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钩提着他的衣摆,“秦钩”提着他换下来的衣裳。
扶游自己手里拿着从宫宴上得来的赏赐——两个金元宝。
他很宝贝这两个东西,不肯让别人拿。
扶游快步向宫门走去,还没靠近,就听见有人在说话。
“求求你了,帮我打听打听,就是个小采诗官,叫扶游,昨天晚上进宫赴宴,所有人都出来了,他……”
“怀玉?”
扶游一听这个声音,心道不妙,连忙跑出去。
怀玉就站在宫门口,穿得单薄,怀里抱着个包袱,正和守门的侍卫说话。
可是守门的侍卫不为所动,他急得都要哭了。
怀玉抬头看见他,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啊?!”
扶游连忙上前:“对不起,对不起,出了一点事情……”
“上次晚上就出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慢?我真以为你被砍头了!”
“对不起嘛,我昏迷了,身边没有人,也不敢派人去跟你说一声,怕你反倒被盯上。”
怀玉转过身去用衣袖抹眼睛,扶游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对不起,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不然呢?”怀玉抬头看他,双眼通红,“我都在这里蹲了一晚上了,里面出来一个人我就问他,人家都把我当疯子,我都被赶走好几次了。你倒好,你就在里面睡觉!”
“不是睡觉,是昏迷。”扶游小声辩解。
怀玉正经了神色:“你怎么了?”
“中了点药。”
“什么药?”
扶游回头看了看,在宫门口,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这种事情:“没什么,回去再跟你说。”他转移话题,把两个金元宝递到他面前:“对了,这个给你,不要难过了。”
怀玉没由来地又红了眼睛,把自己一直拿在手里的包袱也打开了,递到他面前。
里边是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成色不太好的首饰。
他轻声道:“你看,我也有。”
这是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半夜跑回花楼拿来的,本来是想贿赂一下侍卫,让侍卫帮忙找找扶游的。
扶游人怪傻的,早先又说被太后盯上了,可是扶游又什么都不跟他说,怀玉可真是太担心他了。
怀玉推开金元宝,丢开自己的首饰,一把抱住扶游。
“不要这个。”怀玉紧紧地抱着他,“只要你好好的。”
*
“你都中药了,身上肯定没力气,金元宝还是我来拿吧。你拿着,万一摔了,磕掉一点金子那就不好了。”
怀玉笑着说道。
扶游把两个金元宝都给他,自己回过身,从“秦钩”手里接过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小臣告退。”
两个人准备走了。
这样贪财地有点明显,怀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扶游手里的包袱。
“这个也让我来拿吧。”
他把包袱甩到肩上。
他看着扶游,忽然皱了皱眉,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一下,我送给你的簪子呢?”
等一下,扶游摸摸脑袋,果然没有了。
他醒来的时候就没有了。
怀玉柳眉倒竖,质问道:“我送给你的簪子呢?”
扶游弱弱道:“不……不知道。”
怀玉伸出手,捏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我给你的簪子,你丢掉了!”
扶游被他摇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不是我丢掉的……我不知道……”
秦钩站在宫门前,看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背影,连气都喘不上来。
是他丢掉的。
*
拿到金元宝,怀玉马不停蹄地赶回花楼,要给自己赎身。
昨天一整天,有许多小郎君捧着金银来赎身,结果都被花楼老板给劝回去了。
如今怀玉要来赎身,花楼老板也照样劝他。
“怀玉啊,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从小就进来的,我为了捧你,在你身上可是下了不少本钱。而且你现在这样,不做小倌,出去以后能做什么?他们昨天要来赎身,最后一想,去外面还不如留在这里。”
怀玉把金元宝往桌上重重一放:“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你管,快点拿钱,卖身契给我。”
扯了一会儿皮,最后怀玉还是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还有一盒药丸。
花楼老板正色道:“你记得每年都要吃药啊。”
“知道了。”怀玉把药丸收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
扶游问了一句:“怀玉,那个药丸是做什么的?”
怀玉没回头:“没什么,补身体的。”
扶游觉得不太对:“他为什么要给你补身体的药?你哪里不好了?”
“哎呀,就是花楼里会给我们用一些药,我现在要走了,就要停药,要稍微补一补,补回来。”怀玉回过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扶游便不再问,跟着他回了房间。
楼里的小郎君们在门外张望:“怀玉,把你的衣裳留给我呗,我能穿。”
“怀玉,被褥留给我,好不好?”
怀玉断然拒绝:“不。”
他把自己房里值钱的东西,每一个都整理好,连被褥也要打包带走。
他轻声道:“这可不是我贪财啊,我也很想跟过去做个彻底了断的。不过老板说的对,我出去之后不好挣钱,还是要节省一点。”
最后只剩下一箱纱衣。
怀玉抓起纱衣,门外人都道:“怀玉,这衣裳多好看啊,你以后也穿不上了,留给我们呗。”
回应他们的,只有“刺啦”一声。
怀玉唯独把这几件纱衣用剪子绞碎了,声音很好听。
他把衣料碎片扬起来,往楼下一撒。
他大笑,笑得眼里泛着泪花:“走了!走了!”
*
把东西都暂时放在隔壁客店,扶游和怀玉才有空在大堂里吃早饭。
怀玉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银两,吩咐小二:“来一盘狮子头,一盘烧鸭,一盘鳜鱼……”
扶游震惊地看着他:“现在是吃早饭,你不会觉得腻得慌吗?”
怀玉笑着道:“我自己的钱,我就要吃。”
“好吧。”扶游无奈,回头吩咐了一句,“还要一壶山楂茶。”
正好解腻。
怀玉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让他摸摸自己的肋骨:“小倌要保持干净,又要身量纤细。我小时候长得太快,楼里人就不让我吃肉,上次吃肉,还是在前年过年的时候。”
扶游愣了一下:“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明明就有……”
“我怕你不要我,我还要找下家,到时候变胖了,就不好再找了。”
“那你以后多吃一点。”
“嗯。”
吃过早饭,怀玉又拉着扶游去了玉器铺子。
给他买了一根新簪子。
“这次可不能再弄丢了,你再弄丢,下回可就没有了。”
“好。”扶游低着头,让他帮自己把簪子戴好。
怀玉重获自由,拉着扶游在外边逛了一天,买了一堆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
扶游问他:“你不是说省钱吗?”
“……”怀玉笑容凝固,“我本来打算自己攒钱给自己赎身的,但是攒一辈子也攒不到,就……反正现在我要花钱!”
两个人回到客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扶游的脑袋上戴了两三个簪子,玉的铜的都有。
怀玉很认真地打扮他。
过了年,马上就要出去采诗了,扶游也买了些柳藤油布,准备把自己的书箱加固一下,开春之后就去采诗。
两个人走上楼梯,扶游问他:“我要去采诗,那你要一起去吗?”
“要。”怀玉点点头,“不过我不会骑马,你要先教我啊。”
“嗯。”
扶游应了一声,要回房间,经过秦钩门前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扶游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秦钩就站在门里,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在背后捏了捏拳头,定了定神,才开了口:“扶游,太后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想了几个办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扶游抿了抿唇角:“这是我的事情。”
“万一再发生昨天的事情,我受不了。我想了一整天了,我很怕。”秦钩朝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最后他的手停在半空,还是收回来了。
说到底,扶游现在会被太后疑心的原因,就是他。
要不是他缠着扶游,扶游根本不会这样被动。
扶游道:“我马上就要出去采诗了,临走之前,我会去找太后说清楚的。”
秦钩看着他:“可是我很怕。”
这时候,怀玉开了口:“你要真害怕,那你就赶紧搬走,和扶游撇清关系,最好再找个挡箭牌什么的,转移一下别人的注意力。”
死一般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怀·补刀大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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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敌人
31
沉默地太久了。
秦钩脸色铁青, 额角青筋暴出,捏着拳头,几乎是要打人的架势。
扶游站在他面前, 侧了一步,把怀玉挡在身后。
扶游回头,对怀玉道:“你先回去吧, 我过一会儿就过去。”
“知道了, 那你快点。”
怀玉瘪了瘪嘴,才退走一步, 忽然又朝扶游的脑袋伸出手。
扶游下意识躲了一下,他便按住扶游的脑袋,把他发上的簪子取下来。
“这个先交给我保管,省得你又弄丢了。”
扶游小声道:“知道了, 你不要一直生气嘛。”
“早点回来。”
怀玉说完这话, 最后“哼”了一声,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转身回房。
扶游看向秦钩:“你别在意,他不是故意的。”
秦钩看着他的脸:“可是你很在意。”
刚才那句“挡箭牌”出来的时候, 扶游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扶游抿了抿唇角,没有回答, 转移了话题:“你刚刚想说什么?”
“进来说吧,外面冷。”秦钩侧开身子,仍旧不敢碰他。
扶游走进房里。
这原本是客店的房间,因为是楼梯上来的第一间, 地方被压缩了一下, 有点小。
摆设都是客店里原有的摆设,秦钩自己的东西很少。
秦钩把门关上,走到案前, 把软垫摆好:“扶游,坐吧。”
噢,垫子是秦钩自己的,案上摆着的点心也是秦钩自己的。
扶游在位置上坐好,秦钩在他面前坐下,又把茶水和点心推到他面前:“给你吃。”
“不用了,你说吧。”
“嗯。”秦钩咬了一下舌头,才让自己把“你吃一点,很好吃的”这句话咽回去。
他正在努力克服自己对扶游下命令的坏毛病。
“那就放在这里,你想吃就拿。”秦钩看着他,藏得住要说的话,藏不住粘人的目光,“昨天晚上的事情,太凶险了,我要是晚来一点……”
扶游淡淡道:“没关系,皇帝不会动我的,我记得养居殿的床头有一个铜花瓶。”
是有一个花瓶,扶游拿来敲过秦钩的头。
秦钩忽然觉得后脑勺一疼。
“事情我派人去查过了,是那个姓刘的……”
等一下,秦钩也在努力克服自己在扶游面前骂粗话的坏习惯。
扶游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蹙着眉道:“我知道,是刘将军安排的。他大概是怀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想把我留在宫里,或者干脆斩草除根,直接治我秽乱的罪。”
秦钩放轻语气:“刘太后知情,昨天晚上派人来说不用理会,所以今天早上,我们能脱身。”
“太后早就起疑心了,可是她为人谨慎,不会轻易动手。刘将军性子急躁,大概是想着直接杀了算了。现在看来,太后暂时压制住了他。”
“但是也不能确保你的安全。”
扶游不自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知道,所以我打算临行之前去向太后辞行,以表决心。”
“她很难信你。”
“但她也是被困在宫里许多年的人。”
两个人又顿了一下,扶游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上回我有些急了,情绪不太对,直接在她面前发毒誓,虽然当时可以脱身,但事后反倒会加重她的疑心。过几天我再去一趟,接下来一年我出去献诗,和你、和皇帝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应该没问题。”
秦钩道:“扶游,我觉得,刘家姐弟无非是觉得我们会造反,威胁到了他们的地位。”
“所以你觉得呢?”
“我可以和他们联手,帮他们巩固地位。”
扶游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可以帮他们把皇帝控制住,让那个假秦钩留在这里做傀儡皇帝,朝政全权交由他们支配。”秦钩说得认真,“我这回不愿意做皇帝,他们大可不必担心我。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留一点人的,他们要是有二心,我就重新做皇帝。”
说得好像他想做就能做似的。
扶游顿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愧是你,秦钩。
这古里古怪的想法,虽然逻辑上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他提出来的做法就是古里古怪的。
沉默许久,扶游喝了一口茶,说了一句:“你能说服他们吗?”“能。”秦钩顿了顿,“扶游,其实我有私心。”
“嗯?”
“我和那个假秦钩是一样的人,我很了解他,这个世界发展到最后,我和他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秦钩低下头,“扶游,你是想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