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忧一直在查,不过这些年也只有个大概头绪罢了。”那边回来的韩铁衣将沸水入碗,有几滴溅落了出来,他伸左臂挡了挡,“这个跟把柄极有可能与瑞和三年的那几件惨案有关。”
听李韫琋这样一说,三人更是瞠目结舌,李韫琋只当是看不见:“嗯,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具体如何,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李终南道:“所以你设计此局,就是由于穆王要对李府下手了?”
“嗯。”李韫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而且,阿忧昏过去的时日越发多了起来。”
晓舟珩点点头:“容小生继续,虽小生不知具体那牵制之物为何,但想必琋甫是发觉了他们动作,没得办法才以镇守庄内为由,引我们入局,自然也是为了引穆王入局——这个局便是庄内祸事——”
“先是应了八少爷的猜测,祝二当家很有可能身体有异,这才发觉了他购入药材的方式。顺藤摸瓜知晓了祝二当家实验火-药导致了鱼尸体残缺,将鱼块运下山去,混入鱼市;为制毒剂将园内花都拔了,加在道人制作的辟邪囊中;为掩两个小厮的炸伤,还让他们真的摔断了腿,不过……”晓舟珩顿了顿,“不过祝二当家并不是为了隐瞒这些罢,他知晓我们能查得到。”
“嗯。”这厢茶也斟上了,李韫琋缓缓将茶碗推至李晓二人面前。
“万事具备,在宴请那日当晚,祝二当家先去后山埋好火蒺藜,等着穆王上门。至于为何如此笃定穆王会来,恕小生妄测之罪,依照穆王的脾姓,定是琋甫先前拒绝他了多次,又让人放出消息说那晚在接待他人,依照穆王的脾气怎会允得?自然会登门兴师问罪;顺带看看这庄上究竟有没有厄事。”
“穆王的大张挞伐并非是出于被看低是如何,诚然有,不过更多的则是怕你或是祝二当家与我们通甚么信。之所以小生有此番猜测,完全是由于穆王七月初就对祝二当家态度有失这件事上。”晓舟珩紧紧盯着李韫琋惨白的脸,“想必祝二当家自那时起就知道了些甚么,或是那证据就在祝二当家手上!”
“这就解释了为何那晚穆王为何必须要来府上,他不能确定能让李氏永生永世不能翻身的证据到底是在你身上,还是在祝二当家的身上,那证据是从镇江杨府来的吧。”
李韫琋笑了笑,手指依旧搭在自沏的那茶碗边沿:“绝艳余采,果真是名不虚传。”
“渺渺那日腹痛并非是甚么巧合,她本身体虚,触了有毒剂的酒壶后,自然引得腹痛。腹痛难忍之下才去了雪隐,又因为祝二当家之前实验炸山,故意将那雪隐淹了,所以渺渺不得已才去了后山之处。祝二当家在假山之后,当渺渺过来之时,山也要塌了,他装作护着渺渺,就一同这么去了。”
“我们听了数声类似雷鸣之音,那实际上是在庄上某处的计时罢。而渺渺,如此看来应该是钟大人的眼,为了挑拨钟大人与穆王的关系,你们就想了一计,给我们营造出一种想杀穆王未遂的假象。你也正好能顺势委身了穆王,让他放松了警惕。”
“毕竟若是康郡公死了,远在那边的钟大人首当其冲的便会怀疑穆王为了脱离自己控制,而玩儿了这么一出,如此布局,小生不得不折服。”晓舟珩接过李终南递来的茶碗,润了润口舌,不过才几钟,那茶水已是有些凉了,“其实琋甫与祝二当家绕了这么一大圈,小生倒不觉得只是为了挑拨二人关系,更多的应该是为了拖延罢,只是小生敬谢不敏*,看不清此番迁延是出于何故。”
“以上便是小生愚见。”晓舟珩遂将那茶碗搁了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李韫琋道:“确实有趣,绝艳余采有此盛名,果不虚妄。”说罢起身去那头架子上寻了两本册子递至二人面前。
“看罢。”
晓舟珩先孤疑地翻开了那本没有名录的,才扫过几行,看见李韫奕的名字后 ,便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这。”
一旁的李终南自然也看到了,眼中神色不明,唇齿间勉强挤出几字:“当真是暮夜无知*。”
“你当朝中人人皆是前庭悬鱼,处处均是弊绝风清?”李韫琋分外平静地摇头道,“没那个理的。”
“若是这本册子被他人拿了去,李氏必将完矣。”李韫琋言语淡漠,眼神一半散在空中,一半掺在茶瓯间,“阿忧知晓他自己有重病在身,又得知我要救李府,这样一来才能如此安排。若穆王与康郡公二者有了嫌隙,或者穆王自己怕他们两方生了芥蒂,必定会想方设法先应付了康郡公那边,我才好有时间将那李韫奕的账目换掉。”
夜风一紧,将窗与门皆是被推了开来,室内烛火乱摇不止。
晓舟珩又看了另外那本,也是一本看着有些年岁的账目——那是杨府的。
见晓舟珩的手抖了起来,李韫琋接着道:“穆王就是要这个,”
“你们今夜便走。”李韫琋抬首看向他们,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笑意,“我原以为能再拖几日,可惜,我也被摆了一道。”
“可是终究是众寡悬殊……”晓舟珩不知他口中的摆了一道是指甚么,但还是觉得有某处地方不大对。
“陶白钱庄风风雨雨也有十年,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李韫琋越是这般不咸不淡地搪塞几人,室内就愈发看视不明,人都遣散完了,哪里有甚么灭此朝食可言?
韩铁衣一皱眉,终于还是插进话来:“八少爷与恕汀回罢,我留下来。”
“不用。”李韫琋往韩铁衣那处看去,眼中疏星布列,拒绝得斩钉截铁。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又匆匆将那份收起,韩铁衣张了张嘴还想说些甚么,可是终究只余暗叹一声。
韩铁衣眼中的光忽而熄灭,他低下头,哑声道:“我答应过你,都听你的,既然你不留我,我也与他们一同回去罢。”
韩铁衣心下暗叹,自己与他到头来不过还是缘悭,只是怪自己过分执拗,也许有时,真的要认命的罢。
几人更是无话,一厅静寂,静得撼人心魄,恍惚中又是多了甚多纷至沓来的妥协。可真真诠释了何谓人间俯仰,悲欢何限,毫无办法之下,李晓二人只能起身作别。
“终南兄,请留步。”就在几人迈步之时,李韫琋在身后唤了那么一声,“我有些事想与你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沉潜刚克:形容深沉不露,内蕴刚强。
忍尤含垢:遭受怨谤耻辱而忍耐着。出处:《后汉书·曹世叔妻传》
敬谢不敏:恭敬地表示自己能力不足,不能够接受做某事。多作推辞做某事的婉辞。
暮夜无知:原指夜里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后人用来比喻暗中贿赂。该成语出自《后汉书﹒杨震列传》
揭秘未完。
心疼小十与阿忧。
第54章
出了那边的晓舟珩与韩铁衣在木槿树下站定,天色暗沉,荆条将息,灼灼在笼中扑腾了几下,也没了动静。
夜风一紧,韩铁衣突然笑了几声,虽晓舟珩平日里见他没甚么正形,但此刻却自觉他那份愁绪是板上钉钉的真切,仿佛满院惨淡秋色一瞬间都凝停在他的脸上,真真映出了甚么叫做多情惟是灯前影。
韩铁衣的那从牙根迸出的笑声像是生了锈,这厢是说不出的老旧沙涩,似可分分钟入土。
正是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怅然间,没有灯,亦没得月。
似乎从刚才言语中,李韫琋已是透露了穆王知道了他的那些背后之举,但具体为何,晓舟珩着实没顾得上问,这厢也不忍心问了。
作为中立之人,李韫琋已是太过界了。
不得不承认,覃昭很是聪明,他利用自己人脉搜罗李韫奕上下疏通的证据,在以李韫琋为牵制,让李韫琋得知自家兄长深陷囹圄,但只要李韫奕得了信,稍微动作,那李韫琋必死无疑。
但李韫琋还是选了那条死路。
晓舟珩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初见李韫琋之时,那是一种甚么感受了——他正似雪中傲梅,偏甘冷淡,在冬底残年的浊世之中,铮铮肃立。
可惜,这一株寒客,却是等不到下雪那日了。
晓舟珩胸中蓦地绞痛,浑身颤抖难立,他是真的没能想到,这背后牵扯的竟是这样一遭一串之事,而且竟然是样样有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贯穿了二十年:鬼外子旧案,穆王府,祝氏钱庄,杨氏灭门……若他能做些甚么就好了,可惜他并非天人,无权无势,逆不得命,只能在地上弓腰匍匐。
内不堪,是飘摇风雨,沧骸横流;外动荡,是肉薄骨并*,四起狼烟,此国此朝,如何立得?
他一介书生,不过三尺微命,该如何,该如何……阻了这国将亡矣的前兆?
……
月沉孤零,烟收湘渚,魂断朝开暮落。
这边房中的余下二人,还是李韫琋先破了这不合时宜的寂然。
他见李终南眼前的碗已是尽了,这厢不由一笑:“终南兄终于愿意尝尝我的常州不夜侯了?”
只怕是,日后都喝不上了,李终南心下这样想来,却舍不得说出口,因而只能道,“这般死不旋踵,如此助六哥……”
“手足之间,何须计较这些?”李韫琋似乎不觉自己难逃此劫,还是秉承了一贯的安之若素。
“你究竟是何人?”李终南还未应声,李韫琋就提了一句别的。
李终南看向对面之人,微微一笑,不作答。
李韫琋见他缄默以对,也不再强求,毕竟自己心中早在五年前便有了答案,因而眼眸重新垂了下去:“只求你回了李府,切莫让六哥再难。”
听闻此言,李终南似乎不能领悟其中含义,略一侧头:“佩芷何来再难一说?”
“他曾允了两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可惜这两样承诺相悖,他谁也不便反悔,故事在两难。”李韫琋低声一叹,指尖触了触另一只手曾戴玉扳指而留下的浅痕,虽然那痕迹早已不在,“你若再将那事一提,势必是让他失信于那两人。”
“佩芷可是知道我是来查何事?”
“呵,自从我偶然听闻那事后,我就料定不出一-ri-你定会回府,蛰伏五年,着实不易。”李韫琋抬手将一缕发丝别至耳后,眼神不由飘向门外,却没瞧见那个身影。
“过誉不当,佩芷着实言重。”
“你是他亲手所教,自然配得上此等夸赞,不过你确实猜得不错,你所寻之物确实在李韫奕手上,不过并不能助你破局。”李韫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部分就在方才绝艳先生拿出去的那杨府账目里。”
李终南眼中一暗,情绪稠密难解:“二十年前的鬼外子一案与五年前那事,真的有干系?”
“嗯,不过具体为何,我来不及细看,也许还差些甚么,这也无从知晓。”
李终南有些震惊,李韫琋连自己是敌是友都不晓得,居然能告知这些与他。
“我且再问你一句,那位绝艳余采。”李韫琋扬了扬下颚,眼神中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试探,“可也是你的一步棋?”
李终南欣然一笑,却又有了那么一点自嘲的意味在其中:“不尽然,他是变数。”
……
待李终南也转身离去,真真只剩下了李韫琋一人,希望,他们快些回李府告诉那个自身都难保,还妄想救旁人于水火的李韫奕罢。
所以当时祝离忧来告知自己,他放在覃昭身边的眼发觉李韫奕的行贿证据之时,李韫琋并不觉得惊讶,自家六哥向来心软,察觉到朝中的诡异风云后,竟然想着是为自家那几个弟弟妹妹留一条生路。
而李韫琋开钱庄这些年,李韫奕的帐是没有一次从这里走过,为的就是不留下个话柄,李韫奕,想还自己一个完完全全,清清白白的李佩芷。
可是,这条安堵如故*的线,李韫琋还是毅然决然地跨了过去。
李韫奕不敢明面上与李闫卿据理力争,只好选择私下做这件事,上下疏通,在各派之间都有了退路。若李闫卿知晓此事,估计会如当年自己离家那般,怒不可遏罢。
六哥,对不住,十弟能做的,也就只剩这些了。
当年自己誓死要与李府脱离干系,唯一支持自己的,也只有六哥与基本没有留下印象的八哥了——六哥给了自己钱,八哥为自己除了骨。
于是他就在那青天白日里,被李闫卿逐出了府,顺便在家谱上也除去了名。
李韫琋倒也不觉得怎样,毕竟自己毫无入仕之念,早便想挣脱了那牢笼,不愿日日髀肉复生。正当他思索着去往何处时,马车骤然一停,李韫琋手中的清茶滲了满襟,他尚来不及室怒市色,便听见车外传来清脆且坚毅的声音:“可是李公子的马车?在下常州祝氏祝离忧,今日一拦,是有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好生搞笑,李韫琋将帘子那么一挑,探出身来想看看是哪个不曾反躬自省的莽夫,哪知却对上了一双虚怀若谷的眼。
那少年年纪似与自己相仿,有礼有节,虽在求自己,但半分不见一丝求全。
“我为何要帮你?”十五岁的李韫琋妄自尊大,不敬鬼神,却被跪在马车之前叩首的少年矬了一分锐气。
“早闻江宁金陵李氏十少爷见经识经,四清六活,在下早已仰慕多时。”那少年依旧以额触地,血肉模糊,不停一刻,“祝某大志未成,家业未复,女干人未除,不忍半道拱手……”
“罢了,你这样看着我晕,不要如此了,随你去就是。”见那少年如此做派,或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