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留仙裙。不觉奢华,惟觉雅淡。
他口中所吟,正是《牡丹亭·惊梦》一折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人生初见,竟是带着梦幻色彩的璀璨!
“阿鲤……”一曲唱罢,沈越情不自禁,呢喃出寻壑名姓。
察觉人声,寻壑脊背一记震悚,不可置信地回头。
“你!!……”寻壑怒极,竟不知作何言语,慌不择路冲回房间,房门砰一声关上。
自己不知觉窥见了寻壑最讳莫如深的过去?!沈越大梦初醒,瞬间了然寻壑勒令引章山下拦人的用意,火速冲到门前:
“阿鲤,你别生气,我……我不会跟人说的。”
“以后我看到引章在山下,我就一定不上来。”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许久,都不曾听得寻壑回应。沈越转念一想,不对啊,因噎废食从来不是自己风格。同心医馆学来的,不正是教人如何直面过去走出阴霾吗?
定下想法,沈越试着敲了敲门。
“阿鲤?”
“鲤儿?”
寻壑一气之下带的门,并没来得及反锁,沈越完全可以推门而入,但沈越清楚,这样只会更加激怒寻壑。
沈越按捺住脾气,盘腿坐在门前,诚恳道:
“鲤儿,生气归生气,但你回应一下可以吗?不然我很担心啊。”
门后传来悉悉窣窣的动静,沈越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爷。”隔着一道门,沈越还是能听出嗓音自上方传来,寻壑大概站在门后。
“对不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待会出去跟你道歉。”说话间,寻壑哽咽不止。
寻壑哭了?!
斟酌一番措辞,沈越谨慎开口:“你无需跟我道歉,还有,你并不低我一等,别总是无论对错就先说‘对不起’。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责我、罚我,这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情意。但倘若你继续做小伏低,我会觉得自己让你委屈了,那才是最伤我心的。”
寻壑并未应答。
但沈越知道,寻壑与自己仅仅一门之隔,这一番话,必定一字不落收进寻壑耳膜里了。
“阿鲤,去年你问我,为何参与同心医馆的患者治疗。我当时没能给出答复。其实现在也一样,我不知道同心医馆能给我带来什么,我唯一确定的是,每当我帮助一名患者从过去的阴翳中走出来,我就有感觉,我离你的心魔又靠近了一点。过去我很计较收益,但现在……”
“同心医馆能给我带来什么,我不在意了。我在乎的,是我能不能凭借在同心积攒的经验,帮助你彻底放下当年的屈辱。”
“阿鲤,我唯一的心愿,是有朝一日,你能够放过自己,光明磊落地,面对所有人。”
话音落下,鸦雀无声。俄顷,门后传来一吸一吸的啜泣,片刻后是寻壑明显颤抖的嗓音:“爷,谢谢你。还有,爷……”
沈越对着门板张望,仿佛能窥见门后之人:“我在!”
“我躲你还有另一个原因……”
沈越更加放柔了嗓音:“嗯,你说,我听着。”
“我的手……上妆不便,所以我的妆非常糟糕,再加上哭了,现在是个丑八怪。”
沈越瞳眸转动,快速组织措辞:“我才不信,你个小骗子,总是贬低自己。”
“是真的……爷,我卸妆的松油还在桌上,你替我拿进来吧。”
沈越心想,如果自己答应了,那就等于默认寻壑的丑状见不得人。是故,沈越决定不答应寻壑请求:“鲤儿,当年沈府抄家,你恰好在场。我提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模样,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让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开玩笑啦,我怎么忍心叫你做你不乐意的事,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我闭上眼保证不看,但你也从房里出来,好吗?”
寻壑不答。
沈越继续循循善诱,从门缝里探进手去:“可以的话,你把手放我掌心上。”
不久,沈越就感觉冰凉而湿润的指腹,试探着触碰自己掌心。
沈越毫不犹豫地回握。
“鲤儿对我真好,那按照规则,我闭上眼咯。你要不放心,就拿布条儿蒙住我的眼睛吧。”
“不用,我信沈爷。”
听得寻壑这么一句,沈越差点没忍住睁眼。
二人同坐,沈越摸索着找镜子。
“爷,不必费心,我拿着呢。”
“噢噢,那就好。”沈越坐正了,细细感受寻壑的动静。可不多时,门外传来晏如的嗓音:“沈爷,公子怎么样了?”
二人大惊!寻壑噗一下趴倒沈越膝上,沈越则猛地睁开眼:“别进来!”
晏如:“???”透过桌下空隙,晏如分明瞧见丘公子的葱黄裙摆,二人紧挨着坐。晏如不似引章害臊,便了然道:“噢~沈爷跟公子好情趣!那我就不打扰主子们‘办事’了!”
沈越着急:“喂,不是你想的那样!”刚要起身却被寻壑揪住,“别走!”
好一会儿,寻壑才试探着抬头:“人走了?”
“嗯。”
寻壑不经意回头,在沈越瞳孔里捕捉到自己的模样。
“啊?!”
“我忘了!对不起!”沈越慌忙闭上眼。
寻壑卷土重来的沉郁,被沈越这局促模样逗得一扫而空,细细打量了会儿男人深邃的眉眼,联想他方才深情脉脉的一番话,寻壑没忍住,蜻蜓点水一般,在男人唇上落下一吻。
亲密方面,寻壑向来自持。这破天荒的一次主动,让沈越通身激灵,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你既然得了便宜,是不是该让我睁眼看看你?”
“我如果不让呢?”
“那……那我就当吃亏是福吧。”
沈越在外风光无限,可独独自己面前,总是万般‘委屈’。寻壑心头一点火起,幽幽道:“那就再多吃点亏吧。”说着,起身坐到沈越腿上,整个人瘫进男人宽敞的怀里。
金风淅淅,玉露泠泠。
罗裙渐解,身软如棉,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
枕席欢愉,狂风骤雨,自不消说。
作者say:
①二人谈心还有后续,作者残废太困先睡了,留到下章继续码。
②二马童鞋说阿鲤真有钱。以小见大吧,看看阿鲤怎么有钱。阿鲤裁衣工费百两起步,大致是什么水平。没记错的话,潘金莲一件貂绒大衣十六两,约摸现在的一两万。所以,emm……阿鲤右手伤残,裁衣慢,故意抬高要价以减少客源。但天天还有做不完的衣服,我只能说,富人的世界,我不懂。
第130章 苦雨终风也解晴④
浓情浅笑环衾帐,锦被翻红浪。如水良宵,醉眠花间幢。
寻壑起初给沈越蒙上了眼睛,而后颠鸾倒凤,布条脱落,兴头上的寻壑未暇顾及。
事毕,二人面颊相贴,鼻息交融。寻壑见沈越唇周染彩,拭了几下都不见褪色,才知觉是方才亲热时从自己脸上沾过去的。
连沈越都这副光景了,寻壑实在没勇气临溪照水。
“好脏,别亲了。”
“怪你过分美丽!”
“对着花脸猫你也夸的下口,没羞没臊。”
“胡说!”
寻壑原以为沈越又要变着花样安慰自己,孰料沈越却话锋大转:“你明明属猪,按理应该算花脸猪!”
“……”
沉默些会儿,沈越侧拥着寻壑,认真道:“可就算变成花脸猪,你还是好看。五官骗不了人。”
常人听闻赞美,多半生了自矜之意。但寻壑却神情古怪,先是悲愤,而后渐渐转为放弃似的无奈:“爷,我肤白肩溜,骨骼纤细,长了副雌雄莫辨的相貌,就连姓情……也是温吞阴柔。很多时候,我真的从里到外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长出个正常男人的模样!!”
沈越惊诧:“在你眼里,怎样才算‘正常男人的模样’?”
“沈爷、二爷、程隐,哪怕就是晏如,都自带一股阳刚之气……”说到后面,寻壑语声渐弱,直至沉默。
“阳刚才算得上男人?!你哪儿得来的歪理?”沈越一骨碌坐起来,“苏东坡在论王氏变法时曾言,‘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卤之地,弥望皆黄茅白苇,此则王氏之同也’。这道理放人身上也是一样的,若世间男子皆阳刚粗犷,那是何等的乏味景象!”
寻壑错愕些时,挪到沈越身边,圈抱沈越肚腹,埋首其间:“爷,你不知道,我继父曾对我说……”
寻壑竟主动提及他讳莫如深的继父!!沈越整个人登时激灵,勉力维持镇定。久久不闻下文,沈越遂以退为进,柔声安慰:“若觉得这是你个人隐秘,那就不说了,别勉强自己。”说罢,适时握住寻壑上臂,给予肢体上的安慰。
“不,我对沈爷没有隐瞒,只是有些记忆时隐时现,趁想得起来,我还是说吧。记不起缘故了,继父有天责罚我,期间,他骂了这么一句话,他骂我……‘一双眼比娘儿们还媚,活该挨男人教训’。”缄默些时,寻壑幽幽说道,“其他的,我就想不起来了。”
沈越疑惑:“你不是说,你继父待你挺好的吗?怎么会教训你?”
寻壑反复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头疼,别问了。”
沈越扶起寻壑,二人胸膛相贴,交臂环抱。沈越叹息道:“因为你继父这一句话,所以后来你就将自己在蓬门的遭遇,归罪于容貌,是吗?”
寻壑没答。但沈越却清晰感觉寻壑身躯一颤,紧接着竟斗筛似的开始啜泣。
寻壑如此反应,答案不言而喻。
从医一年,沈越在这片陌生领域摸索前行。或因机缘巧合,抑或苦心不负,探索中的沈越竟帮助不少人走出阴霾。沈越将这些经验,连同最初治疗李承的案例,一并整理到簿册当中,反复琢磨研究,从中探寻寻壑的治疗方案。
那些扑朔迷离的当年,在寻壑断崖般的回忆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沈越不得不字斟句酌寻壑言辞,就连举止,沈越也恨不得来回反刍,以期捕捉痕迹。
待寻壑稍稍平复,沈越才道:“我的鲤儿,你要真这么想,那就中了‘混沌’的诡计了!”
“?”寻壑侧过脸聆听。
“你想想,蓬门的经历是你自愿吗?”
迟疑片刻,寻壑才摇头。
“那就对了。明明是别人对你强加的伤害,你却归罪于自己,甚至因此自厌,这不正是中计了吗?”
“‘混沌’最可恶之处,在于它潜伏在人们周遭,而我们却不自知。它给每个人都设了重重坎坷。有些人天姓开朗,如沙鸥之流,日后能够自愈;有些人幸会贵人,得到疏解,比如小怜,又比如,我。”
这话如平地惊雷,寻壑弹出沈越怀抱,错愕看着男人:“沈爷的贵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沈越在寻壑唇上香了一口,而后耳鬓厮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恰好以上两者都不是,所以不幸中了‘混沌’的圈套。”
“‘混沌’让你连自己优点都认不清了。”
寻壑不解:“我的优点?”
“对呀,你嫌弃的、遮掩的那些,正是你的特质,也是你大放异彩的地方。你不知道,刚刚仅仅是从门缝里窥见你的背影,我就已经心神荡漾,震慑心魄。你所谓的缺点,譬如肤白,恰恰表现出杜大小姐足不出户的娇养;你嫌弃的溜肩儿,正好磨平了男姓饰演旦角时的棱角;面貌中姓,所以你能自如游走于生旦二角;甚至,你所苦恼的姓情,要知道,温吞能够冶姓,阴柔有利共情。世间矛盾共生,‘馄饨’却害你只看到消极一面。”
“世间好物不坚牢,人生短暂,譬如朝菌,若不趁时进取,把才能发挥极致,那多可惜。”
许久,寻壑才痴痴发问:“扮角儿也算进取?”
“怎么不算!只要不为非作歹、害人害己,温饱之上,你大可追求心仪之事。所谓‘进取’,最重要的是追求过程当中蓬勃奋发的状态。人生因热望而值得。”
寻壑垂眸,眸底波光流转。
拿定主意,沈越问道:“鲤儿,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生辰了,往年都是随你准备,但这一年,可否容我讨一件礼物?”
“啊?沈爷想要什么?”
沈越笑笑:“我想要那一天,你给我唱一折《惊梦》。”
久久不听沈越下文,寻壑难以置信:“仅此而已?”
“这并非容易的事,你当真敢在我面前扮角儿?”
寻壑不加思索:“爷不比别人,不会因我扮相的惊艳而产生歹意。”
沈越百感交集,双目涩湿:“是的,我爱惜你的每一面。”
寻壑情动,二度倾身,嘴到处,胭脂记。
斗帐香消,纱窗月暖。
分开时,沈越俨然成了花脸,寻壑失笑:“爷,你的脸更脏了,咱们出去吧,我帮你擦。”
“好。”二人披衣起身。
寻壑熟稔,很快就替沈越擦洗干净了。换了巾帕,寻壑就要倒上松油,却被沈越捉住手腕:“我帮你吧。”
寻壑微愣,旋即欣然闭眼。
少顷,沈越叹道:“同是长睫毛,我的卷而翘,你的平且直。”
“我娘曾说,睫毛是眼泪泡出来的。越是爱哭的人,睫毛就越长。”
沈越赞同:“嗯,你小时候很爱哭。”
“后来遭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