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要羞辱这位被全天下赞赏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月燕十一皇子。
他却不知这赌气之举却为日后兰沽灭国埋下了不可挽回的隐患。
兰沽国主野心勃勃,怎肯轻易放过月燕?散雪关一战后养精蓄锐一举灭了月燕,屠戮月燕皇室满门,却端端放走了个太子成婴。狼崽子蛰伏四载发起兵变又反过来灭了兰沽,建立了如今的大成。
国破当日成婴踩着土匪太子宁祯的头,剑抵上他脖颈,怒目如火,要他归还自己的弟弟成难。
可惜成难在兰沽为质十几载,吃尽了苦头,月燕国破当年秋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死的时候不过才弱冠之年。
宁祯面对这个杀伐果断的一代帝王却毫不畏惧,反而极怒,双眼赤红咬着牙一遍遍质问成婴,“你当时为何不来救他?”
这句话正好戳在了成婴痛点上,成婴失魂落魄松开宁祯。两日后土匪太子宁祯自缢殉了国。
灵星君的这段过往实在是有些惨,明知直感叹连连。怪不得他要将那段前尘剥离,原来竟是如此令人神伤的一段过往。
叹罢他又少见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不由的手心冒汗。
暗自思索片刻,他向容问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先前便猜测兰真和成难关系匪浅,再加之那幅笔墨稚嫩的紫藤图也出自成难之手,便更加的怀疑,有没有一种可能,兰真便是两百年前那位兰沽太子宁祯?”
这番猜测并非没有根据,成难在兰沽为质,根本不可能有自由可言,唯一亲近之人便只有太子宁祯。
紫藤图加上兰真古怪神色,只有这一种可能,兰真兰真,以兰沽国名为姓改“祯”为“真”,兰真便是太子宁祯!
虽有根据,他却不敢太过确定,兰真身上哪里有半分两百年前那位土匪太子的影子。
“我先前看见兰真便有几分这样的猜测,只是不够确信,直到看见那幅紫藤图,”容问倒不惊讶,莞尔一笑,“那幅紫藤图所画正是兰沽太子宁祯,是成难十六岁时送给宁祯的成年礼。”
兰沽国男儿十六成年,行冠礼,冠礼过后方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宁祯殉国后,太子居所和里面他的东西都被成婴一把火烧了,紫藤图断不可能外流。
作者有话说:
史书评成难那段化用自元代《析津志》
原文:
“关一斋,字汉卿,燕人。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藉风流,为一时之冠。”
——《析津志》
《白鹅赋》纯属胡说八道。
第8章 问卜
容问一脸淡定的向他解释事情的始末,他顿时深感佩服。
这狐狸崽不仅比他先猜出兰真身份,还连此等皇室秘辛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正是如今天庭一众混吃等死不思进取的正统神明学习典范。
若是慕同尘在这,他一定让他多学学狐狸崽,好歹比他那一天追着人算卦的破爱好强。
想的入了迷,眼神便不知不觉直瞅容问。
容问被他看得脸颊一热,转眼又红了耳朵尖,只敢略略扫过那双天质含情眼,干咳一声慌乱的跳开了视线。
这声咳嗽让他的回神过来,他眯眼一笑,“成难那幅破画你不会真花了一千金去买的吧?”
“太子侍从一画千金难求”,这破画搁两百年前的兰沽国或许真值这个价,但是他知道了这画是成难的,那就完全不值,狐狸崽若是真想要成难的画,大不了他改天跟成难套套近乎求一幅两幅赠与他也不打紧,犯不着真拿一千金去买。
虽说狐狸崽比他这个睡了五百年的老古董了解时事多了,不过他这幅人不傻但看起来钱多得样子还真有可能拿一千金去买幅破画,多余关心一下总没错。
听他这样问,容问浑身洋溢着喜悦,低头略靠他近一些,低声说道:“那倒没有,那个老板不识货只当是赝品,便低价卖给我了。”
他方才走进店里,画铺老板佝着腰正在整理东西,成难那幅画随意放置在门口的破竹篾筐里,见他感兴趣那老板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意报了个数让他带走。
这倒真是白操心了。
明知浅浅一笑点了点头,倦意重新席卷上来,脑袋昏昏沉沉浆糊里泡过一般,他垂下眼眸,静心养神。
再抬眼时已经是一处略偏僻的客栈前。位置是偏僻了些,但距前头吵闹的主街区远,胜在安静,恰好适合长途跋涉需要好好休息的商旅,生意倒也还说的过去。
客栈装潢虽说并不算华丽,但隐隐约约透露出一种朴实之感,让人全身说不出的踏实,门前挂着块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随意客栈”四个大字。
明知看着那四个大字,忍俊不禁,此处甚是合他心意,他道:“我们就在此处休息吧。”
容问勾着嘴角“嗯”了一声,同他一起向里走去。
因着雪神祭,客栈内房间多数都被前来观赏的旅人预定,只余下两间,一间是普通房间,一间是上房,容问挑了间普通房,将另一间稍好的留给了明知。
二人作别各自向房间走去。
这家客栈名起得随意,房内陈设却相反的齐全干净,倒是没挑错。
房间内有些闷,明知走到窗前,打起帘子向下看去。
下/面是客栈的后院,种着些草木花卉,当下这时节净是光秃秃的毫无观赏性。
他正欲走开,楼下窗户却也开了,探出一个满是小辫的脑袋。
容问不知在看些什么,也没发现他,他也不出声,支着下巴默默向下看。
容问的头发很黑,鸦羽一样,睫毛长又浓,再往下还可以瞧见他直又挺的鼻梁,倒是比那满园枯槁好看多。
他脑中闪出容问那双漂亮的浅金色眼睛,情不自禁伸出手虚抚了抚,轻笑出声,心里感叹,这狐狸崽确实是个美人。
对于美人,他没什么概念,他自小在行伍里,日日和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泡在一起,长到十七岁见过的女人一只手都数不满,更别说是美人。
但他眼下看这个狐狸崽,却是极美,就和他少年时最喜欢的那只雪白鹰隼一样,虽然他是只狐狸。
他被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缩回手从窗边逃开。
明知大概休息了半个时辰,疲惫之感一扫而空。客栈伙计送来一些茶水点心,说是同他一起的那位客人给他点的, 他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走到窗边向下看去,那扇窗户却已经关了起来。
天边霞光溶金,算算时辰已经是下午了。他将帘子放下,喝完那杯茶,心里开始盘算师讼之事。
想到这不禁有些头疼。
“大人,你醒了吗?”此时敲门声传来,是容问。
他将茶杯放下,忙回答,“醒了醒了,你进来吧。”
容问边应声边推门进来,已经换上了一身利落劲衣。
衣服还是黑色,束腰收腿,衬的他愈发的挺拔,却又不同于往日的朴素,腰带外松松扣了一根银链,与他耳环相得益彰垂至髋部,链头是一朵镂空山栀子。
大忘山倒多山栀子。
“用过饭了吗?”瞧见容问袍摆下露出的那截笔直均匀的小腿,明知有些不自然,脱口而出一句废话。
容问妖神之躯哪里需食五谷杂粮。
他走过来,坐下,腰链碰撞发出细微叮铃声,从盘中随意拣了一块点心,“没,正好陪你用一些。”
明知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搁到容问面前,也拣了一块点心吃起来。
“休息的好吗?可还习惯?”容问吃完一块点心,不再继续,将他倒的那杯茶慢慢喝完,支着脑袋看他吃。
客栈是他挑的,哪里会不习惯,这房间虽小,却比他冷冰冰的恶神殿还要舒适些。
他点头,问道:“我这里很好,你楼下那间如何?”
容问将上房给他,他有些过意不去。
“尚可,不必担心。”容问笑道。
“那就好。”他也笑。
说完起身去关窗,风有些大,吹得帘子啪啪作响,不过才一会功夫,天就暗了。
看着外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神色一凌,复坐回容问旁边,想起了正事,“此番灵星君一出手,师讼之事眼下倒是有些棘手。”
边说他边思忖对策。
依照师讼的习性,虽遇过成难,它大概还会铤而走险,但一定会挑个人多处,一来食物多,二来好隐匿踪迹,依先前那船小二所说,明日就是雪神祭,很好的机会。
容问又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他眉毛轻轻一拢又松开,思索道:“明日是雪神祭,师讼性贪婪,定会出现,我们不如去看看。”
雪神祭对师讼和他们而言都是个机会。师讼善逃遁隐匿,他们显然处于劣势,不过倒也好,让它掉以轻心,就好一举擒获。
思索完,他偏头一笑,“我也正有此意,明日便又有劳你了。”
容问略愣怔片刻,转头倒了一杯茶给他,待他接过,垂眼,“哪里,这是我的荣幸。”
话音刚落。门“哐”的一声开了,闪进一个紫色身影,右手随意提着一枝花枝,Nanf枝丫上满是薄如蝉翼的如玉质花骨朵,白纷纷一片,随他走动花朵却分毫不落,正是他的法器“玉碎”。
慕同尘骂骂咧咧的走近,抬手将玉碎收起,“你们二人可真是叫我好找啊。”说着坐下倒了杯茶一通牛饮。
明知跟他认识近千年,早习惯了他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向容问投去歉意的眼神,又对慕同尘道:“你那边事情处理完了?”
“左右不过些杂事,要不了多久。”慕同尘边喝茶边含糊说。
一杯茶毕,他看看明知又看看容问,目光在两人身上反复几番,意味深长地笑着向容问挥挥手掌,“鬼神大人又见面了。”
容问点头示意,不动声色躲开了他的目光。
“听说你在这吃大亏了,快跟我讲讲怎么回事呗?”慕同尘毫不在意容问的冷淡,转身勾上明知肩,笑的一脸欠揍。
这句话让明知一头雾水,思索一下反应过来他所指是师讼之事,顿时没好气道:“你又从哪里听说的?”
“你还不知道?天庭近两天都传,恶神大人睡了五百年成了个废物,连个不成气候的畜生都收服不了,不如乘早自绝神脉,退位让贤为好……”慕同尘边说边看容问反应。
容问低着头看不见神色,握着白瓷杯的那只手却极用力,骨节泛白,几乎要赶上瓷杯之色。
他不敢再说下去,打了个哈哈,含含糊糊继续说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合着是给人当笑话看了。
天庭那帮老东西眼睛长他身上似的,说出的话也绝不会像这样简单。
他虽知道,脸色却也没什么大变化,推开慕同尘的手,淡淡说道:“那妖物善迷幻之术,确实有些不好对付……”
他将事情经过大概复述一遍,听得慕同尘长吁短叹,感慨不已,“想不到灵星君那样古板冷淡之人竟还有一段如此令人神伤的过往。”
听他二人要去雪神祭逮师讼,他又来了兴致,恢复那幅泼皮无赖样,笑眯眯从袖中摸出一对乌黑犀角,“既是如此,本大人就勉为其难的为你二人卜上一卦。”
又来了。
明知扶额叹息,看慕同尘将犀角拢在掌心,趁他闭眼念词的空当,赶紧拉了容问悄悄向门外溜去。
慕同尘念完词将犀角往桌上一掷,再睁眼哪还有人影,气得他心里骂了明知几百遍,急急追赶二人,连卦象都没来得及解。
一对乌黑莹莹的犀角委在桌上,庄严肃杀,却是双阴卦象。
主大凶。
作者有话说:
慕同尘: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说
第9章 神祭
二十九日,冬月末。
天气极好,半轮红日隐隐露个头,清水江粼粼如碧,岸边停着十几艘朱红描金大船,为首船头站着一身着雪白祭服的女子。
女子一头厚重黑发垂至腰际,并未挽,只以一条血红细缎带绕过额际在脑后系住,看不见容颜,只因她面上覆着与祭服同色面具将脸挡全,手中执着一对雪白雀翎,随风舞动。祭服宽大飘逸,衬的她人也飘逸,飘飘乎若仙,恍恍惚将飞。
这女子正是将在今年雪神祭上献祭舞之人。勿州人敬畏万物尚雪神,家中女子个个自小练舞,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雪神祭上献祭神之舞。能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自是女中真凤,舞技精湛。
明知对此颇为期待,他站在行三的船二层,整个祭典尽收眼底,薄日衬的他面颊微红,蔷薇花颜色,他抖开从慕同尘那夺来的折扇,抵在额上遮挡日光。
空中漫天雪白的一捧雪花瓣,飘飘洒洒,飞舞漫卷,时起时落,落在朱红拱桥上,落在神祠顶上,也落在游人发上肩头。天地间忽而一片雪白,真如下雪一般。
隔着重重雪幕看去,朱红神庙中,慕同尘委在神像上,跷着腿,一副大爷模样撑着脑袋打盹,玉碎被他随意搁在脚边,花枝都压扁了几分。
他收回视线,拍掉肩头落花,暗自腹诽,真是白糟蹋了一幅好景。
一直默然立在他右侧的容问伸手摘掉他头顶的几片花瓣,替他把被风吹乱的发拢齐整,若无其事地说:“这里风大,大人要不去里间观看。”
雪神为天道正神,祭祀极重礼乐,规矩繁琐,一丁点都马虎不得。
他看了一眼神像下边捧花叩首边念祷词的祭官,料想祭舞快了,抬起头眯眼一笑,“无碍,我倒是头一次看如此大的阵仗,挺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