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某个研究所的深处。”
“林玉音……”
“那些和他交朋友的学生,为他感到骄傲的老师,与他打招呼、经常卖给他零食蛋糕的店主,喜欢他的每个人,都会知道他是个仿生人……哪怕他以新的面孔出现,也没法逃脱追捕,把他研发出来、隐藏他、庇佑他的陆行深会怎么样呢?”
林玉音一句句地说着,手臂也竭力掰动床边的机关,让单人床的半边慢慢抬起一个角度,帮助他的上半身靠着坐起,能够更轻易、更近地注视傅薄妄的眼睛,
“然后他会躲进黑市,还是被抓走审判销毁呢?傅薄妄,你要利用你的身份职能,帮助他逃脱制裁么?到那时,你会背叛自己的正义,还是选择亲手再将他杀死一次?
“当然,傅上校,我也可以选择保守秘密,如果你希望我这样做的话。”
……
陆行深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不是改造过的、可以直接操控种种机械程序的左手,也不是早已不是人类、心率将一生都平稳如一的心脏。
而是那个不知何时起,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手杖。
手杖上的东西很多,有智脑的外设,还有一些其它的作用,坚固无比,甚至可以用来防身。
寻常人,认为那是一个装饰品。
熟悉些的人,会知道那也是智脑外设,对于一些讨厌被随时读取脑电波,导致智脑内的推送广告太多,隐私泄露的人来是,将智脑改造成远离大脑的位置,也是一种应对,只是相对不方便。
李医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因为他的左手搭配这样的智脑,能同时兼顾便捷与隐私。
而德叔,傅薄妄,以及其它人看来,这个手杖也能通过接触直接控制某些机械的开关。
没人知道,手杖也可以用来更好地防范早些年那些仿生人的突然袭击,甚至很适合拿来彻底损毁一个失控的仿生人。
因为知道的仿生人,如今都已经彻底没了。
夏歌觉得这个手杖很酷,因为有手杖的声音在,只需要通过脚步声,他就知道是陆行深来了。
但奇怪的是,最近他总能瞧见陆行深把手杖举起,像是在检查什么的样子。
以前陆行深也经常使用上面的智脑,可并不需要整个拿起来,用手操作就可以了。
每当这个时候,夏歌就会忍不住凑过去,关心地询问陆行深,是不是它弄脏了要擦擦?是不是哪里变形了?
“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
然后被陆行深摁回去。
夏歌自认为力气还是可以的,前两天,陈同学的智脑也摔了一下,虽然没有坏,但是用来固定在后脑的零件有点变形,就是他帮忙掰回去的。
两次三次的主动关心,却只是让陆行深默默躲远。
直到又一次吃饭,夏歌特意做了巧克力慕斯做餐后甜点,放在一个用巧克力做的圆圆的碗里,看起来漂亮极了。
然而巧克力刚被放在桌上,陆行深就看起来表情不太自然。
并且立刻就表示吃饱了,一口都没有尝就要离开。
离开的时候,夏歌偷偷看他,又发现了陆行深在拿起来手杖盯着看。
这一次,陆行深终于瞒不下去了——当然如果他非常坚持,还是可以糊弄过去或者继续瞒着的,但他没有。
“手杖没有坏,我也没事。”
曾经只有爷爷知道的秘密,终于第一次被陆行深告知给了第三个人。
“那为什么一直把它拿起来啊?”
夏歌的好奇心原本不重,偏偏到了陆行深的身上,格外地较真起来,
“是不是想换掉手杖,用其它样子的智脑了?可是我好喜欢你用这个啊。”
“因为……”
周围也没有别的人,陆行深放下手杖,轻咳了一下,缓缓解释起来,
“它能监测我的心脏的状态。”
夏歌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自从用了新的外貌,每当他做出什么神情,冲击力似乎比以前更大了一些。
“你生病了吗?”
他当然知道陆行深的心脏是仿生的。
但是仿生心脏出问题,听上去也危险极了。
“没有。”
陆行深垂眼看着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担忧,眼底有了些笑意,“没有坏,也确实没到需要更替的年限。”
“更替……年限?”
陆行深毫无保留地说了全部。
因为要说很久,两人干脆坐到了有着落地窗的沙发上,夏歌也将那个巧克力慕斯端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
“第一次移植仿生心脏,是在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我还很小,相关的技术,也远没有现在成熟。”
他说起自己的童年,也说起了那时候的爷爷。
先天的心脏病让他的寿命很短,被医生盖章活不了太久。
是爷爷在那时为他操刀,换了一个更加坚固的心脏。
一个可以跑、可以跳,可以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继续生活下去的心脏。
只是从那个时候起,无论紧张还是恐惧,惊喜还是感动,都没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仿生器官,也是需要隔几年就更换的,有时候是更换零件,有时候,是整个都要换掉,用在人类的身体里,比用在仿生人的身上更容易遭受磨损。
没人知道为什么,但现实如此。
没有强烈排异反应的出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是从那时起,爷爷为他做了一个很小的仪器,可以悄悄安置成智脑的插件,为了他的性命,能够随时监控这个仿生心脏的运转情况,也能在需要更替的时候第一时间提醒他。
“它还有一个用途,但是爷爷临走时,要求我对其它人保密,”
陆行深低声说着时,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庭院里,
“那就是在这个心脏出现轻微的异常时,通过暗藏在里面的程序,进行远程调整。”
——要对其它人保密哦,因为这是关乎你生死的重要器具,除非那个人特别到被你彻底信赖,是可以将性命托付的亲密之人。
“好重要的东西啊……”
夏歌感叹着,而后变得更加紧张起来,甜点都不吃了,他放下手里的小叉子,紧紧攥住陆行深的袖子,“那是它出了什么问题吗?严不严重?”
因为太过担心,他忍不住凑到了好近好近的地方,认真地盯着陆行深的脸,感受着他的体温,恨不得用眼睛看出他哪里不舒服。
陆行深只是轻轻抬起左手,那只从刚才起,就没有再用手套去覆盖的左手,此时贴在了眼前的仿生人的后背上,透过那一层衣服、透过层层的仿生组织,监测着对方的仿生心脏的跳动。
“我以为是出了问题,但现在看来,是我弄错了。”
陆行深以一种像是把他抱在怀中,低头就能碰触到的距离说道,“是我弄错了……这个心脏和你的一样,正在非常正常、健康地运转着。”
“那就好……”
夏歌猛地松了口气,吓到急促跳动的机械心,也逐渐恢复了平稳的节奏,
“不过,放在人类的身体里更容易磨损,会不会是因为类似过载的问题?人肯定不会永远都好理智好冷静,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然后就会需要时不时更换……啊。”
在陆行深的注视中,夏歌眉头都揪在一起,看着陆行深心脏的位置,“做手术什么的……一定很疼吧。”
第99章 赞美底牌
夏歌隐约记得, 自己曾经也做过几次手术,大大小小的,局部麻醉, 或者全麻的。
所以他也记得, 麻醉并不意味着不痛, 等到药效过去, 疼痛接踵而至。
心脏的手术,一定会更加疼痛的。
“已经不疼了。”
陆行深的衣服下藏着深深的疤痕, 时隔多年,像是被唤醒了一度被刻意忽略、遗忘的记忆, 在带着温度的注视下隐隐作痛。
于是, 话语在出口的瞬间就成为了谎言。
掩饰般的, 陆行深拿起手杖,然后拉起小夏的手, 轻轻按在上面。
短暂的数据交互, 为夏歌授权了关于仿生心脏异常情况的知情与调整权。
就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 如羽毛落进心底。
“仿生器官在人体内的运作,和在仿生人体内不太一样, ”
陆行深对他耐心地解释着, 在给予初步授权后,在手杖的智脑下侧,为他演示着如何使用、找到那里的某个零件,如何操控,
“人的血液无法为仿生器官供能,需要定期借助外力补充能源,就像这样。”
夏歌认真地看着,眼睛一眨都不眨, 将每一个操作地细节牢牢记在脑海里。
过程很简单,但看起来还是有些疼。
陆行深并未将衣领解开,只是隔着深色的衬衫,为他展示了如何操作。手术后的心脏附近,是留有一个外接口的,如今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只要把那小小的零件对准,操作合适,就能为开始衰弱的仿生心脏充能。
“我记住了。”
夏歌认真地点头,“你放心,以后我要是发现你不舒服,就先给你做检查,然后确认要不要充能。”
“嗯。”
像是将重要的事嘱托出去那样,陆行深放心地说道,“拜托你了。”
一种重要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夏歌不禁端正地坐直了身体,表情更加严肃了。
“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
“你不会有事的!”
夏歌突然打断他,像是被他的话吓到一样,紧紧攥住陆行深那个手杖上的充能接口,不自觉地大声否认道,
“没有最坏的情况,只是仿生器官而已,坏掉了我们就换一个!你不要怕这个,现在技术这么先进,一定都能治好的!就算是过载也不会真的很可怕,我都没事你也会好好的。”
“不是这个,”
陆行深叹了口气,纠正道,“我是说,如果有人威胁到你了,你作为仿生人,被定性成了违禁品,甚至更危险的东西,面临着审判或者销毁的时候。”
夏歌猛地一愣。
“——如果这种情况出现,你要按照我说的做。”
陆行深郑重道,好像刚才说了那么多,交代了那么多,都只是为了现在要说的话做铺垫,
“就把我的仿生心脏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他们,只有你能为我的心脏修理、调整、充能,你是唯一的被授权者,如果你没了,我也会死,相当于间接谋杀。”
“我……”
“不要害怕。”
陆行深握住了他的手,比平日里更加发烫的温度传递过来,像是安抚,
“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项功能的唯一被授权者。”
“唯一……”
夏歌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升温,微微睁大的眼睛里几乎带着惶恐,他轻轻摇头,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这怎么可以……我、我不行,万一你真的……”
陆行深朝着他的方向低头靠近,另一手抬起,贴在他的颈侧,指尖擦过他的耳畔与脸颊。
极尽的距离之内,他们几乎额头相贴,夏歌的神色有多不安,陆行深的眼神就有多坚定、不容置疑,那双深黑的眼眸紧紧盯着眼前的仿生人,犹如最冷硬残酷的重锤,在他的心底砸下最沉郁的钟鸣,
“不,你可以,”
他的低语像是魔咒般直直传入夏歌的心底,“没有万一。”
夏歌直直地被他定在原地,浑身僵硬,连眼底也开始变得滚烫,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念出陆行深的名字。
“没事的。”
那只手安抚地在他颈侧与肩膀轻轻按揉,然后来到他的仿生心脏——柔软的肚子上方,轻轻停留,“看着我,冷静点,小夏。”
灼热的温度几乎烫伤夏歌的肺腑,又逐渐地,随着一次次灼热的呼吸,将里面的热气散尽。
“陆行深……你不要吓唬我。”
“嗯。”
“……”
像是突然消耗了太多力气,夏歌的身体一阵疲惫,半晌,才恢复寻常的温度,维持着丝丝攥住陆行深的姿势,就这样被安抚着睡去。
陆行深又长久地注视了一阵,然后闭了闭眼。
这样应该就够了。
借助着工具,陆行深将熟睡的小夏搬到担架上,送进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开始了新的一轮改造。
时间越发紧迫了,他必须尽快完成要做的事。
味觉,嗅觉,睡眠,梦境,触觉,温感……
现在,就差最后的痛觉了。
痛与痒,舒适与酸楚,酒醉与亢奋,紧张与放松。
那些被写在某个愿望清单上的一切,被陆行深认真筛选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
曾经他感受不到存在意义的一切,在加诸于一个仿生人的身上时,找回了它们应有的色彩。
陆行深不眠不休的改造着,一天,两天,三天。
最终疲惫到了极限,终于坐着就沉沉睡去时,陆行深猛然沉入难以醒来的梦境。
并在梦境中见到了已逝的爷爷。
比起梦境来说,那似乎太过于清晰,也太过于真实了。
陆行深难得在梦中依然清醒,思考起一切的源头。
最终,在他意识到这只是一段过去的记忆时,视角与梦中那个更年轻的自己彻底剥离。
他站在过去的记忆片段中,冷静地注视着过去的自己与过去的爷爷。
他们正一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共同研究着某个看起来复杂的难题。
说是难题,实际上,却是一个拼图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