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秦钩一贯的想法,以牙还牙。
只是秦钩瞧着他波澜不惊的小脸,忽然觉得,他惯用的、对扶游的威慑,好像没有什么作用了。
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越发地想把小黄雀握在手里,尽全力地放狠话、威慑他,企图重新把小黄雀镇压住。
他也就随着心意,捏住了扶游的下巴,同他交换了一个带着苦药味道的亲吻。
他试图用亲密的接触再次感受到扶游对他的喜欢。
但是很可惜,他好像感觉不到了。
于是他变本加厉地亲上去,又微喘着分开。他扶着扶游的脑袋,想在言语之间找到最后救命的稻草:“小黄雀,你喜欢我。”
可是,就像是在上次没有完成的婚礼一样,扶游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向他宣布那个事实:“我不喜欢你了……”
在扶游说完之前,秦钩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别说胡话,你生病还没好。”
扶游靠在他怀里,目光平静:“或许吧。”
*
一转眼就到了年节,扶游的病好了些,但是秦钩对他的看管却变得越来越严厉。
平时出去散步,秦钩都要陪着他。
秦钩虽然能刻意无视扶游的要求,却不能无视他的冷淡。
除夕这天,大清早,扶游才起来,崔直就进来给他道喜。
“扶公子,过年好啊。生辰也该庆祝,这下可是整十八岁了。”
他说着,就让十来个侍卫,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扶游看着当然熟悉,每回秦钩送东西,都是这样的箱子。
崔直让侍卫们把箱子打开,让他看。
这时候,秦钩就坐在正殿里,握着竹简,偏着头,朝这边看了两眼。
只可惜扶游兴致缺缺,也只是看了两眼箱子里的东西,就让他们抬下去了。
这天中午,秦钩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他不烧了,便道:“晚上带你去宫宴,有烟花看。”
扶游点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于是傍晚的时候,秦钩让人把新做的礼服拿上来,给扶游换上。
虽然上次成亲没完成,但是秦钩发现,他的小黄雀穿红颜色很好看。
扶游捏着衣袖,想了想,道:“我要去,能不能不让晏知去?”
秦钩给他系上衣带,笑了一下:“你在吃醋?”
扶游没有回答,就算是吧。
其实他是想着晏知应该不会喜欢以皇后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什么也帮不了晏知,只有在这些小事上,能帮晏知挡一回,就算一回吧。
秦钩只当他是吃醋,偏过头,吩咐旁人:“去凤仪宫说一声,晚上除夕宫宴,朕带小黄雀去,让晏知称病别来。”
扶游的心情好了些。
可是到了怡和殿,不料晏知已经到了。
他探询的目光看向扶游,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惜违抗圣命,也要过来看看。扶游无奈地笑了笑,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秦钩回头,扶游便匆忙敛起笑意。
这时百官叩首,扶游跟在秦钩身后,穿过叩拜臣民,走上台阶。
随后鼓乐声起,秦钩自然坐在正中,在帝位旁边,只设了一张小案,扶游只能同晏知坐在一起。
虽然扶游尽力避开和晏知过多接触,免得勾起秦钩怒火,但扶游根本不会掩饰,朝晏知摆摆手、让他不要跟自己说话的紧张模样,才更引得秦钩恼怒。
他秦钩就那么可怕?
扶游就这么怕他对晏知做什么?
秦钩将酒樽重重地放在桌上,樽中酒水漾出,洒了一半在桌上。
说实话,他开始后悔了,当时扶游已经说了不喜欢晏知了,为什么他还要故意把皇后人选换成晏知?
可是扶游看不到吗?晏知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小白脸,他秦钩已经把晏知踩在脚底下了。
扶游好像看不到。
秦钩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只能面色阴沉地望着场上的舞乐。
酒过三巡,场上舞乐悄无声息地更改了。
一个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手执小鼓,踏歌而入。
秦钩没有察觉,只是盯着殿门外浓重的夜色,思索着扶游同情弱鸡小白脸的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场上鼙鼓“咚”的一声响。
秦钩回过神,只见有个男的跪在地上,西南王秦栩也上前行礼。
“听闻陛下爱好风雅,这是臣在乐坊里遇见的怀玉公子,原本是大家子弟,只可惜家族没落……”
意图很明显,要给秦钩送人。
秦钩转头看向扶游,扶游还是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的,低着头吃菜。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不知道西南王说到哪里了,只看见他皮笑肉不笑的。
秦钩原本要回绝,可是想到扶游,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他瞧着扶游,然后举起酒樽,就当是接受了。
扶游可算有了点反应。他放下筷子,也拿起酒樽,然后发现自己的酒樽里没酒,连忙倒了一点。
他以为秦钩一举杯,所有人都要跟着举。
结果其他人都没举,他就一个人捧着酒樽,坐在那里。
秦钩以为他的手足无措是因为吃醋。
他笑了一下,问:“会唱曲吗?”
殿中名为怀玉的年轻公子俯身叩首:“回陛下,草民练过一些。”
秦钩放下酒樽,撑着头,瞧着扶游,吩咐怀玉:“唱《团团黄雀》,你会吗?”
《团团黄雀》是扶游第一年采诗时,第一回 进宫献诗,唱的第一首诗。
虽然西南王说怀玉是大家子弟,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秦楼楚馆里的小倌。
会唱曲的小倌,唱起曲来娇媚婉转,唱的也大多是浓词艳曲,怎么能……
底下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本嫌恶扶游贪图荣华留在宫里,现在却不约而同地有些同情他。
看来他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太好。
秦钩为了一时的兴起,就能在百官面前这样折辱扶游。
也许秦钩根本不认为这是折辱,只是逗一逗他,惹他玩儿。
扶游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努力往嘴里塞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噎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晏知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扶游,好了。”
扶游垂着眼睛,呆呆地坐着,晏知摸摸他的头发:“好了好了,没事。”
最后怀玉还是没能唱成《团团黄雀》,一是晏知不许;二是这首诗流传不广,怀玉连听都没听过。
秦钩咬着牙,抬手把小倌招上来。
各找一个,多公平。
他说过了,如果扶游再拿晏知来气他,他也让扶游尝尝滋味。
秦钩一扬手,将空了的酒樽丢到小倌怀里。小倌手忙脚乱地接了,在案边跪下,倒满酒水,双手捧到他面前。
“陛下。”
秦钩不无得意地朝扶游那边瞥了一眼。
第15章 召幸
15
除夕宫宴,舞乐不休。
容貌清秀的小倌将酒樽捧到帝王面前,千娇百媚地唤一声:“陛下。”
秦钩偏头瞧着,扶游和晏知挨得近,晏知的手还扶在扶游背上,动作轻缓。
“好了,没事,晚上还是你生辰,不要哭,那么多人都在呢。”
扶游低着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时,虽然看不见眼泪,但一双眼睛还是红的。
然后他就没忍住打了个嗝。
糟糕,刚刚没留神,往嘴里塞了太多吃的。
晏知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里。
秦钩收回目光,从名为怀玉的小倌手里接过酒樽,抿了一口。
怀玉笑了笑,又夹了点小菜,放在秦钩面前的碟子里。
秦钩往后一仰,靠着软枕,揣着手没动筷子,却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倌继续夹菜。
怀玉心中一喜,再要把菜夹到他嘴边,却被秦钩骤而变冷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筷子险些掉了。
秦钩冷声道:“只让你夹菜,没让你做别的,别自作聪明。”
怀玉连忙低头应道:“是。”
各式各样的菜在碟子里堆成一座小山,秦钩也没动过,他只是靠着软枕,目光在殿里梭巡,偶尔向扶游那边投去一眼。
晏知也在给扶游夹菜。
扶游慢慢地吃,像一只小仓鼠。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秦钩揣在袖子里的手指摩挲着,还不服软,还不吃醋。
或许扶游也在故意气他。
扶游接过晏知递过来的半碗剔好刺的鱼肉,往里面倒了点香醋。
吃醋。
*
良久,夜深。
怡和殿外百官侍立,秦钩抱着手,站在正中的台阶上。
扶游与晏知站在他身侧,晏知有意挡着扶游,将他与秦钩隔开,又把怀玉往这边拉了一把,把他推上去。
这样扶游同秦钩就离得更远了。
扶游转头去看晏知,唤了一声:“兄长。”
晏知朝他摇摇头,让他别管,反正是怀玉自己要往前面挤的。
扶游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怀玉拉回来了,笑着向他解释:“你站在那边不太好,太引人注目,明天会被言官骂……”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自然是因为他先前被骂过。
晏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当此时,“嘭”的一声,烟花升空,把扶游吓了一跳,也打断了他的话。
扶游扭头去看,刹那间,灿烂的火光映在他面上,教他有些失神。
下一刻,有人站到他的身后,捂住他的耳朵。
“小黄雀,吓傻了?”
扶游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放着正中宽敞的地方不站,偏偏要跑到自己身后来,装模作样。
其实秦钩已经忍了一晚上了,他一晚上都在等扶游过来服软,可是扶游就是不动。
扶游不动,他也不动。
直到放烟火的时候。
来的时候,秦钩就说要带他看烟火,扶游到现在还不服软,秦钩想了想,还是让步了。
今晚是扶游的生辰呢。
秦钩转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傻傻的模样。秦钩不想跟他计较了,走过去,捂住他的耳朵。
不太好闻的酒气从身后传来,扶游没管他,抬头看着天边。
晏知和怀玉站在他身边,沉默之中,不知道是谁悄悄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像拨弦一样。
*
烟火落幕,百官告退,夜色重归寂静。
后殿里,崔直捧来狐裘与帽子,秦钩回头,朝扶游招了招手:“小黄雀。”
扶游看了一眼晏知,随后上前,再没有别的动作,秦钩叹了一口气,给他披上狐裘,又给他戴上狐狸毛的帽子,压实。
扶游一张小脸都被掩在漆黑的狐狸毛里,秦钩推了他一把:“去马车上。”
扶游应了一声,然后跟着崔直走了。
秦钩回头,睨了一眼晏知同怀玉,道:“晏大公子,后宫归你管,这个人你安排。”
他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晏知行礼称“是”,怀玉还有些不明所以。
他轻声问:“皇、皇后……陛下今晚是要召幸扶公子吗?那我……”
晏知扭头:“不该问的别问。”
马车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
扶游才在马车里坐好,马车帘子一掀,秦钩也进来了。
秦钩在位置上坐下,然后把扶游抱进怀里,说话时带着酒气:“哎呀,我的小黄雀啊。”
他把扶游头上的帽子摘掉,冰凉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脸:“晚上没跟我一张桌子吃饭,跟你那个小白脸兄长一起吃,高兴了?”
他好像有点醉了。
扶游垂了垂眼睛,又捂着鼻子,没有说话。
好臭。
秦钩偏偏要把他抱紧,跟他凑近了说话:“怎么不说话?吃醋了?就准你跟小白脸一起吃饭,不准我跟小倌一起吃?”
扶游抬眼看他:“我没有。”
“就有。”秦钩像一头大狗,在他颈侧蹭来蹭去,拱来拱去,“小黄雀,今天你生日,我才让着你。要是平时,我早都上去掀桌子了,还由得你在那里吃。”
“你要做戏给世家看,你不会……”
秦钩笑了一下:“世家?我有五百种法子,对你就一种都没有……”
他的话忽然中断,扶游疑惑地看着他,害怕他是酒喝太多要吐了,赶忙拿出帕子堵住他的嘴。
没多久,秦钩揉着眉心睁开眼睛,他看着扶游,同他碰了一下额头:“小黄雀,你怕我吐在你身上。”
扶游不敢承认,默默地别开了脸。
很快就到了养居殿,扶游下了马车,原本准备回自己的偏殿去睡,还没走出一步,就被秦钩扯了一下,拽回正殿。
正殿那些红绸挂了有些日子了,秦钩一直没让人拆。
寝宫里侍奉的太监们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秦钩没让他们跟进来,反手把门关上,自己去洗了把脸,灌了两口醒酒汤,然后又去抓小黄雀。
他把正在洗漱的扶游从屏风后面捞出来:“小黄雀?”他捏了捏扶游的肚子:“刚才和小白脸一起吃饱了没有?肚子还有没有空?”
看了醒酒汤一点用处都没有。
扶游被他抱着,蹬了蹬脚:“秦钩,你……”
扶游被他抱进里间。
里间里没点蜡烛,或许是被秦钩吹灭了,总之漆黑一片。
扶游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秦钩拽着往前走。
秦钩在黑暗中倒是如履平地,拉着他,不曾有片刻迟疑。
“坐下。”
他把扶游按在榻上,然后吹了吹火折子,点起案上的一支蜡烛。
不是寻常的红烛,扶游只见过两次这种彩色的小蜡烛。
每年除夕,正好也是扶游的生辰。这三年来,每年这个时候,秦钩从宫宴上回来,就给他点一支这样的蜡烛,说给他过生辰。
第一年蜡烛插在一个白馒头上,扶游不解,但还是吹了蜡烛,因为在宫宴上没吃饱,他很快就把馒头给吃了。
第二年秦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