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他说。“但我本可以不告而别。”
说到此处,季柯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丹阳道:“你明白为什么吗?”
见丹阳看着他,季柯却睥睨一笑,神色就有些傲慢,慢慢道:“你好好想,下回告诉我。”
下回?是被元明捡上来,还是像诸明宣一样自己爬台阶上来。天道轮转,能有几个下回。丹阳捏着杯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却看不出来。他一向如此,季柯已很了解。就算他心中翻天覆地惊涛骇浪,也从不会在外表显出分毫。要让他变色,当真是难上加难。
季柯当然会走,他早就说过要去渭水。丹阳也应允过会带他过去,想到这个承诺,丹阳便抬起眼道:“我送你。”
“不必。我马上就走了。”季柯顿了顿,忽然就扔出一句,“后会有期。”
往后一退,整个人似翻落窗子一般,片刻间就消失在屋内。
……
然后捂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心中怒骂,忘记腰不好了,真是功败垂成。
季柯说走便走,不给丹阳挽留和反应的机会,运足气劲,像一只黑色的鹰,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待飞得足够远了,才放下憋着的那口气,面露得色。他可忘不了出门时丹阳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季柯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说出来。
哈,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你闷不作声。俗话说得好,最无情的告别才最打动人心。他这话说一半,就不信丹阳不记在心上。暂离几日,权当小别怡情。
季柯离去后不久,元真便寻上了门。他进门时,丹阳还站在那处,并没有变动位置。身上经夜寒霜未褪尽,面上仍有怠色。元真脱口便道:“大师兄,我方才似乎瞧见季师兄了?”
丹阳嗯了一声:“他走了。”
走了?
元真吃了一惊,小心翼翼看了丹阳一眼。
他的大师兄,神色间透着股淡淡的忧伤:“还把我的乾坤袋带走了。”
这里面装的全是他的战利品。
元真:“……”他本以为,丹阳会落寞伤情的。
丹阳又叹了口气:“他还是急躁,性子分毫未改。”
丹阳说这话时,哈哈狂笑的季柯已到了小蓬莱外,然后他便沉默了。
剑门中,元真正替他将这话问了出来:“此话何解。”
“顾挽之言,任何人要去渭水,必过小蓬莱。小蓬莱已与渭水相隔。”也就是说,季柯一个人走,可能到不了渭水。何况丹阳记得,渭水有三道法则,虽不知季柯是如何出来,但如今要越过法则进去,却不知是否能办到。
而这时,季柯心中已经开始想锤万澹明。因为一心想着怎么驴丹阳,又想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季柯已经将渭水不好跨这件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索性万澹明仿佛与他心有灵犀,没等季柯动手想锤了小蓬莱,就自天边飞来,道:“尊上,我已等你许久。你在这里干什么?”小蓬莱自从赤焰峰主出了那档子事后,视他魔界简直如仇敌,万澹明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与它挑战。
季柯反问:“你怎么过来的?”
万澹明一把抓住季柯的手:“自然就这样过来。”
说罢已领着季柯穿过了那道金色的结界,回首望去,远方一切就与他隔了层蒙蒙金纱,如同过眼云烟,如梦如幻,极不真实了。明知太华山早已抛在云外,季柯却仍忍不住要看一眼。他心中都有一种错觉,难道,过去一个月,发生的都是真的吗?
便在此时,他腰间动了动。
一条金色的泥鳅探出了脑袋,须须被吹得狂风乱舞:“小辈,你要带我们上你家?”
戳破了一切朦胧美感。
季柯:“……”
另外两只也扒着蹄子透出脑袋来,毛毛被吹得乱散。话语间还透着股兴奋和激动。
“丹阳竟然没跟来?”
“不知道季季他家是什么样的。”
“总之也不会比太华山冷。”
“呱。”
这只雪蛤又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转眼之间,万澹明便带着季柯到了渭水边。渭水平静无波,远方一览无余,谁能想到跨过这一道河岸线,便是正邪两个世道呢。
两人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季柯道:“你不受法则约束影响?”
“灵体便不惧。”说罢万澹明将季柯往渭水那侧一推,“回去吧尊上。大军已候许久。”
季柯一头撞破虚空,再睁眼时,便已至熟悉故土。
眼前是红光大阵,阵中隐约躺着一个人。而赤尔呼和,他的忠心将领,正骑在一头犀牛上,举起手中长戟,高声道:“欢迎赤灵王归来!”
他的身后,是附和声一片,整齐划一,哪里有万澹明所说遮遮掩掩不便行动的模样。
季柯还待思索,背后却被人一推,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才发现,阵中躺着的人,身着黑衣,眉峰秀丽,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疏忽之间一股吸力袭来,季柯便一头撞了进去。蓝色的乾坤袋忽然失去倚靠,轻飘飘就落在了地上。
红光大阵乍然爆出一阵光芒,随后渐渐消退,地上的人才慢慢睁开眼睛。
第一句话便是:“苏尔叶在何处?”
万澹明道:“家里等着呢。”
季柯笑了笑,站起身,似乎是睡久了,方掸了衣脚:“那就会会他吧。”
而他身后,诸位魔军将士,便齐刷刷自坐骑跃下,连坐骑一道,跪了一片。
“听吾王令!”
第70章 我老大呢
与洛尔泌山遥遥相对,有一拔高大殿,厚实沉重,里头的纱是鲛纱所制,不点烛火,满天穹顶缀着夜明珠,就算外面皆是黑云,殿中依然天天能见星辰。轻纱飞舞,美人相伴,金盘银托,觥筹交错,奢靡至极。
但美景佳肴,有人喜自然有人忧。
“苏尔叶。”一个遮了一半脸的男人粗着嗓子道,“前尊余孽尚未铲尽,你就在这寻欢作乐。恐怕不合适吧。这位子坐的心里就安吗!”
一个送水果的美人扭着水蛇腰,一手撩开朦胧纱影,现出后头坐在高位上的人来。他一头张扬的银发,额间饰以骨箍,中间嵌了颗贼大的红宝石,除了色彩斑斓的打扮,和肩上灰色坎肩,脸长得倒还算周正。
正是狼王苏尔叶。
“你是看不顺眼我寻欢作乐,还是看不顺眼我坐这张位子?”他说。
那男人哧笑一声:“要我看顺眼干什么,你自己有本事端稳咯。”
“穆白。”苏尔叶眯起眼,“前魔尊的余孽中,不会还有你吧?”
“我?”穆白道,“魔界规矩,谁赢谁就当大王。余你娘的孽,关老子屁事。老子打赢你,也坐那位子看看暖不暖。”
他二人这样争起来,倒是有旁人识趣点地劝:“狼王。”
话一出口,就觉得上头两道视线阴冷刺骨,不禁一缩脖子。苏尔叶是天生魔种,季柯当年降他费了不少功夫,可见他有多难打。是以他一发狠,下头服的也不少人。那人被瞪了,心中暗道,魔尊还没当多久,兴趣爱好和脾气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他改口说:“尊上,穆将军说的也是实话。你确定赤,不,前尊主已经灰飞烟灭了?”
苏尔叶冷笑一声:“我亲手送他上的路,亲眼看他化的灰,能不知道?”想起那日,苏尔叶就觉得心中大为舒爽,有如神助。谁让季柯竟敢独自一人跑到阿婆额那湖。
每至花开之日,便是季柯魔力最弱的时候,因为他要净心。魔界中人,尤其是魔尊,要择日净心净力,以免身上煞气过重反有碍修行。从前季柯很小心,出行是不会叫人撞见的。那次刚巧天开眼了,苏尔叶不过是去祈求始尊泽福,哪知撞见季柯,一不作二不休,一招偷袭竟叫他得了手。苏尔叶一招得手,见季柯化为星光点影,愣了半天,大喜,当下趁势打铁,立马折回城中点齐兵将清洗了大殿。
赤灵王?狼王一举饮尽杯中佳酿,然后将杯子一摔,冷声道:“可惜他死太快,不然老子破城之耻,还想和他一桩桩算过去!”
便在这时,门口突兀传来拍手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惊。
苏尔叶倏忽站起,手一招,三叉戟就到了掌中。
“什么人?”他喝道。
大殿的门忽然就被劈成了两块,轰然落地,激起一阵尘埃。
外头一个令苏尔叶无比痛恨的声音传了进来,还带着笑意。
“连着这次的破城之耻再算也不迟。”
穆白惊呼道:“这声音是,赤灵王?”说罢他就用控诉的眼神去看苏尔叶。你不是说他死得透透的吗?啧,就知道本来就破过城的人不靠谱。
赤灵王?不可能!他分明看着赤灵王消散的。苏尔叶牙一咬,已飞身而出,身后众人皆提兵器尾随而来。他跃至半空,极目一眺,便猛地攥紧了手中长戟。
不远处,月夜之下,便是黑红一片。黑的是铁甲,红的是大旗。而领头者身披黑红暗绒披风,气定神闲,负手而立,脸上是张狂神色。不是赤灵王是谁。
“懂偷袭不错。”季柯气定神闲说,“只是不先铲除后患就只顾享乐,可不是成大业者所为。苏尔叶,本尊给过你机会了,可你,真叫本尊失望啊。”
苏尔叶目光沉沉,暗自咬牙,盘点自己胜算。
“收拾你,本尊一人便够。”季柯可不管苏尔叶脸色好不好看,只自己说着,就一手虚指,将身后将士虚虚点了一遍,“至于这五千位将领——”
他顿了顿,露出个大大的笑来:“就当是,本尊让你输得体面一点。”
剑门。
“大师兄!季师兄走了吗?”
“嗯。”
“大师兄!季季他走啦!”
“嗯。”
“大——”
铮地一声,惊鸿剑的寒气瞬间令众人闭嘴。元心悄悄捂上自己的嘴,搬着凳子躲到了元明后面,然后将自己的胭脂都擦在了五师兄的背上。
丹阳抬眼道:“谁还再问。”
惊鸿剑都出来了,谁还敢再问啊!几个师兄弟很有眼色地摇头。丹阳这才缓下霜寒般的脸色,自顾自又从桌上摸了个花卷,撕成细条一点点就着粥吃了。自季柯走后不到一日,或是好奇或是惊讶或是关心而来问他的人,已不下十个。丹阳没有耐心再回答第十一个。
殊不知他的举止落在别人眼里,就带了另一种解读。
他自家师弟悄摸摸讲小话:“五师兄,大师兄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他竟然饭量都变小了。”要知道平时的花卷馒头,貌美如大师兄都是三两口吞的,吞得极为优雅。而今竟然撕成小条,一小口一小口吃,如此反常。这不是心情不好是什么?
元明悄悄看了丹阳一眼:“没有吧。”
知道季柯走了的人还有谁,除了剑门师兄弟,自然还有诸明宣这只大孔雀。他乐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要不是裴成碧本能的危机意识令他按住自家师兄,诸明宣当场就恨不得去找丹阳笑里藏刀地说道几句。
早饭过后,他们便又要至无极广场。
今日是群英会最后一日。
诸明宣早早拦在了半路。因为心情好,他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所以看起来,远比平时还要花绿。他远远见丹阳走来,视线先落在对方衣裳上。嗯,今日晓得注重场合了,连衣服的花色都换了个样。往日要么纯白无垢,最多有暗纹,绣以祥鹤。今日倒换了件暗红衣襟镶银的,难得坠了太极八卦玉。一头青丝高高竖起,冠在了脑后。瞧着是有了分大师兄的威严。
可惜季柯没有眼福,不然他一定很想扒了人再比一回剑。
诸明宣先在心中将丹阳评头品足了一番,待他走近,方说:“哟,新收的二师弟跑了啊。”
丹阳:“……”目不斜视,当他是个空气。
“……”诸明宣跺了跺脚,“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回丹阳理他了。他就淡淡看了眼:“你都知道我是故意的,还问什么。”说罢,就朝跟在一侧的元真道,“诸长老是不是雪蛤收多了,人也如其聒噪。”
诸明宣简直要跳起来。
要知往日丹阳虽然也气人,但还不至于这么气人。元真朝他善意笑了笑,算是解了围,只是却说:“诸长老若不看比试,便回房歇着吧。这天眼看又要下雪。”大师兄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止嘴上凶,谁让诸明宣当了第十一个问他的人。
诸明宣:“……”
他没有气到丹阳,却将自己又气了一顿,心情很不愉快,就算是下起鹅毛大雪,也难以消灭眼下他心头的火气。便在这时,有不识趣地目睹过程,凑上来八卦:“哎,诸长老,无情剑怎么啦?我听说他剑门二——”
“二什么二!有你二吗!人家剑门的事关你屁事!”话没问完就被诸明宣调转炮口轰了一顿,“天天就知道八卦,有这功夫不去修炼吗?你打得过剑门几个人啊!”
一通怼完,方脚一跺,扬长而去。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路人简直有无数个祖宗要骂。
自然这个,已走远一些的剑门众人是不晓得的。元真过了一会,才仗着和丹阳厚了那么点的情份问:“大师兄,你是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啊。”虽然脸上也看不出来。
丹阳矢口否认:“没有。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的。”元真讶然。
丹阳很理所当然:“自然是因为我说的。”难道他自己都能说错吗?
“……”
元真叹了口气。明明旁边的弟子被吓得声都不敢吱,一个个练剑练得分外勤奋,动作标准得连丝错也挑不出来。
“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