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归家,再不愿过问朝中事。”
庄蝶俏皮地对由晟使了个眼色,脚步加快,他意料孟寿兄要抒发一大段废话。随即,由晟和庄蝶果然快步离去,留孟寿兄一人在木棉树下大发感慨,压根不知道只有石像在充当听众。
由晟和庄蝶跟上前面的人,那是他们的老爹,这群老头子脚步轻便,边走边交谈,竟把儿子们甩在后头。
三个老头子中,以由晟的父亲赵师勉最为年轻,孟寿的父亲赵汝泰最年长,而庄蝶的父亲赵宜春身份最尊贵,三家老头子虽然年龄差异,身份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不错的交情。
做为宗子,罕少能在朝中担任要职,赵孟寿口中的族父名叫赵希声,他是个特例,他能力出众,又深得皇帝信任,才能官至户部侍郎。
赵希声也是由晟的族父,他们同出朴王一系。
一群人结伴,行至户部侍郎赵希声家门前,侍郎家仆忙将人迎进屋去,恭敬道:“赵公正在厅中会客,将仕郎携带妻儿来访。”
仆人所说的将仕郎是赵侍郎的姐夫,厅中此时人多,赵由晟等晚辈自觉在院中等候,老头子们则不用避嫌,由仆人请入室。
赵侍郎家的庭院有些荒芜,可见数名仆从在院中修葺,想来赵侍郎辞官后,将在这里居住。庄蝶在院中四处走走逛逛,闲不住,由晟和端河在廊下交谈,耐心等待,没过多久,有仆人过来,邀请他们进屋。
三人被带往书房,却不是客厅,一进书房,就见赵侍郎和他们的父亲在里头,老头子们正悠然喝茶,闲聊。
赵侍郎距离上一次回泉州城已有数年,见到同宗兄弟的儿子们,他几乎要认不出来。赵宜春示意由晟三人站在赵侍郎跟前,都不要出声,让他辨认是谁。
赵侍郎扫视过三名少年郎,将手一指,点中赵由晟,笑道:“你是由晟。”
赵由晟忙上前行礼,答是。
“族父,还得我不?”庄蝶活泼,没大没小,手指着自己脸上的酒窝询问。按说他和赵侍郎不是同房派,但也跟着由晟喊族父。
“认得,你是庄蝶。”赵侍郎记姓不错,再说就是不看庄蝶的酒窝,看他圆脸矮个头也能认出。
孟寿上前行礼,赵侍郎拍他肩问他:“阿寿,娶妻了吗?”
孟寿的老爹赵汝泰回:“尚未婚娶。”
何止这儿子没门亲事,他那大女儿也还没嫁呢。
赵侍郎让仆人搬来椅子,给三名晚辈入座,他待晚辈亲和,毫无架子。他逐一询问晚辈学业,勉励他们几句,便就和他们的父亲聊起宗室里的事情。
赵侍郎离开泉州城多年,压根没想到当地的宗正司竟会被奚王一系把持,听着故友们的讲述,他的神色阴沉。
赵侍郎本是厌倦朝中争斗,对时局失望透顶,才想回乡清闲养个老,看来这清闲他是指望不上了。
天近黄昏,赵侍郎亲自将访客送出院门,相辞时,他执住由晟的手,赞道:“后生可期!”
离开赵侍郎家,走过木棉树,庄蝶摸了摸头,胡语:“怎么阿剩就后生可期了,我也不差呀,族父却不赞我。”
孟寿道:“不也没赞我。”
孟寿回想了下,在书房里,老头子们谈官船分账不均的事,由晟插了两句话,他说官船的干办不该由宗正司指派,而应当由宗子自行雇佣,还说每个房派雇佣一名干办进行航海贸易,分账时,也可以多分些钱给孤贫的家庭。
宗正司要是按由晟这种法子管理官船,能避免不少矛盾。
往时看由晟不像是个热爱动脑的人呀,反倒动手能力比较强,没少跟人打架,孟寿有点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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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香室里,有陈郁忙碌的身影,他从木架上收走晾干的香饼,香饼样式各异,有圆形,有菱形,有方形,还有篆香。
这些晾干的香饼,香味各异,陈郁每收一块,便嗅一下气味,他不只自己嗅,还会递给他的香友——曾元容。
曾家和陈家离的很近,相隔一条巷子,但身为名门望族的曾家,有些瞧不上海商家族,要不两家的小郎君,早早就该相识。
数日前,曾元容祖父大寿,陈郁跟随父兄前去祝贺,因他人物标致,身上佩戴的香料特殊,由此被有香癖的曾元容引为知己。
曾元容在族中兄弟里排行第五,城西的人们就给他取了个香五郎的外号。
这是个秀美的少年郎,爱香近似痴,而且喜爱精美的衣饰,甚至有传闻,说他好女装。
若非陈端礼是个豁达之人,断然不会允许儿子与这样的人往来。
陈郁不曾见过曾元容穿女装,对于外面不怀好意的传闻,他不感兴趣,人们不也总说他是鲛女的儿子,虽然他还真得是。
陈郁低头嗅闻手中的香饼,气息温厚端靖,他说:“元容,这块香饼我想送人,有一人适合它的香味。”
曾元容用手帕接过香饼,轻轻一嗅,他闻来却觉味道甜美,笑语:“适合赠佳人。”
陈郁莞尔,取回香饼,放入木盒,心想阿剩可不是什么佳人。
两人继续收香饼,每一块都放入一只精美的香盒,这些香盒堆在桌上,已有八九盒之多。曾家殷富,家中买得到好香料,陈郁家是海商,自然也玩得起香。
“小郁,你闻闻这块香饼,味道甚是古怪,想来是我弄错了配方,不如弃掉。”
曾元容收到一块气味特殊的香饼,那味道让他皱眉,他不喜欢。他是个纤细的人,能从香气中联想到许多事物,这块香,就似一个危险的人物,散发令人不安的气息。
陈郁接过香饼,捧香轻闻,似有所想,他道:“像似蔷薇水的香气,但更浓烈些。”
“是如此。”曾元容恍然,还真像,闻起来怪,正因它的味道浓烈,很是强悍,而他们平日使用的都很清淡。
“丢弃可惜,不如赠予郑远涯。”陈郁将香饼还予曾元容,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觉得远涯可能合适。
“我做的香,为何要给一个蛮汉。”
曾元容说是这般说,还是将这块气味特殊的香饼装进木盒里,用的材料昂贵,不舍得随手丢弃。
其实曾元容不曾见过郑远涯,但他听说过这人的事迹,知晓他是海寇的儿子,打小在海船上跟粗鲁的水手们厮混,是个粗野,狂妄,刀不离身的人。
曾元容想:小郁姓格真好,和郑远涯那样的人也能相处得来。
两人收好自制的香饼,从中选出一块燎烧,并取来各自的琴,在袅袅香气中弹奏。
美少年们相伴于香房,异香缭绕,琴声悠悠,倒也是让人浮想翩翩。
陈郁从曾元容这儿,不只学制香,也学弹琴。
从曾家离开,陈郁携带两块香饼,书童董宛抱着一张琴,主仆两人归家。
自从学会弹琴,陈郁在家也常弹奏,他虽然是商家子,但颇有些风雅气质。
花廊寂寥,空荡,琴声悠扬,带着淡淡的怅意。
从由晟回泉城至今,他都不曾到陈家来访过,花廊上再没出现过他的身影,陈郁有时想起这件事,难免失落。随着年岁渐长,他们行为举止似乎都应该合乎规矩,可这样的规矩,陈郁不喜欢。
陈郁想着明日去赵家一趟,把自制的香饼赠给阿剩,顺便谢谢他将醉得不醒人事的自己背下春风楼。
陈郁记不起自己喝醉后的事,他从董宛口中得知,是阿剩背他下楼,还知道阿剩一再叮嘱轿夫将轿子抬稳些,别把他晃醒。
那日,醉酒的陈郁在轿中安然入睡,回到家后,都没醒来,一觉至天明。
作者有话要说:远涯:嗤,谁在说我坏话。
第38章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 赵庄蝶撑着一把伞, 跑进赵由晟家的檐下, 把伞丢给随从, 忙拍衣袖上的水滴, 与他同行的赵端河没带伞,巾冠与发丝上水珠颗颗可见,他淡定地接过阿香递来的软巾,擦了下脸上的雨水。
阿香本要唤阿锦给端河拿套干燥的衣服更换,端河谢道:“没淋湿,用不着。”
她家的两位小官人,已经是宗子中较不讲究的,这赵端河糙得近似平头百姓, 阿香也只是摇头。
赵庄蝶见院中的男姓仆从不见,猜测赵父不在家, 去不知由晟是否也不在, 问阿香:“阿剩呢?”
阿香笑语:“在楼上,陈家的小郎君也在。”她知庄蝶和陈郁要好。
庄蝶和端河登上楼梯,前往阁楼,阁楼门关闭, 门内没有声响, 静得像似无人在。
端河狐疑,用手推门,见赵由晟坐在书案前, 正在看书,而床上躺着一个人,像似睡着了,虽然只看得半身,但应该是陈郁。
赵由晟早听到脚步声,却等房门被推开,他才抬起头来,没言语,只把手一抬,示意入座。赵端河放轻脚步,在书案旁坐的椅子坐下,他留意到书案上摆着一只香盒,还随手拿起闻了闻。
香盒精美,色彩艳丽如女子所用的漆盒,不是宫香的香盒,也不像是由晟的东西,应当是陈郁携带来的。
赵庄蝶走到床边,去探看陈郁,见他背靠着床,身子歪向一边,他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可双眼闭着,竟是睡着了。
雨天,湿气扑面,也不诧异小郁怎么会无精打采,在由晟床上睡去。
都是老熟的人,赵庄蝶在床边坐下,挨着陈郁,还忍不住去戏弄他,伸手摸了一把脸,笑语:“小郁快醒醒,看看谁来啦,别睡了。”
赵由晟立即回过头来,制止:“别闹他。”
赵庄蝶把脚缩床,托腮打量陈郁,看他恬静的睡容,有点羡慕他一到雨天就犯困,他也想这般舒服睡个秋觉。
赵端河觉房中闷热,温度要较外头高许多,他目光四处寻觅,见床下竟然燃着一只小火炉,由晟可没有这么娇贵,在深秋里烧火炉取暖,想是给陈郁备的。
赵端河起身,将窗户推开一扇,平淡问:“小郁几时来?”
“午时。”赵由晟走到床旁,看了眼睡梦中的陈郁,他身上本披着一件氅衣,是由晟的氅衣,此时氅衣滑落在腰间。
窗外风冷,赵端河还没将窗户关上,赵由晟越过庄蝶,弯身取被,轻抖开,盖在陈郁身上。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的赵庄蝶,嘴巴张大,其实赵庄蝶也习惯了,从小到大,阿剩都这么照顾陈郁。
赵庄蝶拿走陈郁的书,翻了翻,神神秘秘道:“阿剩,你听说了吗?宗正司终于要分海舶的钱啰。”
从出生起,钱财就不是庄蝶该考虑的事,他祖父是为数不多的嗣王,只是爵位没传给他父亲,但家产可没少分。
他之所以在乎这笔海舶分红,因为端河家需要用它来应付年底的开销。近年来,宗正司分给宗子的月钱越来越少,对于孤贫的家庭而言,这笔海舶分红就显得尤其重要。
“几时会对账?”赵由晟反应很平淡。
赵端河将窗户关上,回过头道:“宗正说今年会让干办携带账本,到每家每户对账。”他朝好友们走去,但并没有坐下,而是在书架前浏览。
庄蝶从陈郁那边分了点被子,盖在自己的腹部,他躺靠在床,双臂垫着后脑,道:“我父说,就是有账本也能作假,不足为信。”
“大家都对账目生疑,宗正这么做,不过是想掩人耳目而已。”赵端河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海道针经,他发现这书翻阅过多次,而他清楚这是舟师的书,用着粗厘的话语写就,一般人可看不懂。
“可惜我们都不懂海舶生意,也不知晓货物的价值,账本就是假的也看不出来。”说这话时,庄蝶还低头去看躺在身边的陈郁,他们中,只有陈郁出身自海商家族,不过陈郁年纪小,还没参与家中的生意。
其实无需看账本,只需看往年分发到手中的那点钱,任谁都知宗正司的官吏一直在私饱腰嚢。
赵由晟帮算了笔账:“宗正司的官船是条大船,能装货五六千料,听闻去时装仓的是梅溪的军持,宁县的漆盘,都是海外畅销物,不可能折本。”
庄蝶听得一愣一愣,端河将海道针经放回书架,神色淡定,知由晟有祖父遗风,他的祖父,在世时曾是广州市舶司的提举官,对海贸了解甚多。
不说这书架上藏着海外地理,针经类的书籍,地上的轴筒里插着的那几轴画,恐怕也是海图而非山水花鸟画。端河在这书房里,实在瞧不出由晟老友在专心攻读圣贤书,老友对海贸如此感兴趣,也许也因为陈郁吧。
端河睨了眼床上的陈郁,他还在无声无息入睡。
庄蝶问:“阿剩,那能获利多少钱呢?”
“往少的说,也在上万缗。”赵由晟只能猜测,货物的价格会有浮动,而海船的修补费用昂贵,方方面面的开销着实不少,但挣肯定有挣头,人世间的生意,再没比海贸更为暴利。
端河落座,看着友人,问:“听闻官船归国时,船上载的大半是香料,由晟,你认为这趟该价值几何?”
“需知是哪种香料,产地何处,品相如何,采购时价钱多少,市舶司博买了多少,留给宗室自用的又有多少。”赵由晟无法估算,因为香料的情况,远远比瓷器复杂多了。
赵庄蝶瞠目结舌,把手一摊:“可别再往下说,我听得头疼。难怪宗正司年年分发点香料,给几个钱,就能把我们打发。”
隔行如隔山,绝大多数人都不懂这里边的门门道道,水太深。
赵端河听得清楚,他在想一种可能:“由晟,若是官船账本作假,你能看出来吗?”
“得看是在哪方面作假。”赵由晟不确定,造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