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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37 更新:2022-01-03 10:45:03

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说:“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装,我就是最近长胖了而已!”

  “明儿就能吃上好饭好菜了。”沈玦耐心地说道,“你不给我看,明儿你也休想吃到好的。”

  “哼,我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哄了你屋里头那个傻不拉几的小白脸,还想哄我?”

  沈玦刚平复的心情被高妃三言两语一说,又崩盘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哄他什么了?”

  高妃往地上“呸”了声,道:“别看我傻,我心里门儿清着呢!你哄他陪你玩儿,给你当牛做马,还要陪你睡觉!”

  沈玦被戳中心事,喉头一哽,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没有告诉夏侯潋迦楼罗来宫里找过他,更利用被刘得意欺负的事儿让夏侯潋答应留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耍手段,耍心机,只要能让夏侯潋留下来,瞒他、骗他又有什么?夏侯潋会知道这些么?知道了会讨厌他么?

  没关系,他告訴自己,只要他不说,谁知道他曾碰见过迦楼罗呢?

  只不过没想到他做得滴水不漏,瞒得密不透风的事儿倒叫这个疯子看得清清楚楚,沈玦冷笑道:“我看你脑子越发糊涂了,明儿该去太医署请个医正,好好给你瞧瞧。”

  话还没有说完,高妃自己没有兜好,好几个泛着油光的肉包子从衣服里滚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

  沈玦:“……”

  高妃含着泪捡起包子,仿佛死了孩子似的,瘪着嘴哭丧:“我的包子!都怪你!你是大坏蛋!”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连日的乌云散了,露出圆盘大的月亮,地上积着水,月光粼粼,像撒了一层碎银子。两个人进了顺贞门的门槛,悄悄阖上宫门,踩着满地霜雪似的月光往里走,高妃仍捧着那脏了的包子,眼眶里的眼泪要掉不掉。

  沈玦长叹了一声,走到小厨房捧出一小盒糕点递给高妃,道:“这是我自己的体己,只有这么些了,你自己省点吃。”

  高妃受宠若惊,忙把糕点揣进怀里,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错了,你是好人!”

  沈玦很无语,没再理会她,踅身走回屋。身上湿了一点儿,他站在门外先把身上的雨水拧干,才推门进了屋。太晚了,他担心吵醒夏侯潋,澡也没洗,脱了衣服便往小榻上一躺。黑暗里,炕上的夏侯潋翻了个身,口齿不清地问:“少爷,这么晚你去哪了?”

  手冰冰的,沈玦哈了口气,道:“解手。”

  “哇,这么久,少爷,你该不会有阳结之症吧,搞不好会得痔疮的,明儿弄点通肠的药喝喝?”夏侯潋清醒了些,大惊小怪道。

  沈玦掀起眼皮瞥了夏侯潋一眼,不理他。

  “你怎么睡到榻上去了?”夏侯潋问道。

  沈玦想起在后苑里高妃说的那句“还要陪你睡觉”,心狠狠地一跳。高妃那个疯子,净说胡话。闭了闭眼,沈玦道:“两个人一块儿睡不方便,我就睡在这儿。”

  夏侯潋有些纳闷,沈玦的心思向来七拐八绕的,两个人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自己惹了他什么,这就要分床睡了?因为和沈玦睡在一处,夏侯潋每天都乖乖洗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沈玦是嫌他脏,嫌他臭,还是嫌他顶着个四喜的脸,长得丑?

  算了,他认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夏侯潋从床上坐起来,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沈玦榻边,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把沈玦囫囵个抱起来,沈玦惊得在夏侯潋怀里乱抓,叫道:“你干什么!”

  沈玦在宫里头过得很清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抱起来没点分量。夏侯潋轻轻松松地把人抱到炕上,道:“哪有少爷睡榻书童睡炕的道理?”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到榻上,钻进被子里。

  沈玦沉默了片刻,盖上被子,也睡了。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主子们还睡在被窝里,奴婢们已经忙碌起来了。挑灯的挑灯,洒扫的洒扫,做早膳的做早膳。乾西四所是宫里头的化外之地,奴婢们一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从沈玦来了以后,虽然不要求他们像别的宫苑一样起早,但至少要赶上领早膳的时辰。

  因为能吃上早膳,大家并没什么怨言,再加上沈玦一向赏罚分明,待人和善,大家知道了沈玦的好,也不便多什么嘴。夏侯潋受伤的时候不管这些,关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现在伤好了,便自觉起来做事儿,少年人,力气足,洒扫庭除的一应杂活儿都包揽了。

  和他一块儿扫地的太监们年纪也不大,十二三岁的年龄,正是活泼的时候。几个人一碰头,又在那瞎嘀咕起来。

  “嘿,四喜哥,我方才去膳房领早膳,你猜我碰见什么了?”

  夏侯潋还没接话,其他人倒争先恐后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难道是新入宫的秀女们,听说个个天女下凡似的,让咱皇上挑花了眼!”

  “呸,你裆里缺了一块儿,还能想女人?”小太监斜了那人一眼,继续道,“玉清池昨晚有人落水了,死得好惨呢,浑身上下跟发了的面团儿似的,戳下去就是一个窝。”

  有人不以为意,道:“不就是溺死么?咱大岐开国到现在,玉清池溺死多少人了?宫妃、太监、宫女儿,猫啊狗的要多少有多少,这有什么稀奇的。”

  小太监道:“要说他也倒霉呢。羽林卫的大哥说,这人半夜从膳房偷了金杯银盏,估摸着是打算送到琉璃厂去卖,谁曾想走路不留神儿,滑了一跤,赶巧桥栏杆裂了一块,人就翻下去了。”

  “皇上在西苑新修了个豹房,许久不曾来后苑,这些太监宫女就不把洒扫修理当回事儿了,栏杆裂了都没人发现。幸好死的是个偷东西的小太监,要是哪个贵人撞了这背运,可得有一堆人得倒霉咯!”

  夏侯潋插嘴道:“你说了半天,还没说死的是谁呢。”

  小太监摸了摸头,道:“哎,忘了说了。是膳房的刘公公。”

  夏侯潋蓦然一惊,不吱声了,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昨夜沈玦出了趟门,该不会和这事儿有关吧?

  夏侯潋怎么想怎么觉着这事儿十有八九和沈玦脱不了干系。四喜不就是因为调戏沈玦被他弄死的么?沈玦心眼儿小,又是世家出身,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三纲五常,纵然当了奴婢,心高气傲的脾姓却改不了,哪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不剥了那死太监一层皮就是轻的了。

  这人儿怎么能这么胆大?就算是夏侯潋自己,要在皇帝眼皮底下动刀子也要掂量掂量。

  夏侯潋放下手中的活儿,四下寻觅起沈玦来。沈玦不是个闲人,鸡零狗碎的事儿一箩筐,这会儿也不知道哪去了。

  转了半天,好不容易在回廊碰见了,沈玦刚从针工局回来,手上捧了娘娘们的夏衣。宫里的人从来看人下菜碟,像钟粹宫、永和宫这些地方,太监们早巴巴地把夏衣送过去了,只有乾西四所这等人嫌狗不理的地方,沈玦要自己去催个三四遭才能拿到。

  迎头碰上夏侯潋,也来不及搭理他,夏侯潋自己却跟上来了,在旁边低声问道:“刘得意死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沈玦瞥了他一眼,道:“知道,怎么了?”

  夏侯潋瞧他神色淡淡的模样,摸不准这事儿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踌躇道:“他真是自己跌进水里的?”

  “当然不是,”沈玦回答得倒是爽快,“就是我干的,怎么着?看不出你还有这善心,跑我这儿兴师问罪来了?”

  “还真是你!”夏侯潋拉着他的腕子,道,“你要不要命了你!这事儿这么冒险,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我自己能办成,你安心养你的伤,别管我的事儿!”沈玦甩开夏侯潋,扭头就走。

  夏侯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叫什么话儿!你不把我当兄弟,不要我帮忙,那你让我留下来干什么,当花瓶,当摆设,看着好看么?”

  沈玦听了,愣了一会儿。他们是兄弟还是主仆,沈玦自己也说不清,他好像从来没把夏侯潋当过兄弟,却也没把他当过仆人。夏侯潋这个人,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沈玦想不明白,心烦意乱,怕他继续再问下去,连忙道:“谁给你的脸?我们是同一个爹还是同一个娘,你是我兄弟?”

  夏侯潋一怔,停了步原地待了半晌,对啊,沈玦从来没说过把他当兄弟来着,都是他自作多情。想了半天,自己也觉得好笑,抬头一看,沈玦已经走远了,忙跑过去,道:“不当兄弟就算了,那你不能去杀人!”

  “凭什么?你能我就不能?”

  沈玦正胡思乱想,又听得夏侯潋说道:“你不一样!”他声音发涩,“你拿笔杆子的手,怎么能沾上血?”

  一句话,平平无奇,却像一把利刃,把沈玦心头结了疤的伤口鲜血淋漓地剖开。

  拿笔杆子的手?这几个字在沈玦耳边回旋,捧着夏衣的双手蓦然收紧,在衣服上攥出深深的褶皱。他已经多久没碰过笔了?他一个太监,连笔墨的份例都没有,入宫以来,他摸过扫把,倒过夜壶,洗过衣服,就是没有拿过笔杆子。

  真是可笑,沈玦想,夏侯潋真是个白痴,他以为自己还能再回到从前么?

  “夏侯潋,谢惊澜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沈玦,”沈玦慢慢道,苍白的脸上秋霜一般漠然,“沈玦是个太监,是奴婢,是主子养的狗。拿什么笔杆子呢?”

  “你!”夏侯潋一阵心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哽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道,“少爷,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个刺客,如今背的命债掐指一数也有两三桩了,再多几桩也没什么。以后你要杀什么人,只管交给我,我帮你。欺你之人,我帮你杀,侮你之贼,我帮你斩!”

  “哪有什么不一样?”沈玦笑得嘲讽,“拿笔杆子就和拿刀不一样么?你太天真了,夏侯潋。挟刀在手,可夺一人之命;重权在握,可灭一家之门;更遑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笔墨印玺,才是这世间最脏臭的东西!你以为你们刺客背的命债最多吗?不,最该下地狱的人是坐在奉先殿的宝座上,享受万民朝拜的那个人!”

  “我、我知道,可是……”夏侯潋嘴笨,脑子里一团乱,抓耳挠腮了半天,不知要如何说。

  “你无非就是不想我走上这条路罢了,对不对?”沈玦淡淡问道。

  “对,没错!”天子怎么样夏侯潋一点也不想管,他只知道谢惊澜说过,阉党在时,他退居州县,阉乱平复,他匡扶社稷,沈玦怎么能成为谢惊澜口中的阉党!

  夏侯潋深吸了一口气,道:“少爷,你不明白的,手上沾了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杀人会上瘾,你杀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你会越来越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你会觉得人和草也没什么分别。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少爷,你真的想这样么?”

  他等着沈玦回答,沈玦神色依旧淡淡的,像结了一层冰,他扭过头,凝视着夏侯潋,缓缓问道:“哦?有何不可?”

  夏侯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夏侯潋,我问你,”沈玦的眼眸波澜不惊,“你为什么杀人?”

  夏侯潋怔了怔,道:“为了活着。”

  “那么,我也是。”沈玦的嘴角浮起一个极轻的笑容,低声道,“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就算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兰姑姑的仇我要报,魏德我要杀,东厂我要掌,司礼监掌印我要当。你如果不乐意看着我这样,就走吧。”

  沈玦说完,抚平夏衣上的褶皱,头也不回地踏出回廊,苍穹浩渺,广阔无垠,他形单影只地走在底下,显得有几分孤绝。

  夏侯潋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言语。

  那之后,沈玦和夏侯潋两个人好些日子都没有说话。沈玦闷头做事,并不管夏侯潋怎么想怎么看,夏侯潋也没闲着,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两个人晚上碰了面,照常熄灯睡觉,什么话儿也不说。

  这天沈玦给高妃布菜,膳房换了个管事,他们的饮食又恢复正常了,高妃欢喜地在地上打滚。她这几日又迷上了胭脂水粉,把自己的脸涂得跟猴屁股似的,白粉又扑得太厚,一说话就簌簌往下落。现如今,她疯魔的程度可谓叹为观止,简直人嫌狗厌,连其他两个疯娘娘都不屑与之为伍,深怕落了自己疯的档次,也只有沈玦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说话。

  摆完菜,踅过身,却见夏侯潋站在门槛外面看着他。

  “干什么?”沈玦声音凉凉。

  夏侯潋从背后掏出一把三尺长的木刀,平平端在手上。

  沈玦疑惑地看着那柄木刀,不着边际地想,难不成夏侯潋觉得他将来是个祸害,得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想用这把木刀把他戳死?

  “我怕你把自己给玩死了,教你几招管用的,到时候要是马失前蹄,被抓进大牢,说不定能凭着绝世刀术逃出去。”夏侯潋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声,“然后呢,你来投奔我,有功夫傍身,我也好给你安排差事。”

  说完,夏侯潋双手握刀,划出一个利落的圆弧,对着沈玦挑了挑刀尖。

  沈玦冷笑了两声。

  “怎么的,看不上小爷的功夫?”夏侯潋挑眉。

  沈玦跨过门槛,经过夏侯潋的身边,顺手从他手里拿走了木刀,道:“今夜亥时,宫墙边儿上见。”

第26章 惜春暮

  月光如水,风声飒飒。

  夏侯潋持刀静立,落叶打着旋在他眼前飞舞,簌簌声中,衣袍猎猎。

  刹那间,刀光乍起。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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