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大限将至,他该如何归置放在心尖上的狐狸崽呢?
第59章 吾妻亲启
第60章 “撒个娇”
大漠水源稀少,多数游民逐水而息,这种会流动的水源被西州人称为“海子”。
邻近拘缨国不远处,便有一方海子,常年稳定,流动也左不过方圆十里地。
此处游民聚居,东西州商旅络绎不绝,将东州的织绣软锦,精细粮食贩往西州;将西州的毛皮香料,马匹骆驼贩往东州。更有游民临水做起了生意,客栈食肆鳞次栉比,招牌幌子五光十色迎风招展,在这荒凉的大漠深处竟让人瞧出几分繁华。
明知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走向一家略称得上整洁的茶摊子,身后人赶紧上来替他拉开一张椅子,笑道:“夫人,坐这儿。”
而后颇有眼色地又将手臂递给他。
一夜荒唐,此刻还腰酸腿疼,偏偏此处人多他不好发作,只能一脸阴霾地扶着容问坐下。
西州装束的茶伙计走上来,取下肩头帕子麻利的边擦桌子边用生涩的官话问二人,“夫人郎君点点什么?”
不怪茶伙计将他错认,只是他与容问为了避免麻烦,装作了出门远行的夫妻。
他头发放下来,只束一半,簪了一只银质流苏簪,额间神官印并不隐,充作女子花钿,身上裹着一件女子的斗篷。
西州女子皆高大艳丽,平日做男儿装扮亦是有的,他这一身乍一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天儿热,我夫人暂且没胃口,便先上壶你这儿最好的茶吧。”容问笑着吩咐,打发了茶伙计。
茶到了,容问先倒了一杯给他,“阿知,喝水。”
又走到他身后替他把斗篷解下来,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他脖颈,擦过他耳垂,“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你别得寸进尺。”明知心里暗骂,轻拍开他手。
容问把斗篷挂在臂弯里,还欲说些什么。旁侧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位郎君是惹夫人生气了?”
明知看过去,是一对做东州商人打扮的中年夫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二人。
“是我有错在先,二位见笑了。”容问笑着回应,眼神落在他身上。
“看你两位都年轻,应该刚成婚不久吧?”那中年妇人一脸和蔼,眼角折出饱经风霜的细纹,“少年时都这样,万事爱争个输赢对错,老了在回看,反而觉得不值当,平白浪费了多少相处的好时光。”
明知笑了笑,“您说的是。”
起了阵风,那妇人一阵咳嗽,旁侧中年男人赶紧给她轻轻拍着背,又急忙倒了杯热热的茶给喝下。
注视着妻子,一脸紧张,“让你别跟我来,这地方这么苦,你这幅身子哪里受得了。”
“我没事。”妇人笑着安慰丈夫。
又看向容问,“小郎君,夫人生气你好好哄哄就是了,万不可争那一时意气就冷着不交流。”
容问笑着应下,她目光又转向明知,“小夫人也是,都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
明知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榻上的上下关系闹的别扭,便笑了笑,“您说的是。”
妇人笑眯眯地连连称好,才满意的将目光收回。
那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不好意思地拱拱手,“她这人就爱管闲事,叨扰二位了。”
“哪里哪里。”明知招呼他坐下,又倒了杯茶,“二位毕竟是过来人,经验之谈我与……夫君听听也是极好的。”
听见“夫君”二字时,容问一怔,旋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笑。
明知瞪了他一眼,他摊了摊手,转而问那中年男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鄙姓林,家中排行为二,都叫我林二。”男人朝容问拱拱手,“郎君贵姓?”
“免贵姓容,单名一个‘问’字。”容问答道。
林二“噢”了一声,只当明知是女子便不好问其姓名,直接道:“容郎君和容夫人到哪儿去啊?”
明知呷了一口茶,听见“容夫人”这个称呼连咳了一气,二人目光都落了过来,他忙摆手。
“夫人前些日子嫌闷的慌,本是来西州亲戚家小住几日,没想路上遇到了风沙,与家仆走散,便到了此地。”容问靠过去轻拍他脊背,不动声色地轻笑道:“卿卿慢些。”
明知心道当初就不该应允了这人扮女子,一脸胃疼地看着他。
落在林二眼里却成了小夫妻腻歪,忙眼观鼻鼻观心地挪开了眼,“咳咳,原是这样,那郎君可做好接下来的打算了?”
容问道:“我与内子打算先休息半日,再买了骆驼往西投奔亲戚。家仆知晓亲戚家所在,顺利的话应该能汇合。”
“如此二位倒是也不必再买骆驼了,尊夫人娇贵,如何受得住这烈日。”林二想了想,道:“我贩香料皮毛到东州,此番正好要去西边一处叫鹘骨的地方接货,若是郎君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与我们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这便不……”容问打算拒绝,瞟见明知焦急地向他使眼色,话音一转,“这倒是稳妥,我也正担心内子身子吃不消。如此便先谢过林先生林夫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夫人正嫌我无趣,如此倒是可以请尊夫人做个伴儿了。”林二忙摆摆手,站起来,“二位先歇着,待我安排好便可上路。”
容问朝他拱手,目送人远去。
……
“你怎么同意了?”明知将手中茶杯放下,低声道:“我一个男子,等会儿你打算让我和那林夫人聊什么?”
容问温柔一笑,“那林先生常年往来西州边境,瞧着像是能探听些消息的,况且……”
他不说了,眼神朝他身上扫。
“嗯?”明知莫名其妙。
他们坐的地方靠墙,是个角落,容问便借着桌子遮挡探只手过来按在他后腰,一下下轻轻揉捏着,“方才说怕你身子吃不消是真心的,你这样如何能骑马?不如和那林夫人坐沙辇去,我心疼的紧。”
“怪谁?我怎得以前没发现你脸厚如斯。”他腰正酸痛的紧,被这么一揉捏还真爽利了许多,便没有避开。
前夜里基本上没睡,加之一路劳累,他撑着桌面微微眯了眼,“你这时候倒心疼了。”
自从那夜过后,容问每天都一副笑模样,此时被明知说了也依旧不改,反倒直冒傻气,“阿知说的是,骂得好。”
明知干脆懒得理他了,闭上了眼睛。
见他像是要小憩,容问便将斗篷展开披在他身上,一只手撑这脑袋盯着他,一只手揉捏他后腰,嘴角勾着笑。
即使是闭上眼睛明知也无法忽视那道灼热的视线,眯了片刻,索性睁开了,“傻了吧你。”
中午好睡眠,茶摊儿上客人都昏昏欲睡,四下里无人注意他们。容问趁此机会飞快的吻了他一下,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犬牙,“阿知,我好开心,我好开心,你是我的了。”
明知心化成一滩温水,拉过后腰上的手,十指相扣,几乎将人半臂抱在怀里,嗓音带着笑,“改日写封婚书给你,把‘容夫人’这个称呼坐实了。”
“阿知……”容问顺着他的力,也趴在桌上,面对面叫他名字。
他闭眼小寐,懒懒回应,“嗯。”
……
“便请尊夫人与内子乘坐沙辇,我与容郎君驾骆驼,也好照应,”林二指着面前四角垂着雕花风铃的沙辇对明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沙辇和马车是一个道理,只不过是将下方车轮去掉,改为光滑木板,前方由四匹骆驼拉着,在流沙上行驶顺畅,内里空间极大且遮风避日,是西州贵族人家女眷出行的重要工具。
林夫人此刻坐在辇内笑眯眯地朝明知直招手。
“叨扰了。”明知无法拂了这二位的好意,便只能应下,朝沙辇里去。
容问拉住他,笑着将他扶上辇,“卿卿一会儿见。”
旁侧林夫人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也不好说什么,便低头“嗯”了一声。容问才放下帘子走了。
外头招呼着启程,只剩下沙辇行驶的风铃声。
明知有些拘束,四下打量着车内设置,中间放着一张檀木小几,使了法子与车底固定,好叫它不摇晃,小几三面又设软靠,林夫人坐正中间膝上搭着织花毯子,旁侧一个仆从服侍着。
小几上竟还放着精巧茶具,果品点心。四下陈设一看便知主人家非富即贵。
林夫人一壁招呼仆从给他倒茶,一壁笑着打量他道:“小夫人不必拘束,权当是自己家。”
明知生怕林夫人瞧出他身份异常,不敢多说话,只敛眉垂眸称是。
好在林夫人看他玉似的一个人,算得上是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最齐整的女儿,言行举止知礼得体,柔柔弱弱的……只是骨架体格略大了些,嗓音不似寻常女子细了一点,但也无伤大雅。
心下对他越发欢喜,慈祥笑道:“小夫人与郎君成婚多久了?我瞧二位还跟新婚夫妻似的。”
明知更觉得真不该听容问的馊主意,又不好不答,随意胡扯道:“算起来也有一年了。”
“哟,”林夫人突然惊叹,压低了声音,“小夫人可有过身子了?”
“啊?”明知一愣,回味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问他有孩子了没。
他一个男人如何生得?
又偏被这句话提点,又想起了前夜里的细碎画面,耳朵尖都红了,垂眸道:“咳咳,目前……还没有。”
林夫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难过了,便安慰,“这倒也不妨事,二位都还年轻……”
拉着他说了一堆。
明知如坐针毡,趁说话的空当赶紧挑起帘子一角,朝容问疯狂使眼色。
容问不怀好意地摊摊手,朝他做口型——“撒个娇。”
第61章 君子
眼见林夫人又要拉他说话,不好直接走开,只能靠容问了。
又使了个眼神。
容问好整以暇地挑挑眉。
他没办法,只能放软了眼神,带着迫切,恳求,软软望过去。
容问笑意更浓,到沙辇前掀开帘子,朝着林夫人先行了个礼。
“小郎君有何事?”林夫人正欲拉着明知说话,被打断也面无不悦之意,反倒含笑问他。
“失礼了,我瞧外面天气不错,便想带内子出去逛逛。”容问笑道。
林夫人点了点头,侧手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赞叹,“倒真是个好天气。”
容问又看向明知,笑得不怀好意,“素日在家中你便缠着我带你骑马游玩,今日天气不热,没马倒是有骆驼,卿卿可要下来与我一道走走?”
明知默默瞪了容问一眼,心道亏你能编的出来。
皮笑肉不笑道:“好啊。”
手搭上他递过来的手臂,回身朝林夫人道:“夫人可要下来走走,我瞧外面有风,天气也不热。”
“我就不去了,身子骨不行,”林夫人笑着摇摇头,叮嘱他们,“可仔细着点儿。”
他含笑应下,下了车。
外头吹着微风,天空一碧如洗。
面前沙地也是难得的平坦,林二骑骆驼走在后面与一个仆从说着些什么,见他二人便道:“二位可还好?估摸着下午就能到鹘骨,照顾不周,多请担待。”
“哪里哪里,林先生且忙你的,”容问笑道:“我带内子出来走走,不必担心。”
林二又嘱咐了二人几句,才自行去了。
商队一行几十人,成一溜儿,二人磨磨蹭蹭反倒成了最后。
好在速度不快,也能跟上,他们便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缀着,旁人都道是小夫妻腻歪,也不来打搅。
容问给他披上斗篷,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牵骆驼,“阿知跟林夫人聊了些什么?怎么就急着逃走。”
“没什么,”他自然不能说真话,转移话题道:“你呢?可打听到些什么了?”
容问目光微敛,“我方才问林先生拘缨国之事,瞧他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叮嘱我不要去罢了。”
他点了点头。容问又道:“我又与他提起那位阿知的神魂,大将军谢郁,倒是知道了些有趣的事情……”
“什么?”他忙问。
“想知道啊?”容问突然停下,垂头低低一笑,“先前阿知那声‘夫君’叫的极好听,我想了许久……阿知再叫一声我就告诉你,”
他感觉自己耳朵痒痒的,原来是容问又靠近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如何?”
“你真想听啊?”他抬眼看容问。
容问好整以暇地笑,“真想听。”
四下里无人,驼队拉开了一段距离,铃音似有似无。他笑盯着容问,勾住他后脖颈,突地贴了过去……直到轻喘才放开。
“你就这么点出息?”他放开容问,双眸潋滟如榴花,声音压得低低的,“……这话不得要我在其他地方求着你时……唔……”
容问一把捂住他嘴,耳朵尖转眼红了,“阿知,你、你别瞎说。”
“哦,瞎说……”他摸他耳垂,是烫的,“你不喜欢啊?”
容问喉咙上下滚了滚,“……”
“不喜欢?”他双眸勾着笑意,水光潋滟。
说话间双唇张合,勾得容问脑袋一团浆糊,连话也没听清,只是怔怔的盯着,“嗯?”
“看哪儿呢?”他抬起手打算去揽容问脖颈——
此时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驼铃声,忙将手放下。
“容郎君,容夫人可是发生什么了?”原是林二的一个仆从,在驼背上朝他们行礼,“老爷说马上要到鹘骨了,前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