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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贾浪仙 字数:4914 更新:2022-01-03 10:08:28

叫子翀也一时忘了觐见之事,上前捏捏孩子小手。

  “大哥!”

  沈越偏头,就见胞妹摇情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在皇帝的搀扶下,自树下小径款款步来。沈越忙放下孩子,与子翀一道屈膝问候:

  “参见皇上!参见沈贵妃!”

  “自家人,不必多礼。”羡陶闻言,上前搀起子翀沈越,一行人随着皇帝贵妃,步入园中一处敞亭。

  “都坐吧。”成帝今日着一身元端,举止随意,言谈间更是亲和,恍惚间似回到了素昔行军的日子。

  而后宫女奉茶,饶是皇帝贵妃在场,此刻沈越也正经不起来了——俩熊孩子八爪鱼似的粘巴在舅舅身上,小的坐膝上不停要亲亲,大的干脆趴沈越背上拿舅舅当马骑。

  沈摇情虽怀胎在身,可却不见半分孕妇的浮肿迟顿,一双眼仍是波光流转。但相较过去少女任姓,而今为人妻、为人母的摇情,新添了一份平和从容,看着跟孩子笑闹到一处的沈越,沈摇情欣慰同时,不禁叹道:“而今二哥跟我,各自家室圆满,大哥你是不是也……”剩下的话语,沈摇情却欲言又止,似怕触碰了听者的顾忌。

  踌躇些会儿,不见沈越回应,沈摇情又道:“我知大哥念旧,还是放不下大嫂,疏桐和念鱼。可她三人在天之灵,又怎忍心看你一人孤单。”

  沈越似早已料到胞妹说辞,考虑皇帝在场,不便发作,只略一挑眉。随口道:“贵妃所言甚是,臣纳言。”

  摇情让沈越一套客气说辞堵住,子翀适时转了话题:“不知皇上传臣二人前来,是为何事?”

  孩童天真心姓,不分场合,只一心要跟亲近的人玩闹,此刻大宝竟揪起舅舅颊肉,叫素日黑沉着脸的沈越咧了一口弯月,皇帝侧目见了,不由扑哧一笑。

  沈摇情拉下了脸:“大宝!”

  娃娃立刻缩回了手,退到舅舅背后,末了在舅舅脖颈之侧探出一双畏缩的大眼睛。

  “孩子在这儿,谈话多有不便,我带他们走吧。二宝,来。”说着,沈摇情起身,向小娃娃招手。

  二宝一听,非但没起来,反倒贴靠在沈越肩上,嘟囔道:“我好久没见舅舅了,我不跟娘走,我要跟舅舅睡觉,舅舅给我讲故事嘛~”说罢,两只小胖手还拍开哥哥脑袋,缠上沈越脖颈。

  方才一贯寡言的成帝发话了,却是满口亲和,温声道:“孩子难得见一趟亲,就让他们呆着吧。”

  “让让让,都让你宠出毛病来了!”沈摇情竟遑顾大臣在场,没好气道。

  沈摇情明明喷的是皇帝,但中伤的似乎是子翀沈越,却见他二人默契别开头,装空气。

  “好好好,朕的错,夫人莫生气呵。”皇帝似习以为常,赶紧起身搀妻子坐下,好言相劝。

  俩娃娃经母亲怒色,俱是收敛许多,只乖乖粘在舅舅身上。

  待搀扶摇情坐好,皇帝才道:“二位是朕治理天下的臂膀,今日请二位前来,实有二事相商。方才朝堂谈到的蓟州虏患,朕只言其轻……”话到此处,成帝蹙额,面见愁容。

  “臣愿闻其详。”子翀作揖。

  “去岁以来,平息日久的虏患再起。自朕登基,侵扰更是频仍。往常遣了孙辟疆,不日必定平患,可近日前线传回的战况……”成帝摇头。

  “皇上是怀疑……有人通虏?”子翀试探道。

  成帝不答,只略略点头。

  子翀神色霎时凝重。

  唯有沈越不见波澜,成帝遂问:“沈卿,你怎么看?”

  “蛇打七寸,这次平虏不光靠外战,内里也要肃清了。”沈越肩膀厚实,臂弯牢靠,二宝枕着枕着,竟甜甜睡了,沈越一边揩了孩子嘴角淌出的些许口涎,一边淡淡道。

  闻言,成帝凑近了问道: “沈卿有头绪?”

  沈越不言,只蘸了茶水,在桌上书下二字。

  “魏新?”子翀疑惑,“他当时不是叫蒋行君活捉了吗?你是说……捉的是个假货?”

  “我此前虽没见过魏新,不过从他部下口中了解到此人一些癖好,但牢里的人,举止言行间却丝毫不见这些痕迹。所以我……多留了个心眼。”

  “你已经差人去查了?”

  沈越默默,只点头首肯。

  成帝语近呢喃,但在座四人,还是听得确切。

  “你在,朕放心。”

  沈越颔首,躬身作揖:“臣落难时,承蒙圣上不弃,出手相助,而今臣唯报知遇隆恩。”

  成帝摆摆手婉谢。

  沉默些会儿,子翀问道:“皇上方才所言二事,不知这第二件事为何?”

  “北虏与蓟州毗邻,而北都又在蓟州之南,若有朝蓟州城破,北都必定唇亡齿寒。过去朕曾有此考虑,而经次一役,思虑更甚。而今新帝登基,百废待兴,若说加固边防,必定要倾国库巨部以维持,且不论斥资巨大,单就这一办法,终究治标不治本。而朕往年身居江南,河运发达,粮产充裕,气候宜人,是以……朕有南迁国都之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子翀沈越对视一眼,俱是低头凝思,末了,子翀才犹豫着发话:“而今正与北虏酣战,若此时议论南迁,就怕北人认为大齐怯了,叫前线兵士也泄了士气。”

  沈越听出子翀婉拒之意,遂继续默言。

  成帝却道:“正如子卿所言,当务之急,是前线战况。迁都的事当下只是提出来探讨,后续还需从长计议,子卿、沈卿不妨回去琢磨,若有好办法,择日再与朕商讨,何如?”

  醉翁之意不在酒,成帝今日大打亲情牌原来为的是这般。沈越心下笑笑,面上却与子翀一道相应:“是,臣遵旨。”

  “若无他事,微臣就不打扰皇上乐享天伦了,臣告退。”子翀起身作揖。

  沈越抱着二宝起身,庭外侍立的宫女立即上前接过孩子。大宝张口要闹,沈越眼疾手快,忙捂住孩子嘴巴。安慰道:“大宝不闹,舅舅改日再过来看你。”

  大宝闻言,放弃了挣扎的举动,转而掰下沈越手掌,不舍道:“舅舅总说‘下次’……那这一次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这娃娃计较得清楚,出乎沈越料想。正当沈越嗫嚅之时,大宝被身后妇人拉回。沈摇情躬身牵着孩子,柔声道:“舅舅很忙,不能确定哪一天来看你。但舅舅答应你的事,哪次食言啦,是吧。咱们要相信舅舅,来,跟舅舅告别。”

  孩子撅着嘴一脸不乐,但终究还是朝沈越摇了摇手。

  步出畅春殿,子翀、沈越俱是沉默。行走一阵, 子翀打破沉默,道:“大世子眉目像你,才五岁光景,个头就窜这么高了。”

  沈越只‘嗯’了一声,他清楚子翀此刻想问,踌躇些会儿,便道:“三日前辽东处传回话,说找到沈……丘寻壑了,昨日人已送到沈府,他受了些伤,而今在我房中养……”

  沈越一语未完,子翀就惊喜地揪了他襟袖,忙问:“我现在过去看看他可好?”

  虽然早已习惯子翀私下相处的跳脱,但此时沈越一顿,目露迟疑。

  子翀似也意识到举止唐突,遂松了沈越袖子,拘束地道:“若今日不方便,改日也行的。多日不见,今日又连连听闻他身危,我就这么一个侄子了,而今听他安全,我就格外想见他……”话倒后头,语近嗫嚅。

  沈越咬咬牙,答应道:“好。”

第19章 酒醒梦回清漏永③

  永和门,两辆马车停驻在此,其一车夫通身玄墨,窄袖束衣,手执马缰矗立一侧,另一车夫则面显稚态,一双圆溜眼大而有神,此刻正翘腿靠上车柱歪着,手里马鞭随意挥洒,不时甩到马儿,恼得畜生鼻孔呼气。

  不见惯常等候在此的胞弟,沈越眸色略暗,但失落不过转瞬,沈越见自家车夫l举止放浪,眉间一蹙,沉声道:“大顺。”

  大顺回头,或许见惯了板着脸的沈越,竟丝毫不芥蒂,蹦跳着就冲过来了:“爷,可等死我了。”待看清沈越身旁之人,大顺复而收敛,稍稍正色道:“子丞相好!”

  子翀点头,对沈越道:“有劳沈大人引路。”

  “丞相客气了。”

  两辆车马遂一前一后,驶离皇宫。

  入了沈府,子翀沈越一路无话,只快步向深院走去,行至一处院落,子翀嗅得药香隐约,一旁沈越提醒道:“就是这儿了。”

  子翀抬头,匾额上,‘碧霄阁’仨字澄金辉煌。

  沈越复又解释:“寻壑自接回沈府,状态就不大好,为方便照顾,就在我房里养着了。”

  “阿越用心良苦,子某在此先替侄儿谢过了。”

  沈越摆手婉谢,复又出手,道:“请。”

  碧霄阁房间众多,子翀随沈越入了一处宽敞主间, 方榻后看似是一处墙壁,不料盆栽旁竟有一道开口,自此拐入,便见一间不大的暖阁,阁内大概炭火旺盛,比外头要暖上几分,只是这浓重药味,子翀初来乍到,一时觉得呛鼻。

  暖阁里已有两人守在榻前,一人正躬身把脉,是名鹤龄大夫,一人在大夫身后探望,神情甚是关切。

  沈越低声道:“阿超。”

  那神情关切的男子回头应道:“大哥。”乍一见子翀,甚是意外:“子丞相?”

  大夫恰好把完脉,子翀竖放一指在唇,又指了指大夫,沈超遂问老人:“情况如何?”

  老人抬起层层耷拉的厚重眼皮,花白长须颤动几下,就听他道:“海上漂浮数日,救起后又经行车颠簸,情况不大好,用药之外,还需静养,莫打扰他休息。”

  子翀解释道:“我看看侄儿就走,不打扰。”话毕,忙到榻前,只见寻壑双眸阖紧,锦被上绣工繁缛而明艳,更衬得寻壑面色惨败,双唇不见血色,与灰白脸色相融,脑袋了无生气陷在软枕上。

  子翀双膝一软,竟径直跪在榻边。“寻壑……”一句呼唤出口,两行清泪倏地滚落。

  沈超唇角蠕动,最终还是忍住,转而推着沈越出了阁,呢喃道:“让子大人跟寻壑处一会儿罢。”

  子翀借余光确认人尽数出去了,利落抹掉眼泪,转而倾身对寻壑耳语道:“寻壑,叔叔来了。”

  榻上人没反应。

  子翀心下一沉,眼里又是一腔酸涩:“寻壑……”

  奇迹般的,紧阖的眼目竟缓缓睁开了。

  子翀只感觉衾被下侄儿的手似乎在蠕动,但最终不见其出手,再看回侄儿,却见他眼里现出放弃的颓然,子翀霎时明白了什么,忙掀开被子。

  却见寻壑自几乎通身绷带,其中又以右边肩胛、手掌、腰腹最重,层层叠叠,少许外露的皮肉也是在昭告此人已骨瘦如柴。

  子翀这一次真的掉泪了,扑簌簌止不住地落,呢喃道:“寻壑,叔叔对不住你……”

  寻壑扯动嘴角,弯出一个惨淡的弧度,眼里却是分明的笑意,虽是气声,却刚好叫子翀听得清楚:“叔叔,我还好。”

  子翀抹了抹泪,神情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定,郑重道:“寻壑,叔叔带你离开。”

  寻壑闻言,缓缓摇头,蠕动嘴角,可这一次,却连气音都发不出了。

  大概方才那一句,已耗他尽气力了。

  明明病弱的人,此刻眼神却出奇坚定。

  须臾,又见寻壑唇瓣张合,子翀几乎贴上侄子的脸,才听清他说:“快走吧。”子翀一阵怔忡,末了,答应道:“好,叔叔听你的,你也要保重自己。沈超靠得住,沈越再有什么苗头,你一定跟沈超说。”

  寻壑点点头,倦了似的阖回眼睑。

  沈越进来,就见子翀躬身替侄子掖被角。

  子翀站起,擦掉残余的泪,对沈越道:“寻壑眼下状况,照顾着甚是麻烦,不如我接回家去,免得叨饶了沈大人作息。”

  沈越状似随意,道:“子兄客气了,寻壑好歹曾为沈家尽心尽力,这点照顾,不值一提。另外,钟太医有言,寻壑此刻需静养,不宜挪动,恢复之期就待在沈府吧。”

  子翀略加忖度,道:“好,有劳阿越。此后我若得空,再来看看他罢。”

  “随时欢迎。”说着,沈越做出‘请‘的动作,子翀便随他一同出了阁。

  丁当抱臂伫立马旁,纹丝不动。见沈府大门徐徐开启,丁当遂松了两手,上前迎接。丁当眼尖,远远便发现子翀脸色不好,与沈越告别后,便搀着子翀上车,驾马行驶。

  未时,街上行人甚少,丁当纵马奔驰。人罕稀声,沿途仅有单调的哒哒马蹄,忽而,丁当闻得隐约呜咽,其人似已尽力压抑,可还是遏不住自齿缝挤出的哭声,待听仔细了,丁当赫然察觉:这幽咽竟是自车厢发出。

  丁当转而策马,入了一条僻静岔道,勒了马缰停驻好车马,才掀开帘,却见车厢中人早已泪流满面。

  车帘掀起,哭相尽数被人瞧见,子翀却丝毫不露羞赧,只是别开眼,深深吸气平复。

  丁当上前,揽住了正极力平复的人。

  臂膀厚实,子翀靠着靠着,泪意复又上涌,终于爆发出来:

  “好歹你在,我哭了也有个依靠。可寻壑呢……这些年他两边讨好,却换回这样的下场……”

  “我唯一的大哥,临终嘱托,要我替他照顾好仅剩的孩子……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

  言及此处,子翀似再也挨不住,俯身抱腿恸哭。

  丁当素来淡定,可大概罕少面对失控的子翀,此刻他眼里也极其慌乱,却不能言语安慰,只得胡乱张了长臂揽住哭泣的人。

  子翀摆手道:“莫慌,你不会说话,没关系,好歹有人听着,我就好受些了。”

  片刻,子翀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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