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话便是对的。
于笙兀自告诉自己。
谢残玉心里藏着事,也未注意于笙的反应。二人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不久,外边声音越来越嘈杂,未有一会儿又是另一番繁华喧闹。
于笙眼睛跟着车帘露出的一条细细的缝隙,隐隐可见外头灯火辉煌。他手指慢慢挪到车帘那儿,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后又不动声色地往谢残玉脸上瞄了眼。
“想看的话就掀开帘子看,大略一会儿可能就没有这么热闹了。”谢残玉仿若长了第三只眼,于笙稍有反应他便敏锐地看过去。
于笙犹豫了下,半晌才慢慢嗯了声,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蜷了蜷,转过身掀开一条缝。
于笙生活在村上,哪里见过这样繁华熙攘的景象,街旁的树上皆是拳头大小的灯笼,桃符花样繁多,另有数不清的摊贩沿街叫卖。小孩子们身着新衣,大红色棉袄将他们裹得像圆滚滚的福娃娃,各自手里提着花灯和鞭炮跑着笑着。
谢残玉的目光一直随着于笙,看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点笑,再到手指扒着窗沿……
不知道他这会儿嘴角是否全然是笑意,谢残玉看着这样的于笙,心中难得对所谓“除夕”也多了一点期待。
马车在闹市里行走了一段便寸步难行了,谢残玉也不在意,与于笙前后脚下车。
在马车上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会儿,陡然一脚踩在地上,于笙竟觉得有些难言的不踏实感。
谢残玉适时给他披了大氅,然后将人带到街旁,“温偃他们应该刚好过去,我们走的慢一些,便从那儿穿过去。”
他指的是一座石桥,于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上边也满满挂了彩灯,隐隐还有耍戏法的高喊着,脚边的青铜盘子里是零碎的银子铜板……
于笙眼睛眨了眨,谢残玉眸子微暖,“从前可看过这些?”
出乎意料的,于笙点点头,“我记得……我爹还在的时候,有一年替人家抄书挣了点银两,那年便带着我娘和我看灯……不过那时已经是初二了,街上人虽多,但远远没有这般多……”
他眸子映着灯辉,谢残玉在旁边看着总觉得这样的于笙好像还要更软一些……也更招人疼一些。
于笙沉默了一会儿,忽的眼前出现一个兔子花灯,那圆鼓鼓的小兔子脑袋上还顶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胡萝卜,他顺着花灯看过去,谢残玉就站在他身边,眸中带笑,“若是再早几年,怕是就能在那时遇见你……”
他说到这儿话音一转,“不过……来日方长,以后不管是除夕还是中秋、端午……你若想见我,与我一起……那么我便在。”
不过轻飘飘一句话,甚至这时灯火辉煌,周围嘈杂喧闹,这一句话在这个场景总像是如那银辉虚火,大略辉煌过这一段时间便烟消云散……但是,此后经年,于笙总会在最彷徨无奈的时刻想起……
谢公子的心并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火树银花,只于笙一人,好像除夕的这个喧闹的夜晚,也就只有身边这个小东西能轻而易举挑动他的心弦。
温偃在画舫上等了许久也不见谢残玉于笙,他刚刚想要派人去寻,却见二人姗姗来迟,于笙裹着大氅,二人紧紧贴着……温偃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这个兔子灯……”温偃不知是该调侃还是故意奉承才对,整个镇上恁多小摊子,哪里没有各色繁复的花灯,偏偏于笙提着一个胖乎乎形如小猪仔的……兔子灯。
其实,在他看来,这个灯唯一的可取之处是那根胡萝卜。
“是公子送给我的。”于笙攥着灯,小声解释,他不觉得丑,反而喜欢这样憨态可掬的小东西。
“啧啧啧,这就护上了!”他与于笙接触不多,但却知道一些他的性格,尤其当初在莳华阁,那样宁可同归于尽的魄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你倒是想要护,可人家懒得搭理你。”谢残玉带着于笙寻了一处暖和的位置,旁边还有一扇小窗,能看得到外边的灯景。
“哎,这是我给陆瑾选的位置,你……”温偃手里还拿着一个精美的酒壶,他不过是倒了壶酒的工夫,怎么位置还被人截胡了!
“此处可有你刻下的字?”谢残玉耍起无赖来,就连于笙都意外的看他一眼,只不过……这样的公子好像……也怪有意思的。
“你你你……”温偃气得仰倒,他酒壶重重放在桌上,谢残玉却看不懂情势似的将酒壶拿过来自顾自倒了两杯,一杯略浅些,放在于笙面前,另一杯则放在自己面前。
温偃是个假斯文,一贯要耍些腔调,他对上谢残玉却只有认输的份儿,眼看着谢残玉抿了口酒,还煞有其事的评价:“酒香清冽,入口绵软……只是后劲不足,总叫人觉得遗憾些……”
酒入了肚,还被这样评价一番,温偃又气又怒,却不敢朝谢残玉叫唤,更别说打一架了。
唔,打不过!
温偃气呼呼的,于笙抱着酒杯在一旁看热闹,还不等他嘴角的笑收回去,谢残玉侧头瞧他,“我是不是太过无理取闹了些?”
他问是问,眸子却带着兴味。
于笙啊了声,哪里会回答这样的问题。
一旁温偃阴阳怪气,“您老何止是无理取闹,这全天下的理都是随你开心戏谑的……”
谢残玉闻声,淡淡开口,“总不是闲得问你,你胡乱搭什么话,聒噪!”
话里的嫌弃简直要凝成实质,于笙在旁边缩了缩脑袋,谢残玉却正好看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下意识地就捻住他的耳垂,“不回话不说,还躲在一旁偷笑?”
他故意淡漠着一张脸,“这又是谁给你的理儿?”
“……”于笙愣住了。
他嘴笨,只知道温公子在公子面前丝毫占不了一点上风,虽然这样说不大厚道,但他的的确确觉得骄傲,像是自己在重要的地方占了什么上风似的。
心中这般想,可他却不敢泄露一点点情绪,对上谢残玉的眸子,他不敢直直迎上去,倒像是有些心虚委屈似的,“没有谁给我的理儿……要给也是公子给的……”
于笙话音刚落,谢残玉眸子微暗。
旁边温偃更是反应巨大,他看看于笙,又看看谢残玉,真心实意的叹道,“谢倦之啊……你这是多大的好运气啊,捡了这么一个招人疼的金疙瘩……”
谢残玉不语,于笙却知道温偃说得是自己,他眨眨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耳垂慢慢的红了,于笙揪着衣衫,一副恨不得将自己缩到船底的模样。
温偃见过的人多了,故意装模作样扮可怜的那更是数不胜数,可于笙这样带着些小执拗,又一颗心扑在谢残玉身上的,实在罕见。
他心想,这铁树也开了花,就不知开不开得长久……
三人气氛正好,温偃还借此机会趴到于笙面前的桌案上,仰着头一脸兴味,“小笙笙呀,谢倦之这人无趣得很,不如……你跟着我回温府吧?”
他说得认真,于笙来不及摇头,画舫的推拉小门却突然打开,一个一身清冷的男子进来,一眼就盯着温偃的后脑勺,一字一句开口,“想的话,我正好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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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那书
“九渊?”温偃看起来十分讶异,“你不是去……”
“到这时温公子还要继续装下去吗?”陆瑾原本便神色清冷,如今面上更像是凝了一层寒霜,他一步一步走到温偃面前,“呵……温公子惯是好手段,这不,你只需动动嘴,我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么?”
他一贯冷静持重,别说是谢残玉于笙,就是温偃也极少见过他这副“冷嘲热讽”的模样。
“我装什么了?”温偃莫名,“我昨日几次三番请你,你一直不愿……今日又出现在这儿,我倒是比你更好奇!”
若是现在只他一人,温偃或许还会软言顺着陆瑾,但是谢残玉于笙二人在此,他就是对陆瑾有再多的容忍,也受不了他这样问罪似的。
温偃好面子,而且总归有些劣根性,他虚荣也世俗,与陆瑾单独在一起时,任他闹闹脾气那是情调,可若还有别人在,哪怕这个“别人”是谢残玉他也觉得不舒服。
他的想法既蠢又可笑,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感觉。
跌面子总是要在乎场合的,更别说于笙在谢残玉面前的乖巧更叫他羡慕又嫉妒,他看着陆瑾,心想:本公子对你也不错,为何你不能就对我有一点点亲近呢?
“温公子!”陆瑾本就裹挟着怒气,一见温偃“狡辩”更是怒火中烧,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狠狠砸在温偃面前。
只是没想到力气大了,直接砸到杯盏上,顿时瓷片溅了一地,还有一个端端朝着于笙的眼睛飞过去。
“公子……”纵然于笙反应极快,也慢了一步,但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一点疼痛。取下挡在眼前的胳膊,他才看见是怎么回事。
——谢残玉伸手挡去。
滴答……
血珠砸在桌面上,于笙微微一怔,而后便慌乱地找干净的布要给他包扎伤口。
谢残玉却按住他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才看向温偃,“带他滚出去!”
这个“他”无疑便是陆瑾。
温偃也是心尖一跳,谢残玉自回来以后从未对他发过脾气,他们二人年少相识,又经历那桩桩件件旧事,别说其他,就是情谊也非寻常。
“还不走?!”谢残玉眸色冷厉,这陆瑾他从来都是看不上的,尽管他年少成名,如今也是堂堂一名举子,但是在他看来,分明就是沽名钓誉之辈,还妄自尊大,不过身背功名,便在温偃面前自以为是得很!
温偃哪里敢磨蹭,带着陆瑾便出去了。
不管那边二人如何掰扯,这边于笙盯着谢残玉手背上的伤都要急得眉头拧成一疙瘩了。
“无事,一点小伤。”谢残玉面色如常,除却方才对温偃的疾言厉色之外,一对上于笙便像是浇熄了火。
“哪里是没事,这都要伤着筋脉了!”于笙手忙脚乱地包扎,谢残玉也乖乖伸着手,他看着忙碌的小东西,目光盯着他头顶那一缕发丝,嘴角衔着笑,“也是叫人无奈得紧,从前不也好好的过来了,怎的偏偏遇上你,我便觉得这伤口要格外疼一些?”
他是戏言,可于笙偏偏当真了,他包扎伤口的手指一顿,着急地就看向谢残玉,“公子,我们去医馆,让大夫好好诊一诊……”
这次谢残玉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伸出未受伤的那一只手,轻轻蒙住于笙的眼……
“公子?”
“乖,不要说话。”谢残玉大掌将于笙的小脸遮了一半,留下鼻尖和那一瓣粉粉的嘴唇。
“公子……”于笙看不见谢残玉,心中不安,他总觉得这会儿的谢残玉有些奇怪。
但是谢残玉不给他多思考的机会,俯身倾覆过去,嘴唇轻轻擦过他的鼻尖,留下几不可闻的一个轻吻。
即便已经轻到不能再轻,鼻尖的感觉还是太过明显,于笙伸手想要拿开谢残玉的手,反被攥住,谢残玉温热的吐息近在耳畔,于笙只听见他浊重的声音,“……以前可有喜欢的人?”
于笙不假思索点头,“有。”
谢残玉心头微震。
但是不待他做出下一步反应,于笙小声道,“我娘,还有秋儿……”他像是在害羞于自己已经长大,但却对娘亲与妹妹分外惦念,这样的他似乎在谢残玉面前不大能抬得起头。
若说于笙前一句让谢残玉如坠冰窟,那么下一句就将他从地狱拉到天堂,咂摸着方才心尖的那点瞬逝的不快,谢残玉继续问,“我所言之喜欢,不是亲人之间的惦念爱护……”
“那是什么?”于笙不懂谢残玉的隐语,他既好奇又总觉得自己不该问出这句话。
只是想要收回也无用了,谢残玉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让我想想……要如何解释……”
头一次心动,却是遇到一个呆呆傻傻又天真得不行的小野兔,谢残玉心中略复杂,但却没有丝毫嫌弃或毫无耐心。
他松开遮着于笙的手,目光随意一瞥,就看到画舫角落有一排不大的书架。
“公子要看书么?”于笙呆呆愣愣。
谢残玉刚要摇头,却突然想到什么,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暗,对着于笙点头,“……如果我记得不错,书架上第二排……唔,第八本是本无名的书。”
于笙过去翻了翻,很快便随着谢残玉的指示找到。
他小心地抽出那本书,而后拍了拍空无一字的书皮,扬起来问谢残玉,“公子,是这本吗?”
谢残玉点头。
于笙面上一喜,哒哒地拿着书过来,谢残玉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书,抬头一看于笙,他一副已经做好了准备“听故事”的模样。
谢残玉哭笑不得,心中略一思忖,最后还是打定主意给小东西教一点“有用的”。
“过来。”谢残玉一勾手,于笙啪嗒啪嗒走过来往他身边一站。
谢残玉无奈,勾住小东西的手指,牵着他坐下,二人相距不足一尺,膝盖几乎挨着。
这样如同要闲话家常的姿势让于笙下意识卸下一点防备,乖巧地听谢残玉说话。眸里的那一点小雀跃是实打实的,被谢残玉看在眼中尤为欣悦。
有那么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