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承认!他一旦承认,还不如立刻爆体而亡!
“没关系,”谢韫笑了下,一手摁住魔修的魂魄,“那换一个我们都会喜欢的方式。”
魔修挤出几个字:“你别、别想……搜魂。”
搜魂,魔道中常用的手段,通常是有修为更高者利用神魂的强悍,在低修为者的魂魄中搜刮信息。
搜魂之后,被凌虐过的魂魄也就废了,几日之内变回烟消云散。
搜魂手法百无禁忌,却有一点:搜魂者必须必被搜魂者高一个大境界,否则搜魂一定会被反噬。
魔修与谢韫同为分神初期,无法达成搜魂的必须条件,除非谢韫不要命了。
谢韫越发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么不干净的事?”
魔修猜得不错,谢韫再如何强悍,也不可能对同阶的魔修进行搜魂,退一万步,即便谢韫可以勉强承受搜魂的后果,明显不正常的应白夜疯起来怎么办?
他手臂一抬,魔修只觉得眼前越过一道黑影——原本还在一旁念念有词的张烜被谢韫的灵力强行扯到了三人的面前。
他在问话前,将三人圈在了隔绝声响的结界中,为的就是让张烜和文身魔修无法串供。
他不是当年的见证者,所以需要两份不同的供词。
魔修被冰花冻结了一半脸上露出了恐惧。
还有张烜!虽然没有彻底参与当年的事,但是他记得的真相足以拆穿自己的谎话!
张烜的心性远不如文身魔修,他的修为也更差一些,在被应白夜丢在禁地后受尽了内心恐惧的折磨。
他早就崩溃了,被谢韫摄来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分神期的修士,他一眼看见谢韫背后的应白夜,只一眼就涕泗横流:“我都说我都说!我只个跟屁虫,我什么都没有做!都是狼重他们做的。”
狼重就是胸口文着狼头的魔修。
“狼重和如香洞天的洞主早就认识,如香洞天遭难的时候,狼重接到了求助,但是没有去,反而等着如香洞天被洗劫之后打算再捞一笔。”
“如香洞天虽然什么天材地宝都没有,但是如香洞主收藏了数百张美人皮……”
美人皮是什么?灵器还是丹药?
谢韫皱眉。
魔道中许多灵器丹药的命名都颇为古怪血腥,名字往往与灵器丹药的材料或者炼制过程有关联。
美人皮……
谢韫从小到大自诩美人,他也确实是个绝顶的美人,曾有魔修爱慕他的皮囊,要将他的脸揭下来绣在衣服上。
谢韫听到这三个字便从内心生出不愉快。
靠在谢韫肩上的应白夜视线挪动,从谢韫的侧脸转移到张烜身上。
应白夜陷入心魔状态时,依然接受外界所有的信息,他听得到看得到,五感全部正常,但就如他此刻只看着谢韫,只注意谢韫一样。
应白夜只听自己想要听的,只看自己想要看的。
“美人皮”三个字,吸引了应白夜的注意。
心魔幻化成的孩童围绕在应白夜身边,他们拍手一边笑一边唱:
“美人皮!美人皮!”
“远山黛、胭脂唇、肤如凝脂塞仙人。揭下脸,撕下皮,挂在床头做画屏。百张皮、百张脸,一张一页看不厌。”
应白夜可以选择不接受外界的信息,却必须忍受心魔的聒噪,他空荡的视线渐渐凝聚起来,那些尘封多年的回忆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只能越发紧贴在谢韫身上,要在这浑浊混乱的记忆中溺毙。
一张张熟悉的笑颜从他脑海中闪过,一样的远山眉一样的胭脂唇,各有不同的美人皮囊。
心魔从孩童变化成美人,鸦青的头发梳成云髻,穿着不同的裙衫,一叠声地呼唤:“好孩子,快到姨娘这里来。”
“麟儿生得好,还跑得这样快!以后一定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应白夜看着面前这些陌生的面孔,一个格外美貌的女子对他伸出手:“我的小白夜。”
应白夜受到蛊惑一样伸出手,那女子转眼成了一幅空荡荡的皮囊,哗啦啦在应白夜手中叠成一卷皮。
应白夜眼中的日月纹渐渐扩散。
谢韫思考这些的时候,感觉颈边的热意加重,他连忙回神注意应白夜的状态。
他的小应明昼快要哭出来一样,然而这样似乎随时都能落泪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黑色的眼珠了——
金色的日月纹完全取代了黑色的瞳仁部分。
谢韫心里很轻的咯噔了一下。
张烜已经被记忆压得崩溃,即便谢韫没有追问,也依然接着说了下去:
“狼重根本不相信如香洞天有《吞日月》!他觊觎的是那上百张美人皮!所以狼重趁火打劫,潜入了如香洞天。”
“美人皮虽然还在,但是狼重还想要美人皮的制作方法,所以一个个找如香洞天里的幸存者。找到一个,先问,问不出来就搜魂,然后丢开没用的肉身和魂魄……”
谢韫几乎没怎么听清张烜的话,他已经换了环抱应白夜的姿势,不断重复应白夜的名和字,试图唤醒应白夜。
但是几次呼唤之后,谢韫听到耳边传来孩童的笑声:
“咯咯咯——”
“看笨蛋了!”
“应白夜是懦夫!是胆小鬼!”
谢韫一手揽着应白夜,一手搭在剑柄上,顺着声音望过去,只看见成百上千个不同模样的孩童漂浮在空中。
他们长着各不相同的面容,却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可爱,带着愉快天真的笑容,用最恶毒的言语中伤他人。
这就是心魔。
是修士内心的恐惧或者欲/望,与这世间最纯粹恶意的混合物。有孩童的外表,但是最阴暗的邪魔。
应白夜闭上眼睛,周围的一切突然改变。
谢韫被拖进了一片陌生的区域,到处是尸体和血迹。谢韫走了两步,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谢韫回头,狼重拖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头发,一边踢开地上的残肢和家具:“老东西,到底把制作方法藏在了什么地方。”
年轻男人的四肢以各种扭曲的角度折起,显然,他的骨头已经全都断了,腹部破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半边内脏露在外面,在身下蜿蜒出一条逐渐变淡的血痕。
张烜唯唯诺诺地跟在狼重身后。
狼重一把拽起年轻男人,将他乌黑的头发撕下一大把,他拎着男人放在眼前看了看,男人空洞的眼神显示这个人早就被搜过魂,只剩下一副废了的躯壳。
狼重“啧”了一声,随手丢开年轻男人:“废物东西。”
狼重带着张烜走过这片空旷的地区,没一会儿,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小心翼翼地从右侧厢房进来,确定狼重走远后,大的身影抱起小的,重新躲回了厢房。
小的那个一身粗布衣服,看上去清瘦苍白,却掩不住眉眼的隽秀,乖乖被年轻女修牵着手。
女修摸摸孩子的脸,眉眼弯弯道:“我们白夜真厉害!一会儿也这么厉害地跑出去好不好?”
小应白夜紧紧攥着女修的袖子:“要和娘一起跑!”
女修后背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她笑了下:“娘一会儿就会来了!白夜先走,娘拿了灵石就跟白夜一起跑!”
她取下腰间的平安结放在应白夜怀里,又将一张纸片塞进应白夜的袖子,随即掀开厢房底下一个小小的洞口:“快跑!娘很快就来找你!”
小应白夜单纯好骗,用力点头,顺着洞口爬下去,那洞口十分狭窄,只容得下十分瘦弱的女人或者孩子通过。
他爬到一半,不能回头,所以一边忍着哭腔一边说:“娘亲你要快点来。”
洞口外女修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了。
谢韫握着剑的手第一次有些发颤,随即被他强行稳住。
他们所有人都被拖入了应白夜的心魔之中。
心魔想要摧毁一个人,首先用言语刺痛修士,一旦修士选择逃避,畏惧或者憎恨越强烈,心魔便越壮大。
随即使修士不间断地看到幻象,分不清现实与虚假。修士越陷入癫狂,心魔吸取的力量越多。
最后,心魔将修士拖入己身,将心魔产生的情景分毫毕现地还原,这个时候的修士已经无力与心魔对抗,在心魔中越陷越深。
最终被心魔吞噬,神魂死亡。
谢韫心尖发冷:他竟然不知道,应白夜的心魔已经到了最严重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掏出更新。
第84章 应雨繁
修真界一直有正魔之分, 但真正的邪魔,只有心魔。
它不是任何一种生灵活物,而是与天地灵气一样自世间诞生便自然出现的“气”, 遇到充足的负面情绪,就会化成心魔。
“活过来”的心魔会挑选“食物”,死死纠缠“食物”, 心魔没有躯体, 只是一团气,它没有灵力也无法真的杀死活物, 因此心魔的进食要求“食物”失去反抗能力,乖乖地被心魔吞噬。
这个过程漫长而又折磨,最后一步就是将修士虚弱的魂魄拖入最深的执念中, 逼迫修士回忆当时的痛苦, 将修士的崩溃推到顶峰。
谢韫此刻所面对的,就是应白夜的执念,这已经心魔吞噬修士的最后一个阶段了。
谢韫也有心魔, 可是到底没有经历过最绝望的爱恨,心魔给他造成的骚扰不值一提, 无外乎是看上了东家的长剑西家的短剑, 却没办法收为己用的遗憾。
但是心魔最棘手的地方在于,它从外界来,从修士内心获得力量,却又不完全依附修士。
它的根系扎入心脏,向外呼吸天地的灵气, 在不同修士面前变化成不同的模样,被心魔纠缠的修士自己尚且看不破,如何拿出破解心魔的办法呢?
人尚且不能全盘认知自己, 正道修士回避内心的欲/望与执念,魔道修士则在放任中迷失自我。
因此世人对心魔的认知寥寥无几,即便有人能克服心魔,颠来倒去也只有心性坚定四个字可说。
等于废话。
谢韫手指搭在剑柄上,但是这一刻,心意相通的本命灵剑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应——这世间并没有一柄可以斩断心魔的剑。
可是谢韫是一个剑修,此刻他的剑不能给他一往无前的解,他的挚爱身困在心魔之中。
谢韫面无表情,他强迫自己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谢韫生平第一次厌烦自己迟钝的痛觉——
这一点疼痛实在不足为道,好在他对血腥气足够敏感。
没有无解的局面,他会撕开所有晦涩的灰暗,找到最深处的解答。
谢韫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情况,他松开手,指尖在身边的架子上触碰了一下。
果然,指尖丝毫不停顿地穿了过去。
这里是心魔构造的内心世界,在场所有与年幼应白夜无关的,只有谢韫,所以谢韫无法和世界里的其他东西进行交流。
这种情况下,不知道应白夜能不能看见他。
谢韫的灵力修为还在,可以感知到应白夜正顺着通道往外慢慢挪,他知道自己不能急,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关注应白夜之外的人和物。
如香洞天已经被洗劫数遍,所有的屋子都脏乱不堪,即便如此,这厢房也布置得十分精致。
倒在地上的檀木架子,绣着金丝的软枕……这些凡人世界里相当金贵的玩意,对低阶修士而言也算得上贵重。
开光引气期的修士,其实就是凡人世界里飞檐走壁的侠客,算不得正经修士。
所以这应当是如香洞天洞主的厢房。
那个与应白夜面容相似的女修坐在洞口边上,她背部有一道深且狭长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渐渐转变成黑色。
她中毒了。
魔修几乎都用毒,所用的武器大多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毒药淬过,是带毒的。这些毒也有解药,只是对于一个只有开光期的低阶修士而言,她甚至认不出自己中了什么毒。
开光期的修为太低了,这个花一样年纪的女修很快就有了凋零的苗头。
她活不过半个时辰,所以才不愿意和应白夜一起走。
她死在路上,叫应白夜怎么办呢?
应白夜钻进通道后,她小心关上洞口,费力捡起地上破碎的瓷片和床帏丢在洞口上方。
谢韫知道她。
应白夜曾经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她叫应雨繁,可惜我……不大记得她的模样了。”
谢韫默默看着。
应雨繁,应白夜的生母,果然是个风采绝代的美人。
应雨繁盖上洞口没多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面露惊慌,毒素已经让她丧失了大半的行动能力,她趴在地上,用两只手拽着身体往外爬。
她不怕死,怕自己暴露了应白夜。
今天来搜刮的,是洞主的老相识狼重,他知道自己有个孩子。
但是她挪不动了,刚刚把半截身子藏进床底,脚步声便已经进了厢房!应雨繁脸色惨白,忽然脚腕一痛,有人拎着她的腿将她拖了出来!
张恒缩在狼重身后,嘶哑道:“就、就是她!”
应雨繁吃惊道:“表哥?!”
谢韫一怔。
张恒是应雨繁的师兄?难道他是如香洞天背叛出去的修士?
张恒躲躲闪闪地避开眼睛:“洞主很喜欢师、应雨繁,经常叫她进厢房内独处。她一定知道美人皮的制作方法!”
应雨繁不敢置信:“表哥你怎么能?”
张恒蜷缩起来,小声嘟囔道:“我又没有撒谎,洞主死前,你天天跟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