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抱臂,看向行刺之人冷冷一笑:“哪儿来的狗?”
对方人势众多,谢璋没有把握能一人解决,本想着与其周旋几句等待景行自后方赶来,但这些人像是早知如此,面对谢璋的嘲讽丝毫不理,一击不成便朝同伙使了个眼色,一齐朝谢璋飞奔而来。
谢璋心下一惊,面色却不露分毫。细看去几人身法皆是上等,四人中有一人用剑,一人使刀,其余两人未见武器,但袖袍宽大,其中藏有暗器也不无可能。
使刀之人力能破山,扑面而来的劲风几乎令谢璋招架不住,只好以退为进,摸出袖中的短刀短暂得架住了攻势。而恰此时,斜后方有寒光闪过,速度快如惊雷。谢璋在寒光未至前已做了反应,却只能堪堪躲过剑本身,翻身而起时仍被磅礴的剑气划伤了脸。
血气一出,谢璋冷静的面孔下微不可见地露出了一条裂痕。
这些人,是来自江湖的杀手。
贵族武馆中培养出来的杀手,受着整齐划一的训练,出的也几乎都是刺杀朝廷文官一类的任务。但那些整天在刀口舔血的江湖杀手,周身的的嗜血气息几乎都能凝成实质,而诡谲多变的身手,也是王侯贵族培养的杀手追之莫及的。
谢璋一时想不到自己哪里能成为江湖杀手的目标,也没有时机去想。
因为几乎是在谢璋被剑气划伤的一瞬间,方才没有出手也没有武器的那两人,已经无声地来到了谢璋的身后。
谢璋心中警铃大作,只是对方身手更快,也更鬼魅。谢璋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两人一前一后挟住了双肩,被触碰到的地方霎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谢璋矮身故作脱力,腿风一扫,一手已悄无声息地架住了其中一人的咽喉。
可另一人丝毫不为所动,五指成爪就朝谢璋的胸口袭来。
有青光一闪过,谢璋一眼看见此人指缝间夹着一把精巧的利刃,若任由此物扎上胸口,谢璋恐怕姓命难保。
只是当他想要格挡开来时,方才被他制住咽喉之人已趁着谢璋分神,悄无声息地摸出一柄短剑,游蛇般刺向谢璋的后背。
谢璋冷汗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可如此束手无策的危急关头,他也只能祈祷景行快些赶到。
不知是否谢璋命不该绝,只听得空气中蓦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嗡鸣之声,谢璋只觉得背后握短剑之人一个踉跄,便是利刃哐当的落地声。
他干脆利落的将另一人飞身踹远,回首时几乎抑制不住胸腔沸腾起来的喜悦。
景行自竹林后缓缓踱步而出,视线一一掠过众人,最后停在了谢璋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眼中的幽暗便又冷了几分。
握短剑之人被景行伤了右手,一时无法再出招。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而后放弃谢璋,转而直奔向景行。
只见景行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退后半步。
几人攻势一滞。
随着竹林间沙沙的竹叶起落之声,十一挥剑而出,身后跟着的,是十几个人训练精良的暗卫。
竹林间顷刻间响起兵器剧烈碰撞的声音,夹杂着空中翻滚而至的闷雷,打在谢璋的心上。
那几人与暗卫纠缠了片刻,眼见杀谢璋不成,便又如来时般整齐划一地自四面八方分散而去。
十一也不等景行发话,当下便道:“追。”
于是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小竹林,顷刻间只剩下景行与一个浑身是伤的谢璋。
谢璋虽然狼狈万分,但在沙场摸爬滚打好几年的经验,到底是没让他伤到多少。反倒是景行冷着一张脸,盯着谢璋看了半晌,而后将谢璋拉至身前,指腹按压在谢璋脸上的伤口之上。
谢璋微微向后让开几步,道:“我知道是谁了。”
“我也知道。”景行淡淡道,似乎是不满谢璋的退避,左手直接揽上他的腰,抚摸至伤口上的手,也不自觉得轻柔了些。
夏履一死,谢璋对其威胁最大的,也只有当今的太子殿下了。
太子慕容熙,有德无才,蠢笨不堪,可偏偏深受慕容燕的喜爱。大约在这些阴暗的皇帝眼中,只有蠢笨的无才之人,才好掌控。这个太子在位,定时仰仗了夏履权倾朝野的势力,如今势力一朝倾倒,最按捺不住的,当然就只有他了。
谢璋:“可他在深宫之中,又怎么会认识远在天边的江湖之人?”
景行:“借刀杀人,他是那把刀。”
谢璋一愣,终于在景行不虞的脸色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姓。
第四十二章 暗涌
“可我想不到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太子稳居东宫,看其不顺眼之人数不胜数,光虎视眈眈的皇子都有数十位。他在此节骨眼上棋走险,分明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谢璋的手上。
景行点点头,视线捕捉到谢璋的微微一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嘴角:“我也不知,但总会知道的。”
谢璋偏过头,看到交手后的满地落叶,计上心来:“我有一个办法……”
“不行。”景行本能觉得谢璋又要出什么歪点子,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可谢璋压根不等景行反应,就兀自抽出方才藏在袖中的短刀,眼也不眨就朝自己胸口扎去。
利刃破风而出,闷声扎进了谢璋的胸口。景行只来得及指尖擦过袖口,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璋自残般的动作。
“你……”
有血液染上扎进的部分刀身,谢璋摇摇晃晃扶上了景行的肩,被已明白过来的景行忍着怒意抄进了怀中,双手再不得动弹。
不多时,低矮的云终于不堪重负,下了一场爽利的秋雨。景行横抱着“浑身是血”的谢璋,一路跌跌撞撞将他送回了谢府,途中将歇脚避雨的众多百姓吓得够呛。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在茶肆酒楼说书人的口中,变成了“谢小将军登高遭刺杀,血流千里险些殒命。”
谢璋不久前刚制服了叛贼夏履,在百姓的眼中还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此时遭遇刺杀,诸多猜测中传得最广的,便是太子为横扫政敌,痛下杀手。
但东风是怎么吹起来的,却不是百姓们所应该理会的事情了。
至于关于当朝冷峻不近人情的御史大人与谢小将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都淹没在京城百姓的众说纷纭之中。
而远在太子府的慕容熙,得知刺杀谢璋失败一事后,早就急得在偌大的宫殿中来回转悠,晃得几乎每一块砖的样子都被记在了心中。
慕容熙生了一副厚耳之相,且眉眼宽大,五官糅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平庸。他在府上的正殿里坐立不安的时候,便接到了来自慕容燕的口头传召。
来到正和殿时,老皇帝正披着一件单薄的大衣,在窗前泼墨丹青。慕容熙低着头,一步一顿地走到慕容燕跟前,而后胆战心惊地站定。
慕容燕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便兀自作着自己的画,一画,便画了一个多时辰。
可慕容熙一动不敢动,他从小就畏惧自己的父皇,在其他皇室兄弟还围在慕容燕膝***时,他已经懂得不露山水,只躲在众人身后,唯有在慕容燕主动看过来时,才敢有回应。
大约慕容燕欣赏的,便是他这幅不争不抢的模样,便顺理成章地立了他为太子。
可眼下,他却做了慕容燕最厌恶的事。
墨水的香气犹在,慕容燕俯身亲自印了章,而后轻轻吹干了墨渍,方才一面擦手一面淡淡道:“你之前跟朕说的事,朕都记得。”
慕容燕话音一顿,却陡然盯住慕容熙,一字一句地重复不久前两人之间的对话:“你说,‘谢璋乃前朝余孽,理当斩尽杀绝。’熙儿,你还记得朕是怎么回答你的么?”
夏履一死,慕容熙便全无仰仗,身后又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皇后,即便再不争抢,也会为自己考虑。
可此时慕容燕话音一出,慕容熙便倏地行了个大跪,颤声道:“父皇说:‘谢璋刚立大功,此时动他,于民心不稳,于朝廷不稳。’”
“那你为何要私自动他?!”慕容燕高声怒喝,回身甩手道,“就算他的身份已大白天下,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儿臣知罪!”在自己崇敬的人之前,慕容熙几欲痛哭流涕,也不知当时为何鬼迷了心窍,就听了他人的谗言。
“行了。”慕容燕发泄完怒气,再回首时已趋于平静。他长叹一口气,俯身将慕容熙扶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熙儿,身为太子,理当以大局为重。江山在你背后,你又何惧?”
最终慕容燕只是罚了慕容熙半年的俸禄,并勒令他近日不再参与朝政。前者慕容熙只觉得不痛不痒,可后者,却是确确实实踩到了他的痛处。
出了正和殿,眼前再无慕容燕的压迫,慕容熙心中蠢蠢欲动的不忿便又悄悄浮出了水面。他遣离了同行的护卫,兀自去了皇后的寝宫。
待层层通报进去,慕容熙终于等来准许,而后匆匆忙忙就进了皇后的寝宫。
世人皆知,皇后于式喜爱奢华,是故寝宫处处都摆放着玉器古董,五彩缤纷的,像一坛打碎了的染缸。
慕容熙一眼就看见了自家母后正远远摆弄着一个红色的玉石,听得下人通报才将目光从玉石中拔了出来,笑着迎向慕容熙:“皇儿怎么突然来了?”
可慕容熙刚被慕容燕教训了一顿,脸如彩色,见着皇后的面便眉头一皱,委委屈屈地哭诉道:“母后,我遭人算计了。”
皇后担忧道:“为何这样说?”
看来自己这个不中用的母后还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慕容熙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事情复述了一遍,继而说道:“我本不欲在此时动谢璋的,是那个人劝得我改变主意,以致现在遭父皇责骂。”
皇后问:“那个人是谁?”
慕容熙一顿,支支吾吾的不肯多说,只说是太子府召来的一个幕僚,为其出谋划策的。
皇后便也不多问,于是轻声哄道:“无事,你父皇还是很疼你的,区区一个前朝余孽还动摇不到你。”
慕容熙略一思索,便信了这个理,回首间又瞧见案前那鲜如血色的红玉,忍不住问道:“母后,这是什么?”
说到自己挚爱的宝器,皇后便瞬间精神起来,连忙拉着慕容熙走上前去,一张雍容的脸上满是胜意:“此玉名红瘦,是我之前偶尔搜寻而得。其出世时有另一块名为绿肥的玉为一对,可惜我托人遍寻大渝,都未能找到。”
慕容熙意不在此,只淡淡地敷衍着,便匆匆告别了。
……
自夏履死后,大渝的兵力布置几近换血般的清洗了一遍,身为兵部尚书的陆舟近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待重阳节过,事务缓下来,才记起已多日不见宋徽了。
他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活像一只出门求偶的孔雀。
但这只孔雀前脚还未迈出门,下属后脚就堵了上来。
那人约莫是个五品官职的模样,一身官府皱巴巴的,像是未来得及更换便匆匆赶来了兵部,身后跟着一个侍卫。他一瞧见陆舟就如同见到了救星,顾不上逾越,一手就抓上了陆舟的衣摆:“陆大人,救命啊!”
陆舟地躲了过去,微眯着的眼已有了几分不悦。他略微俯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大人行好大的礼,吓得陆某胆子都要破了。”
叫作张大人男人的反应过来,冷汗朝着双颊不断淌下,再不敢逾距半分。
陆舟看了眼,似乎才颇为满意地问道:“张大人不会就是来抓陆某的衣服来的吧?”
张大人一惊,苦着脸道:“陆大人,下官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家中经商,前几日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让下官给他个一官半职,否则就将下官多年来做的事抖出去……”
陆舟淡淡笑道:“那你就遂了他的愿,银货两讫,完美。”
张大人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
那远方亲戚,无非就是想要买得个一官半职。可富商入官场,苦得只能是百姓。
但张大人显然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在位多年,收贿徇私之事玩得如鱼得水,但到底是不敢触碰皇帝的逆鳞。皇帝逆鳞有三,一是兵权旁落,二是百姓暴乱,三,则是买卖官职。
小打小闹之事,诸如张大人一类的官员做得心安理得,但到了大事上,也都是胆小的鼠辈。
陆舟看不上,便想着随便打发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张大人。可他脑中思绪纷飞,似乎陡然间抓住了些什么,于是到嘴的话便成了:“你不敢做,自然有人敢,推给他们不就行了。”
张大人瑟缩地看了眼陆舟。
陆舟观之立马变脸:“说你胆子小竟说错了,主意打到御史大人的头上了?”
“可……下官实在找不到人了……”
陆舟乜了张大人一眼,心中已有了谋划。他靠近张大人的耳侧,含着笑意说道:“除了景大人,还有一个人可以。”
“谁?”
“皇后的侄儿,于章。”
张大人恍如醍醐灌顶,对着陆舟连连拜谢,而后匆忙离去。
打发掉碍眼的张大人,陆舟心情似乎晴朗了许多,连步伐都颇为轻快。可等他这只孔雀扬着他招摇的尾巴来到宋徽府上时,却被告知宋徽刚在半个时辰前就匆匆离了府。
半个时辰前,就是陆舟的拜帖送到府上的时间。
这个小东西,故意躲我。
陆舟:“他去哪儿了?”
掌事的管家瞧着陆舟晦暗不定的眸色,心下忐忑万分,早就将主人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谢,谢府。”
第四十三章 信函
宋徽来到那处偏僻的院子时,谢璋正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