嘱了几句,表示感谢,便回去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带着两个徒弟出发去西南蜀地了。
不过他没注意到的是,日子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秋天的末尾,人间的节气则要比仙界更早一些,所以在出发前一天的夜里,寒气悄无声息地凝聚,气温骤降,所有花草树木几乎在一夜之间凋尽了枝叶,鸟雀皆藏,万物索踪。
鹿鸣早上起来只觉凉风穿透窗棂,寒气很重,感叹真的是要到冬天了,于是在正式出发前又去特意叮嘱了蓟和和沈棠多准备些衣物,收拾好行装,便告别众人下界了。
御剑来至西南蜀地上空,缓缓落在一处河湾旁边,前方是长长的一段水路,三人乘船慢行,边游赏边赶路,倒也是风雅。
上了岸,鹿鸣本想去租几匹马,尝试一下策马奔腾的感觉,但是天气是在太冷,担心骑马会感冒,又去车马行换了马车。
一路向南,温度渐低,山高谷狭,日光变得稀薄而冷淡,深入西南腹地,已是白茫茫一片仙境,似乎是刚刚下了一夜大雪,天地素净。
走在峡谷道上,鹿鸣仰头望两边的冰雪覆盖的群山,对旁边两人道:“你们看这山,高而陡峭,奇形怪状,可是细看又都纹路清晰。”
蓟和也跟着他抬头望去,半晌,回过头来笑了笑:“北边像一把斜刺云霄的剑,南边像两只猴儿争抢蜜桃。”
沈棠摸了摸下巴,也道:“嗯,北山像剑没错,可是这南山不是更像一对情义绵绵的情人么?”
蓟和意外地看向他,又转过脸去看鹿鸣,正与他四目相对,两人只对视了一眼,又默契地转回去了。
山脚的涯缝里有涓涓的细流,即使是在大雪封山时也并未结冰,沈棠道:“这是温泉,泉边还长着小草。”
蓟和跑过去蹲下用手伸进泉水,试了试水温,果真是温温润润的,笑道:“真是呢。”
突然一阵寒风凛冽,吹起地上积雪,半空雪雾飞扬,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蓟和抬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沈棠已经站在了他身边,为他挡住了风雪侵袭。
蓟和放下袖子,温声道:“你冷么?”
沈棠道:“还好。”
鹿鸣:“……”
他沉默地望着两人,尽全力维持了他高冷仙君的人设,没有现场喝醋,只是紧走几步到蓟和身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沈棠看他的视线。
三人边说边走,转过一处陡峭山崖,眼前豁然一亮,长长山道将万顷皑皑拉得极远,空阔雪景耀人的眼睛,崖边有一人负手而立,赏看半山雪景。
鹿鸣叹道:“果然风景绝美,都是隐藏在地势奇绝处。”
蓟和突然道:“我们上山吧。登到山顶去俯瞰人间。”
听他这么说,鹿鸣顿时也有些向往,他伸手拍了拍蓟和的肩膀,道:“山顶寒冷,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蓟和却坚持道:“古时王安石王大人不是也说过吗,古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若为一点顾虑而放弃如斯好景,岂不可惜?”
沈棠道:“王安石是谁?”
鹿鸣道:“我那个时代有名的文人,那时你还没有出生。”
其实他这句话有些歧义,他想表达的意思是王安石是他那个时代常常被课本提到,学过很多次的文人,但是沈棠却自动理解成了和鹿鸣生活在一个时代的人,自己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可是转头看看蓟和也是一副了然熟悉的样子,又觉得很奇怪,那种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的感觉有一次涌了上来。
鹿鸣不知他心里所想,看蓟和很期待的样子,倒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婆婆妈妈,于是一拍双手,朗声道:“好!那咱们便一齐登上山顶去看看。”
雪山之上遍植树木,枝干上积雪深厚,如同雾凇。山路崎岖,却也被行人踩出了一条山道,两旁灌木丛也有被人砍过的痕迹,并没有新雪覆盖其上,鹿鸣不禁道:“看来前几天有人来过,特意为上山的人清扫了道路。”
蓟和抚摸那些树的树干,擦掉上面的积雪,依稀可见其细腻优美的纹理,道:“这是广梓木。是作各种用具的好材料,尤其是乐器。当地人想必是有所需,才上山来辟道砍伐。”
鹿鸣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攀登到山顶时已是正午时分,冰雪寂寞横绝,一碧晴空如洗,满眼都是皑皑的白色,逼人眼睫,冷风一吹,耳边盈满清脆动听的林涛声,然后归于静寂。在这温柔的天地间,三人并排站在一起俯瞰山下。
山崖万丈之下是一条长河,洁白明亮如镜,一片冰心,尽在白玉的壶里。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有所生发,鹿鸣没带什么东西,想起沈棠有一柄紫玉箫,便对他道:“沈棠,用你的玉箫吹奏一曲听听。”
沈棠闻言抽出腰间玉箫,竖在嘴边,一曲悠扬润洁的《柳出新》飘扬在山间。
他技艺颇高,吹奏乐曲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蓟和突然眼眸微闪,转头朝那边的密林伸出看去。
鹿鸣略带询问地看向他。
沈棠也放下了玉箫:“怎么了?”
蓟和凝眸道:“我刚才看见一个野人的身形一闪而过。”
沈棠立刻警惕起来:“果真?你看清了吗?”
蓟和沉默着点点头。
沈棠朝鹿鸣看过来:“师尊!我们……”
鹿鸣却并不答话,他转头在四周瞧了瞧,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树林深处幽深而寂静。
他望着远处沉思了片刻,道:“不急。想必它是被你的箫声吸引出来的。若我们现在追过去,一定寻不见其踪影,只会让它躲得更深。”
沈棠和蓟和相互对视,认同了他的话。
然后鹿鸣转过脸来:“下山。既然已经得到了那野人的注意,那么它一定会等待着第二次箫声,切记不能心急。先让它等一夜,明天一早,沈棠你跟我上山。”
他们很快从阳谷山上下来,赶在傍晚之前来到了扶风镇上,街道人流不再像以前那么多,但也恢复了一点以往的和乐,夜市还未开始,两边已经摆满了各色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
三人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因为事先改变过衣着穿戴,所以没怎么引人注意,等走到一间客栈前,客栈老板刚好从里面出来倒水,抬头看见了他们,顿觉眼前一亮。
老板热情道:“仙君您又来啦。”
鹿鸣:“……”
蓟和也热情跟他打招呼:“掌柜的别来无恙!”
老板无视了他,然后径直走到鹿鸣身边,雀跃道:“您是来为我们除害的吗?果然绝青宗的仙君心系百姓,老板我没看错。”说着又朝旁边看了看,指着沈棠道,“这也是贵宗的弟子吗?真不错,瞧这小伙子,长得多好啊……”
蓟和尴尬地站在一边,无可奈何。
“老板。”鹿鸣冷冷打断他,“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看了沈棠一眼,道:“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
然后不等他老板说话,长臂一伸,拉过了蓟和,紧紧贴着他的手臂,“这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他叫蓟和。”
老板:“……”
蓟和被他隐秘地揽在怀里,能听到背后沉稳有力的心跳,耳朵瞬间红了。
沈棠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神色慢慢变得有些古怪。
老板在人间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出了三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他快速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然后笑呵呵开口道:“是是是,两位小仙君都是灵气逼人,仙尊好福气!时候不早了,不如三位就在我店里歇下吧?保管伺候周到。”
鹿鸣冷眼瞧他半晌,然后才矜持地点了点头,一边跟着老板往店里走,一边问道:“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姓叶的仙君也住在你们店里?”
“哎!是,是,”老板进了店领着他们径直朝楼上走去,“那位仙君在小店住了好些天啦,不过您来得不凑巧,中午叶仙君刚刚出去了,一般在外边一整夜都不回来,今晚您应该是见不着他了。”
鹿鸣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道叶清玉应该是又去调查道陵君了,当务之急还是野人的事,便不再管他,跟着老板来到了客栈二楼。
三人站在走廊里,老板道:“仙君,我们客栈的房间您是住过的,干净又整洁,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要几间房啊?”
鹿鸣下意识朝蓟和看了一眼,对方也抬起眼来,目光里湿漉漉的,他感觉心里轻轻地颤了一下,好容易忍住,对老板淡淡道:“三间。”
“好嘞!”老板给了他们一人一张房牌,便识趣地下楼了。
打开门各自进房间时,鹿鸣想再看一眼蓟和,可是对方神色淡淡,连头都没回。
晚上,外面街道上更夫打了二更天的梆子,月光向人间倾洒下如银的雪白。
蓟和洗了澡换上中衣,坐在窗下的小榻上,随手拿起一册话本,借着烛火一看,标题竟是《绝青宗月夜了无痕》。
蓟和:“……”
然后,窗格“咔哒”一声被人撬开了,鹿鸣探头进来,看到他,直接一脚跨了进来。
蓟和就坐在窗前,看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一言难尽地沉默了。
鹿鸣跳到地上,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抬头见蓟和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冲他招手:“嗨。”
“……”蓟和站起了身,“你来做什么?”
鹿鸣笑道:“当然是我想你了。”
蓟和瞥了眼大开的窗户:“……我好像跟你说过,像这样偷偷闯入别人的房间是犯法的,你……”
“我知道。”鹿鸣仍是笑盈盈的,“所以我会负责的。”
蓟和瞪着他:“不说滚。”
鹿鸣:“……”
其实他能感觉到蓟和从来到了客栈之后就不怎么高兴,包括刚才吃晚饭时也是一言不发,可能是因为老板的误会,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什么原因,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跟他一间房,贴身安慰他,只能这样等夜深了,所有人都熟睡,偷偷来会他。
这样一想,他又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臊得慌,但还是坚持抬起头,看着蓟和的眼睛道:“我总觉得,你今天晚上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蓟和的眼神瞬间软了下去。
他静默了半晌,然后退回榻上重新坐下,把话本不动声色地藏了起来,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坐那边。”
鹿鸣立刻欢天喜地地坐了。
然后半天没有动静,他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蓟和瞧着他,良久,突然道:“我给你写封信吧。”
“信?”鹿鸣疑惑道,“我就在你面前,你给我写信干嘛?”
蓟和又瞪起眼睛:“你就说你要不要嘛。”
“要要要。”鹿鸣赶忙道,“你写啥我都要。”
屋里很安静,只听得到蓟和轻轻的呼吸声,鹿鸣顺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翻了几页,又去倒水给他喝,趁空看了眼他写的信,发现其字体用的是簪花小楷,非常秀美安宁。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
待到红烛将尽,蓟和抬眼看了看他,转了下手腕,唤道:“师……”
鹿鸣抬起头:“嗯?”
蓟和愣了愣,眼底清明了些,道:“……鹿鸣。”
鹿鸣道:“怎么了?”
蓟和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看窗外。”
鹿鸣转过脸。
蓟和:“下雪了。”
第二日早晨打开窗户,满目盈白。
蓟和晨起冒了寒,再加上昨晚坚持写信有些着凉,吃过早饭后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又头晕咳嗽,只得重回床上躺着了。
鹿鸣给他掖了掖被角,担忧道:“你在客栈里休息,不要跟我上山了。好不好?”
蓟和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是一阵咳嗽,鹿鸣赶紧给他倒了杯水,看他喝下,给他顺了顺背,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只是普通感冒,不要担心,好好睡一觉。”
蓟和勉强说了个“好”,嗓音沙哑得要命。
于是鹿鸣和沈棠便一步一步朝阳谷山走去了。
阳谷山在这一侧人为开辟了一条整齐的山道,两人走到半途,鹿鸣止步道:“不用再到山顶了,半山腰景色也甚为奇绝,就在此处观赏。”
沈棠听出他话中之意是此地更为开阔,若与野人相遇,也容易施展。
周围古木参天,树干上铺着厚厚的积雪,稀疏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鹿鸣站在山崖处俯瞰下面,沈棠围在几棵树的旁边打转,转完突然一抬头,问道:“师尊,蓟和是你最喜爱的弟子吗?”
鹿鸣:“……”
鹿鸣道:“是。怎么了?”
沈棠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承认得那么坦然,一肚子的话突然不知道从哪说起了,犹豫一会儿,只好换个话题道:“我觉得我父亲并不是十分喜爱我母亲。”
“……”鹿鸣眯起眼睛,“何出此言?”
沈棠道:“他若是爱我母亲,又怎么会对我不管不顾呢?”
鹿鸣道:“可是在你母亲去世后,道陵君再未娶亲。”
沈棠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魂魄孤寒,生前对世上任何女人都不会多看一眼。不单单是只对我母亲。”
鹿鸣没说话,想起他之前提过的南院,心想难不成道陵君真是同道中人,可他如果真的对女人没兴趣,又怎么会有孩子?
正在沉思之际,沈棠可能是心中郁闷难平,将腰间玉箫取了下来,竖在嘴边,吹响了婉转的曲调。
鹿鸣没忍心打断他,静静听着,吹到高潮处,曲调艰涩,瞬间戛然而止。沈棠突然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