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就与修士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最早的洛家人,可以说效力于渺瀚,当年四界为争老大打起来从而寻得灵穴之法时,洛家祖宗也出过力。只是后来渺瀚突然收了心要罢手,是下面的人不曾想到的了。
逍遥子与丹阳说的都对,只是少说了一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渺瀚的做法。洛家就是其中一支,可他阻止不了,只能愤而离去,却偷偷带走了一些秘籍和珍宝,并将它们传了下去。“只是这些东西得来不正,又暗藏天机,岂是寻常人所能觊觎。”
洛沐云当年好奇,翻过一次,便瞎了眼。
季柯听的不耐烦:“说重点。”
洛沐云镇定道:“家中藏了宝,一定瞒不住。”所以来结交的有,想害他们的也有。洛沐秋幼年时,便被人绑过,要用他来换这些东西。后来虽被人救了回来,却在年幼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他说他要变强。从此就进了玄心宗。”
后来多年不曾归来。却有一日探亲时,面露喜色。洛沐云虽然因为眼瞎不能视物,心却因此如明镜,轻易察觉弟弟的心思。
洛沐秋与他高兴道:“我终于知道当年救了我的人长什么模样。”
听到此处,季柯眉头一皱,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你不要说是我。”
洛沐云苦笑道:“他说是你。”
季柯哧笑一声:“简直谬论。”
“是啊。”洛沐云道,“他只说了这一句,别的只字不提。可他不提,我也晓得,他为何如此猜测。因为他也去翻了那本书。他不但翻了,还将那书烧了。”
因为洛沐秋以为,既然留着要犯天机,不如烧了干净。他心思狠辣,是上面两个哥哥不能比的。可是洛沐云不过是翻了翻书就瞎了眼,难道洛沐秋就无事?
“呵,现下你说他魂飞魄散,我信了。”季柯扯扯嘴角。该得他如此报应。言罢脸又一沉,一掌下去,一张桌子就四分五裂。“我早早警告过你,说重点。”
“你若再多说无用的话,碎的也就不止是这张桌子。”季柯道,“你以为将其他人藏了起来,我就找不到?”天下之大,他想去哪就去哪,区区俗世之人,谁与他抗衡。
眼见季柯失却了耐心,洛沐云这才说:“后来我晓得,那书上记了一道阵法,名为移魂破空阵。他未亲身过去,却透过这阵法,瞧见了当时救他的人。”
只是那人到底是谁,洛沐秋是否认错,却只有他自己晓得。
真正化身成仙的人,在成仙前,要受九天雷劫淬炼之苦。身躯倒不怕,只是这雷直接打在魂魄上,受不得便魂飞魄散。有的人便会想出一个法子,让自己的真灵附在其他物体上,只丢空壳在那受劫,以期瞒过天机。
河水不会倒流,一如时间只会往前,绝不会倒退。而改天逆命,便是大忌。
可是季柯心中一动。
若以此法,回到一切发生前——
洛沐云眼眸低垂,道:“你可想好了。此阵若不成,你身陨魂消。此阵若成,你也不一定能改变定数。”而且不论如何,季柯踏入这逆转的河流,便回不来了。
可是要动用此阵,需要极大的修为。而就连季柯,也无法达到这种修为。
洛沐云提醒他:“听说魔界有一处熔心湖,那里镇压了上古以来的魔气。”若季柯借用此魔气,一定能在极短时间内提升自身修为,打开这道古老的法阵。
季柯眼眸一闪,倏忽便要闪人。
忽听身后道:“你就不怕我骗你?”
可是洛沐云扔下这句话,却到底没等到季柯回答。
他一人在细雨中站了许久,方低低笑起来。骗与不骗,其实都没什么道理。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做了才知道。季柯离去不久,洛沐秋身后,突然蹿出一道黑影,飘乎不定。洛沐云淡淡道:“你开心了?是否能将沐秋所在告知于我。”
那道黑影哈哈笑道:“急什么,等季柯将那熔心湖的封印解了再说。”
洛沐云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你最好别骗我。”
“骗你又怎样。洛沐秋自己不自量力,区区凡人,还想借我魔界之手除去剑修。”那黑影道,“你与他不同,碍眼的弟弟没了,岂非你该当一家之主?”
洛沐云沉默了一下:“依你的意思,他真的死了?”
“死是死了,不过你若要他活,我也有办法。”那人说,“等我从熔心湖的牢狱中出来,保你一家团圆。”至于是生的团圆还是死的团圆又有什么要紧。
他正在那盘算,却忽觉心口一凉,震惊着看过去。却是一道金光杵插在心口。
“他死了,岂非合我心意。我不过是与你确认一下事实。”低垂着眼的洛大少爷微微笑了笑,手下便用了劲,“你若见到他,便请他放心。洛家我会打理好的。绝不叫他失望。”他的三弟,虽有一双明眼,却活在虚妄之中,沉迷于虚影一道。而他,等这日却已许久。
那金光杵上有真力,足以燃尽灵魄。何况是苏尔叶这种,已许久不回归体,实际十分衰弱的灵体呢。洛沐云缓缓将金光杵抽了出来,方说:“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不论是死是活,你终究是他手下败将。”
苏尔叶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连修士也算不上的人。
他自以为藏了后手,留一缕神魂在此,意外得知丹阳与季柯往事,便想设计于季柯。季柯若信了他的话,动那移魂破空大阵,解封熔心湖魔气不说,自己也会身陨道消。届时他回归魔界本体,借阵起势,剑门与小蓬莱如此不堪一击,这岂非是他苏尔叶的天下。
万想不到,竟败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瞎子手中。
苏尔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不过须臾,就消散在空气之中。
洛沐云虽瞧不见,却挥挥手,似要掸个干净。他侧过头,便任由雨水扑面,而方才如孤寂黑鸟一般前来的人,却早已奔着他心中的人而去了。
这注定是条不归路。
他以雨水代酒,往季柯消失的地方敬了一下,一挥,便洒在了地上。
移魂破空阵,也是历史遗留下的产物。用老古董对付老古董,倒是有点意思。归不归路,季柯不想那么多,他只想再见丹阳一面——然后把那张漂亮的脸,揍开花。
熔心湖因有岩浆翻滚而得名,世上本无炼狱,它便如同炼狱。季柯立在岩石上,底下冒着泡的浓浆蒸腾出艳红的热气,将他一身黑衣映成了红衫,远远望去,倒像是喜服。
他于半空中祭出穹影剑。
化天雷一落,正好劈中湖心,湖中顿时电光一片,噼里啪啦作响,沉封已久的魔气倾泻而出。季柯当即立断扣以天地和合阵,将它扣在其中不漏分毫,同时施以移魂破空大阵,狂风撕开了一道门,里头如飞沙走石一片漆黑,犹如无尽幽冥。
“这下你欠我的可多了。”
季柯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就跳了进去。
一进去——
他就后悔了。
这什么玩意儿。
季柯想得很好。
他要回到之前——诶对,他要回到哪个时间来着。方才英勇萧瑟了一把的魔尊突然有些懵逼,耍帅一时爽,跑错地哭断肠啊!眼前电闪雷鸣刚刚停歇,倾盆大雨哗然而下,地上还有尚有余温的人影。这里似乎刚经过一场厮杀?
季柯想动,却发现动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长袍墨发的剑修在他眼前御剑而过,顿时一脸震惊,他姥爷的这人简直像从剑门承功殿那幅画上走下来的啊。
季大魔尊环顾了一圈,想了想自己的处境,瞬间陷入了沉思。
嗯——他这人运气好像不太好。总是跑错地方。上回落在剑门,这回落在交战当场。
渺瀚正要与阿波额那交手,一瞥,只以为哪个魔头小将前来送死,长袖一送,便淡淡道:“无知小儿。”将季柯一把甩到了一座山上,硬生生砸出个人形来。
莫名被老祖宗打的季柯:“……”
这算是抢了他剑门大师兄的因果报应吗……
季柯不知道是不是阵法出了差池,但若出了差错也是在意料之中,原本洛沐云也说过这不是万无一失的法子。他没有在中途神形俱灭已是幸运。
他就这样被困在这里,哪里也无法去,仿佛被扣住一样,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对着光秃秃的山壁发呆。日落月升,星河斗转,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季柯从当初的心急如焚,到后来平静无波,甚至自己找到了事做。每每无聊,他对着圆月映水,就会诚心祷告,希望现在的始尊能听到他的心声,保佑魔界子民。愿与丹阳早日重逢。
岁月磨不去季柯对故乡的回忆。
他以剑代笔,在墙上刻下故土山河。即至刻下最后一笔,他忽然福至心灵,曾经在海渊所见壁画便浮现在脑海之中。季柯愣了半天,似乎捉摸到了一些什么。难道这漫长岁月,天机自有定数,而无法转圜吗?
便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身体一轻,飘至空中,重见天日。
天光刺眼,季柯微眯起眼,待适应后方发现眼前场景又换了一个。
此刻战场已歇,而渺瀚坐化于望月峰,他祭出的无上明剑,光彩夺目,霞光直冲天际。
这是季柯头一回见到这柄剑,他先前见时,无上明剑已是石剑一把,并不如何。如今瞧来,它通体神光,无愧于镇派宝剑的名号。也难怪它的人形——亦是天上地下都难寻。
季柯心中十分复杂。但他或许知道自己为何现在才能移动的原因。他本就为无上明剑而来,可先前剑未出世,他当然无处可去。
神剑耀耀然,季柯飞身落去,走近它几步,伸手尚未触及,就是冰冷锋芒几欲割破皮肤,这个脾气,倒是与丹阳一模一样。他毫不在意,不顾阻拦,硬是伸手握了上去。“丹阳。”不知想到了什么,季柯露齿一笑,“这回你可被我握在手心,别想再跑。”
此后,季柯便在此地修行。反正此处乃小圣地,外人无缘得进。季柯落了个大大方方,他自己修行不算,每日以灵力相渡,和无上明剑日夜相对。
无上明剑沾染人气,光芒渐弱,稍许温和起来。
山中岁月不知长短。许是过了很久,也大概不久。那日季柯睁开眼,却忽然不见了无上明剑。他心中一惊,霍然起身。
不拔剑四顾都要心茫然。
简直像是藏了很久的窝窝头还未啃上一口便被人偷了那般的失落。
便在他要出去寻时,衣襟被人一扯。
季柯回头看了半天没找到人,心有灵犀间,低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娃娃坐在地上,拉了拉他的裤腿,开口就是一声奶声奶气。
“父亲。”
他叫。
刚想笑开的季柯顿时僵成一块石头,比丹阳化成的那柄石剑还僵。
“……”
他蹲下身,认真地和这个即便他蹲下身也只到他膝盖的娃娃说。
“叫相公。”
娃娃:“……”
相公这两个字当然没有叫成,丹阳就算是个奶丹阳,他也绝对不会干出让季柯占便宜而自己吃亏的事。后来季柯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力,告诉这柄刚修成人形的剑他的名字。“我叫季柯,你叫丹阳。”季柯重复道,“明白了吗?”
说话还磕巴的丹阳点点头。
季柯看他可爱,忍不住抱起来揉揉又搓搓,道:“来,重复给我听听。”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爽,让你先前老是教训老子,现在被老子当儿子养了吧。哈,真是因果循环。
这般想着,脸颊却忽然一暖。
奶丹阳捧着他的脸,虽然磕巴,却还是很认真:“季柯。”
季柯:“……”
——和他长大后的模样一个样的认真。
季柯眨眨眼,这里风雪这么大,吹得他脸有点湿。
季柯想了很久。他不属于这个时间,也无法改天逆命。就算他日修夜练,可某一日季柯还是发现自己身形忽然隐了一下。世间不能存在两个人。若此时他在魔界诞生,不知如今的他会怎样。可是丹阳还那么小——
天机这种事,终归是没法看透的。
季柯又想了一夜,直到头顶被人轻轻碰触,他才抬眼去看。
奶丹阳揪了他一根头发:“白了。”
“……”
季柯将他抱起来:“我给你找个师父好不好?”
丹阳看着他:“你不是我师父吗?”
季柯摇摇头:“你师父是个老头。我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会是你师父呢?”
奶丹阳还是软软白白的一团,闻言道:“既然你不要当我师父,那便当我师弟,真人说过,师弟都是用来疼的。”他说,“我疼你就好了。”
这句话该当是十分熨贴的,季柯却将头埋在了丹阳小小的脸蛋旁。剑意清凛,在那一刻,季柯终于明白,一切自有天注定,都是一环扣一环。
他不能放任下去。
季柯心中做了决定,便微微一笑,说了声好。然后抬手就在丹阳额间一点。
“……”
丹阳用力看着他,终究抵不过睡意,慢慢闭上了眼睛。季柯看着丹阳,心想,原来骗人这回事,也是你骗一次我骗一次,大家都不吃亏的。
他抱着孩子软暖的身子出了圣地。
此时逍遥子尚年轻。季柯戴着斗笠,一身黑衣,抱了个孩子,立在剑门最高的楼阁上,远远望去,太华山亘古不变。他记得,神剑冢就在雪竹林中。
底下,逍遥子躺在石头上翘着二郎腿晒太阳。季柯一哂,隐去身形,偷偷将孩子放在逍遥子身边,退处暗处,指间一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