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太过灼热,脸颊都烧了,心口也灼烫,他转头,笑了,“花很漂亮。”
长久的未回应,似乎松了一口气,容问只盯着他看。
“怎么了?”他有些热,眼睛瞟开,问道。
一声低沉的轻笑擦过耳际,“阿知记得?”
他自然记得啊。
未待他回答,露台下头乍的腾起一大片火光,照的周围恍如白昼。
被吸引了目光,他们都朝下看去。
一盏花灯飘了上来,妖怪的灯自然更凡间的不一样,这盏灯不知什么材质所制,呈一个骷髅的形状,浑然一体,光是幽暗的红色。
明知这才发现,原来那暖黄的灯光并非是花灯发出来的,而是颜色特殊的狐火。
接着第二盏,第三盏……次第飘了上来,停滞在半空。
身着“华服”的妖怪们,在树丛分出的狭窄山道上面次第放飞手中的花灯。
那些花灯颜色妖异,形状也妖异,将露台前的天空映的光怪陆离。
风吹着它们旋转,光也跟着斑驳,他恍觉自己身处它间。
“真漂亮,”他赞道:“不过我倒好奇,他们是如何决出魁首的?”
身子上一暖,一件滚毛边的斗篷被拢在了他身上,“阿知看着就知道了,”容问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一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这里冷得很,当心受寒。”
“有劳,”拢拢身上的斗篷,他笑了一下,承了这好意。
心里却暗说,哪里有那么不经磕碰,这人未免也太紧张了些。
但也只是心里说说而已。
露台下面一众妖怪均已经把灯放了上来,他们眼前这一片空处立马被各色灯笼挤的满满当当。
说起来惭愧,明知参加这种年节庆祝活动还是头一遭,此时便像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懵智孩童,巴着露台栏杆,好奇的将眼前古里古怪的灯挨个瞅过去。
有一盏近在咫尺,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通体蓝色,样子倒是称不上奇特,只是散发出得光美极了,像是透过一张刻了无数小孔的纸张照出来的, “阿知,喜欢便拿过来瞧瞧。”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细细研究,容问立马看出来了,对他说。
“嗯?可以吗?”他回头,望了他一眼。
手已经探出去了。
容问暗笑,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还没带力,手指尖刚触及表面,那灯笼便像有人操控一样乖觉的飘过来,落入了他的掌中。
只当是风的缘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灯笼,左看右看一圈。
近了便可以看出,这灯原来是有树叶做成的,只不过叶子上的肉都被小心去掉,只留了清晰的脉络,再染成蓝色。
当真有趣,他默默惊叹。
末了便打算松开那盏灯。
此时底下妖怪却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一垂眼,他险些要掉了下去。
底下妖怪整整齐齐跪倒了一片,都仰头注视着他,眼神带着畏惧与欢喜。
被一群“人”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瞧着还是头一回,手脚顿时都不听使唤了,他只得拧过头去求助于容问,“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容问脸上此刻却带着一脸不怀好意,不,奸计得逞的笑望着他,“阿知选的魁首很好看。”
顿时他明白了。
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想下去吗?阿知。”抬了抬下巴,瞟了一眼露台下面齐齐跪了一地的妖怪,容问从身后抓住他的双手。
手中“叶脉灯”借力晃了晃,看的人心惊胆颤。
“下去?”紧握住手中灯,他的瞳孔霎时瞪大了,“从这儿?”
纱幔被夜风吹到他们中间。
隔着这一层朦朦胧胧的纱,他隐约看见容问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顿觉大事不妙。
“要么。”容问还真在笑,说的是陈述句而并非问句。
不要!他心中无语答道。
刚启唇,他就顿觉自己在快速的下坠,大股大股的寒风从袖口灌进来,细雪像刀刃一样扑打在脸上,耳际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阿知,”隔着风的狂叫,容问强忍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抓紧我。”
这人是个疯子。
这刻他才由衷的觉得。
只能双臂紧紧环过他的腰,贴着他的腹。
一点暖意才传了上来。
从下面看,两条人影贴在一起,亲密无间。
妖怪们此刻又爆发出一阵更甚于前的欢呼声。
这他大爷的又在高兴些什么,明知脸紧缩在人胸口,心骂道。
此刻他们才落了地。
“阿知,到了。”一只手揽了他一下,容问扶他站稳,说。
尴尬的咳了两声,他应了。
周围妖怪跪了一圈,看着他们二人。
狐火自觉的飘到他们周围,灯笼在他们头顶,极目全是硕大密密匝匝的山栀子花。
“阿知,与我一起把灯笼放了吧。”在他愣神的时候,容问已经伸了一只手过来,与他一起将那个“叶脉灯笼”捧在了手里。
周围妖怪们的眼神这刻齐刷刷的全落在了他们四掌相拢的这个灯笼上面。
他此时才有些悟了,估摸着这都是大忘山上日的习俗。
转过身子,他看向旁边的大忘山之主,笑着应了下来,“好。”
灯笼自他们手中缓缓腾空,经过一片各色的光,腾至最高,蓝色的光将周围下落的细雪都染上了诡谲的颜色。
妖怪们见灯笼顺利升上了最高点,齐齐从地上站了起来,又开始欢呼。
“此回就算完了吧?”见妖怪们一脸的欢喜之色,他转过头悄声问旁边的人。
仰头看那盏他们一起放上去的灯,容问一双浅金色的眼睛光华流转,听见他问才侧过耳贴近,仔细听着。
“还要赐福魁首。”笑了一笑他道。
“啊?”他满面的疑惑。
“我多少也是个神,又当着这个大忘山之主的称号,小妖怪们都信的很。”妖怪们的欢呼声太高,容问只得又弯腰贴近了他的耳朵,拂掉一些他肩头的落雪,“冷吗?”
这时,周围嘈嘈闹闹的妖怪们突然安静了一点,都盯着他看,竟然还有一些带着幼妖的妖怪赶紧伸抓捂住了自家小孩的眼睛。
引的小妖怪们不悦的吵闹。
正仔细的听着容问说话,不经意一瞟,他就看见了妖怪们这幅诡异的表现。
险些以为自己干了什么幼童不宜的事。
“他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狐疑的皱眉,眼神指向妖怪们。
似乎真的在思索,止了话头,沉默的看着妖怪们好一会,容问抵唇干咳了一声,才沉吟道:“他们可能是误会了。”
明知觉得这事有鬼,“误会什么?”他问道,这不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他真不明白这些妖怪误会了什么。
看了他一会,容问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眼神也躲躲闪闪的,“没什么。”
他更疑惑了。
但也没有深究。
约莫是容问瞧得那一眼起了作用,妖怪们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明知瞧着这一眼的作用好像有些过头,几个幼妖已经怕的缩回了父母的怀里,只漏出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又怕又好奇的偷看他们两人。
他朝小妖怪笑了一下,谁知他立马便将眼睛也蒙了起来。
得,这是平日里没少从大妖怪口中听说容问血雨腥风的事迹。
妖群这时候分开一条道,一个圆滚滚的妖怪走了上来。
每走一步就发出一阵“喀拉喀拉”的响声,似乎有些紧张,没抬头,看不清是个什么妖怪,只是光滑有富有光泽的脑袋顶在灯笼之下反着各色的光。
瞧着颇有趣味。
“阿知,这就是那灯的主人。”容问对他说道。
那妖怪“喀拉喀拉”走进,光滑圆润的头顶飘到眼前,他目光随着头顶上上下下,闻言“唔”了一声,“赐福?”
容问点点头。
妖怪跪到容问跟前,脑袋上光泽变得如骨质地。
这妖怪原来只是没有毛发而已,他这才发现。
“请主人赐福。”妖怪的脖子“喀拉喀拉”抬起来,让人听着就觉得费劲。
看清了他的脸,明知几乎吓得一趔趄。
第30章 夫人
这妖怪原来是个骷髅鬼,说话间一口森白牙齿赤裸裸的露在外面,开开合合。
可能是骨龄大了,牙齿不小心磕掉了一颗,骷髅鬼赶紧伸出一只缺了几根手指的手,捡起来,装好。
不好意思的挠挠光秃秃的头,发出一阵憨厚老实的笑。
他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伸手在骷髅鬼额头上轻拂了一下,容问说道:“赐尔福泽。”
骷髅鬼顿时浑身都开始发光,牙齿与残缺的骨头开始生出新的, 周围妖怪发出艳羡的感叹。
骷髅鬼在一片感叹声中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敲敲自己崭新的手指,若是有眼睛,明知估摸着他能当场落下泪来。
“长好了,长好了,”他高兴的道谢,“终于不痛了。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道完谢骷髅鬼就雀跃地往回走。
路过明知时,停了一下,歪了歪头,嘴巴张张合合,黑洞洞的眼睛直盯着他看,像是在费力思考一个极复杂的问题。
顿时感觉到了不妙,他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果不其然,下一秒骷髅鬼“啪嗒”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气势磅礴大喊道:“请夫人赐福。”
夫,夫,夫,夫人?!
什么夫人?
谁的夫人?
三个硕大的问号从脑中缓缓划过,他觉得自己险些要断片了。
一阵沉默后,容问哈哈哈笑了起来。
睨了一眼这时候还笑的某人,他这时全明白了,先前容问说的误会是什么意思。
一时有些无语,这些妖怪怎么都如此没有眼力见,他能是“夫人”么?!
“夫人”能是他么?!
骷髅鬼似乎不懂自家主子的夫人在想些什么,只管“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他便没法了,只能去求助容问。
岂料容问就跟没瞧见似的,他眼睛都快眨抽筋了,还是没反应。
无奈,他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解释,“呃……你误会了,我和你家主人并不是那种关系。”
骷髅鬼听的到是仔细,只是不知听没听懂,呆愣愣望着他,嘴巴张的圆圆的,又合上,重复几次,他大喊道:“请夫人赐福。”
得,这是还没明白。
他差点晕厥过去。
也懒得再次解释了,认命的伸出一只手,拂上骷髅鬼光滑的脑袋顶。
先前骨头长出来之后,骷髅鬼说“不疼了”。想到这,他使了点法力。
“以后你这骨头便不会再怕磕碰了。”放下手,他对骷髅鬼说。
这句骷髅鬼倒是听懂了,兴奋的张大了嘴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原来骷髅鬼张嘴是在笑,他悟了。
骷髅鬼退下去之后,周围妖怪四散开来。
容问慢慢踱到他身边,“夫人颖悟绝人,做什么都得心应手。”抵着唇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说道。
瞧着他那副忍笑忍的脸色通红的模样,明知顿时觉得自己是憨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这人竟是如此没个正形,他此回才是见识到了。
“明知不才,比不得鬼神大人,这声夫人喊得才算是游刃有余。”这时候自是不能落了下风,他打趣回去。
容问双臂举起,摊了摊手,算是认了输,嘴巴还是不肯饶人,“阿知,我可提醒过了的。”
指的是先前他说的误会了。
左右斗不过的老狐狸,明知便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就此一瞬,他突然福至心灵,蓦地嘴角勾了丝笑,半抬眼皮,“是,受了鬼神大人这句夫人,这遭没白来。”
有的人在勾人这方面,天赋异禀。
明知恰恰好就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偏他自个儿丝毫没有感觉到,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盯着人看,声音又软,一双含情眼像是撩人的水雾,半掀着看人,风情都尽数搁在这儿了。
有人便要神魂颠倒。
“阿知……”他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这人,岂料他只是莫名顿了一下,唤了他一声。
又没下文了。
“怎么?”心里莫名微微地有些失望,他便想逗人多说几句。
容问意味不明的笑了,垂眼看他,眸子黑沉沉的,从他眼中明知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冷吗?我们上去吧。”
瞧着他却不靠近。
柳下惠此刻都要自愧不如。
话说到这,他还真有些冷,便也不再去想这人兜兜转转的在想些什么。
他向来心大。
回了露台,卷耳听见了动静,从双爪中间抬起脑袋看了一眼。
明知在软蒲团上坐下,它便半眯着眼将窝挪到了他腿边,龇牙咧嘴地打了个呵欠,继续睡。
“再睡会儿就新岁了,卷耳。”捏了捏卷耳的耳朵尖,他笑道。
不晓得听没听懂,卷耳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肚皮露给他,哼了一声。
这是开始耍赖皮了。
暗笑了一下,他无奈摸了摸卷耳翻起的肚皮。
手刚抬起来,卷耳又一咕噜翻了回去,睡了。
他算是彻底没了辙。
便随它去了,拈了块杏干扔进嘴里,半眯着眼睛看远处一片灯火朦胧的勿州。
这地方着实安逸,外头飘着雪,里面炭火熏人,不消片刻,便1让人昏昏欲睡。
“阿知,看。”似是瞧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