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意在沈家生活了三年,沈睿待他犹如亲子,就算添了沈枚也并偏心之嫌。
心中仇恨随着时间渐渐淡化,若是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沈意也许真的会老老实实在沈家度过余生也说不定。
可惜天不遂人愿。
什么是无奈,就是你眼睁睁的看着一些事因你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
大火揭开了往夕伤疤,黑色的血液混着脓水浸润心脏,无数记忆破土而出,在不可掩盖。
自此以后,沈意落下了恐惧明火的毛病;也同样是那时,他立下了复仇之誓,并遇见了真正带他走上复仇之路的男人——赫连祁。
若说当初在三更殿,闫佩羽助他成立百晓阁是为他准备好了引线,那么赫连祁就是递给他火把的人。
世人均道百晓阁阁主百晓乃是江湖难得的奇才,却不知百晓阁初成之际是依附着三更殿的势力发展,鼎盛时期用着的却是皇室金银。
赫连祁三番五次派人找他合作都被婉拒,最后一次,那人却是派人送来了一句话。
宣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上书五个大字——同为弈棋人。
沈意握着白纸思附良久,最终还是带上面具换了装,抽空与他见上了一面。
哪知这一面便让他耗尽了余生。
前来谈生意的的客人必然不像暴露身份,于是在见面之前都会做些伪装,可对面的那人并没有带上准备好的面具,他就那么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上,神色轻佻而慵懒,像极了富家纨绔子弟。
“你想与我合作什么?”
赫连祁大大方方承认:“江山。”
沈意挑挑眉:“公子在说笑?”
“若你愿意用梁家八十一口与沈家四十三口的命来说笑的话。”
沈意闻言猛地握紧了拳,暗室里霎时间出现一人,那人铁拳如斗,直冲赫连祁面门挥去。
赫连祁没有躲避,只是开口道:“百晓阁查了这么久,无非也就是向查出那些旧事,巧的是,我刚好知道一点。”
拳头在眼前堪堪停住,他接着道:“我想要的,是天盛的皇位;而你想要的,无非是赫连承的人头,换句话说,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沈意挥手让阿柘退下,冷笑一声道:“是么?”
“难道不是么?”赫连祁耸肩反问:“不过为表合作诚意,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
自怀里拿出一封信放置桌上,赫连祁将它推到沈意眼前:“看看吧。”
纸面飘着淡淡的茉莉清香,沈意将信纸拆开,上面洋洋洒洒书写着几行字,正是他最近所找的蛊虫信息与无忧丹的所在之处。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眼眸微闪,沈意合上信纸: “与其说这是送我的礼物,倒不如说是为你自己铺路。”
“你说的对,”赫连祁跟着笑了,语气欢快道:“看来我们的合作不会那么无趣了。”
“也许吧,”沈意摘下面具淡淡一笑,“那么合作愉快,祁王爷。”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敲定,沈意起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等等。”
赫连祁指尖敲敲桌面,忽的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来:“既是合作,我送了礼物,阁主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来?”
沈意本来有些心不在焉,听闻这话立刻眯眼望去:“王爷想要什么诚意?”
“很简单,杀了闫佩羽。”赫连祁低声道,“你与他关系亲密,想来应该不算难事。”
沈意闻言瞳孔一缩:“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杀人灭口的意思。”赫连祁拿起桌上的面具摆弄,“你的消息原本就全部来自三更殿,他知晓太多,我们便无法安心动作。”
“可他并未触碰过这些东西。”
“也许吧,但我相信只有死人才会更好保守秘密。”
暗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默,夜明珠光映在沈意脸上,与眼睑处落下淡淡的扇形阴影。
“好,”他低声道:“只是现在闫佩羽功力深厚,三更殿更是戒备森严,我需要时间。”
那日,沈意独自坐在小亭外,从日出待到日落。
阿柘将手中名单递给他,垂首道:“第三拨,反叛,名单。”
沈意猛地将名单揉成一团,“一殿之主,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这次就让他自己长长记性吧。”
阿柘看着他的动作,半晌道:“阁主,要杀,殿主?”
是夜,杀伐声响彻天际,闫佩羽满身鲜血,经脉提不起一丝内力,他拼死挣扎三个时辰,最终还是伺机逃了出来。
事后沈意平静地对赫连祁说,三更殿已乱,现下大可一并除去。
“你想吞下整个三更殿?”赫连祁挑眉看他。
“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就如同你说的,他们知晓的太多了。”
赫连祁轻轻笑出声来,“可我听说,闫佩羽根本没死,还跑掉了。”
“哦?那样都能跑掉,想来那五方鬼刹也不过是饭桶,上不得台面。”
说这话时,沈意手心隐隐攥出了汗意,依稀记得赫连祁目光如炬,半晌后才低低笑开:“你说的对,那些饭桶,想来也成不了气候。”
沈意闻言垂下眼帘,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的对不对,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做得对不对,现在都没办法回头了。
迟钝如闫佩羽,他也许只知道自己给他下药封了他的经脉,却从来没想过,算无遗策如他,为何会单单忘了封锁那条只有两人知晓的路。
迟钝如闫佩羽,他也许会回来找自己复仇,却从来没想过等他完全恢复后,沈意这个人,是否还在世上。
然而沈意还是想错了一点,他没想到闫佩羽居会拖着一声重伤来找他报仇,更没想到那人竟是用了同归于尽的打法。
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见血封喉的暗器中多了一根被失魂露浸过的银针,沈意轻轻闭上了眼,阿柘的话依稀回荡的耳边。
“阁主,要杀,殿主?”
我不会杀他。
我怎么可能杀他。
※※※※※※※※※※※※※※※※※※※※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命里有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94章 淡泊为愚(赫连祁
初春时节, 乍暖还寒。
赫连祁从御膳房的女官那里要了一碗南糖团子, 满心欢喜的往回走。
行至御花园, 便见周围宫女神色匆匆, 赫连祁心里涌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双手捧着团子跑了几步, 果然看见怡心殿周围站满了宫人。
费力挤入人群中,只见大殿中央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 那人神色高傲,盛气凌人,正是现下正得宠的玉贵妃。
众人皆知玉贵妃前几日在皇后那里受了气,如今正无处发火,现下带人来这怡心殿里‘闲逛’,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看那个毫无气势的怡妃, 此刻正安安静静的站在玉贵妃身旁, 一副唯唯诺诺的娇弱模样。
“本宫听说膳房将最后的几碗南糖团子送到了妹妹这里,便馋嘴想来讨些尝尝, 妹妹不介意吧。”
怡妃闻言柔声道:“回贵妃娘娘,妾身这里并没有差人送来南糖团子,怕是娘娘听错了。”
“哦?”玉贵妃脸上微露怒色,遂又微微一笑:“难道是本宫耳朵出了问题?”
没等怡妃回答, 她甩袖转手,正巧看到一边的赫连祁。
顺势望向他手中的瓷碗, 玉贵妃瞬间嗤笑道:“看来不是本宫耳朵的问题, 是妹妹不愿割爱吧。”
怡妃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看清赫连祁手中的物件时面色一白,急忙行了一礼,惶恐道:“妾身方才并不知祁儿去了膳房,既然贵妃娘娘要吃南糖团子,妾身自然……”
话未说完,只见玉贵妃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亲昵道:“妹妹这是那里话,若是六皇子爱吃,本宫自然不会夺爱。”
怡妃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回手,却未发现玉贵妃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意。
“祁儿不爱吃这个,”怡妃迈着碎步来到赫连祁身边,只听玉贵妃轻笑一声,挥手让身侧的宫女上前,“既然六皇子不爱吃,那本宫就不客气了。”
赫连祁面色平静的看着宫女走进,手腕一松,反手将碗扔在地上。
南糖团子的汤水流在手上,烫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泡,赫连祁看见那个往日里柔弱娴雅的女人面皮一抖,心里竟升起一阵说不出的快意。
“来人,快来人,快传太医,六皇子伤着了。”
赫连祁看着烫红的手,心里却满是不屑,心道那碗南糖团子早该洒了,这女人这般柔弱,到底不配吃点好的。
夜里,怡妃含着眼泪为他包扎着手上的伤口,赫连祁怨她懦弱,便狠狠甩开了她的手,她却流着泪道: “祁儿,母妃不希望你招惹到玉玲珑,他们家的权势正盛,母妃不想牵扯到那些事情中,你明白么。”
赫连祁冷冷的看着她,半晌,低声笑道:“我不明白。”
怡妃性格娴静,别人只说她生性淡泊,但只有赫连祁知道,那女人分明就是软弱。
她曾当着皇后之面服下过量的柿子蒂干汤,自此再不能生育;她曾于冬日池水中救出奄奄一息的赫连承,自己却病了十多天;她曾在皇帝高烧时,冒着风雪来到寺庙,只为了向菩萨祈求平安……
那个女人所做的一些,似乎只是为了向权势者表明忠心,得到上位者怜悯后为她与自己留条后路。
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趋附于权势之下永远都不如自己掌握了权力,而那天盛储君之位,是不是真的非赫连承不可。
又五年,玉氏党派风头正盛,后宫却传来噩耗——玉贵妃小产,终身不可在孕。
这事仔细想来也不算震惊。左相玉安然予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宫中官员大多依附左相势力,赫连熙为牵制玉氏,定然不会让其想留下皇嗣,但表面终归还是要给玉家一个交代。
宫内势力大多互相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找一个简单的替罪羊,便只能从那些没有势力依附的后妃下手,皇帝表面上派太子彻查此事,实际上却暗自将矛头指向怡妃。赫连承虽然不想将怡妃推下水,却也不能违抗圣意,况且时事向来以大局为重。
于是兜兜转转,最后那个迫害贵妃,杀死皇嗣的罪名还要由这个软弱的女人来背。
赫连祁重新回到怡心殿时,那个他应该称之为母妃的女人,此刻正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身边摆着一个青玉琉璃杯。
对面前的一幕恍若未闻,赫连祁如往常一般回到案几旁,认认真真的将书本放好,这才出门唤了宫女,告知她怡妃的情况。他说话的时候声线十分平稳,似是在阐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半个时辰后,怡心宫的宫女乱作一团,传旨的吴公公咳了几声,这才纷纷跪了一地。
“传陛下口谕,怡妃周可怡品行不端,残害皇嗣,其心可诛……”
赫连祁平静的跪在地上,仔细聆听那些人为这个软弱女人扣上的一条条“罪愆”。
“……妇行有亏,罪孽深重。然祸不及子,念六子尚且年幼,今命六子赫连祁前往毓景宫,由德妃赡养。”
“儿臣领旨。”
面前的少年不过舞勺,吴公公扶他起身,顺势在他手背拍了拍,安抚道: “六皇子不必忧心,舒妃娘娘性情温良,定会视殿下如己出。”
赫连祁闻言斜挑起嘴角,“有劳公公带路了。”
舒妃是乃是陈太傅的次女,皇三子赫连章的生母。皇帝曾于百花宴上赞赏其出尘灵秀,天真无邪。
可细细想来,能在宫里生活下来的妃子,有那个是毫无心机手段的?
怡妃出殡之时,赫连祁就挺着腰板跪在棺前,眼睁睁看着内侍将棺木抬走,眼泪都没掉一颗。
有宫女背后论起,司掌哀事的太监也只是叹一声,“这么大年纪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此凉薄,大概是吓傻了吧。”
吓傻?
怎么可能。
他只是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本就不配得到同情,更何况眼泪。
所以他从不称呼可怡为母妃,那个本该是他最亲近之人,到头来却只落下了一个称呼——“那个女人”。而她的隐忍,她的退步,她的所做的一切一切,在赫连祁看来,根本就是愚蠢。
愚不可及。
眼前的火盆灼烧着纸币,依稀有灰尘进了眼中,赫连祁用力揉了揉眼眶,直到眼睑周围都开始发红才罢手。
你看,现在她死了,一无所有的死了,死时身边连个丫鬟婢子都没有;而在她死前的三天,她还曾对自己说过,其实她很想再吃一碗家乡的南糖团子。
为什么?
因为她懦弱,因为自己无能。
身在皇家,弱即为原罪。
后来赫连祁还是去了趟御膳房,他将那里所有的南糖团子全部埋到了怡心殿的花园中,还顺便打伤了总是为难自己与怡妃的那四名女官的腿。
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天,那几名女官便再没有在皇宫出现过;膳房总管如往常一般忙碌着,似乎并不知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事情最终还是被压下了,但它究竟是谁压下的,赫连祁心里猜了几分便不再深究。
管他呢。
再后来,先帝立储,六子赫连祁与三子赫连章一并封王。那时的他已经学会了明锋暗藏,人前做起了懒散王爷的名头,每日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