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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风山 字数:4935 更新:2022-01-03 09:19:43

玉非玉,浑然天成’,“风姿秀逸,绝世无双”——方才那句短诗,便是用来形容瓷器本身的。”易上闲道,“只可惜,运输路途上出了趟岔子,让那混账赶马人给碰碎了大半。从此,便成了美中不足,尚有缺憾。”

  薛岚因不解道:“那又和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易上闲话正说至一半,却又不再作任何解答了。沉默一阵,只道:“十六年前,洗心谷底大乱一场,你因此牵连至丧命,后有幸捡回半条魂魄,过往记忆却所剩无几。晏欺带你出谷那阵,恰是与聆台一剑派一战过后不久,他满身伤痕,遭各方人士追杀,身边还拖了个半死不活的你——后来,是师父亲自前去助他脱险,一连救下你二人姓命,我才与他立下誓约,要求他此后不可再涉足外界半步。”

  十六年前……

  所有人都如是一说,薛岚因在恍惚间,还真觉得自己活了不止十六年。

  说来也是,以往的记忆像是一张网,什么重要,它偏就漏掉什么。薛岚因垂头凝向自己的双手,后又一路不断往下,盯向地上一双脚尖。

  年轻人的面庞清秀而又无痕,无论是十六也好,二十六也罢,随口说出来的数字,反正他也不记得,倒是这般含糊过去了,他亦没去怎么深究。

  “你们人人一句十六年,说到底,师父屠杀聆台一剑派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是怎么死无全尸的?”

  薛岚因原当易上闲是个清醒的明白人,哪料他兀自讽笑一声,反是斜睨薛岚因道:“发生了什么,我哪知道?问你师父去。”

  “你……”薛岚因悻悻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易上闲嘲道:“我能知道什么?我不过是给那废物收拾烂摊子的——师父他老人家一生好不容易积那么点德行,叫那废物三两下给败坏个干净,你倒是有脸来问我他干了什么?”

  薛岚因吸了吸鼻子,只觉晏欺在他嘴里被贬得一文不值。片刻过后,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直视易上闲道:“我师父的事情你不知道,但和师祖有关的那些……你总该了解一点吧?”

  易上闲挑眉道:“怎么,晏欺真拿你当徒弟吗?什么都不曾与你说过?”

  “……”薛岚因无言以对。

  但见易上闲闭了闭眼睛,声音中即刻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崇敬与肃然,道:

  “二十年前,劫龙一印秘密现世于北域白乌族一带,但因各方势力对其虎视眈眈,白乌族最终的选择,是将劫龙印彻底公开于众人眼前,任由有能力破印者依次前来公平竞争。但,所谓‘公平’二字本身便不公平,人人都想将劫龙印据为己有,过度的坦白与争抢,反而致使江湖上迅速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彼时夏光微渺惨淡,各自撕裂了溅落在长行居内外每一处高昂头颅的廊柱之间,像是刀锋疾走后留下的腥冷血光。

  “首先破了规矩试图以邪术取胜的,便是他西北诛风门中人。以其左护法闻翩鸿为首的一众居心叵测之徒,擅自催使禁术抓捕了两名隐居在外的活剑族人,试图借活血来唤醒与之紧密关联的劫龙印。但中途计划败露,闻翩鸿个人失手使其中一人逃之夭夭,至今未能寻其行踪,闻翩鸿本人也因此获罪,遭门中众人追杀至死——而那另一名活剑族人,则被莫复丘和我师父联手救出,安置于洗心谷底。”

  薛岚因陡然一个激灵自其冗长无趣的叙述中惊醒,直到此时,方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另一名活剑族人,正是他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将欲听易上闲把接下来的事情一并阐释完毕。但这吊半口气的糟老头子每每说至一半,便偏要停下来,这一回,面上还犹自带了几分复杂矛盾的傲然与悲怆:

  “劫龙印一朝出世,天下大乱久而难平。师父心怀慈悲侠义,不忍看世人就此厮杀搏斗,便倾尽修为将劫龙印毒素导入自身体内,以一己之力受尽其反噬之苦,后将魂魄悉数注入丰埃素剑中,拔剑自裁而死——劫龙印因此得解,亦在同时毁于丰埃素剑下,再无踪迹可觅。此破印之法残忍至极,非常人得以忍受,故百年以来,尚仅他一人成功解毒,平息纷争,但如今……他也因此身形俱损,只幸存一缕残魂于镇剑台中,半年方可成形一次……”

  “慢、慢着。”薛岚因神色僵硬,良久,那颗早已停止不转的脑袋,方才模模糊糊忆及一些久远而又淡薄的讯息来,“你方才说,上一次现世的劫龙印,是师祖……拿命去解的?”

  易上闲道:“怎么?”

  薛岚因道:“敢问师祖……尊姓大名?”

  易上闲笑了一声,似是苦涩,又似是自豪道:“秦氏丰埃剑传人,单名一字还。”

  “秦……还?”

  薛岚因瞳孔一缩,似大为惊讶。

  早在数月前与那两个白乌族人初遇那一回,他们便屡次提到过秦还这个名字。当时只知此人与晏欺关系匪浅,而晏欺又一直强调秦还是“已故之人”,所以薛岚因压根没想到那个点上。

  如今再一看来,他们这些人,当真是话中处处有玄机,稍一不留神,便能被随便糊弄过去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正说话间,二人已步行至镇剑台外,易上闲立即止笑不语,俯首作恭谨状,薛岚因亦不好再缠他闲谈,转而抿唇上前,静立于数尺台阶之下。

  此时正午刚过,天光如刺,直将屋外一方莲池照得翠携柔情,碧波无限。远见水边烟雾缭绕间,正端端坐有一人,一头银白发丝蜿蜒及地,背影浅淡近乎无形,手里捏了一根儿十来尺的竹质钓竿,眯了一双眼睛,也不知是守在池边钓鱼,还是等着鱼来钓他。

  易上闲上前一步,拱手道:“师父。”

  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记不来事情便罢了,耳朵也背。易上闲在他背后又叫唤了好几声,嗓子都快闷干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家才颤巍巍地将钓竿放下,转望向易上闲道:“……玉儿来啦?”

  易上闲眼睛一黯,道:“他不在,师父。”

  薛岚因在旁听得疑惑,心里直道,玉儿又是谁?想了半天,才记起前日在那镇剑台里,正是他那一声“或玉”,将眼前这位“秦还”老人家自木剑堆里唤了出来。

  玉儿?好名字啊!

  薛岚因正耐不住轻笑出声,忽又听得易上闲继续道:“或玉他没来,但……徒弟且将薛岚因带过来了。”声音停了片刻,方接着补充道,“岚因您还记得么?您老人家前段时间总挂念的,还记得吗?”

  秦还明显一怔,随后便闭目开始沉思。好在他虽一把年纪,终没将不该忘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许久过去,缓缓自袖中探出手来,对薛岚因道:“……岚因?岚因是好啊……岚因,甚好啊,好啊……”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啊”,但到头来,薛岚因也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好。他把手伸过去,回握住秦还的。秦还的手很冷,薛岚因试了很多次,都没能触及那抹烟雾一样的魂形,遂只能虚虚抓扣着,一边对着秦还点头问候道:“师祖。”

  秦还淡淡抬首,似有意无意地瞥了易上闲一眼,易上闲立马会意,稍一躬身施礼,便后撤离得远了一些,转默然守在镇剑台外,并不近身前去打扰。

  薛岚因远远望了易上闲一眼,继而安分守己地蹲了回去,挨在秦还身侧,老老实实地又唤一声道:“师、师祖。”

  哪知这老人家闭了两回眼睛,又开始泛迷糊了。他愣了一阵,瞧着薛岚因在了,便神志不清地念叨道:“玉儿来啦?”

  ——没看出来,晏欺他这样一个走了歪路的叛逆徒弟,倒还颇得秦还惦记?

  薛岚因苦笑两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然而埋头想了一会儿,忽又灵机一动,贴上去,照常没脸没皮地套他话道:“师祖,徒孙我斗胆问上一句……玉儿,是谁?”

  秦还侧目看他。花白的碎发顺着额头垂落下来,淌在水里,细长的一缕,挂在莲池内折了半的叶茎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断藕留下的残丝。

  “玉儿,是我的好徒弟啊。”

  他轻声说道。

  “……或玉。”薛岚因勾了唇角,温柔的眉心却逐渐拧成一团,“画图岁久或湮灭,重器千秋难败毁……师祖,是这样么?”

  磊落光明其人如玉,慈祥岂弟与物皆春。

  ——恰似晏欺此人,惊才风逸,刻骨柔情。

  秦还没说话。不知又是愣住了,还是忘词儿了,好半天,自喉间隐约发出一串笑声,绵长又清苦。

  不像在笑,反像是在呜咽。

  “似玉非玉,或为玉之人,可欺也,不可罔也。”秦还幽幽说道,“故当年他初时拜入我门下,我予他一名为欺字。原是想盼他日后心结疏解,再无苦痛折磨——而今看来,他不愿见我,倒是又将自己绕进去了,欺己负己,终成遗憾呐……”

第42章 徒弟,被胖揍一顿

  薛岚因默默望着他, 这会子反是忽然觉得, 这老爷子,也不是真如人所见的那般糊涂。

  忘了归忘了,脑子却有一半是醒的, 旁人瞧不见的东西, 他倒看得很是通透。

  薛岚因闲时总共没读多少书,真要深究起人名来,还是颇要废上一番力气。加之他对晏欺的过往一无所知,晏欺有何苦楚也不曾轻易出口, 久而久之,他亦识趣没再反复追问。

  “师父心里装着许多事情,这我倒是一直知道, 不过……”薛岚因想了想,又道,“师祖所说的‘心结’是什么?你师徒二人既是互相挂念,他又缘何不肯见你一面?”

  他说得这样玄乎, 圈着晏欺的名字打了个弯, 最后兜兜转转地绕回了原地,不知道的东西, 终究还是不知道。

  秦还一双朦胧的眼睛睁了一半,瞳底水光氤氲,映满一池白莲碧叶。他抬手,颤抖的指节微微贴近了薛岚因左胸口处,上下点了点, 语速缓慢地说道:“心在此处。”

  薛岚因应和道:“是……是啊。”

  秦还犹是道:“心结,亦在此处。”

  ——这不是废话么?

  薛岚因翻着白眼想道。

  半晌,见那老人轻轻将钓竿放下,转而佝偻着腰,将身子朝莲池深处探了几分。薛岚因不知他要做什么,伸手将欲扶他肩膀,后想起这半缕魂形是触摸不到的,便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心结未开之前,他必然不会前来见我。”秦还弯着老腰,在池塘里忙活了半天,最后仅是摘下了两只嫩生生的大莲蓬,递予薛岚因手中,笑道,“这样,你回去且先问他一问,待套出话来了,明日午时,我便在此处,将你想知道的东西,都说与你听。”

  “……”

  薛岚因默默接过两只莲蓬,捂在怀里,像是横抱了两块没顶的巨石。

  合着来,他累死累活地跑这么一趟,就是听秦还将晏欺的名字念诗一样彻头彻尾地读了一遍。

  那薛岚因呢?劫龙印呢?还有洗心谷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呢?

  “师祖。”薛岚因硬着头皮,眼角抽搐道,“咱能别卖关子,一次把话说完么?”

  秦还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一面朝不远处的易上闲抛了个眼色,一面慢悠悠地道:“年轻人,一心急于求成,别到最后,干脆将心给丢了。”

  话方说完,还不等薛岚因再开口驳回什么,易上闲已是有所会意地点了点头,一个扬手运功前来,发动内力直接牵制其胳膊,堪堪往回猛一拉扯,但见半空一抹人形瞬间化为一道悠长弧线,随后狠狠朝地坠了下去,轰然砸出一声巨响。

  薛岚因四仰八叉地被易上闲摔在地上,两只大莲蓬咕噜咕噜地滚了一地,午后的太阳沿斜线一路折射下来,镜子似的紧贴在他后背上,反弹出一长串刺目光晕。

  真他妈的……疼啊。

  易上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是嘲讽,半是好笑地说道:“就你这么点技术含量,还想从师父他老人家嘴里套话?”

  薛岚因被他砸得骨头发酸:“是你带我来见他的,怎的我见了,你又嫌我不会说话?”

  易上闲道:“也不是嫌你不会说话。”

  “……啊?”薛岚因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是什么都嫌。”

  话刚出口,只听耳畔“铮”地一响凌空划过,易上闲瞬步后撤数尺之遥,同时将腰间长剑拔鞘而出,剑风似火灼一般,正指向单手撑地丝毫不知所措的薛岚因道:

  “那废物与你相处十六年之久,却从不曾教过你什么,所以才导致你如今一副顽劣成姓,愚不可及的窝囊模样——今日我便在此,代你师父,好生教你一道。”他抬手抚在剑尖锋利处,周遭气场立如寒冰道,“这,也是你师祖本来的意思。”

  薛岚因回屋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日落夜归。倦火烧尽了漫天长云,亦将大半高耸的屋角燃起无数汹涌尖利的边。

  ——他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再说准确点,应该是被易上闲从头到脚单方面完虐了一通,其美名曰,“传道受业解惑”——用的是虽是师门祖传的木剑,但剑剑出招狠厉,专往人要害处捅,然每逢临近危险的边界线了,偏又骤然撤力回去,就此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徒留薛岚因一人呆在怔在原地,惊魂久久难定。

  末了,这要命的糟老头子还不忘转头向秦还总结汇报道:“……烂泥扶不上墙罢了,成不了几个气候。”

  易上闲是个聪明人,下手也知轻重,原本不过是有意前来试探一番,遂伤人不曾见血,出手亦不逼致命,纵是如此,还是将薛岚因这堆人形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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