更替,有志者借此助长内力,继而达到提升修为的效果——怎到了你手里,便成了小偷小摸的下作伎俩?”

  “哪里下,哪里作?”薛岚因挺起胸膛,振振有辞道,“我这是光明正大从你手上拿!”

  “少贫嘴,笔还回来。”晏欺伸手递至窗前,不耐烦道,“符咒一刻不抄,我体内真气便容易四散逆行,届时若害成个走火入魔的疯子,第一个出来宰了你。”

  “不成!师父你这始乱终弃的行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薛岚因猛地一拍雕窗,张牙舞爪地指责他道,“穿完的破鞋不要也便罢了,你还用宰的?天地良心,我犯了什么大错?”

  晏欺让他说得一懵,道:“我何时始乱终弃了?”

  薛岚因依言凑上前去,顺势探手将自个儿半片唇瓣往下一拉,露出一排乱七八糟的齿印,道:“师父,您昨天干的好事儿,今天就忘了?”

  晏欺:“……”

  “我中午啃咸菜那会儿都泛着疼呢,少吃了不知多少颗白米——您要不说说,怎么赔吧?”

  晚间的月色淡薄如荼,白里渗透了些许烛火点燃的微黄,便像那照明灯似的,将薛岚因一副染了三分笑意的俊俏面孔衬得格外散漫飘逸,状似无形。

  晏欺凝神瞧了他一阵,不知怎的,忽然便沉默了。好半天,方又背过了身去,坐回案边,也不写字,就拈了墨块摁往砚台里一点点磨。薛岚因趴在窗外瞅得发怔,心里直道,方才不还好好的,怎又不肯开口说话了?

  “哎!我说错什么了?”薛岚因卡在缝隙边缘,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他道:

  “师父?”

  ——不理。

  “或玉?”

  ——还是不理。

  “玉、玉……儿?”

  “……别叫!”

  冷不丁的一声呵斥,顿将薛岚因给震得心肝胆颤,徒自捂着胸口揉了好一阵子,才不知所措地趴上雕窗边缘,细声朝里询问道:“师父,您又在一人琢磨什么呢?”

  屋里没人吱声。独有一缕微弱烛光沿着窗台繁密的缝隙映入薛岚因眼底深处,将那人雪衣如画的背影照耀得幻真幻假,仿若拒人于千里。

  里边的人抓握不住屋外的,屋外那个也看不清里边那个。

  彼此之间隔了堵墙,却偏又生生拉扯出千山万水的距离,任谁也没法将谁摸得通透。

  “薛小矛。”

  静了不知有多久,忽来一声轻唤将所有沉默彻底打破。

  薛岚因微微抬起头来,便听晏欺平静如水的声音缓缓自屋内响起。

  “凡事你若担不起那份责任,便不要胡乱开那个头。你嘴上倒是说得快活了,偏得在旁人心里留疤,如此可还能乐在其中?”

  薛岚因一颗凡心向来粗枝大叶,此时虽听得晏欺话中似有几分深意,然皱眉思忖良久,终也只能粗略品出一个大概。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师父心里留疤了?”他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对,说出来便是了,我都能改,你何故要这般折腾自己呢?”

  晏欺没说话。

  薛岚因仔细回想一番,猜他约莫在对昨夜二人亲吻之事耿耿于怀。这样硬要说来,也确实是薛岚因起手先去招惹的晏欺——若非这混账小子色迷心窍上去占了人家两下便宜,也不至于发展到事后谁也不愿再提的程度。

  ……可是一想到这里,薛岚因那一颗铁打似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一片小角。

  像是有块雪突兀地卡在正中间,一点点地朝下不断融化。

  “喜欢与你亲近有错吗?”

  没有错。至少,他自己心里是这样回答的。

  “师父自己说的,使用禁术保我一条小命苟活在世。”薛岚因道,“且不管你究竟后悔与否,救了那便是救了,你肯这般待我,正巧说明我二人以往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与你亲近?”

  他总是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内心想法一次倾倒出口。

  殊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是多少条腿都跨越不过的。

  “……你我是师徒。”晏欺头也不回,木然说道。

  薛岚因固执回道:“师徒又如何?”

  晏欺目光微侧,尤是冷淡道:“你我均是男子。”

  薛岚因明显一顿,随后又急忙道:“男子又如……”

  晏欺厉声道:“你想清楚再说!”

  薛岚因呼吸狠狠一滞,再抬头时,见晏欺正随手抽过一沓白纸前来,欲将雕窗缝隙里里外外糊个彻底。薛岚因心中暗道不好,一时也再顾虑不得其他,探手上去勉力勾住晏欺指节道:“师父……师父!我、我想得很清楚!你且把纸拿开,莫要挡着,听我说明白行么?”

  晏欺微微抿唇,狭长的凤眸亦在同时低垂下去,似并不情愿听。薛岚因断然不肯让他再逃的,手掌用尽了力气,将那半截小指攥在手心里,一面狠命抓握着,一面断断续续地重复道:“我……我真的想清楚了!今天白日里,见过一趟师祖,他说的那些道理,我虽听得囫囵,但又未尝不曾仔细思虑过?师祖总要说我一句‘歪’——我是挺歪的,心思不正,说出来的话也老在惹你生气,可我不想撒谎,也不想学你那样,把什么都往心里藏着。凡事既是欢喜,那便去做了,开了这个头,我就没想过要逃哪里去……师父,我命是你救的,前后朝夕十六年,我所剩的记忆笼统也就这短短十六年,过往的所有情分,从来只系在你一人身上。应那一句欢喜,我便心甘情愿,且不论余生还有多长,我都只想追随在你身后……如此珍重,不负你我。足矣。”

  他赶命似的,抢着说完这一大段话,平生第一回 ,只觉脑子里装的东西不够用了,费力表达出来的意思也是含糊不清的,像是麦芽糖黏了一大块在牙上,往日里的巧舌如簧放在眼下,均成了摸不着边的陈腔滥调。

  薛岚因满头大汗,见面前的晏欺仍旧缄默不言,心头自是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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