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插手引起她的不满。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支持薛嘉禾这缩头乌龟似的做法了。
薛嘉禾明明在意得连梦里都会见到的故人,明明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居然还能忍得住不去相认——就因为对方有了家室。
光是稍稍设想这其中的珍视回护之意,容决都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流加速从耳畔奔流过去的声音。
纵然不太地道,容决还是在心里暗暗地将自己和孙威从头到脚比了一遍——他哪里比孙威不好?
但多想也无用,先来后到的事情谁说得清楚。
赵白这么一提后,容决一整晚想的都是薛嘉禾和孙威的事。
第二日见到薛嘉禾时,容决脑子里还在转着这个问题——薛嘉禾该不会真对孙威……
薛嘉禾穿着厚厚的外袍出门,颈边围了一圈白色的绒领,脸几乎埋了半张在里面,怀中还抱着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倒是极为安静,没像前次那样突然哭起来。
见到门外的容决,薛嘉禾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又很快将眉梢压低。
她没想到容决会等着,但细细一想又没什么好奇怪的。
绿盈跟在薛嘉禾身后出来,她抱着另一个孩子,将院门掩上后,飞快地看了一眼容决,低声提示道,“夫人,马车应当在村口等着了。”
薛嘉禾点点头,她迈步的同时转头对容决笑了笑,“摄政王殿下起得倒是很早,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你的。”
这是象征姓的拒绝,是薛嘉禾在知道容决不会妥协后的直白表态。
容决牵着马放慢脚步跟在她身旁,没接这句在他看来的废话,而是道,“脚下小心。”
初春刚到,石板路相当滑,薛嘉禾的步子走得很慢,她能察觉到人高马大的容决配合得有些吃力。
他几乎算是走走停停地迁就着她的速度,比跟在身后的绿盈还要小心。
一想到这份略显笨拙的好意是从唯我独尊的容决身上表现出来的,让薛嘉禾无奈又困扰。
她缓步走出小路,偏头果然见到约好的马车已在村门口等待,便试着又拒绝了一次容决,“到镇上一来一回便是半日,摄政王殿下事务繁忙,不必一道来了。”
容决干脆道,“我是顺路去镇上买东西,你也管?”
他都这么搪塞了,薛嘉禾也只好蹙着眉不再说话,小心地抱着孩子上了马车,有意地没借助容决一点帮助。
绿盈紧跟着也上了车,许是角度问题,容决瞥到了一眼被绿盈单手抱着、正酣睡的婴儿。
容决这刻才有些怔忡地意识到,他来了三天,薛嘉禾从没主动让他看过孩子。
简直好像这两个孩子只是她的,便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一样。
车夫忐忑地打量面色微愠的容决,小心翼翼坐到车前,动作十分轻地扬鞭碰了碰马儿,马车便被它带着慢悠悠往前行去了。
容决看看那同步行也差不多的速度,勉强满意地翻身上马,比遛马还慢地跟在了马车一侧。
绿盈听得路上踢踢踏踏是两匹马的步子,小声对薛嘉禾道,“摄政王果然随着马车的速度走。”
薛嘉禾摇摇头没说话。
“不过今日有摄政王在,或许能替夫人解决那每次去镇上都会遇到的麻烦。”绿盈道,“省得夫人以后再碰见那人了。”
“与其欠容决人情,还不如忍了这一点小麻烦。”薛嘉禾无奈地道,“容决的身份暴露了会引来关注是一回事,我要是承了他的恩,岂不是必然要回他点什么,此后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绿盈想了想,她道,“可摄政王在此处久住的话,必然还是会知道、会出手的,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薛嘉禾越发头疼起来。
“也不知道摄政王会在长明村留多久,”绿盈嘟嘟囔囔地道,“万一他真就不走了呢?”
“不会的,”薛嘉禾淡淡道,“我同容决之间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铭心刻骨,更是原先两看两相厌的半个仇人后裔,能让他斤斤计较上多久?”
第79章
容决来长明村时心急如焚,根本没多注意路况,等这次慢得令人发指地从村里一路出来时,他才注意到了那条横在树林和镇子中间的河。
大约是地势原因,水流颇有些湍急,容决乍看一眼就知道水还挺深。河离镇子大约百步距离,若有人跌入其中,呼声一时也传不到镇子里。
这大概就是薛嘉禾小时候落水的那条河了。
容决不知缘由地有些紧张,盯着马车平平稳稳从桥上过河才重新勒马跟了上去。
镇门口有两个民兵模样的守卫,车夫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直接驶入,容决这个面生之人倒是被他们多打量了几眼。
车夫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医馆门口。
薛嘉禾下车便道,“你不是到镇上有东西要买吗?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她也没等容决的反应,朝他一点头便带着绿盈进了医馆里。
容决往医馆里看了一眼,人并不多,还有个药童模样的似乎认得薛嘉禾,直接招呼她进到内堂去了。
有绿盈在,一时半会也不会出事,容决决定抓紧时间去镇上圆个谎。
绿盈频频回头却没见到容决跟进来,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声音极轻,没敢叫薛嘉禾听见。
她明知道薛嘉禾不冷不热地对待容决是希望他尽快离开,可一想到这两个月来一直缠着薛嘉禾的那纨绔,绿盈还是忍不住给容决透了点底,谁知道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容决竟转头走了!
汴京有汴京的高官,各地自然也有各地的地头蛇,这些当地一霸虽然放到汴京去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但在陕南的一个小镇里自然可以作威作福无所不为,民众敢怒而不敢言。
薛嘉禾第一次在镇上露面时,正好被当地一个姓崔的小霸王瞧见,自此便一直死缠烂打追着不放。
就算在镇上颇有名望的医馆,也阻挡不了那些小霸王的脚步。
绿盈警惕地立在看诊的薛嘉禾身后,目光紧盯着医馆的门。
薛嘉禾每每一到镇上,立刻就会有人通风报信给那姓崔的纨绔,不多久他肯定便带着一帮扶不上墙的小厮来了。
“夫人的身子将养得很好,”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看过一大二小,慢吞吞地道,“乍暖还寒,夫人仔细不要受了风寒,两个娃儿也是。”
薛嘉禾笑着点头,换了只手抱孩子,“有劳了。”
大夫看了看她,又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烦心事两三天就过去了,别多计较。”
“有时要计较的人未必是我,许是别人呢。”薛嘉禾道。
“你是该计较的时候不计较,不该计较的时候又当真。”大夫没好气地说着,一指药柜,“行了,这是最后一剂药,十四天后再来。你快些走,免得那些小兔崽子又来我这里闹得乌烟瘴气。”
知道这位老大夫向来嘴硬心软,薛嘉禾起身含笑道了谢,正要往另一边走,医馆外便传来了惊呼和嘈杂声。
老大夫叹了口气,他说,“我看你身边这丫鬟能打,不如将那几个打一顿。”
薛嘉禾失笑起来,“您说笑了。”
绿盈当然有这个能力将几个小混混按在地上打,但薛嘉禾却不想和地头蛇产生什么纠纷——她在镇上购置了几处房产,还指望这些赚钱呢。
“贾夫人!”医馆门口有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见到薛嘉禾顿时双眼放出光来,“贾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薛嘉禾朝这高瘦的青年点了点头,“同从前一样,劳崔公子挂心了。”
崔公子在她面前停住脚步,有些局促地搓着双手嘿嘿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他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已看诊完了?现在去什么地方?我给夫人带路四处逛逛?”
“今日风大,孩子刚满月受不住,我这便回村去了。”薛嘉禾礼貌地拒绝了他。
和绿盈的担忧不同,薛嘉禾自己其实心中并不忧心崔公子会对她做什么。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她还没女扮男装的时候,崔公子就是会追在她屁股后面跑的一员了。
因而薛嘉禾知道这人虽然是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姓格却软趴趴的,从不真正做什么坏事,如今又被他缠上,不仅不怕他,甚至还有那么丁点儿怀念。
崔公子看来是没认出她,不过对薛嘉禾来说也算是半个故人。
她实在太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半个故人了。
果然,她一说完,崔公子尽管面露不舍,如同被霜打蔫的茄子一般,嘴里不情不愿地应着,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薛嘉禾身后,“长明村里什么都有?缺不缺什么?我过几日去林中打猎,顺便将你缺的东西带去给你好不好?”
薛嘉禾认真想了片刻,道,“长明村自给自足,崔公子不必费心。”
崔公子有些失望,强打精神道,“那我送你去驿站。”
“马车就外面候着,崔公子进来的时候没有瞧见?”薛嘉禾道。
“我听见你来了就急匆匆跑过来,眼里没看见别的……”崔公子挠挠头,在医馆门口往外一张望,果然见到一辆停着的普通马车,车夫都面善得很,不由得呸了一声,十分气恼。
薛嘉禾跨过医馆门槛,没看见容决的坐骑和人,稍稍松了口气,“崔公子,就此别过。”
崔公子急了,他横了一步挡在薛嘉禾面前,道,“贾夫人,长明村那等小地方太委屈你了,还是让我来好好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吧!”
绿盈忍不住斥道,“崔公子,请慎言!”
寡妇门前是非多,就算薛嘉禾不是真寡妇,这小地方传起风言风语来也不会好受。
崔公子愣头愣脑的不明白,三番两次地被薛嘉禾拒绝却还要梗着脖子凑上前来,薛嘉禾不想惹麻烦,绿盈却已经恨不得一脚将他踢回崔府中去养伤了。
“有你这个丫鬟插嘴的份吗!”崔公子气急地骂道。
“崔公子,我的丫鬟我自会管教。”薛嘉禾打断了他,“你所说之事,我也早就回绝过你数次了。”
崔公子跺脚,唉声叹气道,“贾夫人,我知你肯定是好人家里出来的,何必在那什么都没有的山沟沟里受委屈,不如还是跟了我……”
“——跟了你?”有人森然截断了崔公子才讲到一半的话。
薛嘉禾侧脸循着那阴冷的声音看过去,果然见到容决刚骑马归来,还真买了点什么,就放在马背上,这会儿薛嘉禾也没有心思多看,她低声警告,“不要闹事。”
崔公子被容决的眼神吓了一跳,只觉得那尖锐的视线几乎跟两柄利刃似的将他整个捅了对穿,刚下意识退了半步就听见薛嘉禾说话,立时又梗着脖子硬是站住了脚跟,喝道,“你是什么人,在长明镇上对我出言不逊?”
薛嘉禾头疼地看向这不知天高地厚、还主动去捅马蜂窝的纨绔。
容决冷笑,“我是——”
“这是我一位旧识,来陕南办事的。”薛嘉禾当然不可能让容决把话说出口,她抢了容决的词后,接着道,“崔公子,我该走了,你也请回吧。”
崔公子急了,“诶诶,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在崔公子眼里,只有点头才算应答么?”
薛嘉禾问得平淡,崔公子却不知为何背后一凉,适时地怂了,“那……那我送你去马车上。”
“不必,我自己能走。”薛嘉禾再度回绝崔公子,又侧脸看了容决一眼——这一眼却是实实在在警告容决,叫他不要挑事用的。
容决抚了抚剑柄,阴沉沉的视线落在了崔公子的身上,将这个一文不名的纨绔压得大气都不敢喘,更不要提殷勤地上前送薛嘉禾上车了。
容决不紧不慢地从僵住身体的崔公子身旁路过,只睨了一眼,尖锐的杀意便险些叫崔公子软了双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薛嘉禾让他不要闹事,容决便真没闹事,只用气势将崔公子压得瑟瑟发抖、一步不敢动弹。
等马车和容决一起沿着街道慢慢离开,崔公子才哆哆嗦嗦地出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扶着两个小厮的手,结结巴巴道,“他……他想杀我!快带我回府见我爹!”
马车出了镇子,容决仍旧耿耿于怀。
等过了桥后,他才突然伸手敲了敲车厢,道,“我是你的旧识?”
薛嘉禾的声音从车厢里慢悠悠传了出来,“那你觉得该是什么?”
容决……容决脑子里一时转过数个答案,一个也没敢真说出口来。
第80章
崔公子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往往令人意外的一点是,他父亲崔老爷其实是个在镇上相当有名望的乡绅,为人宽厚,管教起崔公子来时也从不手软。
这便是薛嘉禾被崔公子几度纠缠也不曾想真正对付他的原因。
一来崔公子并不会真对她做什么,二来即便崔公子真做得过分了,崔老爷自然会教训他。
譬如,当被容决吓去了三魂两魄的崔公子跑回家向自己亲爹讲述来龙去脉的时候,立刻就被崔老爷当着脑门赏了一巴掌,“混账东西!你是想逼死那妇人家吗!”
崔公子捂着额头十分委屈,“爹,我是真看她孤儿寡母的可怜,又喜欢她,才想帮她的!”
“你给我抄书悔过去!”崔老爷怒喝,“不抄完四书五经不准你离开书房!”
“爹!”
崔老爷黑着脸从柜上抽出了一根祖传的扁担,“你抄是不抄?”
崔公子从小到大被这扁担不知道抽过多少回,下意识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