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罢了,不过还是玩物罢了。
齐淮侯就是个草包纨绔,寻常时骄奢淫逸也便罢了,今日竟然当众在殿中行如此献媚之事……太后也真是糊涂啊!
而反观一些与齐淮侯有一样“爱好”的公侯世家们则对这两名少年好奇不已,如今听说顾大人身体不舒服,便不免小声讨论起来:“看来这天阴之体还真不一般,连顾大人都感觉到威胁了。”
“哈哈,再美的容颜都会老去的,你看看这两个小孩儿多鲜嫩,顾大人会有压力也不奇怪。”
……
大殿极为空荡,即便坐满了群臣,众人在下面说话龙彦昭也听不出个大概。
但下面发生了骚动,他心思又始终留意着某个角落,不免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顾景愿那边的异常。
顾景愿的坐姿依旧端正标准,略微埋着头,显得沉稳又恭敬。
虽看不清眉目,但龙彦昭也可猜出这会儿他大抵是微垂着眼眸,一脸茫然的状态。
可他这次的状况又似乎与往常都不大一样。
或许是在早朝上打量顾大人的次数太多了,他穿着暗红色官服、束着高高腰身、持节而立的姿态,龙彦昭闭上眼,都可以凭空勾画想象。
所以九五之尊只往那侧影上看了一眼,便知道阿愿这会儿大抵是身体紧绷,不自在了。
看热闹的心思瞬间熄灭,反而是愤怒徒然窜涌而出,直冲天灵盖。
龙彦昭猛地一拍桌子,动作先于思考,已经开口训斥道:“什么阴极阳极,不过都是人罢了,有何稀奇?还有那什么不祥之人、祥瑞之人的,不也只是你们一张嘴说的?人哪儿来的给朕送回哪儿去,朕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皇上骤然爆发出这一声呵斥,把在下面笑眯眯回答其他勋贵问题的齐淮伯给吓了一跳。
齐淮伯虽然也有个正经职位,但草包惯了,也不主事,根本承受不了此时天子周身散发的肆意凌虐之气。
……他是无意中得到了这两个天阴族的美少年,觉得他们神韵与那顾大人有些相像,便弄回去调|教了,打算在太后寿辰这日献上,既以美.色讨好了皇上,又以祥瑞之气讨好了自己的亲姐姐,说不定还能顺便帮太后除了顾景愿。
这简直是一箭三雕的旷世珍宝!
原本应该是万无一失,但他怎么就没有事先想到,皇上……才是最大的煞星。
若说有谁最不信命,那一定是皇上了。
而此时,他却在皇上面前搬弄了命理玄学……
……
腿肚子有点抽筋,齐淮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第30章 镜中花,水中月
终究是太后的寿宴,龙彦昭便是心中再气再厌倦,也只能点到为止,并不能真的对齐淮伯做什么。
他命人将齐淮伯扶回到位置上,又挥手让那两名精雕玉琢的少年退下,直接略过这个话题,道:“下一个,换作谁了?”
皇上这股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众臣虽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只管看戏。既然那两名天阴族的少年已经被带了下去,这个话题便自动过去,换了另外一位勋贵上前进宝。
英气逼人的年轻皇帝拿起酒樽喝了一口酒,模样颇为豪放豪迈,不禁让底下拥护他的大臣在心中感慨:皇上这些年虽然不容易,但也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受人辖制的小少年了。
只是他与顾大人之间……
皇上有手段有能耐,雷厉风行还能打破常规、敢跟勋贵们叫板,说不定倒真能整治整治大宜京中如今世家们骄奢淫逸之风。
但若是这样的皇上,一旦真的沉迷于男色之中……
当然,顾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是个男子以外,他为人正派低调,从不滥用权力徇私舞弊,品行上都叫人挑不出错处。
但偏偏他的义父……
毕竟与摄政王这些年独揽大权瓜分民脂民膏相比,京中的矜贵子弟都不算什么。
群臣心中对此有所担忧,又开始操心起顾大人的为人了。
但深知顾景愿之意图的右丞相和皇上则完全不把它当回事儿。
尤其是龙彦昭,他知道很多人现在都在误会着顾景愿。
但没关系。
等日后解决了顾源进那个老东西,他自然会还阿愿一个清白,不仅不会让他受人诟病,还要叫他青史留名。
下一位勋贵献上的是一件精美的玉石,龙彦昭对这些都不大有兴趣,他没有去看玉石,而是去看距离他很远的顾景愿。
顾景愿这会儿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甚至还在跟他身边的人谈笑。
龙彦昭颇为欣慰地看着顾景愿,心情不禁大好起来……他就觉得嘛,只要赶紧让那俩红衣美少年下去,阿愿的心情就会重新好起来。
晚宴散场得有些晚。
龙彦昭要先行送太后回宫,顾景愿则一早就接到皇上通知,说宴席完事儿以后不许他出宫,要他直接回寝宫里等他。
他不能抗命不从。
纵然继上次生病被进入宫中养病以来,他已经好些天都没回过家了。
众臣与勋贵世家们散场离宫,走的是一条路。
顾景愿回陛下寝宫要走的则是另外一条路。
宫里依旧灯火通明,顾景愿绕过围廊行至一座拱桥前面,正看见昊王的轮椅就停在桥下面,旁边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位宫人,昊王自己则手扶栏杆站在桥上,凭栏独望。
顾景愿脚步一顿,本不欲打扰,想要换个方向再走。
但奈何他一现身昊王便看见了,还扭头叫他:“顾大人。”
顾景愿便给他行礼:“昊王殿下。”
昊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笑意,宫人们将轮椅推到桥上,昊王坐了上去,又被人推着下了桥,直接来到了顾景愿身前。
他看了看结冰的湖面,不禁感慨:“去年本王回宫,看到的也是如此惨败的景象,前年也是,很久很久了,本王都快忘了这里满池荷花香的景致是什么样儿的了。”
他说话的时候顾景愿只是垂眸站着,并不说话。
百官都觉得顾大人高冷,不喜与人深交,便是源于顾景愿果真很少开口与人说除了政务以外的话。
面对莫名其妙跟他感慨人生的,也自然不会搭话。
但也是这样一个人,你说话的时候他会安安静静地听着,如果肯花费精力,稍稍仔细去观察,便会发现文曲星是有在听的。
他不是傲慢。
他尊重每一个跟他讲话的人。
他只是不一定会给出回应。
因为在这个宫里,他好像无欲无求。
什么都不求,所以从不苦心经营人脉,也从不谄媚逢迎。
不讨好谁,也不主动接近谁,清清朗朗的一个人物,这就是顾大人的风骨。
昊王忍不住打量起顾大人的眉眼。
他眉骨上的红痕依旧十分醒目突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时时刻刻都在精心辅佐皇上……
那日昊王刚回宫去见圣上之时,他知道顾景愿也在殿中。
事实上这么多天下来,顾大人都一直住在皇上那边,陪侍左右。
看着此刻沉默的顾景愿,龙云琦突然很想知道顾大人在皇上面前是什么模样的。
他们是有很多话可以说?
顾大人会对四哥笑吗?
还是,会在他觉得失落失意的时候开口安慰他……
龙云琦握紧了轮椅扶手。
不禁又要开始去想,如果那至尊之位是自己的,他是不是也可以拥有这云端上的人?
……
纵然心中想法开始变得偏激,但昊王明面上还是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他对顾景愿的心思。
就连母后都不知道。
但谁会不喜欢顾大人呢?
金榜题名的状元,他们大宜的文曲星,高风亮节,绝代风华……
只是这样的人,最后为何会与龙彦昭……
去年他回宫的时候宫里头还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传闻。
今年却人人形同默认,甚至有人已经开始觉得顾大人会成为皇上的后宫。
即便顾景愿是摄政王的人。
他不一定真的喜欢龙彦昭。
只是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们都一直相守在一起……
想到这里,龙云琦的眼眸变得晦暗了一些。
他与龙彦昭的长相虽不相似,但神态都随了已故的先帝,情绪有时候会体现在眼睛里,越是心情不好,眸色便越深沉阴暗。
龙云琦忍不住说:“今日宴会之上,顾大人知道我皇兄缘何会对齐淮伯发那么大脾气吗?”
顾景愿眼睫颤了颤,依旧是沉默。
龙云琦说:“因为皇兄他命硬,刑克六亲。极阴之体不详也只是传说罢了,到底祥不祥没人知道。但皇兄他可真的是……”
说到这里,昊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露出了自嘲和充满妒恨的一笑。
他若不是天生残疾,又怎会连争取皇位的资格都没有?
而若不是龙彦昭,他又怎么会……
“殿下。”寂静无声的深宫院墙内,顾景愿终于出声。
他声音有些清冷,又十分好听,深沉却不沙哑,在这个霜寒露重的夜里像是一种清浅的、振聋发聩的吟唱。
顾景愿缓缓说道:“殿下虽有天疾,但也只是半条腿不灵便罢了。”
昊王闻声,不解地抬头看他:“顾大人你……?”
顾景愿却诚恳说:“轮椅虽然便利,但寻常时殿下还是可以尝试自行走动。这样可以活血生肌,即便日后仍旧不能自如行走,也全当是锻炼了身体。”
“……顾大人。”昊王的脸色骤然差了很多。
就像没人可以再提皇上命犯孤星的事一样,昊王的腿疾虽是大家有目共睹,却绝不可当面提起之事。
龙云琦神色激动地问:“所以顾大人这是……看不起本王?!”
顾景愿恭敬地躬身,“臣并无此意。”
“够了!”昊王神色激动地再次握紧轮椅扶手,眼珠剧烈晃动。
顾景愿却不说话了,丝毫都不解释,大有任凭昊王处置的意思。
可就在这时,顾景愿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走过一群人,其中最前头的人身材高挑,一身明黄,正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
“朕就说,这么晚了谁还在花园里待着,原来是五弟和顾大人。”
皇上来了,龙云琦自是强行收敛了心思,与顾景愿一起给他行礼。
“平身。”龙彦昭说着,却是直接走到了顾景愿身边,在他身边站定。
他人高马大,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倒活脱脱是一副天子气派。
他说:“这么晚了,朕还有事要与顾大人商议,昊王也快回去休息吧。”
龙云琦刚刚还提了皇上是克星的事儿,这会儿自然不能在他面前说刚刚与顾景愿的矛盾,只有点头应了,“那臣弟就先行告退。”
“嗯。”龙彦昭也跟着一点头。
昊王背后的宫人自动推动轮椅,向别院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龙彦昭已经伸手揽上了顾景愿的窄腰。
大庭广众这般没羞没臊,皇上大抵还是第一人。
但他脸皮厚。
尤其是明知道龙云琦看见他搂阿愿了,那种爽意……就甭提有多舒服了。
待昊王一行人走远,九五之尊更是露骨地直接笑了出来。
小孩儿一样喜怒都摆在脸上,龙彦昭手臂一用力,直接将顾景愿揽进了自己怀里。
跟随他的太监宫女们都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心,各自散开了一些。
顾景愿却完全不习惯这样,面色发红地对龙彦昭说:“皇上,咱们快回去吧。”
“阿愿是不是冷了?”龙彦昭摸了摸他冰凉的手,不禁将他两只手都握紧了掌心之中,并语气不善道:“冷了不知道就快点回去,跟他在这磨磨唧唧什么?”
九五之尊身体好,火力旺,隆冬时节手掌还是火热到发烫。
倒也省着用手炉了。
顾景愿任由他给捂手,不置可否。
龙彦昭却不肯罢休,他本就忌讳有人接近顾景愿,更何况是自己讨厌之人,不禁说道:“昊王都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又叽叽歪歪的顾影自怜?他还敢凶你?”
顾景愿被他的模样稍稍逗笑了,道:“没什么,昊王整日坐在轮椅上,活动受限心情自然不好。臣是劝他多起身活动活动罢了。”
“就他?”九五之尊不屑一顾,“他总觉得是朕克的他,还指望着把他瘸腿儿的事算在朕头上呢,朕活着的一天,他心情就不会好,所以甭劝了。天助自救者,他这样着实可笑。”
顾景愿闻言,眼皮轻撩,仰头看了龙彦昭一眼,随即肯定了他的说法:“命运之说,的确可笑。”
“阿愿……别动。”
龙彦昭突然叫他。
“嗯?”顾景愿不解地眨了眨眼,也的确是没动。
皇上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抬起他的下颌,仔仔细细地端详他的脸。
顾景愿更加不解,却也只是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先前龙彦昭是两只手在给他捂手,这会儿拿走了一只,顾景愿的双手便被九五之尊单手按在胸膛上。
以至于他能感受到皇上胸腔内部,那颗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
对视了半晌,龙彦昭有些疑惑地说:“奇怪……”
“陛下?”
“就是阿愿刚刚看朕的眼神……朕似乎从未见过你那样的眼神。”
“……什么?”顾景愿俨然没听懂,有些发懵。
“没什么……”龙彦昭喃喃说着,还在观察。
顾景愿在他面前,多半时候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