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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云诀 字数:4947 更新:2022-01-03 10:02:03

人仍颇感不适。

  随着胡巫在高处唱诵起不知名的乐曲,一批又一批陪葬品被奴隶从墓穴入口送进去,除金银珠宝、刀剑车马之外,有从罴、豹、野猪之类的猛禽身上扒下来的完整兽皮,还有几车累成小山的苍白骷髅,这些骷髅被日光影射得金光璀璨,仔细看去,原来是头颅上镶了金边,嵌了宝石,据说皆是乌羌单于多年来的战利品,其中说不定有大昭人——想到这一点,檀玄他们难免不适。

  禁卫中不乏经历过战场惨厉厮杀之人,却鲜少见过如此场面的单方面屠戮。

  等到这人数过百的人牲被杀尽了,原本茵绿的草色尽被染作触目惊心的血色,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引人作呕。匈奴人的情绪却似被点燃一般兴奋起来,纷纷伏下身以头抢地,高呼:“撑犁孤涂!*”

  这时人群后有一辆辇车缓缓驶来,自羽盖垂落下一层红纱,掩去了车上人的面容,隐隐能窥得是一位女子。

  在它之后,有十余辆辇车有序地跟来,想必是乌羌单于陪葬的妻妾。这些女子通常是地位低下的俘虏或奴隶。

  厮杀声、刀剑声、劈砍声、惨叫声……大昭诸人从一开始就被隔绝在了这场乱局之外,这群人的目标明确,都是奔着葬礼上的亲卫和一部分匈奴人去的,对其余人则是秋毫不犯。难免有杀红了眼的人冲杀过来,也被禁卫挡在了外围。很快又有一队匈奴人赶来,护卫在了大昭一行左右。

  这场厮杀不出半柱香就步入了尾声,徒剩遍地狼藉。

  那胡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换了三王子站在高台上,横肩执刀,手上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他高声道:“各位兄弟同袍,今日是父亲的葬礼,我呼延果毅本不愿在大礼前冒犯亡父先灵,所以自父亲薨逝到今天,才一直选择隐忍不发。”

  “我们的大王子、人人称颂的‘贤王’、我的哥哥、呼延昌东,昨夜,他派了人去我的大帐行刺!我可是他的弟弟,父亲尚且尸骨未寒,他竟做出如此禽兽行径!”

  呼延墨毒于是上前接过羊皮卷,仔细端详,片刻后,他抬头正色道:“确是兄长之真迹。”

  又继续说道:“颛渠阏氏和大王子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们派人刺杀我,还要在葬礼上戕害我的母亲,所有人都知道,往日父亲最宠爱的便是贺来阏氏,而我母族世代都是草原上的贵族,怎有可能让她陪葬?”

  薛存芳说道:“匈奴人不重谋略,他们奉行的是杀戮和强者为尊。”

  果然,等到他去左贤王的大帐里请辞,呼延墨毒只一味笑眯眯地和他打太极,在他的再三坚持下,才带他去见了三王子。

  其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又和三日前如出一辙了。

 “侯爷,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聂昕要他趁乱脱出,奈何匈奴人将他看得死死的,他亲自去面见了三王子,不但没能按期辞行,反而多出了一队匈奴卫兵,美其名曰奉命护卫中山侯的安全,不分日夜地把守在帐外。倒也不曾把他困囿在这方寸之间,只是不管他去到哪里,这些人都尾巴似的缀在身后,形影不离。

  晚宴上看来,初来乍到时这位三王子对他出言无状确是伪装。推敲缘由,许是为了让大王子放松戒备,许是为了让众人看看大王子是如何对待他这个弟弟的……

  众人于是开怀畅饮,酒过三巡,气氛正酣,呼延果毅身边那位倒酒的侍女一个不小心,将酒全洒在了他的衣衫上,呼延果毅怒目而视,侍女忙不迭伏倒在地,整个人抖如筛糠,求饶道:“单于,饶命!”

  这一声“单于”唤得呼延果毅缓了神色,另一位侍从赶来重新奉酒,走近了呼延果毅,然而壶中的液体还未来得及倾倒,呼延果毅猛地向后一个撤身,已来不及了——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他的胸前赫然插上了一把匕首!

  “你……”呼延果毅指向那人,满面不可置信,“你是……”

  四座一片哗然,有人登时立了起来,错愕地盯着呼延昌东。

  早在进帐之时,诸人的武器都被卸下,护卫都被勒令不得入内,止步于帐外,此时呼延果毅大声呼救,帐外却不闻半点动静。

  气氛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只听得呼延果毅粗重的喘息声。

  起初这二人还是有招有式,有来有往。论武力呼延昌东本不是呼延果毅的对手,只因对方先受了一击致命伤,才得来便宜。纵然如此,呼延果毅之凶悍勇猛一时间也叫他难以攻下,场面久久相持……打到后来二人皆失了气力,气喘吁吁地抱作一团,呼延昌东将手伸入呼延果毅伤口,用力搅动,血肉淋漓。呼延果毅面容扭曲,艰难地将刀身一寸寸推进呼延昌东肋下,呼延昌东的嘴角溢出汩汩血流,却咧开嘴笑得狰狞……这般豁出命的打法,仿佛有百年夙怨的仇人。

  一时鲜血纷纷溅落在半空中,此起彼伏,血沫横飞。只听一声铿然之音在耳畔响起,随即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了薛存芳的脸,一具尸体“砰”地从旁滚落。

  不出多时,帐内的人少了一半,都成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雪白的帐篷上溅满了纵横的血花。

 “哪里哪里,”呼延墨毒连连摇首,谦逊道,“在狡猾的大昭人眼中,必然是漏洞百出,拙劣不堪。”

  没料到呼延墨毒对着他竟会如此直言不讳,薛存芳大为错愕,直觉这人不对……索姓避其话锋,“夜色已深,左贤王留我在此,不知是何用意?”

  “我这侄儿说得不错,”呼延墨毒往地上的尸身瞥去一眼,又含笑看向薛存芳,“我对中山侯确有万分喜爱之心,尤其是侯爷的这张脸,我去过一次大昭,其繁华富庶之景,侯爷风流昳丽之态,岂是塞北荒芜之地能有的?后来我常常梦至京城、梦见侯爷,如今一见到侯爷的这张脸,就仿佛又到了京城,于是盼望着中山侯能长留于此。”

  “三王子在葬礼上拿出的羊皮卷是由你亲自鉴定,谁知道是真是假?大王子又是如何逃出生天,无声无息地带着武器潜入今晚的宴会?这晚宴上可有一半都是你的人……”

  “昨日他将手下的大半人马派出去寻觅大王子行踪,此后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我去接近了贺来阏氏。”

  “六十五年前,宇文氏篡夺休屠氏单于之位,休屠氏逃窜至乌孙,后来是大昭暗地里扶助休屠氏,乌孙大兵才能顺遂攻入单于庭帐,助休屠氏夺回王权,却也让这位王成为了你们的傀儡……其后薛星韧更乘隙举兵攻破塞南,我们只得一路流亡至北边……匈族险些就此灭绝了……”

  “其二,我幼年在月氏时曾受一位来自中原的儒生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对汉人文论教义颇为向往,中山侯此次也看到了,塞外到底是未开化之地,还留存着诸多百年前的陈规陋习,匈族人抱残守缺,只知享受生杀予夺之权,全然不知百年来为何始终止步不前。我和他们不同,我是诚心与汉人交好,更仰慕如中山侯这般品貌风流的才俊,还望中山侯回京后也不要疏远了我这位朋友,切记时时与我联络,多告诉我些京城里的新鲜事儿、好玩的事儿才好。”

  “中山侯不像薛家人,我知道,你吃不了苦头,”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沉冷凝,“我有诸般温柔手段对待你,难道你定要见识我的另一面?””

  逼视薛存芳片刻后,见对方仍是不为所动,呼延墨毒无奈地叹一口气:“好罢,那侯爷就留在这儿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再来看你。”

  夜风拂过,带起一阵凉意,帐篷里一片昏暗,唯有一脉月光倾泻而下,随风声浮动不定。

  薛存芳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间没有床榻,没有被褥,实在困乏了只得伏在桌案上小憩,而他又着实难以入眠,毕竟任谁对着满地的尸体都不会有心情熟睡。

  最难捱的是一到夜深的时候,帐篷里不曾点灯,塞北又是山寒水冷之地,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漆黑冰冷的洞穴,空气里的味道在这时愈发凸显,提醒着他周遭有什么……

  第一天正午时呼延墨毒来了,这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把他拘役在这帐篷里做他的阶下囚,仍是将他视为匈奴的座上宾,与他谈天说地,言笑晏晏。

  他啧啧叹息道:“看侯爷而今的样子,实在有损‘大昭第一美男子’的风貌,着实惹人心疼。”

  呼延墨毒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狐疑道:“当真?”

  “这样罢,我也不逼你了,”呼延墨毒说话时有意拖长了声音,“我想看看,侯爷能忍到哪个地步?若是侯爷能软语对我求一句饶,我就放你回去。如此便宜行事,我待侯爷不薄吧?”

  薛存芳用尽了所有力气冷冷瞪他。

  走之前他将那些酒肉再一次通通扔到了地上,只在案上留下了一杯清水。

  “侯爷这便要走了,本王心下着实不舍……”他说着弯腰将一只手伸来,在触及到薛存芳之前,对方冷冷撇开了头。

  呼延墨毒毫不介怀地收回手,继续俯身凑到了薛存芳面前,“不过……我说好的两个要求,无论侯爷愿不愿意,都必须照做。”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说道,“毕竟,形势比人强。”

  薛存芳心下狐疑不已,到底接下了,低头扫了过去。

  薛存芳想过,来人必然是从九渡城来的,或许是沈良、孟云钊、付全安……甚至那位剑堑关的守将……如何也没有料到的是,等在外面的竟是一位此时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薛存芳本欲推拒,只因觉得自己染了一身的尸臭之气还未洗尽,无奈没什么力气,只得任由这人抱了他满怀。

  在这个怀抱里,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懈下来,紧接着只感一阵眩晕之意袭来,他眼前一片发黑,顿时看不清聂徵了。

  他听到了耳畔急切的呼唤,却无力应答了。

  他隐约捕捉到了某个骇人的字眼,挣扎着出声反驳了一句:“不要……”

  他无力道:“不要……鹤嘴壶……”

  那细长而冰冷的壶嘴很快被塞进嘴里,顺着咽喉一路深入,薛存芳拧紧眉心,只感不适、恶心……不自觉攥紧了那人的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般,好不容易捱过这一关,他不禁一叠声地呛咳起来,送进去的汤药很快又从嘴角渗出,那人也不弃嫌,连忙伸手为他擦拭……

  “你说齐王?”孟云钊道,“此次多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三天前,沈良带了消息回来,付将军和我商议着去单于庭帐要人,却听闻匈奴人将你严防死守,哪怕是飞丹和流霞这样的高手也钻不进空子,而九渡城又只有一群老弱病残,我们便辗转去了剑堑关搬救兵,你猜那位吴将军怎么说?”

  孟云钊冷笑了一声:“不过是要他出百来个人,一味推三阻四,搪塞敷衍,说是要先给天子上奏,等来圣意裁定此事。”

  孟云钊和他大眼瞪小眼,“困了?是了,你身体还虚着,容易困倦实属正常,睡吧……”

  好一会儿见薛存芳没动静,他才反应过来,“你想见齐王?放心,等会儿我就把他叫来,告诉他你醒了,他一定高兴……”说着不由分说地将人按倒在榻上。

  无奈一沾上枕头,困意仿佛自脑后蔓延而上,他挣扎着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睫羽仍不可抗力地往下垂,忙抓了一把孟云钊的衣袖,“让他……一定来见我……”

  等到再度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深沉,室内点燃了烛火,洇开一片融融的灯晕,而灯晕中拓有一抹漆黑的人影。聂徵独坐在桌边,面朝着床榻的方向,正静静望着这边,也不知坐了多久。

  薛存芳道:“为何从来不告诉我,那人是你?”

  薛存芳怔忡了一下,轻哂道:“聂徵,你当年才十四岁,我不会如何。”

  聂徵似有不甘,低声嗫嚅道:“你不过长我两岁。”

  聂徵道:“存芳,若我如今再与你陈情,你的态度是否会有所不同?”

  薛存芳眉心微凝,正要开口说话,他又道:“你不必说了。”

  他们二人之间谈不上什么错过和悔恨,一切还来得及,没有什么不好。

  唯独他明白自己有什么不同,在此之前,他从不曾有一刻忘怀过聂徵的身份、地位,忘记过此人姓聂,是真正的聂家人……而在知道聂徵正是当年那人后,这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他有一种卸除了某些包袱后的轻松,面对这人时,仿佛再没什么不能袒诚的,有意压下的情感也轻飘飘地浮动上来……

  聂徵面露无奈之色,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伸出手来,指尖落于他的脸侧,目光随之凝定于他的面容,他的动作放得轻柔,只顺着轮廓缓缓勾勒,如细润的毛笔描画迤逦山水一般,眼神专注似有热度,那份温度一路传递到手下的动作上,叫薛存芳错觉他的指腹似乎也变得灼烫起来。

  他以为薛存芳特意来扶柳是为了这位弟弟。毕竟薛存芳和庶母的关系一向多有疏远,这么多年来,薛存芳难得重回故里,首次登门拜访,这位庶母却说是身体不适,对其避而不见。

  “你的身体还没好,我是你的大夫,怎能在此时离开?况且,若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陪你在一起的日子比我亲弟亲妹还长,怎能在此时弃你于不顾?”孟云钊说这话时语气激愤,许是气得狠了,瞪他的样子不像是在看患者,也不像是在看兄弟,更像是恨不能横刀相向的仇人。

  薛存芳沉吟良久,开口低声道:“风雨欲来,而你们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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