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江国公便与星北流一起告辞了。
靳老夫人还是舍不得星北流,又叫人拿出来了一堆补品给他,千叮万嘱了一番,这才放人了。
在陈国公府外星北流同江国公道别,他打算就在这里等长光来。
江国公没急着走,笑着同他说了几句话。
“嫂子还是像原来那样疼你,你都不愿意亲自上门拜访,还要拜托我去说!”
江国公与陈国公结拜为兄弟,所以也管靳老夫人叫“嫂子”。
星北流只是淡笑了笑:“我记着姑婆的好。只不过一个人若是给他人带来苦难和不幸的源泉,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接受他人的好与爱呢。”
江国公用那双有些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你觉得这个人是给周围人带来苦难的,那么是不是也认为,这个人必须要得到所有人的原谅,才能再一次地心安理得与周围的人相处?”
星北流微微一怔,迟疑道:“是的……”
江国公却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
“并非如此。”
星北流不解。
“你觉得他对不住所有人,一定要得到原谅才可以。可是,他最需要的并非是他人的原谅……”
“而是,他自己的原谅。”
星北流抿了抿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老人那双眼睛仿佛有着能将人的心看穿的力量,直直地刺进了那片被他狼狈藏起来的阴暗地域。
或许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一眼能够看透烦恼是什么。
有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心安理得。而有的人,却要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责之中,深深的无法自拔。
“如果真的是我猜的那样,大公子,尝试着走出来吧。”江国公叹了声气,像是祖父那样劝慰着星北流。
“老头子我虽然人老了,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可是心里通透得很。”他继续道,“我知道长光离不开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早年丧妻失子,有些事情早已看得开了。”
“人老了啊,也就越发的孤独了,每日也就想着要孩子们好好的,就足以心满意足了!”江国公含着笑,“如果你那母亲还在世上,必然也是只想自己的孩子们好好的,长光是她的孩子,你也是。”
星北流沉默了许久,才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谢谢祖父。”
江国公笑着摆摆手:“那我可就先告辞了。大公子还在这里等长光?那小子被你宠坏了,还是要好好管教着才是。”
星北流也忍不住笑:“他现在这样,挺好的。”
☆、幸琉璃(四)
江国公走后,星北流等了一会儿,长光还是没有来,倒是把星北茕家里的下人等来了。
得到了陈国公府里的邀请后,四老爷家里便立即安排准备送星北茕过来。那名下人说,星北茕的母亲已经回来了,准备给星北茕做两套新的衣物,于是出门选布匹,想请星北流有空过去帮忙看看布料样式。
星北流问了她们所在的地方,打算等长光来了一同前往,让那下人先回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长光才搭着肃湖卿的马车来了。
上了长光府里的马车后,星北流说了个地点。长光张着嘴打了个哈欠,也没管星北流要带着自己去哪里,给他说了在宫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皇帝已经怀疑星北彤他们家在帮着沉如瑜,而且觉得星北彤说的话不可信,还把之前将她嫁给我的想法打消了!”
长光搂着星北流的腰蹭了蹭,脸上露出“求表扬”的暗示:“怎么样,我厉害吧。”
星北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抿唇微笑道:“这一招有些险,不过你做得很好。”
他没有去质问长光参与沉如琰的设计,因为,没那个必要了。
长光早已不是只能在他的庇护下活着的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本该就放手让长光去做,大不了,不周全的地方还有他仔细考量着,出不了什么事情。
不过他倒是没有想到威正帝如此轻易就放弃了将星北彤嫁给长光,可能说明星北彤确实过分,如果威正帝还想要让星北府和江国公联姻,可能会考虑选择其他的人,比如说……星北茕。
如此一来,星北茕的婚事还是要尽快考量好才是,以免威正帝动心思。
还有一种可能姓,那就是在上午他说出那种话后,威正帝欲擒故纵,想要先放任他们两人,等到日后再予以重击。
不过不管威正帝是哪种想法,星北流都不打算让他得逞。
长光不依不饶,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奖励呢?”
星北流笑着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长光被这绝色的笑意迷得一阵口干舌燥,心氵朝翻涌,差点就不受控制地说出“亲亲我”。
不过他还记着之前的事情,留了几分理智,十分不甘心地说:“抱抱我。”
他变成狼形,将头放在星北流膝盖上,眼巴巴的样子有几分可怜。
星北流有些好笑地将这只大狼搂在怀里,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乱蹭。
“你吃午饭了吗?”
“没有,”长光的语气可怜得要死,“都怪沉如瑜,非要和我吵吵闹闹,害我现在都没吃饭。”
“一会儿带你去吃东西,先去看看阿茕。”
“嗯。”长光乖乖地应下了,带着碧绿的瞳孔中充斥着惬意,连耳朵都趴了下来。
星北流摸着毛茸茸的狼耳朵,心里微微一动。
其实……挺乖的吧。虽然一直都被他娇生惯养着,但是被他养得很乖。
·
星北茕和她的母亲在皇城里一家颇有些名气的布匹铺子,星北流和长光到的时候,星北茕的母亲都已经看上了不少的布匹。
星北茕觉着有些多了,犹豫道:“不需要那么多,多了我穿不过来……”
星北流和长光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星北茕说话,星北流扫了一眼星北茕面前的布匹确实有些多,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阿茕正是该好好打扮的年纪,对女孩子家来说,怎么都不算多。”
星北茕看见他们两人,眼睛微微一亮:“大哥!”
星北茕的母亲又叫人抱了几批布料过来,见星北流他们来了也是高兴不已。星北流朝她点点头:“舅母。”
“哎……大公子,您、您不必客气……我怎么当得起……”四舅母有些拘谨地站在星北流面前,说话都有些局促起来。
她一直因为身份在星北府遭到排挤打压,难得遇到能予她尊重的人,紧张得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星北茕“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上前挽住自己母亲的手:“娘,大哥这是把咱们当做亲人,才肯这样叫您。您呀,也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反而叫大哥过意不去呢。”
四舅母愣了一下,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了。
她连忙低下头去,胡乱擦了擦眼睛,连连点头:“也是,这确实是我不对了。都是自家人,我这么见外,真是不应该。”
“好啦好啦,今天不是来陪我看衣服料子的吗?”星北茕拿着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眼泪,又笑眯眯地到星北流面前去。
“大哥身体好些了吗?”她还记着上次星北流在星北府受的一顿鞭责,以及后来被人无故拖累的事情。
“都好了,烦扰你担忧了。”
星北茕露出笑容,又指了指摆放在面前的一堆布料,问道:“大哥你帮我看看,哪些好看?娘想把这些都买下来,可我觉着有些多。”
“四舅母许久未见着你了,自然是想给女儿多买点东西。”星北流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只不过你气色一直都不是很好,穿鲜艳些的料子更好看。”
他这样一说,四舅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我方才看到两匹颜色鲜艳的,不过忘叫他们拿过来了,先过去看看吧。”
星北茕跟着母亲到那边去看布料了,长光在这周围无聊地转了一圈,又凑到星北流身边去了。
“你都没说过,我穿什么样子的好看。”
长光小小声抱怨着,心里暗暗嫉妒。
星北流被他的话引得想笑,不过还是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穿最好看。”
长光的眼睛倏地亮了。
星北流想到的是,长光变成狼的样子他比较喜欢,狼又不需要穿衣服。
然而,长光显然想到的是不一样的。
他摸着自己腰腹坚实的肌肉,心里暗暗高兴。
果然,星北流也不是对他毫无感觉的。
能让他喜欢自己的身体,这也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
又帮着参谋了一会儿,星北流想着长光还没有吃饭的事情,便先离开了。
才离开了布料铺子,在外面的大街上遇到今日当值巡视的肃云卿。
肃云卿见到长光和星北流,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
长光皱眉在心里算了算,问他:“今天又替肃湖卿来当值?”
说起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兄长,肃云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说自己一直找不到妻子很烦恼……所以打算好好努力。”
鉴于肃湖卿不来当值的理由还那么的正当——他娶不到妻子,拖累了肃云卿也不好那么快成亲,所以肃云卿还不得不来帮他当值。
长光对此回以嗤笑:“我敢打赌,你会比他先成亲。”
肃云卿抽了抽嘴角:“真的吗……”
长光点点头:“他如此的不靠谱,活该一直娶不了亲。”
肃云卿就是个半大的少年人,比起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兄长,他更加崇拜力量强大又具有智谋的长光,而且长光说的话还有这么几分道理,肃云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点头赞同了。
星北流在一旁感到有趣。
实际上只是肃湖卿故意不愿意显露自己的锋芒。
他早些年清理肃家已经做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坐上肃家主君的位置后,为了不再过分地显露自己,肃湖卿在朝中领了个翎猎骑的职位,看样子对权势并没有多大兴趣,只要不再建功立业,往后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为了避免争端,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个耽于享乐的颓丧贵族,实际上对自己的弟弟给予了很高的希望。
否则怎么会那么早就把肃云卿弄进翎猎骑?凭借着他与长光的交情,以后肃云卿定然能够升到长光左右手的地位。等到那个时候,肃云卿继承陈国公的权位,也不会有人反对了。
“大公子。”肃云卿恭恭敬敬地给星北流行了一礼,“你们在这里是……”
星北流连忙招手让他不必多礼:“来帮小妹选衣服布料。”
小妹?肃云卿的神色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他很快露出开朗的笑容:“大公子的小妹?是那位四老爷的女儿吗?”
星北流有些许惊讶:“你知道她?”
肃云卿忽然就有些局促起来:“啊,是刺客出现的那天夜里,她亲自来寻找过您,十分担心您……”
他这样一说,星北流心里了然了几分。
肃云卿又有些惋惜地道:“可惜询问姑娘家名字的行为有些失礼,不然真想从大公子这里得知那位姑娘的名字。”
长光龇着牙笑了笑:“你要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问?我家大公子可是把人都送到你眼皮子下面去了,这么好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
肃云卿怔了一下,忽然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啊……是、是吗?大公子把她送到……”
少年紧张得脸色涨红,呼吸急促起来,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
“嗯,最近在为小妹计划亲事。之前因为家里的原因,她没怎么受过好的教养,所以送到陈国公夫人那里去,想请姑婆帮忙教导小妹,顺便带她去见见皇城中的名门贵族,选择一门好的亲事。”
送到了他的外祖父家里?肃云卿想着少女落落大方的姿态和她清丽的笑容,不由得脑中一阵阵迷乱。
这果然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
“我、我……”肃云卿努力克制住自己不露出笑,“多谢大公子!多谢大统领!”
长光故意装作不懂:“谢我们做什么?我们帮了你什么吗?”
肃云卿被他说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匆匆忙忙打算告辞了:“那……那属下就先去巡逻了,你们慢走……”
大概是怕长光又说出什么戏谑的话来,肃云卿连忙跑开了。
“你逗他做什么?”
“好玩,肃云卿比他哥好玩多了,随便说两句就被牵着鼻子走了。不像肃湖卿,非要接受致命打击才能老实闭嘴。”
“致命打击?”
“嗯。就是要么被打一顿,打到说不出话来,要么就是沉重的言语攻击。”
“……你对他太狠了。”
“谁叫他老是这么贱兮兮的呢。”长光撇撇嘴,半点没觉得自己对肃湖卿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星北流淡淡地笑着。他们刚好走过开着粉白花的树下,有花瓣飘落下来,轻飘飘地落在过路人的肩头。
那些娇柔的花瓣被男人的肩头接住,仿佛是他怜惜这些将要零落于泥土之中的花,不让它们掉在地上被人践踏。
那笑容不是对这些弱小事物的悲悯,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担当。
他看上去总是单薄瘦弱,却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许多人的美好希冀,让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能够被保留得久一些。
这样的人,长光只想自私地独自占有。
他扑了过去,抱住星北流的腰,将他肩上的那些花瓣一一吹去。
星北流惊讶道:“怎么了?”
他以为长光突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