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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55 更新:2022-01-03 10:46:08

,关你什么事儿!”阿雏为她抱不平,气得满脸通红。

  “后来,我做糯米团子给他们吃,他们也不要,说恶鬼做的东西,吃了会生病。其实糯米团子很好吃的,我吃我自己做的,从来没有生过病。”百里鸢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道,“九岁那年回家,二姐姐看我可怜,邀我跟他们一起玩儿。他们爬到假山上去,我害怕,在下面等他们。九弟弟被二姐姐撞到,摔到我脚边上死了。二姐姐怕爹爹娘亲责罚,把罪过推到我身上。我说不是我干的,是二姐干的,爹娘不信。我求其他兄弟姐妹帮我作证,没人理我。他们明明都看见了,可是没人替我作证。从那以后,爹爹娘亲就不让我回家了。”

  阿雏听了揪心,而百里鸢神色漠然,继续道:“后来我才明白,二姐才是他们的姐妹,我不是,我是恶鬼,恶鬼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们不帮我作证。其实爹娘应该杀掉我的,既然不喜欢,就杀掉好了,干嘛留着我的命呢?”百里鸢抬起脸来,竟然笑了笑,“阿雏姐姐,你说对不对?”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错的是他们,不怪你。兄弟姐妹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天下哪有这样的爹娘!”阿雏把她按进怀里,“我们阿鸢最好了,人漂亮,心也好,还会捉狐狸,做糯米团子。阿鸢,你做糯米团子给姐姐吃好不好?”

  百里鸢被按得憋气,满鼻子都是她身上的胭脂味儿,她想要挣出来,阿雏偏不让她动。她没办法,只好说好。阿雏笑眯眯放她出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问道:“那你和夏侯呢?他不是你亲哥哥吧?”

  百里鸢摇头说不是,“哥哥是我在雪地里捡的。他一出生他娘亲就不要他了,他爹爹把他当奴隶使唤,他和我一样,所以我认他当哥哥。”

  阿雏轻轻摸她的脸颊,她瓷白的小脸儿在手心里好像一捏就会碎掉,阿雏微微地笑着,眼睛里有很柔软的光,“其实姐姐也没有家人。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得罪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魏德,家里被东厂抄了,我连爹爹娘亲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单记得那些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阿鸢要是不介意,可以认我当姐姐哦。”

  百里鸢没答应,只道:“可我是个坏蛋,你不会喜欢我的。”

  阿雏轻轻拍了下掌心,道:“太巧了!我也是个坏蛋!”

  百里鸢一愣。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钻别人家的狗洞,爬树偷别人的枣子吃。”阿雏笑眯眯道,“怎么样,坏蛋小妹妹,敢不敢认坏蛋大姐姐当姐姐?”

  百里鸢沉默了好久都没说话,阿雏有些尴尬,心里忽然后悔自己口无遮拦。阿鸢穿得这样富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儿嘛,怎么会认她一个赎不了身的官妓当姐姐?可她向来都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妈妈说过她很多次,她就是改不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头,忙为自己找台阶下,“哎呀那个……我只是说笑……”

  “姐姐。”百里鸢忽然道。

  阿雏呆了一下。

  “姐姐,”百里鸢躺下来,睡在她怀里,“你不是说我可以认你当姐姐吗,现在我同意了,以后你是我姐姐了。”

  阿雏心里好像被敲了一记,腮边有眼泪掉下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重重地“嗯”了一声。坐了一会儿,又赤着脚下床,风风火火朝门外赶,气道:“这夏侯怎么回事?煮个红糖水要这么久!”

  把门打开,持厌刚好走到门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阿雏赶他进来,持厌把红糖水端上炕桌,再把炕桌端到百里鸢跟前。阿雏又在抱怨炭火不够暖,要持厌去拿厨房拿雪花炭回来。持厌依言去了,扛了一簸箕回来,把炭加到炭笼里。

  百里鸢坐在床上,用银簪探了探红糖水,没有毒。她扭头看外间坐在炭笼前烤火的两个人,阿雏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这个女人长了一张十分聒噪的嘴,永远也停不下来。一会儿说这几天老鸨对她很好,没有逼她接客,一会儿又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持厌虽然好,可惜是个傻的。

  持厌在烤湿了的衣襟,一看就没在听。百里鸢把红糖水全喝完了,肚子里暖暖的。她躺下来,用阿雏的大红棉被裹紧身体,眼睛还看向外间,阿雏在卸妆,现在她只能看到持厌了。

  他脸上用脂粉做了改动,不是原本的面貌,但眉目没有变。他其实长了一双很锋利的眉眼,可他身上有股呆气,总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好像谁都可以欺负他。于是眉眼里的戾气全消了,只剩下恬淡的安然。

  他们其实很早就见过面了,在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每天盼望着快点过年快点回家的时候,她是在那座大宅子里见到了他。她一个人睡在没有生炭火的屋子里,婢女和老妈妈在隔壁屋赌钱打马吊,她一边发抖一边听她们喝了酒醉醺醺的笑骂声。她记得也是这样裹在棉被里,可那时候的棉被很硬,冷得像一块铁,用力抱紧了也抱不出一点暖意。她只好改成抱自己的膝盖,一面数着绵羊期盼自己快点睡着,只要睡着就不冷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埙声,悠悠扬扬,像夜空里的风。她一下子清醒了,埙声一直飘,她再也睡不着了。她望着黑漆漆的床顶望了很久,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赤着脚下到地上。她先爬在地上听了一会儿墙壁,确定隔壁的老妈子和奴婢们不会突然来看她,然后披上夹袄,爬上杌子推开窗,从轩窗翻了出去。

  那埙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荡,像朔北的雪花,也是冷冷寂寂的。她听着埙,觉得心空空落落,像一个破旧的皮囊,可以装进去很多很多风。她光着脚走在回廊里,顺着埙声走,脚冻得冰冰凉凉也不停,月光下的回廊是银白色的,曲曲折折向前伸出去。她踩着坚硬的地面,觉得那飘忽的埙声好像要带她去一个鬼魂栖息的地方。

  她最后在花园里找到了那只埙——那是一个年轻人,似乎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间,身上披了灰白色的披风,不知道是原本就那个颜色还是洗得褪了色。他坐在池塘边上吹埙,月光洒在他的肩头,他像一个随着月光降临的鬼魂,似乎天一亮,他就会随着月光一起蒸发掉。

  她偷偷蹲在抱柱后面一边搓手一边听他吹埙。她疑心这是一个梦,不敢动也不敢声张,怕一出声,那个吹埙的鬼魂就飘走了。空灵的埙声像凄清的月光在青白色的园子里蔓延,笼罩了她全身,她自己也变成了月光里一个青色的剪影,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小兽。她默默地听,全心全意地听,冰凉的埙声带着她的思绪,变成小小的蜉蝣,飞出去很高很远。她忽然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到手背上。

  她想她遇见了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他们一样孤独。

第96章 野月天灯

  夏侯潋送沈玦回家,空气寒凉,吸进鼻子里冷沁沁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把胡同小路冲洗成银白色,夏侯潋牵着沈玦的手走在路上,两边灰扑扑的四合院一间间往后退,前面是黑黝黝的房屋和街道。夜市已经远了,听不见人声,只能听见零星的狗吠。他心情慢慢好了,可又变得惆怅,因为沈玦马上要到家了。

  沈玦到家门口了,两个石狮子是两个大黑影子,笨笨地蹲在沈府门前。两个人站在门口道别,沈玦把幂篱摘下来,露出藏了一晚上的脸。屋檐底下挂了两盏灯笼,灯影里他眉眼低垂,有一种平常没有的温柔神气。夏侯潋静静看着他,沈玦总是那么好看,往哪站哪就是一幅画,站在泥塘里泥塘也能因为他变成长满莲花的池塘。站在夏侯潋身边,夏侯潋的心就被塞得满满的。

  沈玦怕夜里不安全,要拨几个长随给夏侯潋。

  夏侯潋说不用,“你进去吧,我看你进去我就走了。”

  “我看你走,你去吧。”沈玦说。

  “哎,你进去吧!”夏侯潋轻轻推他的肩膀。

  两个人站在那磨叽,推了半天谁也没动一步,厂卫们干站在远处吹冷风,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回事。

  “要不再聊会儿。”沈玦最后说。

  其实他们明天就可以见面,准确地说是再过四个时辰,眼睛一闭一睁,一晃就过去了,平日里还老嫌四个时辰不够睡。但是夏侯潋还是舍不得,总觉得这个人要搁在身边,伸手就能挨到心里才舒坦。心里还没有想好,嘴巴先替他答应了:“好啊。”

  于是两个人在台阶上坐下来,夏侯潋垫了块丝帕在沈玦屁股底下。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看月亮,天空是青灰色的,偶尔能见灰白色的云影,月光淅淅沥沥地淋下来,世界仿佛湿漉漉的,在水里面荡漾。

  沈玦问他:“你刀炉建好了么?”

  “建是建好了,可铁没法儿打。”夏侯潋有些头疼,“我只有晚上有时间,邻居说我叮叮哐哐,吵得他们睡不着。每回都踹我大门,还说要报官。”

  “报官?你不就是官么?”沈玦斜睨他。

  “那也不能仗势欺人。”夏侯潋说。

  沈玦无奈,夏侯潋死要面子,上回教他要狐假虎威,用他督主的名头办事儿。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从没有听说过他用过。若非顶着他这个“干爹”的姓氏,他要查验伽蓝,哪里能这样畅通无阻?沈玦道:“你把刀炉建到府里来。我的宅子大,你打铁的声音传不到邻居那去。”

  “也好。”夏侯潋碰碰他手臂,“想不想见识一下牵机丝,等我锻出来演给你看。很好玩儿的,跟织布似的,要装线扣,有经有纬,就是织不到那么密。”

  “能织出花儿来么?”沈玦闲闲地问他。

  “能啊。”夏侯潋在怀里掏了掏,从荷包上扯下来一根红绳来,他把红绳绕在手上,手指翻转,红绳渐渐编出了形状。他一边编一边说:“牵丝阵道理和这个有点儿像,更复杂一点。你想学的话我教你,你那么聪明,学两天织布就会了。”

  最后成了一朵三瓣兰花。他把小兰花放到沈玦掌心,“送你。”

  “你一个大男人,还会织布。”沈玦捧着那朵小兰花,用指尖戳了戳它小巧的花瓣。

  夏侯潋道:“那不没办法么?我娘又不会,就只好我会了。要不然我俩衣裳怎么办?说起来我会的东西可多了,炒菜做饭纺纱织布编簸箕削竹竿盖屋子,都是我娘给逼的。”

  “哦,”沈玦说,“我一个都不会。”

  “你会那个干什么?”沈玦以为夏侯潋要说他富贵滔天,仆役万千,不必CAO心这些。可夏侯潋说:“我会就行了。”

  月光静静的,一切都静静的。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放孔明灯,升到夜空里,变成第二颗月亮。夏侯潋说:“少爷,我给你编个香囊吧。”

  “你手艺行吗?我出朝入庙,别让我挂着丢人。”沈玦有些怀疑。

  “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沈玦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忽然想起来京城少女都喜欢编香囊,绣楼底下走过自己心仪的郎君的时候就拿香囊丢他。从此眉间心上,一辈子都不忘。

  他心里浮起一种隐秘的心思,好像夏侯潋送了他香囊,从此就是他的人了。浅笑浮在嘴角,他道:“好,我要兰花香的。”

  ——————

  蜡烛在烧,红烛泪滴下来落在碟子上,慢慢干涸成一瓣瓣小花。百里鸢望着那蜡烛发呆,红色的烛身和黄色的烛火都模糊了起来,晕没了边界,变成一团绮丽的光晕。

  她想她当年为什么会遇见那埙声呢?仿佛是命中注定,天命的鬼魂拉着她的手去园子里,去逢见那埙声。就像她是天命的恶鬼,最后要克死父母兄弟,家族除了她无一幸存。

  她再遇见持厌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她已经是百里家的阎罗,所有刺客对她俯首。她第一次把极乐果的生意扩展到紫荆关,紫荆关的地头蛇不听话,想要吞她的货,还想杀她的人。她发了怒,把他埋在雪地里,只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她看见他哭得涕泗横流,结成冰挂在脸上。第二天早上再去看,他已经冻成了冰块,脸上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她让手下人去办事,自己去城里玩儿。她就是在那里看到了持厌,他也可怜兮兮的,裹着很破的灰羊皮袄,刹那用破布缠着,佩在腰间。他买了一个硬馍馍,站在一家客栈屋檐底下吃。他看起来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可是还是一副孩子的表情,和当年一样。

  她躲在人氵朝里面看他,他在看街上玩耍的小孩,小孩摇着拨浪鼓在他面前穿来穿去,有人推着牛车从他跟前走过,上面堆了好多牛羊皮货。阳光洒在地上,疏疏淡淡,朔北的太阳不烈,永远寡淡得像白水,照在身上没有感觉,但是因为有一层灿黄的颜色,仿佛就能让人暖和点似的。

  人氵朝在他们之间穿梭,他们就像两块礁石,保持着一种不存在的默契,彼此都没有动。大街上热热闹闹,所有人脸上都有微笑的神气,但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旁观,是局外人。她想真好啊,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和她一样孤独。

  阿雏卸好了妆,提着裙子走过来。没有红脂白粉,她有一张匀净的清水脸子,一双淡如远山的长眉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有一点浅淡的红唇。阿雏蹲在床边上问她好点没。

  她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阿雏的脸,问道:“阿雏姐姐卸了妆好看。”

  阿雏捂着嘴笑起来,刮了刮百里鸢的鼻子,“就你嘴甜!”

  “比那个沈玦还好看。”百里鸢说。

  “说得你好像见过他似的,”阿雏笑眯眯道,“小心被东厂番子听见,抓你过去炖汤喝。听说宫里的太监最喜欢抓小孩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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