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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问尘九日 字数:4913 更新:2021-12-23 10:41:18

阿野是看不起我们寇家的女儿呢。”

  裴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娘缘何会这样想呢?谁敢瞧不起寇家的女儿?这天下可有一半都姓寇呢,只怕说起来,比我们这些姓裴的还要高上一等——阿娘,您说是也不是。”

  这名义上的母子二人在这堂上你来我去,字字句句都是真刀明刃,他们早已撕破了脸,便不想再搞虚与委蛇的那一套了。

  两人嘴里愈毒,面上也就愈发温和,若不仔细去听,还真会以为堂上的是对母子在闲话家常,是副母慈子孝的普通景象。

  而下头的宫人们垂首听着,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哀家前些日子听说,”太后放下茶盏,抬目看了眼龙椅上的那位青年,“陛下在大明宫里养了个小孩儿,说是圣上百般宠爱,地位身份与贵主儿也没差别了。”

  近身伺候皇帝的人都知道,这几年大明宫里多了位小郎君,这位小郎君行踪莫测,身份不明,有位宫人据说还在大半夜里撞见了那小郎君忽然长出了一对猫耳,把他吓了够呛。

  不过能被调到裴野身边近身伺候的,个个都很机灵圆滑,很知道什么话该说、而什么话不该说,故而他们心里疑归疑,可也没人敢在私下里多嘴议论过。

  所以这事儿落到远在清宁宫的太后耳朵里,便只以为皇帝是豢养了一个小宦官,因此便更确定了他这位养子恐怕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不过到底只是一个阉人,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没机会和皇帝珠胎暗结,生下个一儿半女来,故而太后也就没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如今见他不仅不肯立后,大好的年纪,竟连妃嫔侍妾也没过一个,不禁便觉着是这男狐媚子使了什么欺君媚上的手段,叫皇帝猪油蒙了心。

  “母亲从哪儿听说的?”裴野徐徐然问道,“只是孤的一个小友,叫他陪着孤解闷罢了,何来的‘百般宠爱’?”

  “宫人们传的消息,自然会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在,可总也不能无中生有,”太后缓声慢语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往后也不该再耽于玩乐,是时候该收收心了。”

  她稍稍一顿,而后很快又接口道:“身边的闲人该清的也都清一清,若为着个小宦官、男狐狸犯了糊涂,那实在是很不应当。”

  “唉,哀家也都是为了你好。”

  方啼霜骤然听见他们议论自己,心里一慌神,便不小心碰着了屏风,蹭出了一点轻微的动静。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杨松源便转身几步,紧接着望向了屏风后:“大胆贱奴,竟敢偷听陛下和太后说话!”

  “是谁?”太后一抬手,轻轻地搭了搭自己的额角发梢,“带上来给哀家瞧瞧。”

  杨松源立刻把人拎了上来,带到了堂下,见这小孩儿一言不发的木然模样,杨松源便出言呵斥道:“还不快跪下,懂不懂规矩?”

  方啼霜怕给裴野惹上麻烦,于是便上前几步,给堂上的两人行了一礼。

  太后瞥了眼皇帝那渐冷渐暗的眼神,嘴角一扬:“是漂亮,怪不得我们阿野都瞧不上旁人了。”

  方啼霜觉得她的话简直是莫名其妙。

  裴野冷着眼:“阿娘别再说胡话了。”

  说完他稍一顿,起身下了逐客令:“太后请回吧,一会儿天该暗了,路不好走。”

  太后却像是摸着了他的逆鳞,眼里的笑意愈发浓了,又垂目深深看了那堂下跪着的小人儿几眼,这才施施然辞去了。

  那两人一走,方啼霜便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皇帝的神色依然是冷的,一言不发地过去拍了拍他膝盖上沾的灰。

  方啼霜往外瞧了一眼,嘟囔着嘴道:“可算走了。”

  裴野不太高兴地问:“孤不是让婉儿嘱咐你不要过来么?她没和你说?”

  “她同我说了,”方啼霜一撇嘴,抬目盯着他的眼,很小声地说,“我怕太后让陛下受委屈,我放心不下呢。”

  裴野顿时便心软了,低头看向他蹭满了涂料的袖口,每日都是脏兮兮的:“孤不委屈。”

  他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可方才见那小孩儿跪在堂下,而太后用那样的目光瞧着他时,陛下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好嘛,陛下是大人了,不怕委屈,”方啼霜把自己那一袋子银钱都塞进了裴野怀里,笑吟吟道,“你瞧,我的画卖了好多钱,再攒几年,养活一个陛下也不成问题了。”

  裴野的手指动了动,很想伸手揉他的脑袋,可又堪堪忍住了。

  “嗯,”裴野说,“我们霜儿真有出息。”

  方啼霜把今日新画的画递给他看,趁着裴野看画的功夫,他又问:“陛下,太后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听不太明白。”

  太后方才那语气,说的好像他是只勾引了皇帝的狐狸精,都是因为他,陛下才不想立后选妃的。

  可小孩儿不明白的是,他分明是个男孩,却被她说的活像是祸国媚君的苏妲己了。

  裴野把那副画展平,而后漫不经心地应道:“她脑子不好,你不必管她。”

  方啼霜听见陛下这话,莫名乐了半天,然后才扯了扯他的衣袖,很开心地同他说:“陛下你也不知礼数了,你要变得和我一样啦。”

第七十三章 “陛下偷我东西……”

  今日是陛下的二十岁诞辰, 方啼霜一早睡醒就没见着他人影。

  一大早便着盛装出宫的裴野领着众臣们祭告天地,再由崔山鸣替他束发加冠, 在太庙里声势浩荡地行了加冠礼。

  等皇帝加冕归来之时,方啼霜也已经放了堂,今日裴野不在,他便霸占了他的桌案,趴在那堆奏折之间,半梦半醒地做着功课。

  裴野走到他身后一看, 只见那宣纸上的字如狗爬似的,歪歪扭扭、忽大忽小,一看这懒鬼就没用功。

  陛下冷笑了一声,而后顺手揪了把他的耳朵, 不阴不阳地数落道:“孤的桌案是不是很好睡?”

  方啼霜顿时就醒来了, 他拍开皇帝的手, 然后搓了搓那半边耳朵, 含糊道:“还成吧,就是有点硌人。”

  “孤是不是还得让宫人给你加床毯子,添只枕头?”

  方啼霜眼睛微亮, 很同意地朝他一笑:“也不是不成。”

  裴野也笑了笑, 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快起开——都念了多久的书了, 字还写成这样,一点也不害臊。”

  方啼霜把那叠宣纸一收,然后往桌上的奏章底下压了压,开始胡说八道:“我写得好着呢,夫子都夸我的字写得大气。”

  说完他很好奇地摸了摸陛下冕冠前头坠着的冕旒:“陛下, 你这冠帽重不重呀?”

  眼下堂内再没有旁人, 每当两人独处的时候, 方啼霜就总喜欢把那些他本就没太放在心上的规矩礼数通通往后一丢。

  不过近来他倒像是懂事了一些,也不和从前那般黏糊地同裴野亲近了。

  “有点,”裴野说着就要解冠,见他那副好奇模样,便随口问道,“你戴不戴?”

  方啼霜这会儿倒知规矩了,冲他笑道:“我不戴,一会儿叫人瞧见,又该传我坏话了。”

  “传你什么坏话?”裴野问。

  方啼霜想了想,而后随口瞎说道:“唔……兴许会谣传说我有造反之心,亦或是用妖言蛊惑了陛下,要做祸国殃民的大坏事了。”

  皇帝轻笑了一声,抽出绢帕去擦他脸颊上蹭上的几点浅淡的墨迹,而后才又问他:“你知道什么叫祸国殃民?”

  “我怎么不知道,夫子上课时都与我们说过……”方啼霜稍稍低下脑袋,很顺从地让他擦。

  他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拂了一把陛下的冕旒玩。

  那五色冕旒被他这一下闹得纷纷相撞,垂坠着摇晃了起来,方啼霜垂目看着陛下藏在旒后的那张脸,竟然忍不住发起了呆。

  裴野觉察到他的异样,忽而便一抬眼,轻飘飘地对上了他朦胧的视线:“想什么呢?”

  方啼霜顿时吓了一跳,有些欲盖弥彰道:“没……没想什么呢,这破珠子晃得我眼晕。”

  他顿了顿,紧接着又道:“陛下,不如我给你画幅丹青吧?”

  他这些年画了不少画,可却独独没舍得为裴野绘过一幅丹青,皇帝为此还曾央过他几回,可不管陛下怎么说,方啼霜却都不肯替他画。

  “今儿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孤画丹青了?”裴野问他,话里带了点气,“旁人央求你几句,你便都愿意给画,独独孤问你讨时,你却死活也不肯动手。”

  方啼霜朝他憨憨一笑,随口扯道:“陛下可冤枉霜儿了,霜儿就是想留到陛下加冠这日,再给陛下画呢。”

  他藏在心里没说的是,从前他其实私底下偷偷给裴野画过好几幅丹青,可却总觉得不称意,又觉着自己画技不精,怕把他的陛下给画丑了、画坏了。

  因此这么些年过去,他也没敢答应给陛下画丹青。

  可眼下他画技见长,心里也有了自信,觉得补一幅丹青给裴野做加冠礼,也是很好的。

  裴野听着他胡说,但心里却莫名得很熨帖。

  他轻笑一声,答道:“好啊。”

  方啼霜就转身回了寝宫,去找那盒自己珍藏已久的颜料。

  这还是裴野去岁生辰时送他的贺礼,他几乎没舍得用过,那里头的颜色一个比一个稀奇罕见,有些宝石磨成的粉末,甚至贵胜黄金。

  小孩儿抠门,想着这一盒子宝石粉都快抵上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了,故而便总也舍不得用。

  裴野看他这样,还说过他几回,让他尽管用着,用完了他还给买。

  方啼霜却心疼极了,满腔正气道:“这些可都是民脂民膏,你一个做皇帝的人,不如多给黎民百姓们省下些大米,眼下这世上多少人还吃不饱饭呢。”

  裴野便笑着说:“好啊,那你还回来,反正你也舍不得用,不如卖了给百姓们买大米。”

  方啼霜听罢,却连忙抱紧了那宝贝盒子,微微嘟囔着嘴,声音顿时低了下来:“买都买了,天下那么多百姓呢,这点大米哪里够分……”

  说完便抱着那盒子跑了,裴野因此还笑话了他好几日。

  方啼霜在寝宫里翻找了半天,把那些箱匣都给搅乱了,也还是没能找到他那盒宝贝颜料,于是就朝着外头大声囔囔道:“陛下,我颜料呢?你给我放哪儿去了?”

  方啼霜自己找不着,便疑心这宝贝是让陛下拿去换大米了,可他那日不过是随口一说,借机教训一下裴野,并不真舍得真将这颜料拿去卖。

  他心里慌乱,又翻起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个小箱匣,可刚打开那箱匣,方啼霜便愣住了。

  那里头放了一只长条的檀木匣子,方啼霜下意识打开一瞧,只见那里头放了一卷画,他都不用展开细看,心里就已经知晓那画中的内容了。

  那是他卖出去的第一幅画。

  匣子里除了这幅画卷,还有一条戴旧了的五色绳与一只用坏了的毛笔。

  他怔然了片刻,这才想起了这条手绳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但那只毛笔……他一点也没忘,也不可能忘。

  那是他刚学画时,裴野送给他的,那笔尾还刻了他的名,他曾生涩地用这只毛笔勾描作图,也用它写过字、抄过书。

  那时他的字总写的又大又丑,陛下也总是笑话他的字长得像大爬虫,被他用过的宣纸活像是被狗啃过似的。

  可也是陛下托着他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教他运笔束字。

  后来这只笔被他用坏了,炸了毛,方啼霜换了新笔,便将这旧的抛之脑后了,没想到竟被裴野捡了去。

  与此同时,裴野也踏步走了进来。

  “怎么会找不着?”皇帝冕袍未换,被宫人从正堂里急匆匆地唤过来,不免有些心烦,“孤不是给你收在……”

  他微微一怔,而后缓步走到了方啼霜的身后,只见那大小孩儿那张单薄的后背正在微微地发着抖。

  裴野稍一俯身,伸手擦过了他湿漉漉的眼,顿了半晌才道:“怎么又哭了?是谁昨日才信誓旦旦地和孤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方啼霜收了眼泪,可话里多少还是带了点鼻音:“陛下偷我东西……”

  裴野一时失笑:“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这里头哪样东西不是孤的?你偷翻孤的东西,竟还有理了,嗯?”

  方啼霜不管他,继续伸手打开了那檀木匣子旁侧的那只白水晶雕的小盒子,里头装的的正是那只黄粉蝶,蝴蝶被保存得很好,下头还铺了一层防潮的木屑。

  方啼霜大气不敢喘一下,唯恐这蝴蝶要活过来,当着他的面飞走。

  “陛下藏着这些做什么?”他脱口问道。

  裴野垂目看着他那毛绒绒的发顶,轻描淡写道:“不为什么,喜欢……便就收着了。”

  方啼霜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收好,而后又将其放回了原位,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幅画竟是裴野买下的。

  那时候,他托江言禅往宫外寄了些画,可过了很久都无人问津,小孩儿伤心极了,时常怀疑自己可能并不是学画的料子。

  当时那十两银子,也真的让他高兴了很久很久,那段时间里,他甚至连晚上做梦也能笑醒。

  不过如今知晓了那买主原来是陛下,他心里却也并不觉得自己受骗上当了,反而是百感交集,鼻子一酸,眼眶便又泛起了红。

  方啼霜把眼泪一抹,然后清了清嗓子,很刻意地加粗了语调:“谁让你买我的画了?”

  “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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