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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半丁 字数:4919 更新:2022-01-03 09:12:28

材,手上顿时被烫出几个泡来。太监宫女都吓坏了,急忙冲上来,拦着他防止他再伤到自己。他又怒吼几声:“滚!”

  祖父派给他的大太监忙劝阻他:“陛下您贸然行事也于事无补,该让他们好生清理开道,这才能尽快找出……找出那废太子……”

  无人敢再怠慢,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开了烧塌掉落的横梁,清走砖石,数百人一同在这废墟之中找寻新皇所挂念之人。

  新皇魂不守舍,同样亲自动了手,身上的龙袍染着脏污,面上也沾了浓烟熏出的秽物。他浑浑噩噩地想着,皇兄并非一蹶不振之人,这肯定只是皇兄的计谋,他肯定已经逃走……

  但前皇后的死又如针扎一般,时时刻刻刺痛地提醒他,他的皇兄与母后情深意重,失去了母亲,恐怕早已失望了,一时不欲求生也并非不可能。

  连日来的疲倦痛苦焦虑在此刻一同爆发,他发了疯一般地用手挖地上的木石,不知过去多久,最终突兀地触到了一个焦软的东西。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太监连忙围住了此处,将那物完整挖出,是一具烧焦的人体。大概是已被烧得太久,看不出人形。新皇怔愣着跪下去,见那焦尸腰上有一小块金,被烧得变形,但仍能看出原本雕的是双鲤。

  那是他曾经送给皇兄的礼物。他本以为在二人反目后,皇兄早已将此丢了。

  遽然再次得见,他喉咙抽紧,难以呼吸,围在他身周的人劝些什么他都听不分明,皆如蚊鸣,滋滋吵闹刺痛耳朵。他只是茫然地张了嘴,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竟两眼一闭,直直晕厥过去。

  或许这只是皇兄找来的替罪羊,为了将这场戏演逼真,演彻底。

  但在他噩梦之中,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却发着他熟悉的声音,用他听了十多年的那声音来哀嚎、呻吟,火中太热了,烧灼得那尖叫声支离破碎,犹在地狱。火场是地狱,但这无一物可留恋的世间又何尝不是地狱?

  新皇发起高烧,但仍带病下令,必要将此事彻查干净。那样大的太子寝宫不可能无缘无故烧起来,还烧得那般剧烈,这其中定然有人作祟!

  他面容虚弱,但神色狠戾,紧紧攥着废太子唯一的遗物,那变了形的双鲤金坠,仿佛恨不得拖着一切去给那废太子陪葬。

  母妃担忧道:“你带病在身,休息要紧……”

  她抚养他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中不仅有忧心,更有了一分无来由的畏惧。

  但他不管不顾,甚至无心宽慰母亲。

  最终的结果,指向之人无非就是他的祖父。

  查出的可疑太监在当夜已服毒自尽,主管他的大太监则与当今大宰相——新皇的外祖父心腹有过数次交集。

  单凭此等简单关联自然不能定罪,宰相也怒斥他:“为了个死人你竟要六亲不认,无端来怀疑我?且不说我早已答应过你不会下手,你我之间血缘之亲,我为让你登上皇位做的这么多事,竟都不如那一个死人重要?”

  新皇本面无表情,听他说到最后,竟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羞愧表情来。

  他摇了摇头,致歉道:“祖父所言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

  与宰相和解后,他回到宫中,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中。

  皇兄的死于这些人而言微不足道,明日开始他便要上朝,作为天子处理政事。

  新皇摊开掌心,看着那双鲤金坠,恍惚之间,鼻间仿佛有了那刺鼻焦味,令他欲呕地捂住了嘴。他眉峰抽搐,肩膀胸膛一起一伏,眼底泛着狰狞血丝。

  这局做得太真了,真到他不得不相信废太子已死,尸体是他亲手挖出来的,遗物也是他亲自确认的。从此之后,这世上不再存在这个人,这个谋害亲父的罪人,皇位斗争的失败者——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兄长,唯一的爱人。

  一个处处因他而死的人。

  哪怕他知晓动手之人是谁,都不能出手报仇,因为他是个废物,尽管成为了九五至尊也始终受制于人。

  他心中自然也抱着些微的希望,如雪地之中摇摇将灭的小火簇,小小声地说着,皇兄没有死,他不过是逃了。

  但若他真是逃了又如何?

  不存在确认的机会。一旦派人追查了,宰相定然也会盯上他,届时同样没有好下场。

  他仿佛生来与皇兄相克,是他抢走了一切害死了皇兄,他有何资格为了自己的一寸心安而去打破最后可能存在的、属于皇兄的清静?

  他不配。

  他只配抱着这生死不知的恐惧,忏悔地度过余生。

  新皇沉痛吐出一口气,望向空旷御书房,茫茫大殿内只有他一人。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笑得放肆疯狂,笑到最后喘不上气,重新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

第八章

  登天子之位,掌天子之权,行号令天下之事。

  新皇即位后,一扫过去为皇子时给人的平庸懒散印象,收拾起了父皇重病时落下的烂摊子。

  蒙尘明珠被擦拭干净摆到龙椅上时,便放出了夺目的光。

  废太子死后他小病了七日,热度始终不退,但从未歇息,亲自安排入葬后,又每日都是强打着精神处理完奏章才入寝。宰相本只想让他在那皇位上当个摆设,国事自然仍由自己把持,未曾想他在国事上颇有见地。

  这说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一段时间后,宰相稍稍放下了心。

  那令他愧疚的人不在之后,他又仿佛认了命,老老实实地当起自己的傀儡皇帝。他在政事见解上略有独到之处,但当这与宰相相悖时,他又会果断地放弃,只说一切交由宰相定夺。

  表面看来他大展才略,暗地里实权仍握在宰相手中,他也毫无夺权的意思,与过去无多大变化。

  深更之时,他常常无法入睡,坐在寝宫中遥遥望向曾经的太子寝殿。

  那儿并未重建,国库不充盈,仍是一片废墟,在恢弘华美的皇宫之中尤为扎眼。他总是昏昏沉沉,目光阴鸷,看上一刻钟,又发癫一般自顾自笑起来。

  他何尝不想随皇兄一块儿走了,但皇兄已将这天下交托于他手。这是那人仅有的遗愿,他怎能辜负?

  他需殚精竭虑治理这国家,养精蓄锐将实权都握在掌中。反正皇兄已走了,没有皇兄的日子都过得很快,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一切,无需着急。

  太子所读过的书他也都看过,曾经一块儿讨论政事时他也总装作心不在焉,事实上字字句句皆已收入脑中。皇兄会的一切他未尝不会,只不过他从不表露。

  如何收服民心?如何拉拢朝臣?他并非不懂。如今不过是要瞒着宰相来做这一切罢了。

  他慢慢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宰相面前温顺听话,另一个则冷静克制,如蛰伏之蛇,缓缓将一切圈在自己蛇尾之间。

  他似乎已经好了起来,面上终日挂着笑容,只不过那笑之中隐含的深意,令人越来越看不穿。

  三年后的废太子忌日,皇帝待到处理好当日政事后才得闲出宫,已是傍晚。去时他撞上了宁王,曾经的四皇子,王爷见他便冷笑,离开的脚步也暂缓。

  皇帝只带了两名贴身侍卫,噙着笑,道:“四弟,许久不见。”

  “若是可以我真希望永远见不到皇上。”王爷句句带刺,“更希望皇兄也不会被你烦扰。”

  三年过去,某些秘密已不再被守得那样紧,宰相一派害死废太子此事更是众人皆知。王爷又多敬爱废太子就有多恨他,每每与他见面都像是见了仇人,毫无半点儿对当今圣上的尊敬。

  这人有何颜面来见被害死的皇兄,还笑得那样无耻。

  皇帝身着便服,三年来CAO劳过度,竟是比三年前还要瘦了,衣袍空荡荡,但面上神情闲适。他自然地开了一壶酒,洒在废太子墓前,慢悠悠道:“可惜四弟的愿望永远不会成真。”

  王爷讽刺一笑,并不答话。

  皇帝看他一眼,挑起眉眯着眼,似是劝导又似是嘲讽地说:“除非四弟亲自来坐我这位置,把我踩在脚下,否则四弟能拿我如何?”

  放眼全天下,也就仅有宁王敢对天子不假辞色,而皇帝似乎对这唯一留在京城内的兄弟留有余情,从未责罚过他。

  宁王哼声说了句“岂敢”,拂袖便要离开,皇帝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笑眯眯道:“四弟成日在京中闲着没事干,惹是生非,我可听到了不少怨言。”

  他轻飘飘地说:“正巧去年的科考闹了徇私舞弊的丑事,四弟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倒不如今年就由四弟来做主考官。”

  宁王脾气暴躁,但在兄弟之中算得是有能之人,是以皇帝要将他禁锢在眼前,防这家伙天高皇帝远谋划造反之事。他在这京中无事可做,又不乐意做个闲散王爷,自然只能四处找麻烦。难得有了这一桩差事,他嘴上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主持今年的科考却尽心尽力。

  他自然也有借此机会为自己收拢人才的心,最看好一名年仅二十的青年。

  那人出身贫寒,浑身一股清正之气,与他几乎是一见如故。

  皇帝登基的最初两年还算是中规中矩,势力渐丰,第三年时便变了一个模样。

  竭尽全力处理国事,并竭尽全力折腾群臣。他如今已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甚至隐有超越之势,无人能说他一句不是。

  于是皇帝逐渐变得昏庸、残暴、放荡——荒- yín -。

  殿试当日他昏昏欲睡,仅在最后撑开眼皮看了一眼,笑着指向其中一人,道:“我看你最为顺眼,你就是状元了。”

  当场点为状元并册封为翰林,入宫侍于圣驾之前。

  新科状元恰是宁王所看好之人。

  他听着宁王说了无数当今天子的坏话,未曾想自己前一日还在板着脸训斥宁王胡言乱语妄议升上,今日殿试他就直接见证了皇帝的任姓。

  考取了功名,他却毫无欣喜之意。

  宁王满面难以理解:“你管那狗皇帝作甚?他点你为状元是他运气好!撞到狗屎运!”

  “堂堂王爷说话怎可如此粗俗!”新科状元冷着脸训了一声,又道,“此举不可,我受之有愧。请王爷带我入宫面见圣上,请圣上再做决断。”

  宁王拗不过他,带他入了宫。他能在宫中自如来去,又向来没大没小,一声通报也无便直直闯进御书房。

  推开门时却见皇帝坐在桌前,右手中抓着一把剑,左手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白腕子。他目光飘忽,神思不属,腕背不知疼一般在剑锋上磨,鲜红的血汩汩流出,爬满半只手臂。

  宁王没想到会见着这一幕,直直愣住了。

  外人突然到来,皇帝立刻回神,皱起眉将那剑收下,宽袍大袖掩住自己的左手,责道:“宁王未免过于放肆,半年不来觐见,如今一来就擅闯御书房?”

第九章

  新科状元比宁王知礼得多,只在御书房外等候。宁王震惊地望着他,箭步冲上前,面色铁青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厌恶皇帝至极,这人在他眼中无情无义狼心狗肺,非但篡夺了原本属于皇兄的皇位,更是在得利之后还装出一副无辜伤心的模样,猫哭耗子假慈悲。皇帝近一年来的行径,于他而言更完全是“原形毕露”。

  谁能想到皇帝在孤身一人时,会用剑自伤?

  皇帝的脸已冷了下来,道:“注意你在与谁说话。”

  宁王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举起,那流满血的手还未彻底暴露之时,皇帝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扇得偏过脸去。

  “放肆!”皇帝抽回手,厉声道,“来人!宁王目无法纪,擅闯御书房犯上,给我押下去!”

  先前皇帝对宁王宽容大度,这回却盛怒将他关进天牢关了整整七日,最初两日甚至不许人给宁王送饭。

  新科状元还未上任,已苟同宁王犯下此等大事,心中既是震惊又有惴惴。但皇帝并未迁怒于他,在惩罚过宁王之后便恢复常态。他审时度势,将那请皇上重择状元的请求咽下,未再提起。

  宁王出了天牢后又被罚禁足一月,以示惩戒。状元去见他时他神色愤愤,问起那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是面色难看地说:“没什么。”

  皇帝去天牢见过他,片语不发,只是冷漠而威严地看他。

  天子玉体不容有毫发损伤,纵使是微服私访,暗处也会随行十多名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伤害天子者杀无赦,哪怕仅是膳食有些许不调,服侍的宫人都得领责受罚。

  但若是皇帝伤害自己呢?

  用的还是曾经废太子所用的佩剑。

  宁王在天牢中被迫跪着,咬牙切齿问他可是第一次做这事。皇帝高高在上地答:“此事可与四弟有半分关系?”

  “想必是四弟被惯坏了,竟连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都忘了个干净。”皇帝道,“若敢对外妄言,朕的宽容可就到极限了。”

  他自残当然不仅有此次。

  废太子走得干净利落,连寝殿都烧了个干净,留与他的遗物仅有那双鲤金坠与那柄剑。废太子去世后半年内,他都仅有抱着那柄剑念着皇兄名讳才能入眠。有一回夜半做了噩梦惊醒,醒来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他抽剑在自己掌中划了一道,感受着那刺痛,借着月光看自己的血,他才得以凝神。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每当念起皇兄,他都不由出神。他忆起幼年时他跟在皇兄身后跑来跑去,少年时皇兄对他处处宽容纵容,以及他背叛皇兄之后,皇兄对他的温和疏离。

  孝敬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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