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寻常了。
这些走偏门的闲汉,个个都是些滑不留手的滑头,平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通常都是三木之下,用了大刑,才肯招供,现在周府尹都没让人用刑,他们却全都招了,看着就让人觉得很不寻常。
凡事反常即为妖。周府尹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有条不紊地审问着。
“李大郎与你们可有冤仇?”
四名人犯齐齐摇了摇头。
“既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大人,小人们不知,这要问我们帮主,是帮主吩咐我们这么做的。”
“带飞鱼帮帮主。”周府尹继续下令。
飞鱼帮的帮主,是个强壮的男子,拳头有钵这么大,虽然手铐脚链在身,但是他一走出来,围观的闲人们,依然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飞鱼帮能在京城的偏门里闯下不小的名头,这位帮主功不可没。
“堂下何人?”这些人,周府尹其实都粗略审过一遍了,不过这是审案的流程,所以他又问了一遍。
飞鱼帮的帮主,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周府尹的一个个问题,一点都没有他刚出现时的气势。
等到周府尹问他,为何要杀李大郎的时候,他突然说道:“大人,有几句话,小人想单独和您说。”
“有什么话不能当堂说?”周府尹弄了个让百姓围观的公审,就是想要证明自己在这事里没有私下的瓜葛,自然不乐意这么做。
密室之中,无论对方对他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有心人知道了,恐怕都会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到时候,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既然大人要小人当堂说,那小人就直说了。”飞鱼帮的人,这么合作,当然是有原因的。
落到了暗卫的手里,他们想不合作,也不行。
“你说吧。”周府尹颔首鼓励。
“大概是腊月二十三吧,有人突然来找小人,说他为一位贵人做事,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让小人派几个人,去西丰县看着一个人,防止他半道开溜了。”帮主非常光棍地大声说了起来。
周府尹听到这里,却有些坐蜡了,这些事,旁人还不知道,但是他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涉及神仙打架的事,让他这么直说好吗?
他正犹豫着,大汉继续往下说道:“到了二十七那日,那人又来找小人,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让小人在二十八那日杀了李大郎,然后把他的腰牌丢在桥上。”
众人听到这里,都哗然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周府尹也光棍起来了,问道:“然后呢?那人是谁,你可知道?”
“小人派人跟踪过他,第一次,那人很滑溜,小人的人跟丢了,不过第二次,小人的人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进了吴大人的府邸。”
“哪位吴大人?”
“就是近卫营的那位吴副统领。”
“大人,求大人给妾身,给大郎做主啊!”李大郎的妻子,听到这里,跪倒在大堂上,哀哀痛哭起来。
就算再笨的人,在这么直白的坦白下,都听明白了,这些事,那位吴大人才是罪魁祸首,飞鱼帮的人,不过是他雇来的打手。
“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周府尹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小人知道,但是小人句句都是属实,请大人明鉴。”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周府尹心中暗暗有些不悦,这人先前不说,如今再说,分明是故意的。
但是就算他心中明白,这里面必有蹊跷,但是案子审到了这里,却由不得他停下来了。
“小人记得。”大汉把那人的模样一一道来。
府衙有专门的人员,进行画影图形,很快就根据他的说法,画出了图形。
周府尹让人把图形给他看过,等他确定以后,才发出了签令,让人请来吴大人府邸那边的里正和邻居,询问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迟早会得罪人,这案子他肯定要审得细致妥当一点。免得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他听信妄言,胡乱审案,那他才叫一个冤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上折弹劾
周府尹下令稍作休息,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人证带到了, 他又重新开始审案。
证人们有人认识图形上的这人,有人不认识, 不过认识的人, 都说这人的确是吴大人家的管事。
周府尹招了师爷上前来,两个人低声商量了一阵,周府尹就发下了签令,命人去拿人犯了。
这人犯能不能拿到,他不是很在意,反正该有的证据, 他都有了。就算金殿面圣, 互相对质,他也是有理有据了。
随即,周府尹就下令退堂, 准备过几日再审这桩案子。
这桩案子审了一半, 但是围观的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免不得议论纷纷起来, 混在人群里的卫衍,也听得明明白白, 很多原先他不解的事, 如今总算恍然大悟了。
吴副统领想拉他下马,派人挟持了永宁侯府的刘管事, 去强买沈家的田地,推搡中,造成了沈父的去世,事后,他又鼓动沈泉去告御状,将这事在皇帝面前揭露开来,想让皇帝知道卫家的跋扈。
但是告御状不是件容易事,因为皇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所以他又让飞鱼帮的人杀了李大郎,取走了他的腰牌,才让沈泉拿着这块腰牌,顺利进入了端门。
这些事,卫衍终于串连在了一起。
呵呵,就为了近卫营大统领的位置,两条人命,就这么断送了?
哦,不止两条了,按赵石的行事手法,刘管事如今恐怕已经不知道埋骨哪里了,动手推搡的人,他恐怕也不会饶过,就是不知道剩下的人,赵石是怎么处理的?
他想了想,又想到赵石做这些事,必然不是自作主张,而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他……
“侯爷,我们先回府去吧?”赵石拥着永宁侯出了府衙的大门,见他脸色有些难看,有些担心地问道。
他带卫衍来旁听前,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有些事,根本就不该瞒着永宁侯,否则永宁侯永远没法在这上面有长进。
不过他见卫衍知道了真相,气成这样,又有些后悔了。
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最后皇帝都会护着他的,永宁侯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
赵石想到这里,就开始纠结不已。
“不,去皇宫吧。你派人去忠勇侯府转告父亲一声,就说我有事,先入宫了。”卫衍缓了缓神色,吩咐道。
皇帝他……不愿明正典刑,让赵石偷偷去做这种事,肯定有他的原因。
“是,侯爷!”赵石嘴里应得很干脆,心中却有些忐忑。
永宁侯这么急着入宫,不会要去和皇帝算账吧?
当下,他们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午门前。
卫衍没有带他们一起入宫,而是站在门前嘱咐他们:
“我会在宫里住几日,这几日,用不着你们,你们回去好好过个年,松快几日。”
赵石应了声“是”,他想了想,迅速凑上去,在永宁侯耳边,低声说道:“侯爷,属下就处置了罪魁祸首,其他人,放他们一条生路了。”
这话,他要是不说清楚,永宁侯大概要生皇帝的气了。到时候,恐怕就是皇帝找他算账了。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吧。”卫衍点了点头,进了午门。
午门的里面,就是外廷。
卫衍先去侍卫处,与值守的副统领打了声招呼。
今日只有一人值守,这位副统领姓苗,他这人不爱结党,与近卫营中的其他副统领,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与卫衍的关系,当然也谈不上多亲近。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卫衍领了腰牌,才往内廷走去。
路上,他碰上了几名内侍,知道今日皇帝在昭仁殿接见皇亲国戚,有些忙碌,他就没有去打搅皇帝,而是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侯爷,您怎么这时候回宫了?老奴让人去给陛下报个信?”高庸正站在檐下,看着小内侍来来往往搬东西,突然见到卫衍出现,有些意外。
今晚有宫宴,永宁侯午后与家人一起入宫的可能姓比较大,他这个时候入宫,是有急事吗?
“不用,陛下正忙着,不要去打搅他,我没什么事。”卫衍摆了摆手,有些好奇地望着小内侍们进进出出,“高总管,这是在做什么?”
“新年新气象,陛下命老奴换些殿内的摆设。外面冷,您快进去吧。”高庸打起了防风帘,请他入内。
卫衍进了外殿,因为晚上还有宴会,他只是脱掉了大氅,没有换上家常衣服。
“高总管,您去忙吧,我在这里稍坐片刻。”卫衍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后,示意高总管自便。
高庸让人帮他添置了火盆,又送上了热茶,才继续出去忙活。
“去昭仁殿那边看看,若陛下不忙,就向里面递个话,就说永宁侯回宫了,心情看起来不太好。”高庸挑了个有眼色的小内侍,命他去昭仁殿传话。
高庸在宫里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是顶级的,略微扫几眼,就看出来了,永宁侯的情绪不是很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殿内,卫衍坐在书案后,沉默了一会儿,才拿出了一叠纸,然后他又往砚台里加了点清水,磨起了墨。他一边磨,一边考虑措辞,墨磨好了,他也想好了该怎么写。
他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墨汁,很快书写起来。
景骊进来的时候,卫衍已经写完这道奏折了。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见卫衍板着脸,景骊有些奇怪地问道。
昨日,他二话没说,就放卫衍回去过小年夜了,按理来说,卫衍不该这么不高兴啊!
此时,他还不知道,有些事,赵石自己是没说,却让别人代他说了。
“陛下!”卫衍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发现皇帝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臣有折子弹劾吴盛。”
吴盛就是吴副统领的大名。
“嗯。”景骊走过去,拉着卫衍的手,走到了起居处,拉着他坐了下来,才说道,“今日是年三十,就算有公事,也不急在一时吧。”
卫衍不说话,只是双手捧着奏折,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好好好,给朕瞧瞧。”景骊一向拿较真的卫衍没办法,见他摆出了这副架势,马上就妥协了。
他含着笑,接过了奏折,翻开来看了几页,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好你个赵石,竟敢阳奉阴违,朕不准你说,你偏要说,你这是以为有了卫衍当靠山,朕就收拾不了你?
卫衍不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还以为他是看着奏折的内容生气。
“陛下,吴盛这般胆大妄为,草菅人命,无法无天,臣恳请陛下彻查严惩。”他言辞恳切地说道。
“嗯。”
景骊看到最后,终于看懂了,卫衍这是去旁听了周府尹审案,才知道了这些事,不过飞鱼帮的人是赵石交过去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赵石恐怕早就吩咐过了。
不管怎么说,赵石都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他沉吟了片刻,思忖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收拾赵石一顿,当然,收拾的时候,还得小心提防着,不能被卫衍发现了,免得卫衍又来唠叨他。
“陛下?”卫衍见他不说话,又喊了他一声。
皇帝这个态度……他是不想查吗?
“嗯,这事……”景骊抬起了头,看到卫衍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原先想说这事不急,又咽了回去。
他伸出手臂,将卫衍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卫衍乖巧地倚了过去。
景骊摸了摸他的脸颊,才组织好了新的说辞。
“这奏折,朕就留中不发了,你也不要再和人提起。”
“陛下?”卫衍的语气中满满都是恳求之意了。
“别急,听朕把话说完。”景骊见他委委屈屈的模样,笑了起来,伸出拇指抚摸着他的嘴唇,过了片刻才说道,“有些事,朕让你谢师兄去查了,你这个时候上这道折子,流传出去,恐怕就要打草惊蛇了。”
谢萌要查的事,这事只是起因,卫衍上不上这道折子,会不会让人惊觉,他都要往下查,不过卫衍不知道,景骊就拿出来说事了。
他这么说,卫衍果然不说话了,显然很怕打乱了他的安排。
其实,就算卫衍不上这道折子,按照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周府尹肯定也要上折子弹劾吴盛,景骊觉得还是让周府尹来上这道折子吧。弹劾同僚这种事,周府尹熟练,参起同僚来也能抓住重点,卫衍就不要掺和了。
卫衍就该永远光风霁月,心无烦忧的模样,他不希望卫衍忧心这些事。
这是他命赵石不准对卫衍说的真正原因,结果赵石这个混蛋……
哼,景骊默不作声地冷哼了一声,给赵石记了一笔账。
虽然他脑中这么想着,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有些心痒痒的,凑过去,亲了亲卫衍的嘴唇。
卫衍被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吓了一跳,脑袋往后仰了一下,差点碰到榻背。
不过,景骊在他往后退的时候,手掌适时托住了他的脑袋。
“笨蛋,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磕到了脑袋,变得更笨了,怎么办?”他的语气中,明晃晃都是嫌弃。
别说亲一亲卫衍,更亲近的事他们都做过了无数遍,卫衍有必要躲吗?
“陛下,现在是白日,这是外殿。”皇帝的确不是第一次亲他,但是皇帝平常也不会在这里亲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