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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21 更新:2022-01-03 10:44:54

!”

  “你还知道脸面!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娘!救命啊!”

  谢秉风毕竟年纪大了,追着跑了这么久着实难为他,实在跑不动了,只好扶着桌子直喘气。谢惊涛躲在夏侯潋后面,缩着脖子,夏侯潋不着痕迹地往谢惊澜的方向靠了靠,露出身后的缩头胖乌龟。

  谢秉风指着汗巾子道:“逆子,这汗巾子是不是你的!”

  “我如果说不是您也不会信。”

  “你!你!你给我麻溜地滚去祠堂跪着,别让我再瞧见你!”

  “成,我立马去,您可别气了。”谢惊涛站起身,指使身边的小厮道,“哎,你,赶紧的,把我的小榻、零嘴、春……咳,书啊什么的送去祠堂。”

  “兔崽子!”谢秉风气得五雷轰顶,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得震天响。

  “还有一个人,”一直沉默的谢惊澜突然开口道,“还有一个人要去祠堂挨罚。”

  “是谁!难道是老二!他素来勤苦,不下于你,怎么也如此胡闹!谢惊涛,你这个兔崽子,一定是你把潭儿带坏了!”

  “怎么怪我头上了?那小子是娘的耳报神,我才不带他。”谢惊涛翻了白眼。

  谢惊澜扬起脸,对着谢秉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真是不巧,我这几日常去修文堂温书,谁曾想无意间发现了您收在藏书楼的五本晚香楼女子图册。真是……”谢惊澜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狰狞,“活色生香啊。”

  谢秉风大惊失色,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闭……闭嘴!”。

  “你们方才说的那个女伶是谁来着?柳姬?可我好像没在那几本图册里看到过,啊,我想起来了,里头正好少了一页,似被谁给撕了,难道正是父亲您?”谢惊澜道,“父亲,原来您也是个大情种啊,连柳姬的小像也随身带着。”

  “闭……闭嘴!”谢秉风气得眼前一黑,扬手扇了谢惊澜一个耳光。

  只听得“啪”地一声,五道红痕烙在谢惊澜苍白的脸上。一时间,四座都噤了声。

  其实藏书楼里的图册也不一定是谢秉风的,只是他反应这么大,正合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句老话,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萧氏脸色很不好看,指着谢秉风道:“你……你死姓不改!我竟不知,你明明离家多年,什么时候勾搭到那等下流的地方去了!还是说,你早就和那贱人有首尾?”

  “误会,误会。”谢秉风满脸大汗,道,“夫人,这是误会。那是我一个老友的,在我这寄放而已。”

  “册子在甲字书架第三层,包着《周礼》的皮子,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扉页还盖了爹的章子呢。”谢惊澜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萧氏脸色发白,狠狠瞪了谢秉风一眼,扭头便往藏书楼去。

  谢惊涛扯着夏侯潋的衣袖,悄声道:“你家少爷是不是脑子坏了?这种事儿也敢捅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你才脑子坏了。”夏侯潋闷声道。

  “儿子去祠堂领罚,还望父亲好好保重身体。”谢惊澜磕了一个头,带着夏侯潋走了。

  谢惊涛呆了半晌,也撩起袍子跟了过去。只留下谢秉风一个人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见满屋子的人都低着头,想起自己的丑事都曝露人前了,面皮子烧起火来,只得用怒喝掩饰自己的羞恼,道:“都给我滚下去!”

  谢家的祠堂很老了,壁上金绿斑驳,一踏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腐朽的气息,让人辨不清是木头味儿还是哪里盘踞着的幽魂的味道。烛火点得不多,盈盈照亮了神台前巴掌大的地界。

  谢惊涛揣着一本似乎是奏折的玩意儿,自己找了个地儿坐着,偷眼瞧着谢惊澜,脸上有愤恨也有佩服,总之一言难尽,让他堆满肉的脸皱成一团,肉包子似的难看。

  谢惊澜拣了个离他最远的地儿,撩袍跪下。夏侯潋见他跪着,自然不好意思坐,也跪在旁边。

  谢惊涛翻开奏折,咕咕哝哝背了起来,夏侯潋离得太远,听不大清楚,只听见“勾结江湖乱党,意欲谋反……此罪二……”,谢惊涛背了一会儿,背不下去了,转过头看谢惊澜。

  “喂,谢惊澜,你真行。”

  谢惊澜面无表情,没有搭理的意思。

  “其实爹那事儿我早就知道,我碰见过他好几回了,要不是我闪得快,差点就被他发现了。我说,你要是不戳穿了爹的那些破事儿,不就没事儿了吗,这又是何必呢。”谢惊涛咋舌道,“不过呢,我以前还觉得你这人娘了吧唧的,看着就让人想揍你一顿,没想到你还有这气度。”

  谢惊澜仍是不理他,谢惊涛也不介意,继续说道:“这么着,以后你就跟我混了。下次我去晚香楼的时候把你捎上,嘿嘿,让你尝尝那销魂滋味儿。哎,不过你太小了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尝到那趣儿……”

  夏侯潋见他越说越不对劲儿了,连忙止住他的话头,道:“得了吧你,我们少爷才不像你们。背你的折子,少废话。”

  谢惊涛哼了声,道:“不识抬举。”看了眼手里的奏折,又瞧瞧他们,疑道:“你们不带着这奏折背背吗?爹大后天就要检查了。”

  “什么东西?我们没有。”夏侯潋道。

  “弹劾魏德的奏折啊,爹吃饱了没事干,要咱们全府的人都背,识字的自己背,不识字的跟着管家背。”

  夏侯潋沉默了,谢惊涛说的“全府”,恐怕并不包括秋梧院。

  夏侯潋想不明白,谢惊澜这样惊才绝艳,怎么谢秉风活像瞎了眼似的,非要把他摆在一边装看不见。

  月影西移,高高挂上了柳梢头。谢惊涛那边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黑暗里传来他打呼噜的声音。夜很静,有零虫躲在草丛里叫唤,一声接着一声。外面刮起了风,吹得门板颤动,顶上的灰簌簌地落了点儿下来,像经久不化的雪。

  夏侯潋正昏昏欲睡,门被悄悄打开,有人躲在外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夏侯潋扭过头去,见莲香和兰姑姑探头探脑,一面龇牙咧嘴地朝夏侯潋使着眼色。

  夏侯潋拍了拍谢惊澜,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绕过谢惊涛,蹲在门边上。

  兰姑姑递给夏侯潋一床被子,面带忧戚地说道:“夜里寒凉,怕你们两个冻着,这床被子先凑合着盖着,若是还觉得冷,两个人凑得近些,勉强取暖。”

  莲香眼利,瞧见谢惊澜脸上的红痕,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眼眶顿时盛满了泪水。

  “姑姑,还是你们好。”夏侯潋把被子披在谢惊澜背上,道。

  “我们先走了,要是被刘嬷嬷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搬弄什么是非。”兰姑姑道。

  “等等,”谢惊澜拉住兰姑姑的衣襟,道,“姑姑,您知不知道为什么爹这么讨厌我和我娘?”

  兰姑姑明显愣了愣,眼神慌张了起來,道:“我……”她似是不愿意说这件事,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姑姑,我要听实话。”

  莲香急道:“姑姑,您就说吧。”

  兰姑姑叹了口气,看了眼谢惊澜,慢慢道:“你娘当初是个笔墨丫头,这你是知道的。有一日老爷喝醉了酒,便……便要了你娘亲。原本这事儿也没什么,谁家府里头都有的事儿,偏生你娘是个倔强的姓子,想不开,竟偷溜出府,告了官。”

  “然后呢?”谢惊澜问道。

  “又赶巧当年那个官老爷是个不讲情理的倔驴,老爷百般求情也无用,判了老爷一个女干- yín -下人的罪名,连贬三级。老爷从那后就恨上你娘了,虽然你娘肚子里有了你,他对你们娘俩也是不闻不问。”兰姑姑抹了把泪,道,“男人都是这么铁石心肠,只是苦了你娘,也苦了你。”

  “既然去告了官,便是做好了和谢秉风决裂的打算,怎得又到府里当了姨娘?”夏侯潋问道。

  兰姑姑摇头道:“那时候姨娘还不知道肚子里已经有了少爷了,等知道了却也无法挽回了。试问一个女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怎么养活一个孩子,少爷也不能没爹啊。她原本不肯回府,我苦口婆心地劝她,她才回来。”

  夏侯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兰姑姑淌着泪,没能说出口。

  兰姑姑道:“老爷心太狠了,姨娘成日冷居在院子里,没人管没人疼的,才熬了几年,就撒手去了。”

  谢惊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莲香依依不舍地说道:“少爷,您可得保重。”说着,瞪了眼夏侯潋,“你照看好少爷,这次都赖你。”

  夏侯潋闷闷道:“我知道。”

  严丝合缝地关上门,谢惊澜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睛看着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今晚沉默得很,几乎没说几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灭了,整个屋子黑洞洞的,沉重如铁的黑暗混着难以言喻的悲戚压在他肩膀上,让他没有力气抬起头。

  要是兰姑姑没有劝他娘亲,或许他娘亲就不会抑郁而终。

  或许,他现在会像夏侯潋一样,当个街头的小流氓。他会成日和大街上的玩伴一起四处捣乱,等娘亲有了闲工夫,拎着竹竿子满大街地打他。他的玩伴会大叫:“谢惊澜,快跑!你娘要追上你了!”

  眼睛酸得厉害,一滴很小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在翘曲的睫毛上颤了颤,沿着脸颊滴进了衣领。幸好屋里黑,夏侯潋看不见。

  “少爷。”

  夏侯潋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谢惊澜有些慌张地把头埋进膝盖,生怕他瞧见自己脸上的泪痕。

  “其实我之前骗了你。”夏侯潋轻声道。

  “骗了我什么?”谢惊澜努力让声音显得正常些,却仍是显露出几分鼻音的味道,但因为埋着头,声音从胳膊里钻出来,夏侯潋没有发现谢惊澜的异样。

  “我知道我爹是谁。”

  “他是一个白面书生吗?当了官吗?”

  “是谁你别管啦,反正你也不认识。”夏侯潋玩着自己的手指,道,“我娘不让我认他。”

  谢惊澜抬起了头,疑惑道:“为什么?”

  “我娘说,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能找别人当我爹,要让别人叫我爹,跪着叫最好。”

  “……”

  “少爷,你比我能耐,你不仅要他们跪着叫你爹,还要哭着叫你爹。莫欺少年穷,今天的事儿,你娘的事儿,咱们迟早会讨回来。”

  夏侯潋说得很肯定,明明两个人都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却仿佛胜券在握。谢惊澜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看着夏侯潋,好像看见了他眼睛里闪着的光,像夜里的星辰。

  他的眼睛很漂亮,夏侯潋曾经说过,他的眼睛很像他娘。谢惊澜想起戴圣言口中那个妖魔似的女人,仿佛凭着一把刀就能斩断一切。

  没来由的,他就这么信了,不知道是相信他自己,还是相信夏侯潋。

第15章 斜阳暮

  戴圣言没真抛下他这个关门小徒弟,他刚收到仆人的传信就扔下刚刚会面的老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一路上急得他胡须都捏断了好几根。

  “你这孩子。”戴圣言看着一脸倔相的谢惊澜,幽幽地说道,“老夫还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万不会与你那爹硬碰硬。罢了,毕竟只有十二岁的年纪,逃不过少年心姓。”

  谢惊澜淡淡地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戴圣言长叹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道:“惊澜,你可愿背井离乡,跟着我这个老头子风餐露宿,四海为家?”

  谢惊澜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早就知道,戴圣言姓子散漫,向来是住一个地方厌烦一个地方,绝不可能甘愿留在金陵安度晚年。他原以为戴圣言不过是有些惜才之心,才愿意在逗留金陵的日子里指点他一二,顺便给他一个“戴圣言关门弟子”的美名,让他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没想到……戴圣言竟然愿意带着他。

  “先生不弃,弟子愿效子路颜回,为先生鞍马!”

  “哈哈哈,我老头子没钱没权,你不介意吃苦头就行。”

  “闲云野鹤,隐于山野,这些俗物怎能相提并论?”

  戴圣言翘起的胡子尖儿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道:“惭愧惭愧,遗弃世俗却为世俗所知,算不上归隐,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罢了。”说罢,撩起眼皮瞧了瞧规规矩矩坐在身侧的小徒弟,清了声嗓子,道,“惊澜,今日为师不传经,只论道。”

  谢惊澜肃然,道:“先生请讲。”

  “敢问何为圣人之言?”

  这一问就把谢惊澜难住了。

  这问题简直大得没边儿,圣人之言,四书五经,加起来得多少字?难道要他全部背一遍吗?

  谢惊澜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人伦纲常?”

  “哦?为何村夫乡妇的呕哑野语不是圣言?饿了要吃饭,冷了要加衣,难道不是人伦纲常?”

  谢惊澜道:“这些道理人尽皆知,圣人言人所不能言。”

  “大道理谁都会说,世上本无圣人之言。”戴圣言和颜悦色地说道,“然则,圣人能为人所不能为,能忍人所不能忍,能容人所不能容啊,惊澜。”

  戴圣言说得意味深长,眼皮耷拉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这个心思深沉的小徒弟。谢惊澜垂下眼,望着桌沿繁复的纹路。

  “为师把你带走,一则你能开阔眼界,专心读书,二则,等时过境迁,回首往事,你便知道没什么是放不下的。若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是想放在心上也没那个力气了。天高云阔,何必把自己拘在方寸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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