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道:“这馆子要大旺——就是这个意思。”
花大人那厢生怕生意被在场的人截胡了:“众位都别跟我抢!我早先就听我女婿提起过那个馆子——那馆子的掌柜,似是我女婿的旧友——你们要投哪里,姑苏还是临安,我花某也管不着,但金陵这儿,我先说好我要投一家!”
林老爷挑眉:“你女婿——沈曳那小子?你打算投资多少?”
花大人眼都不眨:“一千两吧!”
林老爷摇头:“不行不行,你想投,前期至少就得这个数儿!”说着比了个五。
花大人嘲笑林老爷道:“老林你糊涂成这样,是怎么赚到钱的?五千两?有必要吗?”
林老爷悠哉地呷了一口茶:“要投点绛唇,要先选址——林府正门那栋楼刚空出来,恰对着一处旺市,又兹临秦淮河边儿,我看选在那里正好儿——选址已经要如此豪华的地段,那你不得掏个五千两?”
花大人继续嘲笑:“老林是想让我给他在家门口开这个点绛唇——好让他日日能吃得着!”
林老爷被反复取乐,倒也没有不悦,晃着脚悠哉道:“我能不能日日吃得着——咱先不提。你花大人连五千两都吝啬的话……我倒觉得你可怜了。”
花大人讪然:“我怎么可怜了?”
林老爷道:“错过了我儿子这么好的女婿,跟老沈家结了亲去了——这是第一份可怜;错过点绛唇这么好的投资方案——这便是第二份可怜了。”
“怎么着……老林,你是想跟我争这个这案子?”
林老爷撅起嘴,一幅“为你遗憾”的表情,看着花大人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众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云淡风轻道:“说来巧了——这点绛唇啊,便是犬子和他把兄弟开的。”
满坐皆哗然。
当然,林老爷很受用这种惊叹声。
正月最后一日打烊后,便又是点绛唇的休业日。
陈逆在后厨里煲宵夜汤,顺儿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唐玉树回了西厢房洗澡去,林瑯结算清了账,在账台案前揉着太阳穴。
说来好笑——唐玉树昨个听顺儿闲说起林瑯在府里时,喜欢玩儿些鸟儿雀儿,今日便起了个大早去了西山,抓了两只山鸽回来。一手一只攥着脖子任它们扑腾着,就往林瑯怀里一递。
林瑯先被吓了一跳,得知了原由后又笑得时前仰后合;最终众人决定炖了煲汤喝。
早先说好了明天要随林瑯回一趟金陵去看爹爹,此时唐玉树正坐在浴桶里心头打着鼓,筹谋着明日见林瑯爹爹时要如何应对。那厢林瑯端着山鸽汤回了西厢房来,见他愁眉苦脸地,问他怎么了?
唐玉树幽幽道:“你爹爹吓人。”
林瑯“噗嗤”笑出声:“他哪里吓人了?……说真的,我听府里人传话说啊,他还挺喜欢你的,天天像吹自己儿子的牛一样,张嘴闭嘴‘我儿子他把兄弟’——后来索性就说成是‘我干儿子’了……你别怕。”
唐玉树压低的眉头才起来几分:“真的?”
“真的!”林瑯把热汤放在桌案上:“他不是还把一个我姥爷传给他的宝贝送你了吗?——诶,说到才想起来,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唐玉树从桶里站起来,光着身子在屋子里乱跑,跑得林瑯也一处乱了心思。只见他拎起里衣,从前襟的口袋里摸出一只金丝玄色囊,递给了林瑯。
林瑯拆开了囊来,里面有个小木盒子;再把小木盒子拆开来,里面又有个小囊;再把小囊打开,里面是一个裹着布条的片状物;把那缠在片状物上的布条一遭一遭拆开,只见里面是一片生满了锈的——“刀刃儿头?”林瑯不解;唐玉树却发现了玄机:“那布条上有字儿!”
林瑯又把布条捋顺了,仔细看去——只见那字迹因年代过于久远而洇得含糊。林瑯仔细辨认了,逐字读去:“胆敢……让吾儿……受……半点……委……屈?……写得什么啊……老……子……定挖……了你狗眼打……断你狗……腿切了……你狗……蛋?”
唐玉树吓得倒退好几步,摸起身侧一叠衣服就紧捂下腹。
“这就是你姥爷留给你爹的宝……宝贝?你姥爷是二流子吗?”
林瑯笑得捶着桌案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脑子里又想象起父亲从姥爷手里拿到这件“宝物”后的神情。
笑累了,才赶紧哄唐玉树:“就你手里拿着的那身儿——那是新衣服,快穿上给我看看,明天见我爹爹时穿这套。”
擦干了身子,余惊未了地换上林瑯给他买的新衣服,唐玉树皱眉道:“越发不敢去见你爹了!”
林瑯上前来替他整好了领子,看着唐玉树还是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抱唐玉树:“挺精神的,我眼光还真不错!”
唐玉树点头:“这衣服是挑得不错!”
“蠢!”林瑯骂他,可强硬的语气,却又在片刻后转而变得温柔起来:“……我说的是挑人的眼光。”
忘记剪油灯的灯芯,所以灯焰晃得厉害。
跃动着的灯火下,林瑯与唐玉树对望着。
如此望着,林瑯便又唐突地回想起初来陈滩的那一日。
那时离了金陵城,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茫然地向前程进发时的自己,慌张又无措。
站在财神府的院门前,他莫名地想要掉眼泪——推开这扇门,便是推开了一场无法再回头的梦……以往的所有全部都清零,自己余生的筹码便只有这一栋冷冰冰的宅子了。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林瑯在脑海里无论做多少次规划,终究还是不敢细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林瑯喃喃着。
背对着小镇的烟火和温柔的夕阳。他闭了眼,战战兢兢之间推开了那扇梦。
一声“吱呀——”传入耳道。
以为本该是清冷孤寂的宅子里,早已被命运附赠了一个少年。
只见他额前束了红色头巾,浑身未着一物,裎赤坦白地站在木桶里。
一阵晚时风从其间穿梭而过,少年头巾的尾端掀动翻飞而起,清澈通明的眸子便落在了自己身上。
陈滩旧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