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辉耀炼狱。
谢韫在血河尸山里抬头看去,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明昼?”
谢韫慢慢向对方走过去。
应白夜垂着头站在灵光下,那些尸体缓缓蠕动,在应白夜的衣角上留下血淋淋的手印,又在触及剑光时飞灰湮灭。
应白夜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的日月纹,灵剑的剑芒照在他身上,没入皮肤后留下黑色的伤痕。
谢韫虽然不大清醒,却还记得这里是心魔创造出的幻境,也就是说在此地受到损伤的是魂魄本身!
谢韫加快脚步:“应明昼!到我这里来!”
应白夜听到声音,抬眼向谢韫看去,谢韫这才发现应白夜的双目都是金色,他歪过头,眨了眨眼睛,却好像并没有看见谢韫。
谢韫:“你——”
他走了两步,那些漆黑的手并未远离他,反而跟着他走到了新的幻境中,拖住他的脚腕,哀嚎着伸出手。
谢韫加快脚步,“应明昼!”
他一进入灵剑的剑光下,那刺穿魂魄的痛处就泛滥到全身。
谢韫这样迟钝的痛觉,都在这贯穿魂魄的疼痛下打了个颤,意识瞬间清醒。
应白夜就是在这种疼痛下维持清醒的?
只是现在,竟然连师尊的剑意都不起作用了!
那些漆黑的手、白蝴蝶一样的碎纸片、猩红的血、和逐渐活动起来的尸体慢慢地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谢韫指尖动了动,却在袖子里摸了个空。
他飞快闭了下眼睛。
心魔在内不在外,如若不是能看破……他们都要折损在这里。
之所以摸不到剑,只是……心中生畏。
所谓心魔,最可怕处便在于,它不是虚无的假象,而是真实恐惧的投射。
不畏惧自己的生死,却敬畏他人的生死。
无论谢韫多么清醒地知道这是心魔,依然会从内心不断想起谢氏,想起孟白雀……
他害死了那么多活生生的,好不容易跳脱剧情的角色……
谢韫发抖的指尖忽然一热,应白夜的指尖费力地搭在谢韫手指上。
应白夜缓缓睁开眼睛,他们二人的心魔同处在一个空间,他能看清那些纸页、沾满墨迹的手。
应白夜慢慢地笑了下,他的胸膛缓慢地起伏,魂魄是不需要呼吸的,可是疼痛太过,他不得不依靠身体的本能反应转移注意力:
“谢怀玉,你救过我。你已经,救过一个人了。”
所以这一次,他要将谢韫从泥淖中拽出来。
“我只有你。换而言之,你永远都有我,你要救我,也要救你自己。”
谢韫指尖聚出一线灵光,应白夜皮肤下的日月金纹逐渐明亮,他握住谢韫的手腕:“我有的,都会给你。”
交握的手上传递出一丝灵力。
谢韫轻声道:“你说得对。”
两人的手里缓缓凝出一柄苍白的灵剑。
一双黑色的手抓住谢韫的衣角,露出白寒池的正脸:“都怪你。”
“是啊,都怪我,是我的错,”谢韫正视白寒池的脸,冷冷道,“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斩断虚假的源头!”
他坦荡地承认所犯下的每一个过错!并且用尽一切去弥补!
应白夜握住谢韫的手,他声音带着笑:“少主可要教我用剑。”
谢韫挽起剑花,他看着应白夜手腕上的日月纹:“好,你看着,这一式叫——与日月老。”
……
修真界
虚空之处
一座金宫漂浮在虚无中,正殿内放着玉棺,一只手忽然搭在玉棺边上,一人自棺内坐起。
她一身广袖仙衣,左白右红,仔细看下来,就会发现发现左半身竟是丧服,右半身却是喜服。
左丧右喜,人生至悲至乐之事。
她缓缓睁开眼睛,瞳孔里亮着浅浅的金色:“让我看看我的混蛋徒弟们在闹什么……”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陆琢玉道:“……混账,出窍期才稳固就敢冲分神期。真是怎么作死怎么来。”
她当年刻意在出窍期停滞了五年之久,才冲破分神期,这两个小混蛋倒好,几个月的功夫就敢借助外力强行晋升。
陆琢玉想了想:“真不愧是我收的弟子。”
不过说来也不能怪他们。别人家的小徒弟都有师尊手把手教,只有她的小弟子可怜巴巴地在外面飘。
她抵着眉心,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个诀,将注入应白夜体内的剑意改变,不过是捏个决的功夫,虚空外便响起雷霆的震响。
陆琢玉啧了一声,道:“要死的天道。”
她重新躺下,挥袖盖上棺材,陷入半生半死的状态。
雷霆在虚空外逡巡片刻,完全找不到目标,狐疑地消散在虚空中。
云找泽水下宫
结界外,宋明珑听到结界传来碎裂的声音。
他下意识上前两步,结界上果然有了裂纹,不等宋明珑反应过来,结界骤然爆裂,那泾渭分明的金蓝二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混为一体,在海水中搅动波澜,迅速形成了漩涡!
宋明珑一退再退,颤抖着想:“怎么会这样……居然真的融合了……失败了吗?”
金蓝二气融合、收缩、膨胀、爆炸!
宋明珑被爆炸的灵力掀出数百米远,他扒着一块礁石才勉强稳住身形,在迷眼的海沙中,他看见四道身形挥开灵气走出来。
两道实影,两道虚影,及至走到宋明珑面前时,两道虚影已经完全化入实影。
所谓分神期,既元婴化人,可以长时间脱离肉身,可以修炼元神功法。
谢韫屈指弹出一星灵力,那微小的灵光转眼化成巨鲸,张口吞下所有不成形的黑色愿力,在长而悠远的鲸吟中,巨鲸跃出水面,在日光下消弭于无形。
应白夜仰头目送着巨鲸跃出水面,在炸开的水花下轻轻鼓掌:“好看。”
弹指生,挥袖死。
是为分神修士!
作者有话要说:不负责任的小剧场
关于我为什么总是迟到
因为我今天在虚空找了很久,才找到睡过头的师尊。
鱼:师尊,你徒弟出事啦!
陆琢玉:垂死病中惊坐起,发现徒弟快玩完。
陆琢玉:????
第45章 明玉
云找泽水下宫
墓中还剩下一片灵光。
应白夜取出一只小口袋, 拉开口袋,数百颗鲛人内丹掉进小口袋,应白夜收起小口袋。
谢韫道:“这些妖丹虽说交给我们做主, 但是……”
宋明珑连忙道:“我知道,我们是没有资格用这些妖丹的!而且, 我、我也用不到这个。”
应白夜将小口袋递给谢韫, 谢韫下意识收起来。
谢韫:“现在说说万咒魔尊和万咒城的情况吧。”
应白夜席地而坐, 在柔软的海沙中看到一块莹润生光的美玉。他伸手捡起来, 指腹摩挲片刻,缓缓用灵力割开美玉。
宋明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 有关万咒魔尊的事情全盘托出:“魔道一共五个魔尊,万咒是其中实力最差的一个, 当年正魔大战, 魔道中高阶修士折损大半,第五魔尊惨死,这才轮得到万咒。我跟在万咒身边时, 他尚且有合体初期的修为,如今恐怕……快要跌下合体期了。”
谢韫:“?”
他举手:“停, 为什么会修为倒退?”
修士的修为并非一成不变, 受伤或者自废修为都会导致境界跌落。
谢韫两人晋升分神期后,一些东西无师自通。
对于出窍及以下的修士来说,跌落境界只有外力原因,但分神期以上的修士, 便多了内在原因。
分神期虽然要花大力气才可以修上去,但可以轻轻松松掉下来——如果维持不住,境界会自然下落。故而高阶修士就算不外出历练, 也会经常闭关。短则三四日,长则一年半载。
虽然这么说,倒也没有几个高阶修士会越修越低,至多是被困在原地,无法进步。
宋明珑解释:“我虽然修为不精,但是在他身边几十年,能察觉出他的修为日益衰退,已经比不上当年了。”
应白夜:“那倒是难为他还能坐稳魔尊之位了。他的境界怎么会衰退下来?”
魔道混乱,即便是魔尊,也要面对下位者的挑战,一旦失败,轻则丢失魔尊之位,重则殒命。
宋明珑:“在我有记忆的几十年来,他几乎不怎么修炼,修
为一退再退,直到快要跌下合体期时,再闭关修炼。前段时间,他刚刚闭关完毕,想来只能稳在合体初期。”
谢韫:“他不好好修炼,都在捣鼓什么?”
宋明珑摇头道:“不知道。我谈不上什么修为……聚集的愿力越多,实力越强,我也不懂修士们是怎么修炼的。不过他这些年一直在写话本子,写完就印出来发放到凡人的城池中,创造出很多我们这样的角色,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筹谋什么。”
谢韫侧脸,正好和应白夜对上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搞不懂。
宋明珑心里惴惴,他拿出一份地图递给谢韫:“这是万咒城的地图,但是……两位晋升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既没有回去也没有死,想必万咒可以猜到我已经背叛他,我今日说的话,必然都在万咒猜测之中。”
宋明珑咬了咬牙:“但是……我还是希望两位不要急着找万咒,他毕竟是合体期的修士。”
他不是修士都知道修行到了后期,每一个大境界之间都是天堑。
这一点,谢韫和应白夜都已经领教过了。
谢韫在元婴之后也偶尔受到心魔侵扰,但都是在长时间闭关或者突破境界的时候,其余时间,心魔也不敢骚扰一个已经剑意圆融的剑修。
应白夜本身是心性极坚定的修士,又有师尊的剑意庇佑,照理说这样的两个人度过心魔并不是难事,可事实上,两人险些晋升失败。
归根到底是操之过急。
谢韫眼神沉沉:“恐怕已经迟了。我们只是来魔道而已,尚且没有做出任何威胁万咒的事,他却已经不惜打草惊蛇,抢先下手,说明他打定主意要先要致我们于死地。”
宋明珑惊愕。
应白夜:“既然万咒派你来,就是有必杀之意。我们现在是分神期,对万咒的威胁更强,他已经得罪我们了,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即便不能靠近云找泽,但想时刻关注云找泽的状况,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云找泽内已经不剩什么,他们停留得再久,也难以晋升合体期,反倒是万咒,给他的时间越多,他做出的准备越周全。
两个分神期的修士和一个合体期修士,同样的时间,谁能准备出更难缠的本事?答案当然是合体期。
更何况,谢韫和应白夜都知道,他们借助外力强行提升境界,虽然鲛人内丹性质特殊,没有副作用,但两人毕竟不是水到渠成顺利突破,所以相当一段时间内都要压制境界。
宋明珑张了张嘴。
其实应白夜说的没错,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条路都没有太大区别。这一去,无异于赴死。
他用力捶打脑袋:“都怪我!”
逃来逃去,依然是跳进了囹圄和死局。
谢韫心情不大好,明明刚刚突破大境界,却只是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摩挲一块令牌。
应白夜视线一低,那令牌是青玉材质,一面刻着谢,一面是飞银城的雪花标志。
这是谢氏的令牌。
人这一生,所有越多,所畏越多。他是一无所有者,无可失去所以无可畏惧,但谢韫不同。
应白夜抬头:“宋道友,劳烦你帮我们看看结界外还有没有其他修士。”
宋明珑知道两人恐怕有话要说,连忙爬起身:“我出去看看。”
谢韫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谢”。
应白夜手中的美玉已经被灵力雕琢成一柄小小的玉剑,他从没学过雕刻,好在他对灵力的操控极为精准,这小剑居然也像模像样。
谢韫被他的动静吸引,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应白夜摊开手。
一柄小小的玉剑躺在他手心,谢韫伸手捏起来,玉剑还不足谢韫小指长,雕工寻常,剑身上刻着缩小的日月纹,剑刃都是圆润可爱的。
谢韫看着有点眼熟,他晃了下小剑:“这不是我在心魔幻境里捏出来的剑吗?”
他方才的郁色飞到不知名的地方去,很自然地露出笑意,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在笑,抬眼看向应白夜:“你刚刚雕出来的?”
应白夜也跟着弯起眼睛:“是啊,你有那么多剑,但这一柄一定是最特殊的。你还没给它起名字。”
谢韫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给这个没有一点灵力的小破剑取名:“那就叫它……明玉。”
应明昼的明,谢怀玉的玉。
这柄日月剑,本身就是在他们两人灵剑交融下才诞生的,材质又是玉石,用两个人的字取名,再合适不过。
应白夜解开平安结,抽出红绳系在剑上:“低头。”
谢韫疑惑地顺着低下头:“嗯?”
应白夜将明玉戴在他身上,“谢韫。”
谢韫原本正低头把玩明玉,闻言抬头:“怎么了?”
应白夜道:“见它如我。”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眼神……应白夜有一副极多情的眉目,那眼睛里是深海,是千重山,在最深处亮着两簇炽热的光,滚烫明亮。
谢韫被那眼神烫了一下,一向伶俐的口舌忽然打结,他心口重重跳了一下,竟然一个字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