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两本,最多再花费两日,他便能算完,卸下重担。
陈郁能帮上父亲的地方很少,微不足道,但他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
他清楚这些账本对赵由晟他们很重要,也清楚自己家惹上了麻烦,而今跟倒宗正派的人上了同条船,唯有扳倒敌人,才能获得安全。
这些时日,附近时常有陌生的男子徘徊,但他们挨近不了陈家,也不敢。一旦靠近,便会被陈家仆人缉拿,可是有一群健仆执着武器守在正门后门呢。
在有惊无险中度过两日,最后两本官船账本被从陈家带出,送至赵侍郎手中,那是一个黑夜,陈家出现十数名宗子,还有数十名宗子家的仆从。
赵侍郎携带账本连夜前往海港搭船,赵宜春与他同行,巡检司的官兵受陈端礼所托,护送他们出泉州。
海船连夜出发,北上前往京城,借好风前去,抵达京城也不过数日。
这夜,陈郁留在家中,没跟随父亲到海港送行,虽然他清楚阿剩肯定会在送行的队伍里边。
等这场宗室间的纠葛了结,陈郁便又能和赵由晟往来,他很期待。
赵侍郎和赵宜春搭船离去的隔日,一大早,获得消息的赵不敏也匆匆乘船,赶赴京城。他拦不住有人去皇帝跟前告他状,但他可以去皇帝那儿哀求,恳请宽大处置。
宗室间的纠纷,往小了说就是家务事,皇帝看顾同宗的情份,兴许会手下留情。为了起到作用,赵不敏还将同房支的两名七老八十的老头带上。
赵不敏走前,将来送行的一众族中子弟唤到跟前,包括他的儿子和侄子,叮嘱他们在他不在时,不要惹事,以免再被人抓住把柄。一切事情,等他回来再说。
后来,赵不敏再没回来,罪行确凿,皇帝恼怒,赵不敏白被免职,拘押在京城宗正寺里,这些都是后话了。
自赵侍郎,赵不敏上京去,一时间在泉州城内,宗室间的纷争似乎都平息了,奚王一系如斗败公鸡。
清净的一天,陈端礼卸下重负,步出屋,到院中看了看清湛的天。陈郁陪伴在父亲身边,心里很喜悦,陈端礼看着跟随他一并被关在宅中多日的儿子,问他是否要去外头走走。
陈郁笑语,说他想去曾家访友。虽然他也想去找由晟,但似乎还不到时候呢。
曾家和陈家离得很近,两家是邻居。
陈郁出行,短短的一段路,他身边竟有六名随从。
他并不知道,当他迈出家门那刻,早有五人等候他多时。
如果说奚王一系的人,之前打算抓陈郁威胁陈端礼,阻止陈端礼协助赵侍郎的话,现今一切已太迟,但是报仇从来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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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由晟昨夜送行族父,心知大局已定,他本该感到安心,但在今日午时,他心里没来由的焦躁。
他取来剑,用绸布擦拭剑身,在手握利剑时,心中的那份焦躁才有所缓和,赵由晟无法预知是否有什么事要发生,以致他竟坐立不安。
长剑悬在床帐内,其实并无灰尘,将绸布放下,手指摩挲剑柄,赵由晟麻利将它拔出,利剑出鞘,蹡蹡有声。
赵由晟执剑下楼,到院中舞剑。
他练完剑,冷静许多,他打算前往赵孟寿的家,今日许多同宗后生都聚集在他家,他也打算与伙伴们谈谈今后官船贸易的事。
赵由晟唤上吴杵,准备出门,吴信叮嘱他郎君外出要小心,也是说习惯了。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吴信往院门一探,吓着一跳,只见赵庄蝶骑马直奔而来。
“庄蝶,有何事?”
赵由晟出院门,忙去见他,庄蝶如此惊慌必然是有事发生。
“阿剩不好了!小小……”庄蝶跳下马,上气不接下气,他靠在马鞍上歇口气,才直起身道:“小郁被人抓走了!”
“几时的事!”
“放放手,我快透不过气了……”
赵由晟才意识到他紧揪庄蝶的领子,手指的骨节爆出,可怜的庄蝶被他拉离了地面,他放下庄蝶,想让自己平冷下来。他那副模样,让刚听到声响出来的章义很惊愕,如同见了恶鬼般。
“阿剩,我适才去驿街,见街上都是官兵,听人说是陈端礼之子被人抓走,我看到陈家大郎,喊他没理会我,领着一支官兵急匆匆走了!”
赵庄蝶急得团团转,他从端河家回来,却在驿街见到这一幕,他第一次反应是立即跑去告诉赵由晟。
赵由晟急道:“吴杵,备马,快去!”
当他改变那些本该发生的事,而后各样事物都走向了不同的轨道,前世的陈郁并不曾遭遇过绑架。他再掌控不了,在此刻已然失控。原本的踌躇满志,都是已荡然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赵由晟(拔剑):你们找死。
第45章
赵由晟骑马驰骋入巷,险些在巷中撞伤行人, 马儿嘶鸣前蹄跃起, 他安抚住马, 将行人送走, 他策马直奔陈宅。
此时陈宅的奴仆几乎都出去寻找陈郁, 唯有内知潘顺在,潘顺一见到赵由晟吓着一跳,不是因为他已有一年多不曾进入陈宅,而是他骑马闯入宅院的方式有点吓人。
赵由晟急切问:“潘内知,小郁是在哪里遇劫?”
“舍人,小郎君是在曾家院门被好几名歹徒劫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歹徒,青天白日竟敢当众劫人!听说还砍杀曾家的仆人……”
“几时的事?”赵由晟粗暴打断。
“约莫在三刻钟前, 大郎正带着官兵搜寻歹徒,主父去巡检司请夏巡检……。”
未待潘顺说完, 已不见赵由晟身影, 他惊愕出门探看,只见一个飞驰而去的身影消失在长巷。
赵由晟骑马赶至曾府,见人聚集在后院的院门,院门外有一滩血, 院内似乎还有哭声, 他随便抓住一人便问:“你们看见陈繁和官兵往哪里追去?”
他的手劲很大,曾元容被拽得趔趄,他惊魂未定道:“官兵往吴家祠那儿去。”
曾元容目睹陈郁在他家被劫, 且看见歹徒砍人,他受到惊吓,本该躲进家中,但他十分关心陈郁,壮着胆在家门口等候消息。
赵由晟之所以找他询问,很难说是否认出他便是香五郎。在一溜的年轻郎君中,他的衣着最是华美,艳丽,仪容也最出众。
赵由晟听得答复将人放开,手指尚未离开对方的衣袖,忽得又一把抓住,沉声道:“陈郁受伤了吗?”
曾元容触到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心紧跟着揪住,莫名的恐惧与担虑,他努力回忆遇袭时的混乱场景,吃吃道:“没……没有。”
他此时意识到,这人应该就是小郁常提起的赵由晟,一个和小郁亲昵的宗子。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不难辨认他是位宗子,何况他骑的是一匹高大的骏马,马匹缺罕,有短腿土马的人家尚且少见,何况是这样的好马。
小郁的这位挚友,予人压迫感,但这种压迫感与郑远涯不同,凌厉,却也带着沉郁的味道。
目送赵由晟骑马的身影在眼前消逝,曾元容揉揉被抓疼的手臂,心想,他一定是很担心小郁。
这么多人在寻找小郁,一定能找回来。
此时,不只是官兵在积极搜寻,曾家的仆人也大多参与。基于歹徒穷凶极恶,曾元容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家等候消息。
赵由晟赶往吴家祠,巷子窄小曲折,他只得让马儿放慢蹄子,他想,若是他在大白日里当众劫人,他会如何做,他要如何逃离,他会遭遇到怎样的情景。
城西的巷子四通八达,因是居住区,一向十分祥和宁静,携带刀具的凶恶匪徒,在巷子里逃跑时,根本不可能遇到像样的拦阻,他们面对的是惊恐无措的居民。
已差不多半个时辰,歹徒甚至可能已不在城西,但是一路应当有不少目击者。
马蹄急切,城西的居民看见一位年轻的贵家子弟,骑马而过,纷纷探出头来,神色戒备。
赵由晟在追赶着,只要他一停下来,他就要止不住的懊恼。他没意料到赵不敏上京请罪,奚王一系大祸临头,却还敢打陈家的主意,还敢劫走陈郁。如果认为陈家是商家,无足轻重,那么他们想错了;如果认为宗子哪怕坏事干尽也不用受惩罚,那么他们也错了。
如果他们敢伤害陈郁话,他不会放过他们。
赵由晟穿过数条巷,来到吴家祠门前一处开阔的场地,陈繁和数名官兵在那里。陈繁听到马蹄声,抬头一望,见到赵由晟,他一点也不吃惊。
“搜寻到歹徒踪迹了吗?”赵由晟下马忙问。
“跟丢了。”陈繁言语波澜不起。
他们一路依据目击者的指示追踪,追至吴家祠一带,再无人见歹徒的去向。这里的民宅老旧,有不少废弃倒塌的屋舍,见得城西热闹的街市,很难想象城中还有这么荒寂的地方。
陈繁回过赵由晟话,唤上官兵,分配搜索区域,便就要离去。
“陈大郎,吴家祠往东便是濠渠……”赵由晟一顿,这是他最害怕的,濠渠贯通城区,匪徒借由水道,将迅速离开。
“夏巡检的兵在濠渠上巡视,没那么容易让他们从水道逃走。”
陈繁丢下这句话便走了,他不打算带上赵由晟,也没有主动跟他或者他身后的宗室势力求助。
午时,陈繁在厅中会客,他目送弟弟和数名随从出门,去拜访邻居家,出门时,弟弟还向他及客人行了下礼。一切都很安宁,很平常的午时,大门外有邻家的童叟经过。
不想没过多久,家仆慌张跑回陈宅,禀告陈郁被歹徒劫走,就在曾府的院内。陈繁很震动,陈郁就此失踪,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
主谋绑架的人,应当来自奚王房支,来自那群无法无天的宗室子弟。在陈繁看来,他们陈家并不好招惹,甭管是谁主导这次绑架,都需付出代价。
赵由晟对着陈繁的背影道:“三圃巷旧屋不少,适合藏匿,你们仔细搜索过了吗?颜相巷再过去是秦井巷,秦井巷直通府署街,那儿多是官吏居所,耳目众多,按常理歹徒不可能从那里逃走,可以稍后再查。沟后巷通观音庙,那边向来热闹,但再过去便是濠渠,歹徒若想要脱身,或许会铤而走险。”
城西巷子的方位和走向均浮现在赵由晟脑中,此时的他仿佛俯空的鹰隼。
“你……”陈繁回头看了赵由晟一眼,显然很惊愕。
官兵被分成几支小队,将城西彻底搜查,在三圃巷的一栋荒屋里,官兵捡到歹徒丢弃的血衣和手刀,但没有人目击歹徒的去向。
当歹徒藏起刀,脱去沾血的衣物,人员化整为零,是可以融入人群,可他们携带着陈郁,必要引人注意,除非陈郁被他们用某种方式藏起来,以致他们能躲过路上官兵的盘查。
从当众劫人时的迅疾,到得手后成功躲避搜查,可知指使这次绑架的人,绝非寻常人。
赵由晟站在石桥上,他的脚下是一条绕着城区的濠渠,犹如一条绿腰带。他的心沉寂如深渊,他意识到陈郁已经被歹徒带离,经由濠渠可能去任何地方。
前世,他遭遇过一次有点类似的情景,那是陈郁登杨家船前往明州,那时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他。
站在这里,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是失去了陈郁。
“由晟。”
一只大手搭在赵由晟肩上,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知来者是谁,赵由晟回过头,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陈端礼。当陈繁领着官兵在城西展开搜索,陈端礼和巡检司的水兵在濠渠上巡视,陈端礼出现在此,已不言而喻,他们那边没发现歹徒踪迹。
陈端礼看见赵由晟眉眼间阴郁,他清楚他跟自己一样焦虑,他们都很在乎陈郁。
“从荒屋里搜出的手刀,刀柄上刻有一个‘炳’字,士兵的物品会刻字区分,防止人拿错。”赵由晟如同在自言自语般,但陈端礼知道他话语中所指。
赵由晟的话冰冷没有情感,听不出愤怒,或者恼意:“赵不敏在芦滩有盐场,盐场看场人是军将范威,范威手中有船,身边聚集不少恶棍兵痞。”
陈端礼没有言语,他清楚自己的孩子是被什么人劫持,谋划的又是那些人。他一直都在提防奚王一系的人报复,直到今日疏忽,让儿子步出家门。
“前番,司理院着火,便是范威的兵纵火。”赵由晟提起这事,尽量让自己冷静,“族父他们想等赵不敏被罢官,再收拾他的爪牙,没将这些人投入狱中。”
等待,等来的是他们再次为非作歹,甚至绑架陈郁。
“由晟,你回家去。”陈端礼言语平静。
陈端礼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没有责怪赵侍郎他们,更不可能迁怒这个儿子的挚友。眼下城中的搜索已无意义,他的儿子已被歹徒带离,他们的船也许已浮在海域上。
赵由晟翻身上马,执着马鞭揖道:“陈纲首,睦宗院见。”
陈端礼只是点了下头,未再说什么,眼下失去了儿子的踪迹,只能去找奚王房支要人。当然他们不会承认陈郁被劫与他们有关,也不会就此罢休将陈郁放走,但至少能施予压力,让他们不敢伤害陈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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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郁醒来时,感到胸闷头疼,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一口箱子里,他用手拍打箱子,用脚踢踹,但他能活动的范围有限,箱子很窄。
他的踢打并没有让箱盖打开,而是惹来一阵怒骂,男子凶恶的谩骂他,威胁敢再弄出声响就要他的小命。
陈郁安静下来,他意识到周边有人看守,而且他似乎并不在陆地上,从箱底传来的摇晃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