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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溯 字数:4927 更新:2022-01-03 10:44:46

你现在能狠下心,杀了谢惊澜吗?”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夏侯潋,那眼神几乎可以说成严厉,“如果萧氏向伽蓝买下谢惊澜的命,我敢担保,你的娘亲,迦楼罗,会毫不犹豫地下刀。”

  “可我娘肯定不会杀我。”夏侯潋低着头,闷闷说道,“没人可以六亲不认。”

  老人嗤笑:“姓子倒是挺倔。成,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你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萧氏视谢惊澜为眼中钉、肉中刺,一脚踩下去,死的可不止一只蚂蚁,你就是那个顺带的。只要你放弃成为刺客,我就带你出去。伽蓝有规矩,刺客一旦落入敌手,必须自尽。你不是刺客,我就能救你。”

  夏侯潋想也没想,道:“那你走吧,我就在这待着。”

  先不说当不当刺客的,谢惊澜那小子他就放心不下。

  管他呢,就算这个死老头子不来救他,段叔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人吹胡子瞪眼,直呼“倔驴”,气哼哼地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卷纸轴,丢给夏侯潋,道:“给你一盏茶的工夫,把这张地图背下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差地记牢。”

  夏侯潋打了个激灵,直起身来。

  这是要让他干活的意思吗?他终于成为正式的伽蓝刺客了?

  忙不迭地展开纸轴,原来是谢府地图,走廊、楼阁、小径甚至门窗、假山、树木都有标识,这些日子夏侯潋四处闲逛,早已把谢府摸了个大半,他又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盏茶记熟地图是绰绰有余。

  “你若能出去,便瞅准机会,潜入谢秉风的书房,找出他的书信,列一份和他往来书信之人的名单。记住,万事小心,切不可暴露自己。若有变故,以保全自己安然撤离为先。你若不成事,自有别人替你。”

  “放心吧,小菜一碟。”

  夏侯潋知道伽蓝素有惯例,计划里致命的一击没有命中就必须撤退,伽蓝并非要不择手段地猎杀目标,因为培养一个刺客常常需要十数年的时间,伽蓝消耗不起。

  到现在为止,夏侯潋在山上见过的刺客绝不超过二十个人。

  夏侯潋摸着地图,心中又起疑虑:“咱们为什么要这个名单?这对谢家……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老人鼻子里哼出一口浊气来,明显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说了你不是这材料吧,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的,你还当不当刺客了?放心吧,应该没大事,无非是这个谢秉风得罪了官场上的什么人,有人要找他把柄,说他结党营私罢了。”

  结党营私?夏侯潋结合自己短浅的见识分析了一下,感觉不像什么大罪。话本子里被处死的官员要么是通敌叛国要么是秽乱后宫,还没听过因为交朋友弄死自己的。

  “此人道貌岸然,伪君子一个,丢了官也不足惜。”夏侯潋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老人收回地图,扔给夏侯潋一张毛毯,提起提盒走出柴房,重新把锁锁上。

  “小子,你趁这闲工夫,不如好好研习刀法,依我看,你连谢惊澜都不如,人家出恭的时候都还在背诗。”

  夏侯潋抬起头,门缝很小,老人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瞧了他一眼,夏侯潋只看见那只灰蒙蒙的眼睛,不知怎的,夏侯潋觉得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想起段叔说他如果挂了牌,铁定活不过二十岁。

  呸,夏侯潋不服气地想,都他娘的有眼无珠,少看不起人,俗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

  夏侯潋打开毛毯,里头躺了一本伽蓝刀谱。

  这本刀谱他翻了无数遍,但每次都跳过第一页直奔后面的刀法。鬼使神差地,他这回没急着看后面的刀法,而是翻开了第一页。

  里头只写了一句话:

  “赐尔菩提刀,杀人以成佛。”

第9章 谢师恩

  等到天蒙蒙亮,鹅毛一般飘飘扬扬的大雪都停了,夏侯潋才等来戴圣言和谢惊澜,谢秉风居然也来了。他绷着一张国字脸,见到夏侯潋惨白着一张脸一副快要嗝屁的模样,脸上流露出几分愧疚来。因他有伪君子的前科,夏侯潋怎么看怎么像是装模做样。

  戴圣言摸了摸夏侯潋的额头和脖子,说道:“小友身体不错,关在这漏风的柴房冻了一晚上都没有发烧。”说着,他取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夏侯潋身上。

  披风是貂皮的,毛茸茸的貂毛戳在脸上,让夏侯潋冻僵的脸蛋稍稍回了点儿温度。

  他这话意有所指,谢秉风老脸微红,也走过来摸夏侯潋的脑袋:“没事了吧。唉,夫人也真是的,你不过是个孩子,虽然犯了错,也不该遭这么重的罚。既然没事儿,快回去好好歇着吧,下次可别再坏规矩了。”

  这一句话状似安慰,却句句不离夏侯潋坏了规矩犯了错,表明他们惩罚是理所应当,现在是网开一面,才把夏侯潋给放了。

  谢秉风一番话说完,差点没把夏侯潋气吐血,张口就想要反驳,谢惊澜握住他的手,暗暗摇了摇头。

  谢惊澜虽然没有被关在柴房里,可这脸看着比夏侯潋的白多了,半分血色也没有,好像在柴房里关了一夜的是谢惊澜而不是夏侯潋。

  夏侯潋有些担心:“你没事儿吧?”

  “一个小小的下仆,竟有如此大的脸面,谢家大爷、戴大儒天刚亮就赶来了。大清早的,这么多人围在这,我还以为我这柴房失火了呢。”谢惊澜还没有接话,一个高亢的女声就传了过来,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个高挑的妇人带着几个丫鬟朝这边走。

  妇人眸光冰冷,十指涂满丹蔻,正是萧氏。

  “说起来这罪魁祸首还是我,出手没个轻重,把这孩子关了一夜,要不要我当面请罪啊?”

  谢秉风看起来有点头疼,硬着头皮道:“此事就此揭过,骂也骂了,罚也罚了,让他回去歇着吧。我谢府虽然家法严明,但素来待下宽和,不曾苛待下人,你日后持家,须得谨记。”

  他不说话还好,此言一出,萧氏像被踩了尾巴一般,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萧氏皮笑肉不笑,道:“是,是,我不会持家,苛待下人,让老爷你丢了颜面。妾身日后定当谨遵家训,宽以待人,不过,这个叫夏侯潋的,口齿伶俐,我瞧着讨喜,不如留给我讲讲笑话逗逗乐,你看如何?”

  谢惊澜和夏侯潋同时背后发凉,两个人默契地往戴圣言后边儿退了一步。夏侯潋胆战心惊地瞥了眼谢惊澜,后者眼里也透着担忧和焦急。

  戴圣言不着痕迹地把二人护在身后,悠悠地开口:“不巧,这孩子老夫已经买下了,如今他是老夫的家仆。”

  “哦?竟有此事?”萧氏惊讶。

  谢秉风点头:“学生不是说了吗,老师若喜欢这孩子,领走便是,君子不言孔方兄,伤和气。”

  萧氏掩唇笑道:“想不到我和戴先生这么有缘,这孩子我也着实喜欢的紧,他卖身契还在我那呢,若我执意不放人,戴先生难道要和我抢人吗?”

  戴圣言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

  柴房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地方本就狭小,五个人站在里头,逼仄的空间让夏侯潋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甚至不觉得冷了,反倒觉得有点热,空气里木头腐朽的味道和萧氏身上的香粉味混在一起,让他更加难以呼吸。

  戴圣言把枯瘦的手掌放在夏侯潋的头上,他的手瘦得只剩下树枝一样的骨头,天寒地冻,只有掌心温温的。

  但这仅有的温度也足够了,夏侯潋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

  夏侯潋抽了抽鼻子,嗅到了娘的味道。

  戴圣言捋捋胡子,不紧不慢地开口:“实不相瞒,老夫观此子才思敏捷,颖悟绝伦,若细细教导,将来必定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传孔圣朱子之绝学,继诸葛仲达之后履,成不世之圣,万代之表。此等英才,老夫相信二位定然不会任其明珠蒙尘。”

  不世之圣?万代之表?

  谢秉风和萧氏望向夏侯潋,后者的鼻子里淌出一串鼻涕,直流到嘴巴皮子上,夏侯潋使劲儿一吸,鼻涕呼噜一声没了踪影,留下亮晶晶的痕迹。

  谢惊澜和戴圣言都有些不忍直视。

  夏侯潋有些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说不定孔夫子十二岁的时候也是个鼻涕虫呢。”

  谢惊澜低声道:“孔夫子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会陈俎豆,设礼容了。”

  “俎豆是什么?豆子?好吃吗?”

  谢惊澜:“……”

  戴圣言为官多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学得出神入化,他硬是从夏侯潋耸头耷脑的模样里瞧出万世先师的影子,继续道:“此子乃天生英才,老夫阅人无数,不会有错,老夫决意收他为徒,若夫人难以割爱,老夫无法,只好请来知府大人同座一叙,与夫人好生商量一番。”

  金陵知府苏卓成是戴圣言的三千弟子之一,素有求贤若渴之名,找他过来,无异于将夏侯潋拱手相让。

  这下轮到萧氏脸色不好了,她能仗势欺人,戴圣言也能倚老卖老。虽有律法在前,夏侯潋是谢府的仆人,谢府若不肯放手,夏侯潋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谢府的大门,但架不住人情为先,戴圣言又是天下士子之首,谢府不放人,只会得到一个践踏英才之名。

  虽然这个“英才”一首诗也不会背,一本圣贤书也没有看过。

  “拙荆无状,老师莫要介意。老师有教无类,柴棚之下得爱徒,此乃佳话,拙荆岂敢再执意阻拦?”谢秉风转脸看向萧氏,“夫人,大清早的,外边儿天凉,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萧氏冷哼一声,道:“那妾身在此恭喜戴先生喜得爱徒,希望他真能如先生所说,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夏侯潋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他不乱国就不错了,指望他治国,怕是离灭国不远了。

  戴圣言神态自如地微笑:“当然。”

  他说的是“当然”而不是“多谢”,萧氏的脸更黑了。

  谢惊澜的脸色差的不行,简直像一张白纸,夏侯潋等萧氏和谢秉风都走了,上手摸了摸他的脸,果然发烧了。

  他的身子简直比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小姐还金贵,夏侯潋来不及咂舌慨叹,二话不说就把谢惊澜背在背上,急急忙忙跟戴圣言道了句谢就冲回秋梧院。戴圣言被晾在了雪地里,一个人哭笑不得。

  秋梧院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谢惊澜病得起不来床好几天,被关了一晚上的夏侯潋蔫了会儿,没多久就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夏侯潋身板硬实,常年习武练刀,打下了不错的底子,发烧出会儿汗就好了,不像谢惊澜,活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让人心惊肉跳的。

  莲香看着心疼,忍不住嘟囔:“这个戴先生在哪待着不好,那晚非要歇在苏大人家里,害的少爷刚醒,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就爬墙出去找他。真是气死人了!”

  兰姑姑劝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好在少爷现在已经没事儿了,养养就是了。”

  “莲香姐,你说是少爷给我搬的救兵?”夏侯潋不知从哪冒出来,把莲香吓了一大跳。

  昨儿夏侯潋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没扔没烧,到戴圣言那问他能不能把契约给谢惊澜。戴圣言不置可否,说这是他自己的自由,随便他如何处置。

  夏侯潋便又揣着卖身契回来了,路过厨房,正好听见莲香叽叽咕咕。

  他真的没想到谢惊澜都病得人事不省了,还能硬爬起来给他搬救兵去。

  莲香抚着胸口缓了好一阵,怨气冲冲地道:“你什么毛病,专爱吓唬人?可不是吗,少爷知道你被关起来了,急得像个陀螺,我打听来戴先生在苏家,少爷就翻墙走了,我和兰姑姑都没能拦住。大清早的灌了一肚子冷风,不发烧才怪呢。”

  夏侯潋从莲香手里抢过药,道:“我去端给他。”

  甫一接过手,药汤的苦味就直往鼻子里钻,夏侯潋苦得直咂舌,真是难为谢惊澜了,喝这么苦的药,还一喝就好几天。夏侯潋生病其实都没怎么喝过药,一来他娘经常不在山里,他生病了也没人知道,二来他身体倍儿棒,熬着熬着就好了。

  莲香不如夏侯潋敏捷,一晃眼那药碗就到了夏侯潋手里,眼睁睁看着他端着药跑远了,只能气恨地跺脚。

  轻轻开了门,夏侯潋先伸脑袋进去看谢惊澜醒了没。

  谢惊澜靠在床沿上,眼睛从书卷堆里抬起来,望向贼头贼脑的夏侯潋。

  “真行,病成这样了还不忘记看书。”

  “你也得看,后日老师便要开堂讲学了,老师说了,第一堂课考察孟子经义,你知道孟子是谁吗?”

  夏侯潋眨巴双眼,脑袋里从三皇五帝开始搜寻姓孟的人,最后找到一个他觉得还算靠谱的:“孟郊?我听过他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谢惊澜服得五体投地,他以为谢惊涛那样已经算是不学无术了,谁知道夏侯潋更胜一筹,便低头看书不再理他。

  夏侯潋把药汤端到谢惊澜嘴边,谢惊澜眼睛一下没眨,全灌了下去,让夏侯潋准备好的蜜饯都没了用武之地。

  谢惊澜想执起书卷继续读书,夏侯潋按住他的手,冲谢惊澜眨眨眼,道:“且慢,少爷,看我变个戏法呗!”

  “不看。”谢惊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哎,很快的,你就瞅一眼呗!”

  谢惊澜拿夏侯潋没办法,叹了口气,只好坐着等夏侯潋开始他的表演。

  他先亮了手,示意谢惊澜自己手里空无一物,然后两手随意一抓,似隔空捻了什么东西握在手里,伸到谢惊澜鼻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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