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相当后悔,当年的自己没有将津岛家逼到绝路。在太宰治的记忆中, 津岛家虽然很糟糕, 但却远没有津岛温树这个时候这样糟糕。
画面忽然又动了。
小少爷终于回了神,从床上站了起来。
四周的佣人都被吓傻了, 女人再怎么说都是津岛家的夫人,而看着她发疯、甚至想要逼死自己的儿子之后,又那样轻易地倒下。没有人敢靠近她,更没有人敢触碰尸体。
小少爷下了床。
一步一步地向女人的尸体走了过去。
那代表心音的小气泡似乎从此就消失了, 至少太宰治没有再看见过。他走得很慢,没有理会佣人惊讶的视线, 似乎也完全不害怕被女人再次伤害。
津岛家的夜晚多安静啊。
安静到能听到蝉爬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他走在木地板上,脚步声也格外明显。
小少爷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宽大睡衣,过于瘦弱的手臂从太大的袖子中钻了出来。这睡衣太大了,如果他的步子再迈大一点,可能就会落个平地摔的下场。
所以他走得很慢。
月光落在他鸢色的发上。
小少爷走到了女人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用一只手托住了女人的头,为她解下头上繁复的发髻,瀑布般的黑发松松地垂在小少爷的掌心。女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是侧着身体的,小少爷将她的身体翻了过来,让她能够仰卧。
接着,小少爷很认真地帮女人重新系好了松松垮垮的腰带,顺便用自己的衣袖将女人嘴角溢出来的黑血擦去了。
做完这一切,小少爷跪坐在女人身边。
他伸出手,合上了女人的双眼。
“……”小少爷的嘴唇动了动,可他又犹豫了。
他想了想,才轻声说:
“藤原女士,晚安,好梦。”
藤原是女人没有嫁到津岛家之前的姓氏。
-
画面一转,时光飞逝。
小少爷慢慢地长大,身高是长了些,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瘦弱。可津岛家却没人敢对他还持以小时候一样的态度了,这位少年已经逐渐展露出自己的锋芒,甚至在青森当地都颇有名气。
甚至连津岛家主自己都怀疑小少爷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太优秀了。
不过津岛家主对自己的儿子了解不多,儿子有出息,他也能对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亲戚有所交代。津岛家主只要有足够的金钱供他享乐,自然十分愿意放权。
——他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权利在被小少爷一天天架空。
很快,人们提起津岛家的时候,没人再想到津岛家主了。
社交圈的人们都没见过五岁之前的小少爷,当小少爷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脸上总是挂着很温和的笑,看起来似乎是个很好相与的人。有人曾经偷偷讨论过,他笑起来,其实很像他的妈妈。
也有人因为他的年龄轻视他,而之后得到的教训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个少年。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称赞他的天赋,他仿佛学哪门功课都很快。
只除了一个缺陷,身体不好,总有人想对他动手。
除此之外,没有人对这位津岛家的继承人不满意。津岛家主乐得清闲,但也担忧这一点——他怕哪天就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花钱,于是陆陆续续娶了好几任妻子,又生下了几个孩子。
也不是没有人想利用这一点来刺激小少爷。
毕竟多了弟弟妹妹,就会有人多来和小少爷分家产。
可是小少爷并不在意自己有这么多弟弟妹妹——他也从来都不去关心。他之前住的宅子因为女人的死亡,而被封锁了起来。小少爷一个人住在偏远的地方,平时也很匆忙,见不到弟弟妹妹。
就算见到了,也只是偶尔打个招呼,面上做个长兄的样子。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关心的人。
如果不是那一天,太宰治捣乱的事,痛到了津岛温树的面前。
可能津岛修治对于他来说,永远只会是一个名字。
太宰治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这种感觉真的有点复杂……太宰治忍不住想笑。他知道五岁的他到底有多熊,简直称得上是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候惹了许多麻烦,整个津岛家都头疼不已。
因为津岛修治是津岛家主养在外面的女人生的——鬼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女人,而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刚好难产而死,就被津岛家主带了回来。新的夫人并不愿意接收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甚至还有些敌视,但津岛家大部分都在津岛温树的掌握范围里,新夫人能做的事也很有限。
所以津岛修治小时候的待遇并没有比其他孩子差多少。
只不过没人管而已。
——毕竟津岛温树不是个慈善家,每个弟弟妹妹出生都要去关爱一下,他是真的很忙。
也因为津岛家的实权早就被津岛温树接管,津岛修治从小就知道自己老爸是个烂人,根本对他没有任何期望。
国木田独步一眼就认出了津岛修治。
看到津岛修治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一看那个表情,国木田独步就知道他要恶作剧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津岛修治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小竹筐,倒出了里面的蛇,转身就溜。蛇在地上吐信子,爬啊爬,爬到了他三哥的脚边。
他三哥是新夫人生的孩子,自幼就被母亲疼爱,是个混世魔王,哪里见过蛇?
两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新夫人自然不干,气势汹汹地要找津岛修治算账——可津岛修治是个比她儿子更甚的混世魔王,也早就知道新夫人肯定会发怒。
新夫人找遍了整座津岛宅,都没找到津岛修治。
她想找她的丈夫,最起码名义上津岛家主是津岛修治的父亲吧?
可津岛家主根本不管这些事。
一气之下,新夫人干脆拎着自己的儿子找到了津岛温树。津岛温树那时候正在和别人谈话,新夫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将自己还在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儿子往地上一丢,也不管在座的有多少人。
她拉下脸来:“你和你大哥说!说清楚!那个小子对你做了什么!”
津岛温树:“……”
他难得愣了一下,还是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您知道我不参与这些事的,您自己看着办就好。”
太宰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国木田独步就瞪他:“你干的好事,你还笑?”
“别看津岛温树那个样子,”禅院尚也开口了,懒懒地说,“他一定非常想骂这个女人有病,很想将‘关我什么事’这几个字扔给她。”
三少爷是个胖小子。
胖小子委委屈屈地看了新夫人一眼,他害怕母亲,也害怕大哥。可最终,还是想为自己出气的心思占了上风。
“……哥,津岛修治欺负我,”胖小子气愤地说,“他将蛇丢到了我面前!他是故意的!”
津岛温树:“……”
禅院尚也再次上线担任翻译员:“他肯定心里又在骂这个小孩。”
五条悟瞟了他一眼:“你真的很了解他。”
“废话,”禅院尚也瞪大眼睛,一脸本应如此,“我好歹和他做了那么久的同盟诶!”
五条悟:“……你们之间的同盟有持续一个月吗?”
这不还是禅院尚也自己去背刺的人家吗?
禅院尚也挥了挥手:“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啦。”
卫宫切嗣却留了心。
禅院尚也语焉不详,没有详细说明……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难不成,禅院尚也和津岛温树之间还有一段什么渊源?
画面还再继续。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变成了隐形人,能站在那个房间里,可房间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既然有人上来告状,其他原本和津岛温树做生意的人也都识趣地退下。
津岛温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们应该去找修治。”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新夫人气极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我问过佣人,都说过曾经看到过他,但要想知道他在哪里,佣人们又说不记得了——他也没有从津岛家飞出去,就在这里!”
“我只是找不到他!”
津岛温树:“……”
太宰治又笑了。
新夫人见他还不愿意帮忙,心里更气了。
但她这时也没有其他求助的人了——总不能让私人侦探进入津岛家找孩子吧?
“你帮我这一次,”她保证,“我让我父亲帮你拿到那块地。”
“我试试吧。”
津岛温树说。
五岁的津岛修治还玩不过十三岁的津岛温树。
他是在树丛里被津岛温树手底下的人抓出来的,鸢色的微卷发上还顶了几片叶子。他鼓起脸,第一件事竟然是质问新夫人:“你找外援!”
新夫人:“……”
妈的,这糟心孩子。
她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勉强忍着怒气问:“我儿子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了,你要故意吓他?万一他被蛇咬伤了怎么办?那可是条毒蛇!”
可津岛修治的回答让新夫人更炸了。
津岛修治的眼珠转了转,不在意地说:“他没对我做什么啊,就他也能欺负我?”
“我只是无聊嘛,看他被吓的样子很有意思啊。”
听见这个回答后,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津岛温树的脚步停下了。
他回头,遥遥地看着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接着理直气壮:“谁让你们都太笨啦!玩起来都好无聊,什么事情都好无聊,”他捧着脸,无精打采,“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啦?”
津岛温树突然笑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
“啊,”他的声音很轻,“确实没什么意义。”
……太宰治看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了,当年的津岛温树为什么会突然来了兴致要亲自教导津岛修治。并且在之后的时间,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他们兄弟俩,一直是很像的。
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敏感,一样的胆小。
津岛温树自己没有寻找到继续的意义——他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将津岛家主推到美梦里,然后让津岛家主从最高的地方下坠,生不如死。除此之外,津岛温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他的人生早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津岛温树希望,津岛修治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从来都不希望,津岛修治和他走上一样的路,失去重要之人之后,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今夕何夕。
第74章
画面就在这里静止了。
紧接着就伴随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扭曲,等逐渐能看得出究竟扭曲成了什么东西之后——
他们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是……”国木田独步刚刚才在画面中看过,尽管有一些变化, 但并不难认出,“太宰那个家伙的家?”
眼前的津岛宅, 和之前看到的津岛宅, 或多或少有些不一样。
津岛宅和禅院宅一样,都是十分传统的日式建筑。但他们之前看到的津岛宅, 要比禅院宅更加阴森——不知道为什么, 津岛宅的天空总是布满乌云, 很少放晴。整体的颜色也更为灰暗,看着便让人下意识地蹙起眉头。
但现在的津岛宅——
阳光洒在屋檐之上,虽然还是很安静, 但仔细一听,却偶尔能听到其中的欢笑声。
太宰治撇了撇嘴。
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对津岛宅的感情一直相当复杂, 这里既承载了他小时候最大的欢乐,也造成了他一辈子的隐痛。
“现在应该是什么时间?”有过上一个副本的经验, 禅院尚也显得很熟练, “总不会是让我们去救小时候的津岛温树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是睡美人吗?谁先把睡美人救了出来,谁就能获胜?”
乍一听这个比喻十分不靠谱, 但武装侦探社众人一想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的津岛温树,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相像的。
“不。”
太宰治否定了禅院尚也的猜测。
“现在他应该至少二十岁了,”太宰治指了指大门上几十道错乱的划痕,“以前我每次逃课回家, 都会在大门上划一道。”
……太宰治都逃学了,那么津岛温树肯定已经成人了。
不, 等等。
为什么有人能把自己逃学这种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从前是个数学老师的国木田独步:“……津岛他就这么对你放纵?让你逃课?”
“他当然不让啦,但是他自己也很忙,”太宰治蹲了身,一只手捧着脸,另一只手去戳了戳门板,“而且他又不是什么事情都让我在旁边的。”
太宰治面色一变。
国木田独步的心突突了一下,连忙问:“怎么了?发现什么事情了吗?”
“——是很重要的事情。”
太宰治的脑袋耷拉下来,干脆就这么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他幽怨地看了一眼大门,似乎失去了所有斗志。
国木田独步更急了:“到底是什么事?!”
太宰治看都没看他:“国木田君真的要听吗?”
国木田独步:“你这个家伙不是在说废话吗!当然啊!”
“哎——”
“只要一想到我会见到以前的自己,”太宰治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真的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