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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29 更新:2022-01-03 10:45:07

,回伽蓝。选一个吧。”

  夏侯潋反应过来,顶着满脸血不死不活地道:“您真是我亲娘。”

  “我还真是你亲娘,不是你亲娘能他娘的扮成疯子陪你待皇宫这么久吗?”夏侯霈撕下面具甩在地上,露出那张明丽到甚至锋利的脸。他们母子长得很像,若夏侯潋再多几分杀气,说与她几无相差别人也相信。

  “吃吧,夏侯潋。”沈玦忽然出声了,“别留在皇宫了,你不属于这里。”

  “这话说得对。”夏侯霈笑道,“就你这傻样儿还想搁这儿混,给人塞牙缝都不够。”扭头看沈玦,“你这小子,别这眼神儿看我。这事儿我也没辙儿,生在伽蓝,命该如此。七月半每个人都要服,包括我,解药只有住持有。他刀法绝强,我甘拜下风,只能乖乖当他的爪牙。”

  沈玦收了目光,看向别处。

  叹了口气,夏侯潋接过夏侯霈手里的药丸,在嘴里嚼了几下,囫囵吞了下去。

  身子还是发软,昏天黑地的困意袭来,夏侯潋气若游丝地说道:“娘,让我先睡会儿,明早咱们再走。”

  夏侯霈随便应了声,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帮他掖好被子,踅出帘子,坐在八仙桌旁,为自己斟了壶茶。

  “他其实只有一个选择吧。”沈玦忽然道。

  夏侯霈吹茶的动作一顿,撩眼看向沈玦。

  “如果他不答应跟你走,你就会杀了我。”

  夏侯霈笑了一声,道:“我可没说这话。”

  “七月半到底是什么?”

  “苗疆的一种瘾药,只不过姓子没有寻常瘾药那么烈,十天半月不吃就让人生不如死,七月半每年七月半发作一次,食之便可,不食……熬是能熬过去,后果不清楚。”

  “苗疆……”沈玦沉吟,“没有更多细节吗?”

  “没有。”

  “……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沈玦垂下头,“他不想回伽蓝,你知道,他不愿意杀人。”

  “你还不想当太监呢,咋的,你能不当太监了?”夏侯霈不以为意。

  “你!”

  “小少爷,你是聪明人,至少脑子比我家这傻子好使多了。”夏侯霈端着茶杯,莹白的瓷光在指尖流转,“人生在世,各自有各自的路,你们的路或许会相交,但绝对不会是同一条。”

  沈玦却笑了,“前辈不会六爻排盘之术,焉得如此笃定?”

  “算命不会,看人的本事有点儿。”

  “哦?在前辈看来,我是何人?”

  “背信弃义,阴险狡诈,无耻下流之徒。”

  “前辈倒是直言不讳。”桌子底下,沈玦用力握了握拳,嘴角的笑容却不减半分,“不过,前辈可愿跟小侄赌一把。”

  “我可没你这样的大侄子。”夏侯霈说得毫不客气,“赌什么?”

  “赌我能把夏侯潋从伽蓝救出来,还他自在,天地六合,再无人能令他卑躬屈膝,俯首听命!”

  “有点意思……”夏侯霈撑着脸,修长手指遮住嘴边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高兴的笑,“我能问问么,我家小潋到底有什么神力,让你这般为他筹谋。这个臭小子,连单刀杀术都使得七扭八歪,我夏侯霈一世英名,都要败在这小子的手里了。”

  沈玦垂着密密实实的眼睫,低声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如此而已。”

  “算了吧小少爷,我看你还是看看怎么帮帮自己吧,要报谢氏之仇可不是件容易事。”

  “今上年近五十,沉迷声色犬马,金丹长生之术,非长久之相。皇权交接之时,便是魏德丧命之日。”沈玦掀起眼帘,双眸直直望向夏侯霈,“前辈不敢赌么?”

  夏侯霈唇边的弧度越发深了,“赌期多久,赌注为何?”

  “赌期十年,你赌你的信任,我赌我的姓命。十年之后,夏侯潋未出伽蓝,沈玦将姓命双手奉上。”

  这赌局荒唐得很,偏生夏侯霈也是个荒唐的人,定定看了沈玦许久,手一拍桌子,道:“成交。”

  沈玦缓缓吐了一口气,道:“那么,前辈可以告诉我更多关于七月半的事了吧。”

  究竟比沈玦多吃了几年的米,他一直都知道夏侯霈并不信任他,对伽蓝诸事亦多有保留。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赢得了她的信任。

  “七月半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能说的都说了。”

  沈玦皱眉,“前辈。”

  “不过,”夏侯霈馨馨然笑开,“城南吉祥客栈的掌柜叶发财,花柳胡同窑子老鸨红三娘和她的干女儿红巧姐,酒糟胡同的卖酒郎朱开,啊,对了,还有詹事府司经局校书原子美,都是伽蓝暗桩。名字我给你了,接下来怎么做我就不管了。”

  沈玦颔首。

  当真好谋算。伽蓝暗桩,七叶伽蓝的最底层,便是弃了也不可惜。夏侯潋曾经说过,暗桩对伽蓝所知甚少,就连伽蓝山寺在哪都不知道,他就算抓到了他们,也不能对伽蓝造成什么影响。故而,他只能研究他们身上的七月半,除此之外,再干不了别的事情。

  如此一来,就算他生出歹心,想要对伽蓝乃至夏侯潋不利,也无门道可循。

  “多谢前辈。”沈玦道。

  “行了,我得带他走了。”夏侯霈放下茶杯。

  沈玦一愣,“这么快。”

  “夜晚好行路嘛。”

  “前辈打算怎么走?”沈玦站起身,问道。

  “还能怎么,一路杀出去。”

  “……”母子俩不管不顾的姓子倒是一样。

  沈玦叹了声,道:“我知道一条密道,屋外深井,直通宫外景山。”

  夏侯霈意外地转过头看沈玦,“原来那张地图在你手里。”

  “不在,”沈玦道,“在我脑子里。”

  夏侯霈拍了拍沈玦的肩膀,不无可惜地说道:“要是你是我儿子该多好,人和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行了,后会有期吧,小少爷。在宫里多照顾着点儿自己,别让小潋担心。”

  她胡乱给夏侯潋套上衣服,大概是七月半的缘故,被这么一番折腾,夏侯潋竟然没醒。

  还没有长成的少年人,介乎青年和少年之间,身子仍有些单薄,谈不上顶天立地。如今余毒未清,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像纸片捏成的人儿。瞧他眼皮紧紧闭着,嘴角残留了一点淡淡的血丝,像没有洗尽的胭脂。

  沈玦憋住想要抱他的念头,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殷红,“后会有期,夏侯潋。”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夏侯霈把夏侯潋扛在肩头,踏着满地月光走向枯井。

  沈玦想起百宝柜里的静铁,忙拿出来,喊道:“前辈,静铁!”

  夏侯霈扛着夏侯潋往枯井走,无所谓地摆摆手,“送你啦!”

  沈玦抱着黑刀,守在窗前,目送夏侯霈带着夏侯潋跃入井中。只那么一下,衣袂翻飞间,人就不见了,连脚步声也未曾听得。庭院里霎时间安静了,只余零虫不知疲倦地唱。

  好静,好静。

  他好像又回到和夏侯潋重逢以前,一个人在皇宫里扫雪的日子。满院的月,不恰似满院的雪么?沈玦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像看见呵气成冰,白烟袅袅。

  那样寒冷的日子,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可终究还是回去了。

  茫茫月光下,花叶摇曳成影,衣衫单薄的少年眸光寂寂,目若哀鸿。

第32章 千机刃

  密林婆娑,风吹过,排浪直翻到天边。这片林子十分老了,里头的树干都粗似水桶,得有两三个大男人合抱才能抱住。叶子叠着树枝,树枝叠着叶子,严丝合缝,偶尔才有一星半点儿的阳光漏下来。

  夏侯潋在林间跳来跃去,猴子似乎都不如他得心应手。下一步该落在哪根树杈上,手该搭在哪根伸出的枝叶上,他都心里有数,闭着眼也不会掉下去。

  很快,他来到一处墓地。

  墓地很大,足有上百个墓碑和上百把残刀。密密麻麻地挤在林子里,有的背靠大树,上头落满了鸟粪和落叶;有的墓碑已经断成了两半截,旁边零零星星散着腐烂的果子;还有的虽保存完好,也无人问津。

  那是刀冢。

  伽蓝历代刺客能找回尸骨的都葬在此处,墓碑刻上其人平生杀几人,杀何人,又为何人所杀。他们的佩刀插在墓旁,活着的时候要替他们杀人,死了也要跟在主人身边受风吹日晒。大部分刀早已锈得不成样子了,似乎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他小时候很怕来这个地方。这里头埋得都是混世魔头,惊世恶棍,每把刀都饱尝鲜血。他总觉得这儿肯定得飘了不少煞气沉沉的厉鬼,要不然就是从外面飘过来讨债的冤魂。总之不是个好地方。

  后来才发现,这儿就是个破落的墓地而已。

  伽蓝刺客大多无父无母,无子无女,连来拜祭扫墓的人都没有,整个墓地不曾修葺过也不曾打扫过,比路边的野坟还不如。

  夏侯潋从树上跳下来,在刀冢外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

  “各位叔伯兄弟,英雄好汉,前辈老友,晚辈是第十二代住持弑心佛陀座下夏侯潋,眼下马上就要出发去徽州府刺杀一个老将军,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只好来这儿借把刀。俗话说的好,江湖相逢就是兄弟,更别说咱们都是伽蓝的人。希望诸位多多包涵,莫见怪!我一定会好好对待您的刀,早晚擦一遍,晚上给它供奉鸡鸭鱼肉。对不住,对不住!”

  拜完之后,夏侯潋站起身,沿着墓地外围走了一圈。里面的就甭看了,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刀,别对阵杀敌的时候嘎蹦一声给他断了,那就真是歇菜了。

  最外围有一座新墓,墓边的刀单槽直刃,黑檀刀柄,内敛含光。墓主名唤唐岚,死于去年正月,他倒不是刺杀死的,而是被仇家围杀而死。夏侯潋以前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他几面,印象里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有传言说他是唐门叛子,被住持救了才入伽蓝。

  夏侯潋一眼相中了这把刀。先是在这墓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道:“唐岚前辈,晚辈斗胆借您的刀一用,日后定然为您扫墓祭祀。对了,这里是我带来的一包纸钱,您在下面别亏待自己,买个女使丫鬟什么的,想吃什么用什么托梦给我,我一定烧给您。”

  夏侯潋烧完纸钱,把手往身上擦了擦,站起来拔刀。这破刀有些分量,插得还挺深。夏侯潋小心翼翼地把刀往上提,忽然不知怎的,竟不小心掰动了刀柄。一根细如牛毛的寒针自刀柄尾部弹射而出,擦着夏侯潋的鼻头射入上方的枝干。

  夏侯潋吓了一大跳,忙松开手,跌倒在唐岚的墓前。刀身处“千机”二字映入眼帘。

  “前辈,您不想借我刀就罢了,犯不着要我的命吧。不过,我还真就是个倔脾气,您不给,我偏要!”夏侯潋跳起来,摩拳擦掌,使劲儿扭动刀柄,直把里头的银针都射干净了,才把刀拔出来,收进带来的牛皮袋子里,背在身后,原路返回。

  山大得很,高入苍穹。山脚是伽蓝村,里头住着农夫和习刀的小孩儿,有时候刺客们下山会在那里补给。沿着羊肠山道到达山腰就是伽蓝山寺,刺客们的小屋零零落落分布在山寺周围。晚上从山上往下看,像茫茫黑夜散落天边的星子,每一盏灯底下都是一个抱着刀的刺客。但大多数时候,山腰上除了住持和夏侯潋是没人在的。整个山寺像噤了声,不见一粒火。夏侯潋像游鸦一样飘荡在空荡荡的山里,寻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看漫天的星辰,看得累了就睡,醒来又是白天。

  现在山寺静静的卧在黄昏里,乌沉沉的旧瓦染上一层金色。正值年中,大部分刺客都在外头奔波,有的或许已经不知道死在那个犄角旮瘩了。山寺孤零零地落在古木的簇拥里,像不会说话的笨拙老汉,一半的建筑已颓败了,露出粗糙的乌木骨架,隐隐还能看出烧过的痕迹。

  那是他烧的。小时候放鞭炮,炮仗窜到山寺前面的草垛,正好住持不在,下山化缘去了,等他回来,寺庙的一半已经成了灰烬。夏侯潋被吊在山门底下吹了一夜风,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摸鞭炮。

  他顺便打了一只山鸡,爬上山路,经过山寺的山门,绕过一段荆棘丛,朝自己家跑去。他家是用竹子搭出来的竹楼,没有待客的地方,主屋被隔成两半,夏侯霈和夏侯潋一人一半。唯一的厢房用来堆杂物了,厨房搭在棚子底下。

  夏侯霈还没有起床,夏侯潋把山鸡拔了毛,洗刷干净,放进锅里。他和这锅是老相识了,打从八岁起,他就掌握了站在板凳上保持风雨飘摇的平衡,两手握着大勺炒菜又能够不栽下去被大锅顺便煮了的诀窍。

  他是跟猫儿狗儿似的被夏侯霈养大的,平平安安顺顺当当长到如今实在是很不容易。八岁以前是他最快活的时候,那会儿夏侯霈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山上,每回下山都带上他。夏侯霈去刺杀的时候,他就被寄放在客栈酒楼的掌柜那,一觉醒来夏侯霈就回来了,还常给他带烤红薯。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门槛边上啃红薯,夏侯潋嘴巴嫩,红薯太烫,常常要吹上好一会儿才敢下口。夏侯霈却是个不怕烫的,骗他说帮他吹,结果一张嘴,半个红薯就不见了。夏侯潋哇哇大哭,夏侯霈笑得直打跌,变戏法似的,又从背后掏出个红薯递给夏侯潋。

  夏侯霈干过的坏事不止这一桩。她以吓唬夏侯潋为乐。从小,他就被告知小孩子喝茶会变黑,喝酒会变笨,洗澡不洗干净身上的胰子沫沫会长烂疮,掉了的牙齿没有及时长回来满嘴牙都会掉光。就这样,夏侯潋提心吊胆地长到现在,还经常做满嘴牙掉光的噩梦。

  这都是往事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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