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安一跃而起,看了一眼顾知妍,见她早把随身带着的软剑拔出,放心不少,转头专心对付面前的女子。
“敢问姑娘芳名?”
“登徒子!”
闻言顾知安挑眉一笑,瞥了一眼依旧坐在那里的公孙也和宫七——看来,他们是胸有成竹,能拿下他了。
可惜,注定要失望了。
“我猜,是红袖吧。”顾知安抽出软剑,一个快速闪身绕到红袖身后,剑尖一挑直接将水袖断作数节落在地上。
红袖恼羞成怒,看着顾知安,眼神冷冽,“拿命来。”
“那可不成,我还舍不得死。”顾知安话音落下的瞬间,剑势已出,出招极快,待众人看清时,剑尖已抵着红袖的颈侧,只要往前一点,红袖就是一具尸体。
“技不如人,随你便。”
倒也是个烈姓女子,若是跟个好主子,下场未必这么惨。不过世事无重来,今日所得都是前日种下的。
别开眼,顾知安正欲动手,却听得一声闷哼,扭头再看,红袖已经倒在脚边,咽了气。微眯着眼看向宫七,见他手已变换姿势,再看红袖颈上的袖箭,勾起嘴角持剑而立,“世伯对手下,当真绝情。”
席间众人早已经跑了大半,剩下的躲在桌下不敢出来,只是身子发抖,连桌子也一并抖动起来。
“贤侄见笑,不中用的废人罢了。”
公孙也坐在那儿,缓缓起身,“虎父无犬子,你比你爹更能算计,也更为胆大,能只身闯西凉,只是年轻人,还是太年轻了,棋风太过锋利,有时候要懂得收敛锋芒才是。”
“还未下完这盘棋,世伯此时说教,为时过早。”
“是吗?”
公孙也话音落下,四周已经被一千人围住,全是重甲持盾。不知几时乌云遮住了月色,灯火映照下,席间只剩下厚重杀气。
并肩而立的顾知安和顾知妍两人相视一笑,脸上不见慌张。
“世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说弟弟,咱们秦国可并无这样的待客之道,那西凉王子待咱们也是以礼相待,唯独公孙老贼这里不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蛮子,还未习得礼数,叫人发笑。”顾知妍冷哼一声,“下回你来这种地方,可别让我一块来了。”
“姐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世上还有这等不知待客之道的人,下回一定注意。”
公孙也面上表情终于出现裂痕,敛了笑意,沉声道:“杀。”
周遭重甲卫整齐划一上前,步伐统一,一声一声传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顾知妍神色微动,低声道:“喂,咱们俩不会真死了吧,那老头子以后没人送终了。”
“嘘。”
公孙也忽然大笑起来,“你以为城外的一千铁骑还能进城?早在第一天,已经被人盯着,此刻怕是全都在黄泉路上作伴,也好,你们下去了,还能继续在黄泉里做梦。”
闻言顾知妍脸色一变,看向身边顾知安,却见顾知安丝毫不见慌张,冷静得样子,仿佛早就算到了这个场面。
可他们出来,的确只带了一千铁骑。若是被公孙也的人马盯上了,此刻是万万赶不上,难道——
顾知妍心中大惊,不敢再想,只得冷静下来应付面前这群难缠的家伙。
“素闻藩阳王府内卧虎藏龙,今日想要和小王爷讨教一番,这中原武林这些年来的不同。”宫七忽然出声,足尖一点,已是朝顾知安飞去,一掌内劲,临空而出。
“小心!”顾知妍失声喊了句。
宫七是什么人,当年叱咤武林,江湖排名前三的高手。隐退江湖时,已经寻不到对手,曾在江州以一敌百,毫发无伤。
更是同武林第一高手千机老人大战七天七夜,不见下风的高手。
顾知安哪里能是他的对手。
“别分心!”顾知安险些让顾知妍给气着,这个时候分心,是想被那些重甲卫砸成肉饼吗?
见顾知妍点头,看向宫七,一个闪身躲开掌风,飞身立在屋檐上,手中长剑寒光冽冽,“前辈上回赐教,晚辈有事在身不敢讨教,这回倒也想领教前辈高招,看看这些年来所学是否真如那些老头说的厉害。”
“哈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真年少!”
“得罪了!”
第三十章
顾知安习的是各家所长,武功路数多变复杂,还有自己摸索的一套打法,剑招快准狠,且杀意重,一招一式不带半点畏惧,招招夺命。偏偏又有一身好轻功,加上骨骼清奇,内力修行倒也不弱。
自打七岁习武至今,鲜少遇上对手。即便打不过,也能借着一身灵妙的身法打个平手得以脱身。上回在月牙泉边,在宫七手里吃了亏,这回更为谨慎。
余光瞥见身后侧身一闪而过的身影,不敢松懈,身形一闪往后退开一丈有余,手中剑往前抻了一寸,下一瞬刀尖已抵在剑身上。
眸色一动,瞳孔紧缩,心中惊讶于宫七的内劲深厚——果真是江湖上闻名一时、震慑四方的胡氏十八刀。
那边顾知妍听得耳边风劲作响、刀剑相抵,心中不由把公孙也骂了千万遍。
宫七眼神微动,对顾知安倒有了几分欣赏。年轻人能有这本事,还能在他眼皮下动心思,过这么些招,有几分意思。
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胜负,自是也在一瞬。
顾知安见宫七走神,下一刻手中剑已经朝着宫七心口刺去,出手不带半点犹豫。谁知剑势先去,宫七已经旋身躲开,手中长刀寒光一闪,竟是看不清出招,之间刀光乍现,已决刀劲袭来。
糟糕!遭了这老家伙的道。
顾不得自伤,顾知安强行收了剑势,侧身一翻往一旁的灯柱上撞去。砸在灯柱上时,顾知安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知安!”
“别动!”
撑着剑站起来,顾知安看向宫七,嘴角挂着一抹血迹,“宫前辈这十八刀的确厉害,不过做出欺师灭祖一事,又怎么还用胡老前辈独创的刀法,难道不怕他一家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宫七眼神一变,冷意浮现,“年轻人,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闻言顾知安朗声大笑,足尖一点,几个跃身到了顾知妍旁边,冷言扫了一圈重重包围的重甲卫。
用这么多的重甲卫来对付他们姐弟,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难得伯父看得起小侄,竟然用重甲卫来对付,看来,我也不算是分量轻,也算是个人物,今日葬身于此,也不亏。”
“你还有闲情说这个!”顾知妍小声怒道:“还不想办法,怎么铁骑卫到了你手里办事这么慢!”
公孙也见两人无还手之力,不禁笑起来,“今日,你即便是帮着李恂赢了皇位,你也走不出这里,本来只想要你一人的命,给顾烽留一条血脉,难得你们姐弟同心,天意如此,藩阳王府,断后——”
“公孙也,你猜想,你在外面还布了射手?只要我敢用轻功带着姐姐从这里飞出去,还飞不出院墙就会被射成筛子。”
“不错。”
顾知安脸上忽然露出一个难以猜测意思的笑,松开拉着顾知妍的手,“那不妨请宫前辈去看看,墙外的二百名射手如今可在。”
话音落下,公孙也脸色大变,还不等宫七出手,只见刚才来报的家丁小跑着到他身边,面色焦急说了几句。
再看公孙也脸色,面色铁青不见镇定,盯着顾知安的眼神愤怒又不甘。
“顾知安,你真是顾烽的好儿子!”公孙也看向宫七,“杀。”
宫七正欲出手,却觉全身上下内劲全无,锁在丹田一处无法运转全身,倒是笑起来,“你倒是有几分能耐,能想到这一招,不顾江湖比武规矩。”
“得罪了。”
顾知安点头一笑,伸了个懒腰,看向门口进来的几人,“你们也太慢了,再迟一些,我可能就要栽在这里,你们只能来收尸了。”
赫连云台轻咳一声,把目光转向身边的林昭。
“公孙也,你败了。”
三十年前,秦国在中原站稳脚跟。二十五年前,秦国内乱,北邙山一战,死伤无数、尸横遍野,公孙氏逃窜至西凉。
林昭看着公孙也,“闻名不如一见,今日得以见得当年英杰公孙氏,只是可惜,英雄迟暮,也比不得年轻时的风华。”
英雄迟暮这话便和美人色衰一般,像扎在心上的刀子。
“把人带出来。”公孙也脸色微变,好似从未想过会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不,是两个年轻人手里。
顾知安看向公孙也身后,从屋檐阴影下渐渐露出的人,指尖动了动,并不惊讶——早该想到的,正阳在整个酒泉城里都遍寻不到,自是藏在最该在的地方。
可惜,废了。
“小王爷,这人,要还是不要?”
铁骑卫内自有排行,十四和三十六便是因为排行才得了这名字。韩延常年不在秦国,和赫连云台可争一二,淳风在两人之下。
正阳,多年培养,排行十一。
赫连云台闻言看向顾知安,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自觉不该看,别开眼盯着脚下。平日再是兄弟,可最不该的便是为了私情忘了身份,这是大忌。
“小王爷……”正阳披头散发,身上无一处是好的,身形落魄,显然经过一番酷刑,连双腿也废去,站不起来,软绵的拖在地上。
唯独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顾知安,没有躲闪。
顾知安神情漠然,看了一眼公孙也身边的宫七,又看了眼周围不敢轻举妄动的重甲卫,忽然笑起来,笑声慑人。
在众人吃惊之时,剑光一闪而过,再看去,正阳已经垂下头,脖子上一道细而深的剑痕。
看向举着剑的顾知安,林昭忽然觉得心口发闷,想要走到顾知安旁边,看看他此刻垂下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一个废人,换你一命,不值。”
夜里不知何时起了风,顾知安站在那儿的身形,忽然变得寂寞。林昭深吸一口气,一抬手,墙外的铁骑卫纷纷跃入院内,将重甲卫重重包围,手中拿着的便是针对重甲的长矛,矛尖带着倒钩,陷入皮肉,不死也伤。
墙上多了十几名射手,火光映着天色,恍如白日。
公孙也站在那儿,旁边倒着两具尸体。
正阳和那家丁。那家丁顾知安记得,叫四儿,他初到时见过一面,原以为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原来是个练了不知什么邪门功夫的侏儒,长得矮小罢了。
想趁机偷袭,痴心妄想。
“这回,你还不认输?”抬眼看着公孙也,顾知安冷声问,“你败过一回,在我爹手里,这回在我手里,你也不算不明白,大概你公孙氏注定要输在顾家手里。”
“哈哈哈,输给顾家,倒是比败在那不中用的皇室手里好,早就背弃了百姓的皇室还有什么天命所在,不过是个借着顾家占着皇位的废物,出不了一个人才。”公孙也正准备自刎时,却被身边宫七抬手阻拦。
宫七拉着公孙也胳膊,一个纵身不见人影,只听得传来的声音。
“年轻人,这秦国有你,好也不好,后会有期。”
“不追吗?”赫连云台诧异道:“应该有机会的。”
林昭却摇头,看向沉默着的顾知安,“不会有机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林公子这是何意?”
林昭见顾知安看了过来,眼中流转过许多,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心安,唇边添了几分笑意,“宫七再如何也是世间难得的高手,区区火麻花如何能制得住他,糊弄一刻还行,不过,逼得公孙也自刎,也是意外收获。”
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剑身归鞘,心里一松。
赫连云台心下了然,瞥了一眼正阳的尸首,心有不忍。多年来的一切付之东流,都是命罢了。
顾知妍站在那里,瞪一眼赫连云台,“还不快给正阳那小子收尸,再过来扶我,姑奶奶和这群莽夫打了半天,倒是白打了。”
“郡主辛苦了。”
“顾知安,你——”顾知妍收住话,站在那儿,有些乱的头发被吹风起,盯着顾知安的背影,不想再问他,也不想再……追着他。
林昭看着顾知妍,转身同顾知安并肩走出大门。
门外待命的十四看着顾知安出来,上前一步,“小王爷,里面的人,如何处置?”
“杀。”
“属下领命。”
偌大的院子里,忽然火光照亮了整片天,周围的百姓有不少被吵醒的,看着那漫天的火势,却听不到一声嚎啕、惨叫,等回过神来去灭火时,整个御史台府被烧掉大半,无一活物。
大漠的天格外亮,也格外蓝。
一行人骑在马上,面前是一座新坟,就立在月牙泉边上,依水而立,有树相伴,也算是个好地方。
“小王爷,今日作别,希望日后有重逢之日。”李恂带着两名亲卫相送,看着顾知安一行人,不由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顾知安和林昭,很默契的朋友。
“王子殿下不必担心,若有缘,日后自会再见。”顾知安抱拳相待,看了一眼身边的林昭,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回来,收获可不小。
李恂不知怎么,竟是看向顾知妍,眼神不避讳,直白的喜欢,“郡主英姿飒爽,原来,中原也有这样的女子,让本王见识了。”
被李恂莫名提了名字,顾知妍一愣,随后笑道:“殿下过奖,不过是儿戏。”
“这——”
“时辰不早,我们该启程了,殿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