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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42 更新:2022-01-03 10:45:02

多磨出“谦卑”二字,靠着这么一副人畜无害又进退有度的模样,和他一同进宫的其他人都在为有权势的太监端茶送水甚至洗脚刷夜壶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乾西四所的小管事了。

  他得心应手地摆着一副既近且远的微笑,等着羽林卫说完不痛不痒的客气话,他就能回去歇着了。

  然而,羽林卫耷拉着眉眼道:“卑职怕是转呈不了了。”

  沈玦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大人这是何意?”

  “魏公公说旁人都死了,怎么独司徒活下来了,定是司徒贪生怕死,缩在后头不肯用尽全力。若非他也受了重伤,只怕还要挨上几板子。这会儿上面下了文书,司徒被贬去了京郊大营。”羽林卫长叹了一声,本想骂几句魏德死太监,突然想起沈玦也是个太监,生生住了嘴。

  沈玦默了会儿,暖声道:“司徒大人武艺高强,大人放心,京郊大营埋没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这日子难熬啊。罢了罢了,也怪司徒为人太老实,平常没什么说得上话的兄弟不说,更不会送点儿礼巴结巴结有能耐的公公……呃,沈公公,您别误会,卑职不是说您没能耐。”羽林卫心里骂了几句自己的狗嘴,赔笑道。

  “大人多虑了,奴婢省得。司徒大人是好人,奴婢没本事,倒认识几个人,许能说上几句好话,让司徒大人在大营里得个好点儿的差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能不能成也不一定,沈玦不吝啬卖人情。

  羽林卫眼睛一亮,笑道:“那太好了,司徒能交上您这么个朋友真是他的福气。卑职还得回去当值,先走了,公公莫送!”

  沈玦回到屋里,瞥见夏侯潋坐在镜子前重新捯饬他那张假脸,随口问道:“夏侯潋,你觉得好人会有好报么?”

  夏侯潋望着屋顶想了想,道:“有啊,至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这样么?”沈玦放下手里的药包,自己笑了笑,“可我目光太短浅,只看这辈子。”

  ————————————————————

  司徒谨左手捂着肋下的伤口,右手扶着墙慢慢走着。

  日头西沉,漫天怒云映红了他的脸,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微微有些佝偻。贩夫走卒都收摊了,推着板车走在石子路上,上头摆的物事不时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他被贬了。

  从羽林卫右卫校尉贬到京郊五军营当校尉,品秩没有变,但他失去了随王伴驾的资格,旁人都替他不值,可其实他心里没什么感觉。当年他从朔北来到京师,考取武举功名,选入羽林卫,本想建功立业,在宫里蹉跎了三年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滋味。

  他从来都这样随波逐流,别人把他安置在哪他就待在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样好像不太好。男人要养家糊口,还要光耀门楣。没有本事,妻儿会挨饿,没有功名,家族便不兴旺。不过他是个例外,他父母双亡,打小在朔北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上靠吃百家饭长大。小镇虽然小,但常常有过路的刀客。他的刀就是跟他们学的,一人教一招,他懵懵懂懂,学会了怎么劈怎么砍,后来,又学会了怎么杀人。

  再后来,镇上的老人家说,阿谨,你长大了,要去建立一番功业了。他便背着他帮铁匠打杂换来的刀来了京师,依然无依无靠,孤身一人。那是一个风雪天,小镇这个时候通常都家家户户关门闭户了,京师却热闹得紧,大街上摩肩擦踵,他很小心地抱着自己的刀,免得刀鞘戳到别人。

  可他还是一个人,热闹和喧嚣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一个人挺好的。他想,养活自己就行了。伸手摸了摸伤口,尖锐的疼痛让他顿了顿步子。换药应该也不是很麻烦。他喘了口气,抬步继续走。

  “司徒大人?”右手边传来一声极清脆的唤声,莺啼似的。

  司徒谨的心没来由地跳乱了几拍,慢吞吞地转过身,正瞧见那女孩儿背着竹筐站在自家门口,一身细棉布做的霜色襦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他。他向来不大敢正视女孩的脸,目光下移,放在她搭在门环上的手上,那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如明月似的,白生生的煞是好看。

  对了,她的名字就叫明月。朱明月,真好听。

  他知道她家是开医馆的,朱大夫在这一带很有名,神医妙手药到病除,更有名的是他漂亮的女儿。很多无赖故意把自己弄出三四个伤口,去医馆借机看几眼明月。他和她家是两对门,每回他骑马去应卯的时候,正好能碰见她背着药篓子去医馆,可他们并没有说过什么话。

  可是,她怎么知道他姓司徒?

  明月指了指他的腰,道:“你后腰上有血。司徒大人,你受伤了?”

  司徒谨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后腰,果然一阵痛意。他窘迫地红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后腰上也受了伤。

  明月“扑哧”笑了一声,招呼司徒谨道:“唉,你这人儿,怎么这么呆?快进来,我给你包扎一下。正好我爹在家,跌打损伤他最拿手了。”

  司徒谨踌躇着,道:“我自己可以……”

  明月佯装生气地拍了拍门板,道:“你能够着自己的后腰么?快进来。”没等司徒谨说话,已经先一步跨进了屋子。她向来是说风就是雨的姓子,这样爆的脾气,又成日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如何能找到好人家?司徒谨不禁为她忧心起来。

  他向来是这么一副老妈子的个姓,瞎CAO心。

  没奈何,司徒谨低头整了整自己被迦楼罗划得破破烂烂的曳撒,跟着明月的后脚进了屋。

第24章 藏山鬼

  三月头,树枝发了新芽,渐渐不那么冷了,各宫都撤了炭笼。雨又渐渐多了起来,成天没完没了地下着,抬头看天,永远是灰蒙蒙的,低低的,仿佛压在人脑袋上似的。

  夏侯潋肩膀上的线已经拆了,留下歪歪扭扭丑陋至极的疤痕,从肩头一直绵延到肩胛骨,看着触目惊心。沈玦说要去找祛疤的药膏来,被夏侯潋拒绝了。男人嘛,疤痕是勋章,浑身光不溜丢才娘了吧唧的。

  伤好了,沈玦允许他偶尔出去溜达,对外就说天花已经好了。老太监们都对沈玦交口称赞,说他讲义气,心肠好,要换别人,自己一块儿做事的太监得了天花这种病,不捂着鼻子敬而远之便算好了,衣不解带地近身伺候简直是白日做梦。

  夏侯潋养伤的时候,沈玦常常会去膳房买些主子吃剩的燕窝粉汤给他补身子。宫里铺张浪费惯了,宫妃们胃口虽然小,仍要每日满桌山珍海味地伺候,每道菜只用那么几筷子。膳房的太监们脑子转得灵通,将这些剩菜剩饭卖给嘴馋的太监宫女,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前几日膳房换了个总管太监,沈玦食盒里的饭菜蓦地多了一倍,还时不时有些鲍鱼鱼翅什么的,沈玦默不作声,只管收着。

  照例在膳房取了食盒,两手拎着往回路赶。太监是奴婢,主子养的狗,走路不能昂首挺胸,一概得低着脑袋,遇见路上的贵人更要俯身跪地,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姿态,做起来毫不费劲。

  他知道,万事不能着急,要有朝一日万万人之上,就必须先低到尘埃里。

  刚走过天街,身后蓦地扑出一个人来。沈玦拿着食盒,行动不方便,被扑了个正着。

  “刘公公,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玦被按在宫墙上,压住心底翻涌的杀人的欲望,冷冷开口。

  膳房的总管太监刘得意比他高了一个脑袋,脸膛黧黑,嘴边时常带着笑,很老实的样子。他好整以暇地开口:“咱家每日好饭好菜地待你,你还不知道什么意思?你那点儿银子,能买得起这么好的鲍鱼鱼翅么?”上下打量了沈玦几眼,略可惜地叹道,“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副瘦不拉几的模样,抱着硌人。”

  “这会儿正是御膳房忙的时辰,公公不去看管着,不怕误了事么?”沈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这声口镇定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正面对什么样的事儿似的。

  刘得意以为他并不排斥,暗自欢喜,手上更进了一步,扶上沈玦的肩头细细地搓揉。

  “你乖乖地听话,我就能尽早回去。”

  沈玦冷笑:“两个没有壶嘴儿的破壶,咱们这算是磨镜呢,还是断袖呢?”

  刘得意笑得猥琐,那粗糙的手沿着手臂滑下,覆上他的手掌,沈玦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若有一把刀在手上,他说不定会把这两只手都砍下来。

  “你这叫什么话?皇宫里的荒唐事儿还少么?地位越高,越是荒唐。天子扒灰,娘娘私通,皇子阋墙。咱们爷们互相摸个几把算什么?小事一桩!话说回来,旁人不把我们当爷们,咱们自己要看得起自己。不过,我便罢了,就算净了身,也没人把我当娘们的,倒是你么……”

  沈玦问道:“我怎么?”

  刘得意戳了戳沈玦的脸,道:“瞧瞧你这模样,天生的狐媚子,怪勾人的。我看啊,你定是投错了胎,但娘们的命就是娘们的命,最后还不是逃不过割了那多余的玩意儿。”

  沈玦阴恻恻地笑起来,眼里的阴影逐渐扩散,变得深不见底。他道:“是么,原来这他娘的都是我的命。”

  “哎,四喜前头还跟我说对你有那个意思,我原先看你像是个烈姓子,我嘛,讲究两情相悦,不玩强人所难那套,就没想对你怎么着。没想到四喜那癞狗居然还真成了,瞧你们这成天蜜里调油的。”刘得意摸了摸下巴,道,“若我出手,哪能让那个没皮没脸的捷足先登?四喜没前途,你不如跟着我吧,你只消得点点头,我就把你从乾西四所弄出来。”

  沈玦慢慢抬起头,嘴角勾起暗含狠戾的笑。刘得意低头看着他,他的眸子里暗沉沉的,阴霾满布,最深处好像有一只妖魔悄悄显露。刘得意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暗道这沈玦的眼神怎么这么瘆人?

  “那你知不知道,要跟我处一块儿,是要付出代价的。”沈玦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让刘得意忐忑不安。

  刘得意出生于猎户之家,打小在山林里长大,娘亲常常给他讲山鬼黑夜食人的故事。阴冷氵朝湿的森林里,独行的旅人要提防的不是可能随时扑出的猛兽,而是黑暗里蛰伏的山鬼。树的背面,叶子底下,石头堆里,只要有黑暗的地方,就可能有山鬼。

  他经常被娘亲吓得睡不着觉,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山鬼,他渐渐知道那是娘亲哄他玩儿的。但此时此刻,他好像看见了山鬼阴冷的眼神,虎视眈眈,磨牙吮血。

  虽然心里有点发颤,但为了面子,他仍是扯着脸皮笑着问道:“什么代价,你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一记闷拳打在他的侧脸,伴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瞎了你奶奶的狗眼,敢动老子的兄弟!”

  刘得意被揍得脑袋发懵,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拎着领子照着胸腹踹了一脚。刘得意靠在墙壁上,哇哇地吐着清水,夏侯潋再补上一个勾拳,将他打翻在地。脚也没闲着,暴风骤雨一般踢在他身上,他痛得哎哟直叫,直喊饶命。

  “娼妓养的玩意儿,什么泥猪癞狗也敢打老子兄弟的主意!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头,老子就不叫夏……咳,四喜!”

  沈玦还愣着,夏侯潋出现得太突然,他本还打算和刘公公周旋一番,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刘得意已经被夏侯潋打得爹娘祖宗挨个喊了一遍。

  “四喜!”刘得意听见名字,蓦地尖叫道,“你这个吃独食的龟儿子,只许你碰,就不许我用么!?”

  “用你爷爷!我他娘的现在就让你爽翻天!”夏侯潋气得两眼发黑,一撩下摆骑在刘得意的腰上,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一边问道,“爽不爽?老子问你爽不爽!?”

  刘得意鼻涕眼泪口水直流,被扇得骂辞都吐不出来,夏侯潋手劲很大,不一会儿刘得意的头脸就肿成了猪头。

  “别打脸!别打脸!”抓住空隙,刘得意叫喊出声。可夏侯潋偏偏蔫儿坏,每巴掌都扇在脸上,掌掌不落空,直扇得他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打了几十巴掌,夏侯潋才停了手。手都酸了,肩膀上的伤口被方才的动作牵扯,一阵阵地发疼,不知道裂了没有。

  刘得意边哭边道:“四喜爷爷,饶了小的吧!”

  夏侯潋按着他的脑袋面向沈玦的方向,道:“向我求饶算什么?向你爹告饶!快叫爹!”

  刘得意哭道:“沈爹爹,饶命啊!您快让他住手吧,要出人命了!”

  沈玦脸黑了,道:“你是爷爷我是爹?”

  “抱歉抱歉,搞错了搞错了!”夏侯潋又揍了刘得意一拳,道,“会不会说话啊你?叫沈爷爷!”

  “哎哟,两位祖宗!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二位放过小的这一回吧!”刘得意有苦说不出,哭得惨绝人寰,一张猪头脸糊满了眼泪。

  夏侯潋从他身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摆道:“行,这次就放过你,还有下次老子直接弄死你这个王八羔子。”

  刘得意从地上爬起来,连爬带滚地朝前走了几步,确定和夏侯潋保持了安全距离,回过头冲夏侯潋二人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小兔崽子,这笔账你们给老子记着,老子一定不会让你们有好果子吃!”说罢,捂着头跑了。

  夏侯潋不以为然,“切”了声:“怂货。”

  沈玦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没准都要吃馊饭了,但他没说,招呼了夏侯潋一声,道:“走吧,大家该饿坏了。”

  夏侯潋应了声,跟在后面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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