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几天,二人皆是如此。穆彦在大堂里摆摊,纪柴就到后面帮厨。
一开始,纪柴只做些杂活儿。后厨的管事李大厨瞧纪柴憨厚老实,又踏实肯干,就让他给自己打下手。
张婶曾对纪柴偷偷说过:“李大厨原来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厨,这岁数大了,才回到咱们这。在家待了一段日子闲不住,就来到了咱们客栈。他手艺好,但脾气怪,当初找他拜师的人从东市能排到西市,他都一个没收。我看他对你倒是不一般,你和他多说点儿好话,争取让他收下你。就算他不收你,你总在他身边,他做菜时机灵着点儿,偷偷地学点儿,都够你用一辈子的了。”
纪柴自是千恩万谢,干活儿更加卖力。纪柴刚开始来厨房干活儿,倒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白凤至帮助他们颇多,他帮着干些活儿,也算是回报一二。
听了张婶这么说,纪柴的心思也有些活络,若真能把李大厨的学艺学到手,那他以后在城里,好歹有个吃饭的手艺。
转眼间,在云栖客栈已住了十多日。纪柴渐渐将在后厨干活儿这事说与穆彦听了,穆彦倒也很高兴,只让他注意身体别累着。
这段日子以来,虽不见白凤至,但小晨几乎一有空便来。瞧见小晨那天真烂漫的样子,穆彦愈发地想念邱岳。
说来也巧,有一天日落,穆彦正低着头整理笔墨,打算收整好了回房间与纪柴吃点儿东西。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人,直奔穆彦而来。在他面前怔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激动地轻声唤道:“夫子?”
熟悉的声音,穆彦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邱岳的眼里含着泪水,激动地一把扑到穆彦怀里:“夫子,我可找到了你!”
穆彦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在这里见到邱岳。
穆彦将邱岳带回屋子,恰好纪柴也刚端着饭菜回来。
原来那夜发生的事,邱岳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等他来到纪柴家,早已是人去屋空。
邱岳料想到二人一定是逃走了,倒也放下心来。
但又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二人了,心中又万分难过,便想出来找他们。他像那对儿夫妻要了一两银子,说就当是他那六亩地的卖地钱。只要给了银子,以后那地与他再无干系。
那对儿夫妻倒是乐得很,这么便宜的价格就买到了六亩地。生怕邱岳反悔,当下找到里正,与邱岳签好了文书。
邱岳也没什么可留恋,拿着银子寻人去了。
可人海茫茫,找人谈何容易。他想着先在川宁县找找看,如果没有,穆彦他们肯定就去了京城。
没想到,真就让他找到了。
“我从这里经过时,瞧那牌匾,就知道那字是夫子写的。”邱岳得意地道。
邱岳再怎么聪明伶俐,也是个孩子。这一路走来想必吃了不少苦,见到他穆彦真是既高兴又心疼。
又问了些他在路上的情况,邱岳一一作答。其实邱岳这一路上比穆彦和纪柴要好的多,身上有银子,吃饭住店不成问题,再加上他会武功,别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倒也没受什么委屈。
穆彦这才放下心来说别的事情:“你为何将地低价给卖了?”
一说到此处,原本还兴高采烈的邱岳突然沉寂下来,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看纪柴,又看看穆彦,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道:“纪叔叔,我,我想过继给你做儿子,你还要我吗?”
在西泽村的时候,邱岳倒不是不愿意过继给纪柴当儿子。那时他还想和那对夫妻斗,也想着既然大家都在一起,过与不过继没什么两样。
但是此次纪柴和穆彦离开西泽村,邱岳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两个人,连呼吸都变得疼痛。
那一刻,他只想找到这两个人,告诉他们,他不想和他们分开。想到此处,连带着对那对夫妻的恨意也消散了不少。
纪柴刚要答话,穆彦抢在他前面道:“邱岳,你可知西泽村的村民因何容不下我们?”穆彦这么郑重其事地叫邱岳的名字还是第一次。
邱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色如穆彦那般郑重地道:“邱岳知道。”
穆彦又问:“你不认为我们有违天道?”
“不,”邱岳继续道,“我虽年幼,对情爱之事不甚了解。但这么多年听过的见过的也算不少,谁说男女成婚方是合乎天道,那男人有妻照样抛弃妻子,那女人有夫,照样红杏出墙。这,难道也是合乎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谁又看到天上究竟是什么样?所谓天道,不过是人们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说的托词罢了。”
“纪叔叔,夫子,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猜到你们俩个做了夫妻。除了不能生孩子,你们俩个和正常的夫妻一样,甚至比别的夫妻相处的还要好,我从来没见过你们红过脸。幸福是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干什么。”
虽已料到邱岳不会对他们俩人的关系有别的看法,但亲耳听到这些话从邱岳嘴里说出,两人的心里还是激动万分。
纪柴扶着他站起,连说了几句好孩子。
门外有动静,穆彦打开房门一瞧,小晨怔怔地站在门口。小晨天真单纯,心里的事都挂在脸上。此时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挂着些许的疑惑,些许的惊讶。
原本小晨是见着邱岳来了,也想来瞧瞧,听到这样的秘密实属意外。
“我——”一时相顾无言,他不知该怎样面对穆彦。
他不知男子与男子也能相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心里蔓延,是厌恶,是震惊,还是什么?他自己说不清。
小晨又试着张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能,落荒而逃。
拐角处那抹白色身影落入穆彦眼底。
第77章 邱岳认父
邱岳正式认纪柴和穆彦为父亲,姓氏名字皆不改, 为了区分二人, 邱岳唤纪柴为爹,唤穆彦为爹爹。
自打邱岳来了以后, 穆彦想赁个房子住的想法愈发强烈。云栖客栈倒不是不好,但总不像家的样子。
但他每日里也只赚几十文钱, 勉强能维持温饱,哪还有闲钱赁房子。
纪柴自是看出穆彦的想法,又动了想出去找活计的念头。穆彦劝他道:“如今李师傅对你另眼相待,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你切莫因小失大, 得不偿失。银子的事,我会想办法。”
穆彦说他会想办法, 不久,办法真就来了。
这一日,穆彦如往常那般坐在摊位前给人读信、写信。不知何时走来一老者, 这老者衣着普通,中等身高。这样的人, 在街上一抓一大把。
老者来了以后,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好一会儿后,方趁着穆彦不忙的时候, 来到他面前道:“这位先生, 都念过什么书?”
穆彦连忙站起, 作揖道:“不瞒老人家, 四书五经,《增广贤文》《格言联璧》等都略有涉猎。”
老者又道:“可会做文章?”
在一旁帮着穆彦整理笔墨的邱岳抢着道:“会的,会的,我爹爹的文章做得可好了。还是个廪才呢。”
老者似乎很满意,点点头又道:“可否做一篇文章给老朽看看?”
这老者来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读信也不说写信,只管说些无干的话,换作旁人,早将他哄到一旁。
但穆彦没有丝毫怠慢,脸上仍挂着淡淡地笑意,答应着提笔就要做一篇文章。
一旁的邱岳又道:“老爷爷,我爹爹现在忙着给别人写信。不如让我替他做一篇文章给您看吧,我会的东西都是我爹爹教出来的。”
老者没有反对。别看邱岳年纪不大,也是个小人精了。他看出这老者表面上虽是普普通通,但身份绝不是个普通人这么简单。
一个普通的老头儿,可能会随口问问穆彦念过什么书,会不会做文章。绝不会真让穆彦做文章给他看。所以,这个老头儿这么做,一定另有缘故。
邱岳之所以想自己做文章,原因有两个。
其一,若是他猜错了,这老头就是单纯想让穆彦做文章瞧瞧。那穆彦多吃亏,天下第一的才子,岂是别人说支使就支使的?
其二,若这老者真是在试探穆彦。那他更应该替穆彦做篇文章了。儿子的文章若能入得了老者的眼,那么穆彦的文章也一定了得。
没一会儿,邱岳就将文章做好了。瞧着老者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了,就知他一定满意。
果然,老者将文章放下,一改刚才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对穆彦道:“不瞒先生,老朽乃川宁县本地人氏,姓秦。家中有一孙儿,名唤秦昭,年方九岁。一直没有合适的教书先生。我观察先生已经多日,见先生气度不凡,待人温文儒雅,心中甚喜,又见令公子所作文章,俱是不俗。因此,想聘请先生为我孙儿的教书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愿意?”说罢,朝穆彦深施一礼。
“若是先生愿意,我愿每月付二两银子作为酬劳。”老者又补充道。
这姓秦的老者乃是川宁县的首富,世代经商。但对儿孙的学业颇为看中,一心想让后辈弃商从政。
这川宁县大大小小的教书先生也找了不少,但都没有满意的。一日他来云栖客栈吃饭,偶然见到穆彦。见他虽着粗布衣裳,但举止气度绝非常人,因此留了心,特意观察了一段时日,今日这才向穆彦说明了意图。
穆彦连忙还礼:“老人家不必如此客气。能得到您的赏识,乃晚生的荣幸。”穆彦现在缺银子,能当教书先生,最好不过。何况寻常的教书先生,一个月大概一两多银子,老者在不知穆彦底细的情况下,能给他二两银子,也让穆彦感动。
“不过晚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老人家可否同意?”
“先生但说无妨。”
穆彦看了一眼邱岳道:“可否让我这孩儿,与令公子一同读书?”
邱岳懂事聪明,又写得一手好文章。秦老太爷对邱岳也多了些欢喜,与自己的孙儿一起读书并无不可,况且两个孩子一起相互有个伴儿,就答应了。
穆彦拉过邱岳与他一起谢过秦老太爷。
秦老太爷很高兴,随口问道:“我瞧先生年岁不大,如何有了这么大的儿子?”
邱岳比穆彦只也小十二岁而已。
穆彦解释道:“邱岳乃是我认得儿子。”
秦老太爷了然了,笑了笑道:“看年纪,令公子比我那孙儿大不了许多。不过令公子乖巧懂事,我那孙儿顽劣不堪。唉,实在是让我惯坏了。”
眼下离过年只剩半月有余,秦老太爷让穆彦过了正月初七再到秦府教书。似乎知道穆彦缺钱,又拿出二两银子,说是预支两个月的工钱。
穆彦自是感激不尽,千恩万谢一番,将秦老太爷送走了。
穆彦当下叫邱岳看着写字摊,他拿着银子跑到厨房去找纪柴,将事情的经过说了,纪柴看起来比穆彦还要高兴。
东市是川宁县县城最繁华的地段,云栖客栈、秦府都在东市。因此,穆彦带着邱岳,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在东市赁到了一套房子。
两房一厅,一个闲暇时可以在外休憩的小院。地点好,去云栖客栈和秦府都很方便,房钱也不贵,一月只六钱银子。
小晨既高兴又难过。为穆彦他们而高兴,为自己而难过,好不容易有了几个朋友,就这么又走了。
穆彦搬家那天,小晨特意告了一天假去帮他。其实穆彦也没什么东西可搬的,无非就是从西泽村里带来的那两个包袱。
安顿好一切后,小晨忍不住偷偷将穆彦叫到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的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穆彦的脸:“那个,你们以后还会回来看我吗?”
“当然,”穆彦道,“纪柴还要在你们客栈厨房帮忙呢,咱们离着又不远,我下了课随时可以去看你。”
“哦,那就好,那就好。”小晨重复了两遍道。
穆彦观他模样,知他还有别的事情:“小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是朋友。”
“我,”小晨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收回来,放在穆彦的脸上,下定决心地道,“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与纪大哥做夫妻?”
第78章 情起
天空飘起了雪花,不大, 无风。雪像刚睡醒的孩子, 伸展着胳膊腿,懒洋洋地落在地上。这个时候, 坐在屋内,喝着一壶热茶, 看着一本好书,惬意不过如此。
穆彦站在大门外,穿过不大的小院,隐约可以瞧见那个在屋里忙碌着的身影, 目光柔情似水,唇角绽放出一抹比冬日里的腊梅还要漂亮的笑。
“我爱他。”穆彦仍看着屋内那个模糊的身影道。
“可你们都是男人。”
“小晨, 你有喜欢的人吗?”穆彦不答反问,看着小晨道,“换言之, 谁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按照小晨的想法,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在一起, 他身边没有女人,自然也没有喜欢的人。那最重要的人是谁?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直接脱口而出,是掌柜的。
穆彦伸出一只手,飘飘洋洋的雪花落到手心里, 马上化成一滴水, 冰冰凉凉的:“几乎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有个最重要的人, 这个人可能是我们的家人、朋友, 也可能只是个给予我们一次温暖的陌生人。”
“我们都希望这些人能够家庭幸福,平安常乐。自我爹走后,纪柴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这个人,憨厚老实,总是为别人想,很少想到自己。”
“刚开始只把他当大哥看,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