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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20 更新:2022-01-03 10:44:47

  夏侯潋笑得灿烂无比,努努嘴,让谢惊澜开自己的手。谢惊澜睨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打开夏侯潋的左手。掌心里是一个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团,蔫不拉几的,寒碜得有些像草纸。

  “……”好嫌弃,完全不想理他怎么办?

  谢惊澜的手伸向书卷。

  “喂,给个面子,打开看看嘛。”

  谢惊澜犹豫了好一阵才打开纸团,目光忽地一滞:“你……给我你的卖身契干什么?”

  “在我娘来接我之前,我会一直在这当你的书童,所以这张卖身契呢,就先放你这儿,你可得帮我好好保管。”

  “我才不要,你自己拿着。”

  夏侯潋把卖身契硬塞进谢惊澜手里,道:“麻利地给我收着,我的卖身契,别人想要还要不着呢。”

  谢惊澜嘟囔:“嘁,说得自己多稀罕似的。”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把夏侯潋的卖身契收进一个小盒子里,上了锁,放进衣箱。做完这一切才回过身来打开夏侯潋的第二个拳头,里头是一块锈迹斑斑的铜钱。

  谢惊澜接过铜钱,道:“这是什么?看模样,好像是唐朝的?”

  “这是我在山上的一个坟墓里捡的,原本捡了四枚,被我娘拿走了三枚,她说给我留着当传家宝,以后送给我的媳妇儿。”

  坟墓里捡的?那得多脏!

  谢惊澜被开水烫了似的扔回给夏侯潋,道:“你娘缺心眼吧,这玩意儿谁要?你给了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指不定就不要你了。”

  夏侯潋把铜钱塞回到谢惊澜手里,说道:“你拿着,以后我走了,你想见我的时候,把它放到城里面最高的地方,无论我在哪,只要我活着,就会来见你。”

  说这话时,夏侯潋显得很郑重,谢惊澜从来没见过夏侯潋这模样,他吊儿郎当,走路都没个正形,现在他没有嬉皮笑脸,没有挤眉弄眼,倒叫谢惊澜有些不习惯。

  手心里的铜钱还带着夏侯潋的体温,他的手常年捂不热,冬天更是冷得像块冰,温温的铜钱在他掌心里火烤过似的,那炽热的温度沿着手臂的经络一直传到胸口。

  烫得有点灼人。

  他有些怔,结结巴巴地开口:“你……”顿了顿,闷声道,“没事的,夏侯潋。娘死了,我习惯了,爹不闻不问,我习惯了,将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能习惯。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习惯习惯就好了。”

  他摩挲着手里的铜板,想了会儿,补充道:“不过,等我以后当了大官,我就派人捉了你们老大,到时候你就自由了,再也不用去偷东西了。”

  “好!那小的以后就仰仗少爷您了!”

  窗外,一双眼睛不满地看着屋内的情景,见两人一左一右并着脑袋看书,不再有了言语,才收回偷看的目光。莲香缩着脑袋蹲在窗下,十分不高兴的撅了几把枯草,慢吞吞地踱回后院。

  兰姑姑瞧她这模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少爷偏心。”莲香气哼哼地说道。

  “你是说少爷偏心小潋?”兰姑姑笑了。

  “可不是,那小子才来多久啊,少爷现在天天腻着他。今儿那臭小子送了少爷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铜板,少爷当宝似的收着,我前些日子送了少爷一个荷包,都没见他这么宝贝。”

  “那也难怪。”兰姑姑倒了杯热水,塞到莲香手里给她暖手,“小潋没来的时候,咱们呐,只知道让少爷躲着,藏着,不能行差踏错,免得给正院落下把柄。我呀,老了,不顶用,只知道洗衣服做饭扫地,少爷想读书,我又不识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可小潋一来,不仅帮少爷找来了书,还帮少爷拜戴先生为师,少爷这日子总算有了指望。小潋不仅护着少爷,还拼命实现少爷的愿望,就算差点儿丢了命也奋不顾身。莲香,你能这样吗?”

  “我……可是……可是那个小子害的少爷受罚。”

  “唉,不管小潋在不在,少爷都是要受罚的。少爷的姓子,不可能甘于欺凌,萧夫人的脾气,也绝不可能放过少爷。”兰姑姑摇头道,“而且,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小潋是男孩儿,少爷长这么大,还没有交过朋友呢。”

  莲香垂头,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我就不跟那个小子计较了。”

  “这就是嘛,你是女孩儿,小潋是男孩儿,少爷再喜欢他,也不能越过你去。”兰姑姑笑眯眯地道。

  兰姑姑话有玄机,莲香心知肚明,脸色这才好了些。

  “对了,你缝荷包是给少爷用作什么的?”

  莲香道:“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收集花瓣儿的习惯,原先都夹在书里,压得扁扁的还不肯丢,我把它们做成了干花,收在荷包里,也好保存不是。”

  “那些花瓣儿都是小潋捡来的,莲香,你费这番工夫,是为小潋做嫁衣呀。”

  “……”莲香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

第10章 凝秋水

  戴圣言那个老头子似乎格外喜欢望青阁,连学堂也设在那。这几日没有再下雪,阁楼里摆了好几盆炭火,谢惊澜裹得像一个毛球,倒也不惧怕湖上的严寒了。

  深冬里烟波池上的景色更是浩渺醉人,天与水几近一色,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中间抹过一笔浓墨似的远山,恍惚间,大家好似坐在山水画之中一般。

  夏侯潋纯粹是来打酱油的,每逢上课,他就装模做样地把书立在桌上,下面藏一本话本子,兴致来了,听一耳朵仁义礼智信,兴致去了,要么睡觉要么看话本。

  戴圣言见他这不思进取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初时还督促几句,后来也就由他去了。

  谢惊澜则听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不过几天,他的书上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让夏侯潋一看就觉得天旋地转、头皮发麻。

  戴圣言上课很有意思,他只讲一个上午,下午让谢惊澜看书,自己则坐在一楼的观景台上钓鱼,谢惊澜如果有疑问,可以去请教他。答疑的时候,谢惊澜侍立在侧,虚心请教,往往一问就是小半个时辰。夏侯潋在一旁百无聊赖,一心盼着放学回家捉雀儿玩。

  戴圣言见了直摇头,道:“学贵在思,有思必有疑,有疑必有问。小潋,你难道没什么要问的?”

  谢惊澜道:“他连书都不看,能问些什么?他大约只好奇什么法子抓鸟雀最管用吧。”

  夏侯潋笑道:“还是少爷最了解我。”

  戴圣言无奈叹气,道:“你这孩子,可长点心吧。”

  夏侯潋也无奈了,便道:“好吧,先生,这可是你让我问的。”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

  谢惊澜也侧目看着他,他吐了吐舌头,道:“敢问先生,孔夫子可是最有学问的儒士?”

  戴圣言道:“那是自然。”

  “那他老人家要背《孟子》、唐诗,要写八股吗?”

  戴圣言笑道:“孟子生时孔子早已故去一百年了,如何背得《孟子》?唐诗八股更不必说,小潋,你这发问着实随便了些。”

  夏侯潋长长“哦”了一声,道:“最有学问的孔夫子尚且不必学这些玩意儿,那咱们为何要学?”

  戴圣言哑口无言,道:“罢罢罢,我不管你便是。”

  夏侯潋从此得了自由,只需每日交几篇试贴诗便可过关了。但这试贴诗也着实磨人,夏侯潋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时不时偷看谢惊澜的习作,再自己瞎编乱造,才能憋出屈指可数的几句。这段日子实在难熬,夏侯潋简直觉得自己要少年白头了。

  不过戴圣言的课倒不算穷极无聊,他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常常讲一些云游趣闻,或者从什么书里看来的鬼怪故事。

  只不过戴圣言人看着瘦瘦弱弱,老老实实,标准的正派老夫子模样,口味却是重得很,讲的故事十个有九个是鬼故事,有些还特诡异,什么“臂上人面疮”,“床下伸鬼手”,“山中笑面花”之类的。

  谢惊澜其实觉得戴圣言浪费时间讲这些很是无聊,还不如多说说孟子经义。但他又不好出言干涉,本打算任戴圣言讲去,自己在下头继续温习功课,却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注意力也被戴圣言吸引住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间听了无数个阴森可怖的鬼故事。

  夏侯潋天生胆大,这些鬼故事对他来说就是茶余饭后的小点心,比这些更诡异更血腥的他都听过。可谢惊澜是第一次听,直让他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偏生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即使心里发毛也忍不住凝神聆听,到了晚上更是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起身查看自己手臂上有没有长出一张人脸来。

  窗外渐渐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凄风阵阵,屋瓦被雨滴敲得叮叮当当。谢惊澜实在睡不着,赤脚拖着被子到外屋找夏侯潋,却只看到一床空被子。

  这小子大半夜的跑哪去了?

  不会被女鬼拐走了吧……

  夏侯潋当然不会被女鬼拐走,此刻他在廊檐底下穿行,几个跑跳,从窗子翻进了谢秉风的书房。

  谢秉风的书房比谢惊涛的大多了,简直是汗牛充栋,眼花缭乱。夏侯潋径直摸向书桌,把抽屉挨个打开,翻出一沓书信来。这些书信随意放在没上锁的抽屉里,看起来并非什么机密。夏侯潋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将书信上的人名一个不落地记在脑子里,还顺带瞧了几眼书信的内容。

  谢秉风的业余生活真的很无聊,书信里谈论的要么是琴棋书画,要么是当朝政事,什么浙东大旱、黄河水灾、鞑靼扰关之类的,其中还夹杂了好些怒斥阉党的词句。

  忽然,外头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夏侯潋悚然一惊,忙把书信放回抽屉,关好,翻身躲进一个柜子。

  门被打开,两个人撞在桌子上,还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情欲。

  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谢秉风的书房里干架?

  “你这冤家,快把门关上。”喘息之间,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好好好,我这就关门。”男声回道。

  夏侯潋大气不敢出,缩在柜子里一动不动。

  两个人正值****,书桌被摇得不断晃动,女人咿咿呀呀的呻吟一声大过一声,男人沉重的喘息夹杂其间。

  夏侯潋并不是不通人事的纯良少年,他偷翻过好几本他娘亲珍藏的避火图,虽然没有真刀真枪地亲自上场过,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他还是一清二楚的,当下红了脸。

  轻轻地将柜门打开一道缝,只见书桌上两具肉体亲密无间地交叠在一起,女人闭着眼睛,神情好像既痛苦又欢愉,男子背对着夏侯潋,每次撞击都让书桌猛烈的一震。

  女人的手抚摸上男人的脊背,沿着脊线向上滑,忽然,那只看似软若无骨的手捏住男人的一段脊柱用力一提一掐,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男人的一声闷哼,然后像破麻布袋一样倒在地上。

  他的双瞳涣散,分明是死了。

  那是夏侯潋头一回见到真真正正的死人,原来人死的模样如此狰狞,不是话本里头黑白分明的几行蝇头小楷,也不是娘亲口里简简单单的一挥刀。那具尸体还泛着热气儿,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夏侯潋觑着那张灰白的脸,感到自己扶着柜门的手一寸一寸地发凉。

  他捂着嘴,心惊胆战地合上柜门,等那个女人离开。

  忽然,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起:“柜子里的小毛贼,出来吧。”

  他竟然被发现了!

  夏侯潋心里七上八下,迟疑着要不要出去。

  忽然,一柄薄如蝉翼的刀插入柜子的门缝,离夏侯潋的鼻子仅仅一寸远,夏侯潋瞪着那银亮如水的刀刃,心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再刺一刀,可就要见血咯。”

  夏侯潋一只手捂着眼睛,认命地从柜子里爬出去,道:“姐姐饶命,小的什么也瞧见,什么也不知道!”

  “咦?我道是谁这么大胆,深夜潜入主人的书房,原来是夏侯小子。”

  夏侯潋放下手,只见一个美艳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女人穿着谢府的丫鬟装束,方才“大战”了一番,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衫半褪,露出浑圆的肩膀和胸脯。

  女人伸手探入腋下,手一撕,那白生生的两团竟然就这么被他撕了下来,再一抬手,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清隽秀雅的本来面目。他转了转脖子,双手拉伸,伴随着骨骼爆响,顿时长高了好几寸。

  在夏侯潋的目瞪口呆下,他由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男人。

  “你……你是秋大哥!”

  紧那罗秋叶,伽蓝八部之一。夏侯潋在山上时常见到他,他脾气很好,通常是他和他娘蹭饭的第一人选。

  夏侯潋猛地想起来,方才那把刀不就是秋叶的佩刀秋水吗?

  没想到他俩在山下的第一次见面就如此的……一言难尽。

  夏侯潋久久不能言语。

  “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本事?”秋叶冲夏侯潋粲然一笑,“这是我家传的缩骨易容的功夫。”

  “听过没见过,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夏侯潋的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

  秋叶好心地帮夏侯潋合上嘴巴,笑眯眯地说道:“咱俩也真是有缘,这种地方都能碰见,方才我的秋水差点宰了你。”

  夏侯潋没吭声,心里想道,这样的缘分不要也罢。

  秋叶继续道:“小潋,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这样,你娘亲如果一不小心交代了在西域,你就来寻我,拜我当师父,跟着我学艺,将来你想勾搭女人就勾搭女人,想勾引男人就勾引男人,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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