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迷路,请郎君夫人跟紧了。”
想是林二看见他们半天没动,便遣人来瞧瞧看。
明知冲那仆从笑了笑,“方才我有些头晕耽搁了。有劳你跑这一趟,我们这便跟上来。”
那仆从是个愣头青,尚未娶妻,头一回见明知这般金枝玉叶,又像天仙似的“女子”,偏还无一点儿架子地冲他笑,当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忙道:“不劳烦,不劳烦。”
容问一把将明知拉到身后,蹙眉冷冰冰道:“你先去吧,我与内子随后就来。”
说话时故意加重了“内子”二字。
仆从只觉得脊背窜起一股凉意,不知这郎君怎的就突然变了脸,登时面上一白。
“快走吧。”明知忍着笑意,催促他。
容问直瞪着人离去的背影。那仆从亦觉得脊背凉飕飕的,默默下定决心要离这二位远些。
“你干嘛啊?”明知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把人吓着。”
容问小孩似的撇撇嘴,言简意赅,“我醋了。”
“他不过当我是女子,便多看了两眼,也没逾矩。”明知忍俊不禁牵过他手,轻轻吻了一下,“若知道我是个男人,便也不会这样了。”
“阿知,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容问极好哄,此刻已经不醋了,反而抱住他笑。
“我知道。”他仰头看容问,贪恋此刻温暖。
……
驼队愈走愈远,容问将他一下抱上驼背,去追赶。
明知此时重新想起先前的事情,便侧过脸道:“你方才说的有关谢郁的事情,是什么?”
“阿知可知道谢郁身份?”容问问他道。
他想起慕同尘之前提过几句,便答说,“拘缨十四名将之一,国主师?”
容问点点头,轻轻拉了缰绳使骆驼慢行,“谢郁出身拘缨国将相名门,簪缨世族谢氏,祖上曾经出过两位欧丝之野,且都是明君。上代欧丝之野在位时,鞑族入侵……谢郁父亲战死疆场,谢郁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死战三月最终将哒族击退至北疆,再不敢来犯。彼时谢郁才刚满十六岁。”
“此战之后,谢郁一朝成名,战无不胜,成了拘缨国的守护神。二十岁平天下,为上代欧丝之野争得个海晏河清,安定盛世。”容问笑了笑,“可惜就是这么个人,在获封镇国大将军后却染病三月,最后落下了病根,成了个半身残废。”
他突然垂眸看明知,“阿知不妨猜猜,谢郁是如何得病的?”
“下毒和暗害总占一样。”他冷哼一声,眼睛眨都没眨。
政权更迭,朝堂斗争左不过那些脏事儿。谢郁再厉害,也躲不过一个功高震主,鸟尽弓藏;再忠心耿耿,也避不开人心隔肚皮,相互猜忌。谁做的他不知道,只不过这其间龃龉,他为人时已经看厌烦了。
故而再清楚不过。
“阿知啊……”容问凝视着他,眼神都要碎了。
“嗯?”
容问垂头吻他发顶,“太苦了……”
“是啊,太苦了……”他怔了怔,唇角勾起弧度,“还好我有了一只心肝儿小狐狸。”
容问蹭了蹭他发顶,轻笑一气,才又道:“阿知猜的很对,是中毒,只不过这毒不是下的,是赐的。当时拘缨国中曾流传过一句话,‘先知玉面鬼,才看欧丝树’,‘玉面鬼’是谢郁的绰号,‘欧丝树’自是指女君。谢郁二十岁时,上代欧丝之野在位已经二十三年,还有两年日子,她不得不为后世打算,于是就封了谢郁为镇国大将军,且遣人赐了他酒一壶,说‘谢氏满门忠君之臣,孤甚感欣慰’。”
他眸色深了深,“谢郁喝了那酒,随后大病三月,成了个半身残废,后托病上缴兵权,足不出户。”
“谢氏满门忠君之臣,孤甚感欣慰。”
正因为满门忠君之臣,所以谢郁不能违抗君令做那个唯一的“逆君之臣”,谢氏满门声誉岂可毁于他一人之手。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所以他喝了那酒。
谢郁没错,欧丝之野亦是没错。
谢郁可以成为拘缨国的守护神,但这个守护神手上绝不能拥有利剑,百年之后,谁能保证这把利剑不会朝向稚嫩的新王,上代欧丝之野不敢保证,并非她不信谢郁,只是身为一个帝王,所拥有的信任实在是太少了,她不敢赌。
她不敢赌,所以她做了,她用一壶毒酒,将谢郁塑成了神龛里的泥塑金身的拘缨国守护神。
……错的是人心。
远处驼铃声声,熏风和煦。明知眯眼望着沙丘之上一碧如洗的天穹,只觉得萧索。
容问唤他,“阿知?怎么了?”
他收回目光,笑道:“没事,我在想,这谢郁倒不如反了还好些。管他天王老子,爷不伺候了!”
容问看着他神色飞扬,眯眼缓缓道:“……可惜这谢郁是个君子,怕是死也做不来这等谋君窃国之事。”
他一怔。默然良久,缓缓道:“……是啊……他是个君子。”
……谢郁做不来谋君窃国之事,而他又何尝不是。
……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赶上了前方驼队。
这骆驼本只能乘一个人,一路上他只能坐在容问腿上,眼下前方人多,被看见了总归不好。
二人便下来走路。
容问应先前那仆从多看了他两眼,醋着一直要牵着他手宣誓主权。
跟个护食的小狗似的, 看见林二迎上来时也不曾松开。
“容夫人可无碍了?”林二想是听了仆从的话,一见他们便关切问道。
容问看了他一眼,笑道:“无碍了,想是前几天没休息好,等到了休息休息便是。有劳挂心。”
林二点点头,“约莫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鹘骨,不如先请尊夫人回辇中休息。”
明知害怕林夫人再问些要他难以回答的话来,此刻是断不肯的,便托头晕想吹吹风与容问同行。
看着二人紧牵着的手,林二便也不坚持,叫仆从选了匹两人可乘的骆驼给他们。
一行人又向鹘骨行去。
第62章 啜饮
第63章 玉面鬼
拘缨国地处最西,疆域不大,仅有十五座城。
二人此刻已经顺利到了拘缨国都外。
夜色氲浓,城外阒无一人,安静的诡异,只剩下城门口前亮白的灯笼摇摇晃晃。
“慕同尘可说他们在哪儿?”拘缨国夜风湿润,明知裹了身上斗篷,问旁侧容问。
他们下午到达拘缨国边境,夜晚才悄悄到了此地,如今只需等与慕同尘和云甘棠汇合,明日便可入国都。
容问点点头,“雪神大人送来了一张引路符,想是凭此可以找到。”
他摸出一张符纸当空一抛,飞向四周漆黑的夜色中。
“走吧,阿知。”容问将他身上斗篷裹了裹,道。
俩人跟着符纸融入深深夜色。
像是到了一片树林,四下里树叶沙沙作响,容问拉着他的手。
突然看见前方有火光跳动。符纸在一处破庙前碎成了粉末。
他们走进去,里面燃着火堆,慕同尘与云甘棠正坐在火堆旁。
俩人也都做西州打扮。
听见声响,云甘棠首先迎了上来,“恶神大人好久不见。”
而后目光又自然落在了旁侧容问身上,“这位是……鬼神大人么?”
明知朝她点了点头。容问曾经师从同悲道人,与云甘棠也算是一半师姐弟关系,便也互相见了礼。
慕同尘朝容问点了点头。
三人才回到火堆边坐下。
“此处是哪位道友的庙宇,我竟没见过?”明知四下里看了一圈,目光落在身后正中央案上供着一尊巨大神像上。
神像身型修长,身穿武官衣袍,配着一柄长剑,脸上却雕了一个恶鬼面具,看不见模样。
神仙出行,多半都是宿在自家庙宇中,而这个神像,他却是从未见过。
慕同尘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冷哼道:“还说呢,整个拘缨国翻遍了,竟然没有一处我的庙宇,供的尽是这个不知姓名的野路子。连西府君的都没有。”
明知微微诧异。慕同尘身为最受凡人追随的雪神,一向都是天庭里拥有庙宇最多,范围最广的神。
怎的拘缨国竟没有一处?
西府君主管拘缨国,竟也没有。
“三十年前倒是还有几处雪神大人庙宇的……至于我,大概是觉得征兆不好,故没人供奉。”云甘棠不好意思的干笑道。
明知一怔,喃喃自语,“三十年……怎么又是三十年前……”
“怎么了?阿知。”庙外风声很烈,容问没听见他说什么,低头靠过来。
他也侧头笑着与他对望,“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三十年好巧啊。”
“咳咳……咳咳……”云甘棠正在喝水,看见这幅场景,一口全呛在了喉咙里,咳得脸色绯红。
俩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明知忙问,“府君无碍吧?”
云甘棠脸色更红了,摆摆手,“咳咳咳……无碍,无碍,咳咳咳……”
抬了眼朝慕同尘看。
慕同尘习以为常地摊了摊手。云甘棠震惊之余,只好干笑,“你们继续说,不必管我……”
明知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挤眉弄眼地做什么。
“阿知,”容问看着他们身后巨大的神像,眉尖一蹙,“这神像……好像是谢郁!”
三人都看向他。
“谢郁?”明知疑惑。
容问眼神在三人面上逡巡一番,点了点头,“相传谢郁生了一张玉面,战场上杀人如麻,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怕,便得了个称号叫‘玉面鬼’。后来谢郁觉得这称号有趣,便命人打了一张银色恶鬼面具,专战场上戴。”
他眼神投向巨大神像,“这神像身着武官服饰戴恶鬼面具,披坚执锐,可不就是谢郁。”
多年无人打理,神像身上金漆已经斑驳,只是如若细看,便能发现那恶鬼面具原本色泽确实是银色。
“拘缨国人视谢郁为守护神,盖庙供奉起来倒是不足为奇。”明知想了想道。
“可这一国竟没有其他神灵的庙宇,这不奇怪吗?”慕同尘蹙了蹙眉,哼了一声,“我看八成是那欧丝女君下了令,好叫拘缨国内只能供谢郁。她倒是敢想,真能靠香火造出个神不成?”
他随手往火堆里丢了一把柴禾,随口道:“先前伊迪哈不是还说,都传谢郁死后欧丝之野就疯了。说不准我们先前遇到的事都是她干的,说不定那阿巳就是她……”
慕同尘嘴巴不停,几人却一阵安静,只听见柴禾燃烧的噼里啪啦声。
“哎,你们怎么……”感觉到不对,慕同尘抬起头,突然连他自己都一怔。
瞬间,一股凉意从明知脊背窜起。
欧丝之野!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在三十年前莫名其妙关闭国门,拥有许多神秘传言的大漠掌权者!
可是……
良久,明知出声打破了沉默,“可是她为何这么做?没有理由,也说不通啊。”
“怎么说不通?”慕同尘眸光微敛,用一根木枝在地上乱划拉,“上代欧丝之野死后,天道选出新任女君,便是当今这位。这位无父无母,是个孤女,被一个街边好心的老乞婆养到五岁,老乞婆死后她一直在街边乞讨流浪,直到天道选出她,才被谢郁接了回去。”
“女君年幼,谢郁便以国主师的身份将她养在身边,授她诗书礼仪,治国之道,十六岁女君亲政,边境恰时不安定,谢郁远镇边关……两年后,月牙山之役爆发,谢郁身死。”他抬眼凝视谢郁神像,叹了口气,缓缓道:“谢郁养她十几载……怎么可能没有情谊?”
几人一时都未说话。
庙外风声凛冽,吹的整座庙咯吱作响。
若是为“情”,那这一切都非常合理。
明知沉吟一瞬,“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找人查了查,也没料到真能查到,但欧丝之野是阿巳,我却也是刚悟的。”慕同尘裹着身上斗篷到屋角一堆干草上坐下,“这事不敢保证,且明日进了都城再查。”
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云甘棠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了两人一会儿,打了个哈哈,“二位早点休息。”
到了慕同尘旁侧闭眼休憩。
容问把剩下的柴禾都添到火堆里,顿时火苗哗哗往上窜。
明知烤的起了一身薄薄的热汗。
“阿知……那谢郁是你的神魂……”容问看着他,眉间轻轻蹙起。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他笑了一下,朝容问靠了靠,“谢郁是谢郁,你的阿知是你的阿知。纵使他是我的神魂之一,也不是我。同样,我也不是他,没有任何关于拘缨国的记忆。”
他捏了一下容问的耳垂,“放心吧。”
“我也是可笑……”看着他良久,容问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抓住他的手亲吻。
“我知道你想什么。”明知面颊被火光映出一层绯红,“也知道你的心。”
容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睡吧,阿知。”
他们来到神像另一侧,容问将他的斗篷铺在地上,两人躺下。
屋内暖融融的,有柴木燃烧散发的清香味儿。
“阿知……”容问头枕在手臂上,语气有些踌躇,“我最近心神不宁的,总是没有安全感……对不起。”
他翻身侧过去,容问侧脸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感。
怔了怔,他将身上斗篷朝上一扯将两人盖住,随手使了个禁制,“傻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