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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宝钞 第19节

作者:拏依伽 字数:25226 更新:2021-12-14 01:58:05

    、第九十九回

    木鱼本来想问天演看见涿光氏的公子带走白蟾宫,为何不出面阻止虽然公子伯戌做贼心虚急着离开神宫没有看到他们,但当时被伯戌拉着的白蟾宫,遥遥是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的,只要白蟾宫呼救,或者天演有所行动,公子伯戌就一定带不走白蟾宫。

    然而,不仅是天演,连早已看到他们的白蟾宫也只是和天演静静对视着,两人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木鱼不由在心底摸了一把汗,不知道主子回来知道白蟾宫不见了,会不会雷霆大怒。他虽然一向见不得白蟾宫,也满心希望白蟾宫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与自家主子有任何纠葛。但他不是天演,是从上古就追随高阳氏的大神家臣,这种事自从之前吃过亏以后,他就已经收敛,不敢再轻易造次了。

    天演的心情,木鱼想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不然在义庄的时候,天演当时不会插手白蟾宫的事,惹得阖桑不开心。所以,当木鱼想问天演为何不阻止公子伯戌的时候,他忽而想到这些,也就心照不宣什么都不说了。

    另一边伯戌带着白蟾宫离开北郊神宫,一路上满心欢喜,可越接近神墓,却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白公子”去神墓做什么

    那是神界深处的极凶之地,除了入墓渡劫的人,平日根本不会有谁想去那里,更何况白公子这个外界人。方才伯戌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候清醒了不少,伯戌看着白蟾宫顿时疑虑丛生。

    他问白蟾宫“白公子,为何你想去神墓神界之大,到处都是瑰丽奇绝的景色,闭着眼睛走都能找到赏心悦目的地方,”他指了指脚下滚滚翻转的万里云海,“你看,就这个盘绕在神界上下的礴龙之云,下界也是百年难遇你怎么一定要去神墓”说到这里,伯戌更是觉得不对劲,不免有些想打退堂鼓,商量地对白蟾宫说,“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海枯石崖玩玩上次雅五失约,我们一群人可失望了好久,这次我带你去,保证你乐不思归”

    白蟾宫却笑了笑“公子是担心带我到神墓有所差池,惹下祸端吗”

    伯戌闻言脸色微变,却并不想将话说开,连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你是不知道神墓之凶险,才敢说出这番话,我可去过好几次,次次回想起来都是噩梦,永生难忘。”他向着远处云雾深处隐隐出现的山尖眺望而去,颇心有余悸地接着说,“神墓此地,本身就笼罩有各种结界,但凡入墓渡劫的神君,大多都会建造合自己心意的寝陵,除了开凿墓室,也免不了会有些陪葬之物,这其中除了琳琅珠玉,无价之宝,为保渡劫万无一失,也会随着陪葬许多凶兽守陵。”伯戌对白蟾宫指了指云中的山尖,“你看,神墓现在看起来虽然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但是在上古时它其实还只是一个山丘,只是因为后来陆陆续续入墓渡劫的神君越来越多,进去一个修一次墓陵,加一道结界,慢慢堆啊堆,才堆成了现在这么庞大的模样。其实,神墓峰本身就是一座祸兆不祥,极度凶险的巨大坟墓,是禁地进去的人,因为是在前人或者之前的陵墓修建自己的寝陵,稍有差错,触动哪怕一个机关或者结界,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神墓峰都会受到影响,万劫不复”

    白蟾宫身形微顿,他看向伯戌,问“所以,这是世间最危险最坚不可摧的坟墓”

    伯戌以为将白蟾宫说动了,凑近他忙笑着猛点头“对啊对啊,所以我们不要去那里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儿吧,怎么样”

    白蟾宫闻言,笑问“公子怕了”

    此话一出,恐怕任何人被这么一说都难免觉得博了脸面,更何况伯戌此刻对白蟾宫兴趣正浓,听他如此问自己,好像觉得话里有轻视之意,脸色不免不好看起来,他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只是本公子怕美人你没去过,会惊吓到美人罢了。”

    白蟾宫含笑过了半晌,没有做声,突然从袖中抽出一轴锦卷递向伯戌,他说“公子,既然你不想去神墓,白某可否劳公子替在下做一件事”

    伯戌一愣,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锦卷,并没有立刻接过,迟疑地问“白公子,这是”

    “是诉状,白某希望公子能将其呈给青炎二帝。”

    伯戌一听,呈给青炎二帝这是想要告谁的状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诉状状告何人”

    白蟾宫轻轻摆手“不可说。”

    伯戌沉默,在心底衡量一番,片刻,一拍大腿将锦卷接过“好我帮你”转而又问,“那你呢”

    白蟾宫又扬起一抹浅笑,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山尖。

    伯戌不放心地问“你真的还要去那里”

    白蟾宫回答他“始终还是想去看看的。”

    伯戌实在不明白白蟾宫为何执意要去神墓,他并不清楚白蟾宫的来历,只大概晓得他跟阖桑有关。看他坚持要去神墓,伯戌觉得不像白蟾宫自己说的去转转那么简单,但白蟾宫突然交给他一卷诉状,托他呈给青炎二帝,伯戌更觉事有蹊跷,便有点不想再同白蟾宫继续纠缠,已有离去之意。不过,在心里伯戌多少还是有些可惜的。

    他问“你姓白,叫什么名字”

    白蟾宫淡淡回道“白蟾宫。”

    白蟾宫

    伯戌在心底默念,转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对白蟾宫说“那我先走了,蟾宫,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海枯石涯走走。”

    白蟾宫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有再回答他。

    两人分道扬镳,伯戌走出很远,突然停在了云上,不再前行。

    他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了看白蟾宫的方向,了无人烟,安静如常,低头抽出锦卷,直勾勾地看了许久。

    终于,伯戌忍不住迅速展开锦卷,一行行从头至尾看去,他的眼睛缓缓睁大,越看下去越是一脸震惊,看到最后,竟浑身脱力,手中的锦卷差点掉在地上。

    白蟾宫所要状告之人,竟是白帝。

    伯戌缓缓收拢锦卷,面上阴沉,他久久伫立了许久,最后收好锦卷,朝着另一个方向急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回

    伯戌匆匆赶到鎏岛,向涿升君禀告此事,涿升君听后大为震撼,召集涿光氏所有门生眷属,前往东郊神宫觑见青帝。

    墟殿上空。

    悬天而上的云阶上到处都是人影,各方神君纷纷而至,有些不动声色,有些却神情紧张,也有些听到风声的,以密音窃窃私语。

    “听说涿光氏有人状告神帝”

    “五方神帝都到齐了,青炎二帝召来了所有拥有神阶的神君,这事闹得挺大啊”

    “莫不是要诛神”

    那几个密音私语的人,听到“诛神”二字,皆脸色发白,抬头见云阶尽头常年冷清肃穆的玄色墟殿,心底更是惴惴不安。

    神族好战,自从地心树离开人间洪荒之后,早已没怎么管过下界的事了,此次动静这么大,恐怕神界不久将有内战再起。

    待踏上殿前甬道,众神脚步所至之处,一圈圈水纹急湍而过,地面如澄明的水镜映照着所有人的影子,一眼望去,人流不止,声势浩大。

    再说之前离开神界的阖桑,他本直奔蜀山会长生真人,想打听西沉和元刹的下落,以他对白蟾宫有仇必报的性格的了解,在他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西沉。虽然白帝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小,但白蟾宫不可能蠢到弑神,神族人受苍天大地偏爱,若有三皇五帝其外的人胆敢弑神,下场必然是万劫不复。

    然而,当阖桑见到长生真人,他却有意庇护两人,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套话,威逼利诱,长生真人依旧滴水不漏,始终不肯透露两人的踪迹。

    无奈,阖桑只得再去找钱孝儿,除此之外,也为玉牌之事,新账旧账,好好跟钱孝儿算一算。

    可钱孝儿此人不比长生真人难应付,脸皮有城墙厚,阖桑最后竟也拿他没办法,这一路还真是毫无收获。

    只不过临走前,钱孝儿突然向阖桑问起白蟾宫,阖桑一直觉得钱孝儿对白蟾宫有意,但这人深藏不露,对于白蟾宫的事一向暧昧不明,他几次挑衅钱孝儿,没试出个确切的结果,倒显得自己没有风度了。

    钱孝儿给了他一本名为“宝钞”的书册,他说“白蟾宫连他师尊的话都听不进去,五公子怕是为他的事也头疼得紧。这东西看起来普通,现在也没什么用,但你好生收着,今后自有用处。”

    阖桑看了看“宝钞”那两个大字,又看了看抽了这么多烟也没把牙抽黄的钱孝儿,收好书册,离开时忍不住突然问钱孝儿“你对蟾宫真的没有想法”

    钱孝儿淡淡白了他一眼“在下可不像五公子您这么好福气。”

    阖桑稍作思量,喃喃自语道“没我这么好福气是指没寻见像蟾宫这么称心如意的人”钱孝儿咳嗽一声,干脆背对起他抽起烟来,阖桑微笑,佯装恍然大悟,拍手惊问“所以,你是对他师尊长生真人起了非分之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钱孝儿顿时被烟呛得猛咳一阵,倏尔回头抖着烟杆指着阖桑,像是想用烟杆烫死他得了,然而喉咙被烟辣得厉害,片刻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阖桑见势,微微含笑,不等钱孝儿说话,起身告辞,迅速走人离开了义庄。

    可惜回到神界,还没等阖桑为呛到钱孝儿得意上一阵子,就听到了青炎二帝召集四面八方的神君前去墟殿的消息。

    之后,他更没想到的是,此次的轩然大波,起因是白蟾宫的诉状。

    “涿升君予孤一轴锦卷,尔等可知上书何事”

    墟殿其内并不如从外看起来只是一座孤冷的宫殿,那么寂静寥落,莫可逼视。进去里面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奇异梦幻的世界,到处都是彩云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飞花,里面有许多动物,像五彩神鹿,琉璃玉鼠,夜莺翠鸟,能叫得出名字的,天上的,地上的,皆踏着云到处奔跑飞翔,追逐嬉戏,像极了凡间一些孩童梦中奇妙的世界。然而和一般常见的动物不一样,这一片无际的虚白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用彩纸剪成的。神鹿松鼠一会儿像是镂空的窗花随风飘零,一会儿又发出一阵阵七彩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嘭地一声变成年画似的彩色活物。

    眼前的景物不停在变幻,从一片云纸松柏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是一头水墨勾勒而成的水牛,牛背上坐着一个背负斗笠的小牧童,看起来和人间普通的牧牛童子毫无差别。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短短的竹笛,正低头专心致志折着花花绿绿的彩纸。当折完一只,便放在手心向其一吹,折出来的事物瞬时像被赋予了生命,从小变大,从死物变成活物,每一个都活灵活现,飞奔着跳入一众窗花年画似的奇珍异兽中。

    方才说话的就是这个小牧童,而他,并非仅仅只是一个小牧童,他就是这神界最神秘莫测的一位神皇,青帝。

    阖桑曾在心底无数次嘲笑过飞升去另一个世界的青帝,越来越童心未泯,每次以化身返回神界的时候,总能给他不一样的惊喜。这次变作了小牧童,也不知在座的神君看到青帝这幅模样,心里是什么滋味。

    相比青帝,安静坐在一株老桃树树身长出来的宝座上的炎帝,看起来正常得许多,只不过他也和所有进入墟殿的人一样,和这一片光怪陆离充满童趣的景色格格不入。

    青帝问出这个问题后,放眼望去,一众神君没有一个敢开口回答。

    沉默,在这片虚白中蔓延沉寂,以至于气氛透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青帝不如将锦卷拿出来,让大家看看都说了什么。”说话的是黄帝,他的外形是个高大粗犷的汉子,正坐在另一方,由巨龙头骨生出的宝座上。

    青帝叹息,摇了摇头“其中牵扯一位神帝,孤不敢轻易示于人前。”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并没有动,但略有回音的声音,就这么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可青帝与炎帝既然召集我们所有人,不正是要告诉我们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吗”坐在九足青鼎生出的宝座上的黑帝,漫不经心地说。

    青帝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凡间的小孩一样纯真无邪,却令在座的所有神君毛骨悚然,他轻声说“西问氏自上古,于地心树造桥通此地,孤之神族万民迁于此地,谓其神界。曾孤以为,西问氏仅留一人血脉,不成大事,然今一事,孤错。”他说着与今日所召之事毫不相关的事,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西沉此子,当日孤换其血骨,不留其神籍,止西问氏一脉再无传承。可今有人妄图重造西沉身骨,公然为之,居心难测”。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扎着总角小辫的小脑子转到一旁,目光落到闭目盘坐于一块大青石上的白帝,所有人都随着青帝看去,顿时恍然大悟,面色各异,暗道那个涿光氏所告之人,原来就是白帝。

    又一琢磨,青帝话中提及到西问氏,后又说起白帝所护凡人西沉,两者之间似有血脉之连,那么,一直被白帝赐恩庇护的西沉,原来就是西问氏的后人

    神君们面面相觑,惶恐与惊诧交错不定,脸色真是万分精彩。

    所有人都知道,早在西问氏造桥开出神界之路后,青帝当时就已经秘密处决了这一脉所有族人。虽然此事从未对外宣扬,但人人都心照不宣,对此事闭口不谈。却不想原来当初青帝还留了一个活口,并且一直由白帝庇护着。

    此事,甚不简单。

    造桥是何非其他,正是通往神界的天梯,像如今铺于神界云海上的云阶,与初时所造的各方神殿,无一例外,全是西问氏所造。这一族通晓天文地理,更是精于所有工饰建筑,器物打造,上古洪荒氏族之乱时,所用的所有神器皆出自西问氏之手。只不过当初神族归一神界之后,不知因何,青帝突然下令杀尽西问氏人,只留下这些零星的传说一直随着西问氏的消失,流传至今。

    这一个氏族的人和事,是如同禁忌不容许人提及的,白帝圈养西问氏后人这已经是明知故犯

    但是,如果就为了这个搞出这么大阵势,似乎还有点说不过去。

    如同听到了众位神君心底的疑惑,青帝又道“且此人还另有打算,欲乱我大神一族。”

    除白帝外,几位神帝脸色微变,黑帝问“青帝可否直言明示”

    青帝顿住手中的动作,五指微张,抬手朝外一撒,那未折完的动物在成形之前,在空中变成一片片碎屑,混入漫天飘零的纸花中。

    “时间还很长,让孤慢慢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回

    白蟾宫很累,他蜷缩在神墓峰下的一个小山洞里,独自承受着蜕皮的痛苦与煎熬。一旦他蜕皮成功,就会变成真正的蛇妖。神墓峰里封印着不少凶兽,可以遮住他蜕皮时散发的妖气,以至于不会因为妖气冲天而招来祸端。

    以前他不愿意蜕皮,是因为想着青兆,而今青兆已随青龙王远去,恐怕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见到他。所以此刻蜕皮,他不是为了青兆,也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为了复那最后一仇。

    涿光氏的公子伯戌,白蟾宫其实对他并不太了解,他之所以看出伯戌接近自己是为了探清阖桑和白帝的虚实,是因为伯戌看自己的眼神。

    那并不是迷恋美色的眼神,更像是深究探索的目光。真正沉溺于美色的那种眼神,白蟾宫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即使那个人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察觉,自以为对情爱之事依旧掌控自如。但白蟾宫并非少不更事的人,何况他曾经也用那种眼神望着过另一个人,所以他很明白非常明白阖桑对自己的心思,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奈何情爱中,最怕的就是不自知,恍如求不得的便是最好的

    可能有些人并非最爱,也并非最好,可是就是得不到,所以便成了心的结。如今回首往事,白蟾宫偶尔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对白龙女那般执着,他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对白龙女执念横生,到底是否关乎情爱。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非局中子,自然洒脱。

    另,白蟾宫之所以会引起涿光氏的注意,恐怕要从白帝那说起。他随白帝来到神界,虽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致没人知道白帝带回了他这么一个假蛇妖,且丢给药庐做药引。但随后拜访而来的青牛精和他的师尊长生真人,还有阖桑,来去行事间都无处不透着诡异之处,西郊神宫上空更有异象突生,实难不令人想入非非。至于,涿光氏怎么这么凑巧打上了白蟾宫的主意,或许正因为是当日阖桑从西郊神宫离开后,北郊神宫就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他这么一个人。而涿光氏的公子伯戌多次邀请阖桑赴宴,想必也正是为了瞧瞧这个多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雅五公子阖桑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及。他失约伯戌,恐怕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伯戌别有用心,才在应承下他的邀约之后,却又闭口不提,临近宴会当日,却又不见踪影。

    神界的恩恩怨怨,白蟾宫不算太了解。当初他还随长生真人修习法术时,因长生真人数渡神劫却不肯成神,他曾问过长生真人原因。那时候长生真人告诉他,神族并不比凡尘的俗人高尚到哪里去,他们也不比佛界的僧侣清净到哪里去,他们同样有痴执,有贪恋,有劣性,虽是远古先民,但好战几乎是天性存在他们世代相传的血脉里,无法剔除。远古的凶兽,已经因为洪荒时的战争消失得差不多了,仅存于世的,要么在凡间沉睡不醒,要么流落到各界,被驯化成没有獠牙的宠物。而剩下来的氏族之间的争斗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表面浮于宁静,实则内里暗流涌动,只要神族一日百姓而不归一,就一日不得宁日。

    白蟾宫在赌。

    他在赌涿光氏会如他所愿,从白帝下手。

    其实那卷诉状,除伯戌以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因为只要伯戌忍不住,偷偷打开锦卷,看完之后,上面的字迹就会全部消失不见,没有一点痕迹。他不过只是想给伯戌一个暗示,并且借给涿光氏一个出师有名的理由。

    一卷空白的诉状,足以助他们大作文章。

    白蟾宫并不想和神帝作对,毕竟他的能力有限。但他也不想放过白帝,既然起因在西沉,那么总要有一个人来还债的。

    xxx

    白帝的事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或是青帝明显偏袒神帝,虽然诉诸白帝种种罪状,最后却峰回路转,找了一只青牛精为其顶罪,责其蛊惑帝心,利用白帝爱惜西沉的心思,煽动白帝差点铸成大错。

    凡间修桥筑路,建造城堡等大兴土木时,常将活人或者童男女绑在地基的柱子上将其活埋,以此行祭祀之礼,向鬼神求得家宅平安,修筑顺利,作以镇邪之用。此间的神墓峰虽是一座由坟堆垒起来的高山墓陵,其实在最下面,埋着所有西问氏族人的骨骸。

    这就是西问氏全族被诛杀,莫名消失的秘密。这也是一种打生桩的方法,也正是有西问氏全族人的神骨支撑,才造成了神墓峰的脊梁,以致这座坟墓越修越高,险象环生,却又牢固无比。

    白帝想要治好西沉,为的就是造出一把劈开神墓峰的神器。届时,神墓峰一毁,各种原因,神界必定大乱。

    至于白帝为何如此,或许是为了替西沉捡骨,找回他原来的神骨。虽此事如今未成,但白帝此心可诛,也难怪集会隐有诸神之意。倘若不找个替罪羔羊,白帝始终难辞其咎。

    如此,这厄运便落到了青牛精头上。

    这场集会,阖桑是从头看到尾的,他终于明白,青白二帝为何要留着青牛精殷孽,任其放肆,在神界四处寻找修炼福地。

    原来,他的大用处在这里

    所以,当青帝于幻境伸手,穿破时空抓住在海角石崖上修炼的青牛精,并将其打回原形的时候,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可怜青牛精。恐怕直到殷孽变回青牛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甚至连一句辩驳都没来得及说。

    这事最终的结果是,白帝被罚锁住神骨,于沧桑陵谷面壁思过,直到丘陵易作山谷,山谷变成丘陵,才能再回西郊。

    而殷孽则凄惨得多,他被青帝抽去慧根,挖走元丹,变成了普通的凶兽畜生,永世不得再修炼成形,并用千斤铁链锁在神墓峰的入口,做镇陵护墓之用。

    就这样,此事算是就此了结,然而众人深思,皆不寒而栗。

    青帝竟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白帝驱逐出了极乐神境。而西郊金天氏、穷桑氏等各族,对于这样的结果,不能有任何异议。相对于诛神,与剥除神籍与帝冠,这几乎是最轻的刑罚。只是,白帝被缚,近乎遥遥无期,对于整个西郊而言,俨然被斩掉头颅的巨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回

    空澜江畔的尽头,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大瀑布,江岸之宽,如水天一色,水流之急,似万马奔腾。流水一旦从断崖落入深潭,激起万丈水花,那一阵阵白色的雾气缭绕在江畔悬崖与滩上,朦朦胧胧间,恍如仙境。

    江边的浅滩上,一个紫衫人肩扛着一口简单的棺材,一步步向瀑布走去。像是走得久了有些累,他屈膝将棺材放在地上,俯身坐到地上,靠着棺材小憩。

    紫衫人从袖中掏出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颇为玩味地打量起来。

    “砗磲南珠,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够不上资格放我墓中。”轻手一捏,展开手掌,紫衫人手中只剩一手白色的粉末。

    忽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解开木棺上的的锁扣,将棺盖推到一边,端着掌中的珍珠末朝里望去。里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裘的男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若非仔细看,胸前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起伏,恐怕还会以为是个死人。他右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绿的扳指,有一面上刻着一个繁复精致的花纹,像是什么印记,非常漂亮。

    紫衫人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坏心眼儿,将掌中的珍珠末置于面前,轻轻对着棺中人的面门一吹,白末飞扬,不少落到了棺中男子的脸上,只听到几声清咳,棺中如同死人的男子悠悠转醒。

    “元刹,你又想干什么”男子醒来,首先便见棺外一脸似笑非笑的紫衫人,他怒目相视,恍惚气极,然而声响却微弱得几乎听不太清楚。

    元刹拍干净手上的珍珠末,伸手将白裘男子从棺中扶了起来“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宝贝,”说着,仔细去看白裘男子一脸的憋屈样儿,越看越是喜欢得紧,“看来看去,寻了天下这么多宝贝,都没一个有你这么珍贵的神帝白帝的宝贝疙瘩,奇经异络的不死人,怎么看都是天下独一无二,再难寻着一个的活宝贝,其他那些倒是入不了我的眼了”

    白裘男子冷笑“哪家坟头又倒了八辈子霉被你给掘了还有这些从死人堆里抠出来的东西离我远点,我不想像你沾得一身臭气”他的呼吸大起大落,不太像是全然被元刹气着了,更像是气有不足,因此汲取颇促。

    元刹被骂已是常事,他毫不在乎道“那是,这些宝贝都抵不上你。”说着,伸手理了理白裘男子鬓前的几缕乱发,“西沉,还是找不到合我心意的墓穴,你说该怎么办”

    西沉冷哼了两声“就你还想找天下至宝独穴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你不如随便找个臭水沟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省得缺德到处掘人坟墓,下辈子也变不成个好东西”

    元刹呵呵笑了起来“我元某人可从没说自己是个东西,不过,西沉你确实是个好东西,不然我又怎么会这么宝贝你呢。”

    “你”西沉气结,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按着心口,痛得满头大汗。

    “嘴上讨不了便宜,就别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到头来痛的还不是你自己。”元刹收起笑容,拦腰将西沉抱出棺材,坐到地上,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抬手想去抚西沉的胸口替他顺气,却被西沉的弱得如猫仔的绵力挥开了。

    “别碰我”

    元刹并未因此生气,抬起那只被挥开的手,像是保证道“好,我不碰你,”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渐渐平复气息的西沉,抬头看向前面的大瀑布,突然问,“你说这里的景色如何”

    西沉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是一阵冷笑“俗不可耐,哪比得上神界万分。”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到了元刹的痛处,他眸光一闪,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低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西沉,用手背抚着西沉的脸颊“别做梦了,你回不去神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白帝已经不要你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宝贝了。”

    西沉仰头躲开他的手,难得中气十足的厉声道“你放屁,白帝陛下不可能不管我,要不是那个钱耗子的破缸破棺材,陛下不可能找不到我”

    “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元刹拍了拍身后的棺材,“那口破缸换了这口棺材,你知道钱孝儿为何还要要回那口破缸”看到西沉倔强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不解,他笑着接着说,“因为长生真人要用那口破缸向白帝交差,缸里有没有人根本无所谓”。

    “你胡说”西沉惊慌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还有念着你一分,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在我怀里你被白帝弃若敝履,我不介意你身价大跌,你应该高兴才对。乖乖做我的陪葬品,好好陪着我。”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的,不会的”西沉心下大乱,急切地反驳元刹,自被元刹偷走以来,他一直有恃无恐,正是仗着白帝对他的恩宠,总有一天白帝一定会来接他回神界。可突然听到元刹说白帝不管自己了,他忽而觉得天快塌下来了,越想便越觉得恐怖,浑身冰冷得瑟瑟发起抖来,就像马上快要死掉了。

    “你死心吧,白帝不会来找你了,”元刹勾起西沉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死灰的西沉,冷静而又残酷地说,“我也想明白了,与其找一个至佳宝穴,不如就在这山清水秀的潭下长眠,你就陪着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西沉惊恐地睁大眼睛,猛然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元刹,翻身滚到了地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找陛下,陛下会来救我的他不会要我死,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神界你放我走”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言语凌乱,心底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又是绝望。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又后悔当初不该任性和白帝怄气出走,中了元刹的奸计,更是绝望白帝如果真的放弃了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元刹起身站起来,他看着在地上像是一只虫子向前蠕动着的西沉,面色阴冷,有那么一刻他想一脚踢翻他,可元刹又觉得心疼下不去脚,毕竟一想起脚边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宝贝,胸腔里翻起的滔滔怒意,就慢慢地被压了下去。

    他向前走了几步,俯身蹲在西沉面前,一把抓住西沉的头发,没有一点怜惜的味道“看看你自己,没了白帝,你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爬,你连爬都爬不动,你说你有什么用除了我,谁还当你是个宝贝。反正你我始终都是要死的,难得我看得起你,你陪我死哪里委屈你了”

    西沉的脸上满是泪痕,因为力气几乎快用尽了,头都抬不起来,苍白的脸在地上的泥土里磨来磨去,和着泪花污了大半张脸,好好一身干净的白裘,也没了之前的华丽洁净。此刻被元刹提起了头,别提有多狼狈。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没有白帝陛下会死的会死的我求求你,放我走,求求你”他胡言乱语地重复喃呢着这几句话,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哭得毫无尊严,连女人都不如。

    西沉很少服软,之前除非元刹整治得狠了,他痛极才会开口求饶,但总是一边求饶一边大骂元刹,以至于每次都被元刹整得十分凄惨。像现在这么崩溃的样子,元刹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刹的心不知怎的,就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如一掌捏死他算了,可元刹还是慢慢松了手,扶住西沉的肩膀,一只手擦了擦西沉脸上的污渍和泪水,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地说“我就偏要你陪我死,偏不把你还给白帝。”

    一股温热的腥红扑面而来,元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稍微吓了一跳,他眨了眨眼,才不至于被那像水一样的东西溅进眼底,手中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无力地靠向了他的怀里。元刹低头看了看怀中不再哭闹的人,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温热,一指血红,原来西沉被他气得吐血了,他不禁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去抹掉西沉嘴角的血迹,可当顺势去探他的鼻息时,元刹脸色骤变,立马去探他的脉搏,随即颇有些慌乱地又按了按西沉的心口和脖子,然而毫无动静。

    他有些不敢置信,那么一个怕死怕得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居然就这么被自己活活气死了。

    “明知他心脏不好,你还那么气他。”

    树林里缓缓走出一个素衣男人,元刹有点迟钝地抬起头来,他看清来人,瞬时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里”顿了一下,又换了一个问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就是这个人挑唆他偷走了西沉,元刹还以为他的那些破事早已经忙不过来,无暇多管闲事了,没想到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

    元刹眼神微变,皱了皱眉头。

    白蟾宫的妖气渐长,不对他现在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妖怪了,就是不知怎么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恶臭。

    “不用问其他人,看看哪里有宝物被盗,有大墓被掘,自然就找到你了。”

    “你想干什么”元刹警惕地看着他。

    白蟾宫道“我想帮你,救他。”

    元刹收紧抱着西沉的手,掌心还徐徐传来一股温热,他平静地说“他死了。”

    白蟾宫又摇了摇头“趁还没死透,给他换心。”

    元刹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蟾宫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刹怀里双眼紧闭的西沉,轻声回道“来之前,我本来是想吃了他一了百了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妖怪,吃一两个人有什么所谓。但看到他得知白帝不要他了,居然气死了,倒觉得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便宜。他不是想活吗如今白帝已经不要他了,换心不就好了”

    “可我活不长。”元刹面无表情道。

    白蟾宫笑“你只是想让他陪葬,只要他随你陪葬,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元刹想了想,又说“可我现在哪去找心。”

    白蟾宫俯身,伸手抚了抚西沉毫无起伏的心口,他看向元刹“你没有,我给你,”随后又站起身来,转身继续说,“之后调养,你可以去找吴州一个老大夫,他医术不错,一定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陪葬品。如今,就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了”。

    半晌沉默,元刹静静看了怀中的西沉许久,终于抬头望向白蟾宫的身影,沉声答道“好,换心。”

    背对着两人的白蟾宫,慢慢扯开了一抹微笑。

    对现在的西沉而言,恐怕活着,比死了更煎熬。白蟾宫要他好好活着,为他的任性,也为白帝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回

    “你为什么这么做”

    阖桑找到白蟾宫的时候,他躲在神墓峰下一个幽暗的山洞里,半面白鳞獠牙,半面人相面皮,似是元气大伤,奄奄一息靠着潮湿的石壁,缓慢地呼吸着。

    他听到阖桑的声音,疲惫地抬头看向他“换给西沉的心,不是用那些无辜的人的,是我用元丹向钱孝儿换来的,五公子大可放心,我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在他还是慕长宫的时候,因与原本还是大蛇的殷孽结下仇怨,被毁了原本的肉身,危急中,他趁殷孽疏忽夺了殷孽大蛇的躯壳,活到了今日。原本蜕皮方可与身躯融合,借着殷孽修得的内丹再行修行。但白蟾宫顾及当日还被锁在伽蓝寺塔下的青兆,钱孝儿三番两次相劝,都不肯蜕皮。直到青兆远去,真相大白的如今,或是释怀了一些事,他躲在神墓峰下将那早已腐败的蛇皮蜕去了。

    只是大蛇的肉身,在腐皮蜕去之前,像是光鲜的死肉只能看看皮相,新皮重生之后,却如同注入了泉涌般的生命力,妖气冲天。之前白蟾宫为了掩饰喉间龙蔻香囊散发的异香,曾在钉魂的时候以天木玉兰入骨遮香,蜕皮后,那从骨中散发出的兰香混着大蛇的妖气,几乎成了一股腐烂的恶臭。因此,白蟾宫不敢久留在神界清净的地方,从凡间解决完西沉的事回来以后,就躲在了神墓峰脚下疗伤。

    当初,他为了不使魂魄与大蛇的肉身排斥,曾托义庄的钱孝儿替他钉魂。槐扣伤身伤魂,稍有差池神形俱灭。如今蜕皮,他除了要受比钉魂前更大的痛苦以外,就算往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可以拔掉了槐扣,他也再变不会原来的慕长宫。

    为了让西沉还债,他用元丹向钱孝儿换给了西沉一颗完整的心,损伤根本,身上的恶臭和妖气令他不敢在神界露面,只得躲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洞里疗伤。如此不堪,阖桑找到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美人,是不是只是自己在月下的一个幻觉,甚至霎时想要放弃他转身就走,可看着白蟾宫那脆弱得一碰既碎的样子,他只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白蟾宫身边。

    阖桑伸出手掌抵住他腹间丹田,运送神力助其复原。此间失了元丹,损伤太多元气,以致白蟾宫的蛇鳞獠牙都露出了半边。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为何要蜕皮,为什么变成彻底的妖怪,”他沉声问白蟾宫,“我想你还是念着你师尊的,从他近日的言谈举止,长生真人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钱孝儿不是号称天下没有难得住他的事吗钉魂虽被他说得邪乎,但只要他肯,一定没有做不了的事,只是他懒得做,又或者不肯做罢了。你原本是长生真人唯一的徒儿慕长宫,而今变成妖怪,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白蟾宫微怔,他并没有想到这些,从当年为了白龙女自甘堕落以来,他从没有想过还能再回蜀山,如今阖桑提起这事,他的心倏尔空落落的。

    “五公子为何这么说”

    白蟾宫脸上的白鳞和獠牙缓缓褪去,那张曾经迷住阖桑的脸皮再次恢复原样,阖桑满意地收回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对白蟾宫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妖气冲天,浑身恶臭,就算长生真人舍不得你,你有脸再做回他的徒弟蟾宫,我了解你,你这么顽固的个性,是永远都不会回头的。”所以,即使知道白龙女心不在你身上,即使求不得,你仍旧不肯回头看看其他人。

    白蟾宫垂首,一言不发。

    没错,阖桑说的一点也没错,他如今成妖,该做的都做了,没做的今后也不会欠着,是真的决意断去曾经一切的恩恩怨怨。

    “之前我的内伤很重,殷孽的肉身早已不堪负荷,如果我再不蜕皮,就会跟着这具皮囊一起灰飞烟灭,”白蟾宫抬头看向阖桑,“五公子你知道的,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我要西沉和白帝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却不能厚此薄彼,逃了自己的债。我只是想活久一点,就算是今后死了,取不了槐扣魂飞魄散,也能安心点儿”。

    阖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你想如何还”

    白蟾宫移开目光,看向洞外的光亮,心平气和地说“伽蓝寺里的亡魂和吴州大水淹死的百姓,都是我的孽,我欠他们一条命。我想,就变成西湖上的一座石桥,受万人踩踏,直到遇到了那些人,我将命还给了他们,或许就当还债了。”

    阖桑嗤笑“九命猫妖都没有这么多条命,你以为你是凤凰可以涅槃重生,还得了这么多人命”

    白蟾宫当然知晓,因此回道“所以我才想活得更久一点,至少受的折磨更多一点。”

    阖桑摇了摇头“你的想法我不太认同,弥补又有何用,那些人已经死了,就算再转世为人,也都不再是曾经被你伤害的人。你还不如替我守陵,算算也快到我入墓的时间了,到那时我和地府打个商量,让他给那些人投胎一户好人家,至少下一世幸福美满。”

    白蟾宫正要开口,阖桑立马打断他“不要急着回答我,我还有时间,好好想想,再给我答案。”

    这是个颇有私心的提议,白蟾宫清楚。

    “你也别继续待在这里了,我雅五的行宫,还容得下你。”他起身,将白蟾宫扶起来,但白蟾宫已经撑到了尽头,实在太虚弱,两条腿根本站立不稳,阖桑干脆脱去外衣盖在白蟾宫身上,将他拦腰抱起。

    白蟾宫从下看着阖桑的脸,他的下巴非常好看,干净,像是带着一抹柔情。

    “五公子,白某此生只爱一个人,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也便死了。虽然她不曾将心许给我,我也从未得到过她,但我已将心交给了她,要不回来了,”白蟾宫轻声细语地说,收回目光,靠向阖桑的胸口,抬手轻轻覆在他的心口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又明不明白你自己的心思不要像我这么顽固不化,免得想要回来的时候,也要不回来了”。

    阖桑顿住脚步。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自信十足地笑了笑“我看蟾宫你想多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戏谑地问道,“我倒想问你知不知道钱孝儿的心思,他早早催促你蜕皮变成妖怪,是不是想顺水推舟收留你在义庄慢慢还他的债”

    白蟾宫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吧,白某的冤亲债主从来都不少。”他的那抹笑很淡,但很美,阖桑一直说他是月下朦胧的一抹雾,染着月亮的光晕,而这抹笑,就像是雾中虚幻的颜色,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就这么看着白蟾宫,微微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对白蟾宫说“你今天很温驯。”他感受不到白蟾宫像初遇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闻言,白蟾宫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微微阖上双目,低低回道“可能,我有些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回

    立在墙角四周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屋里的气氛格外沉闷,窗外翻滚奔腾的云海,颜色暗沉,隐隐裹着闷雷隆隆作响。

    五公子阖桑抱着白蟾宫回来以后,习惯性将自己的决定吩咐给天演去做。可天演听完他的话,却并不像往常那般雷厉风行,直到阖桑察觉到不对劲回头打量他时,才看到天演动也不动,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垂着眼帘看着地上映照的浩瀚星空。

    他似是想用沉默,来反抗阖桑的决定。原本欢欢喜喜跑到阖桑身后的木鱼,也默默站回了天演身旁,不停烦躁地抠着指甲。

    见状,阖桑心里有些不痛快,天演和他算是至交,又因为渊源深厚的主仆关系,阖桑早已不仅仅把天演当做家臣看待。可他却发现,自从人间游历之后,天演和他的分歧越来越大,他甚至有时候不太想理会天演了。

    “我让你去禀告父帝,替我造一间侧室,安顿我的守陵人,你怎么还不去”他口气不善地问面前一动不动的天演,那张毫无表情与情绪波动的脸,阖桑怎么看,都觉得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了。

    “公子,你要谁做你的守陵人是臣,还是其他家臣”天演没有继续拂逆阖桑,稍稍提了一口气,颇为强硬地问道。

    阖桑微眯起眼眸,天演给的选择里,并没有他中意的那个人,这么说,精明如天演,他已经看出自己选的守陵人是谁了。

    但他是阖桑,风流不羁的雅五公子,又怎么会因此退缩。

    “我要白蟾宫替我守陵,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人。”

    天演身后的木鱼猛然一颤,将一根手指的指甲猛然抠断。

    天演抬头迎上阖桑的目光,坚决道“他是妖怪。”

    阖桑笑了起来“他从来都是妖怪,所有人不都知道吗”

    天演却说“可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阖桑觉得有趣,问他“如何不一样是他现在不是妖怪了,还是又变成人了”

    天演皱眉,向阖桑走近一步“公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阖桑收起笑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他守陵。”

    这种对话,木鱼一向不敢插嘴,但此刻听到阖桑这般一意孤行,始终不敢和白蟾宫断个干净,非要纠缠不清,且越做越过火,忍不住低声喊了声阖桑“主子”

    阖桑闻声只看了木鱼一眼,便收回目光背对起两人。

    他缓缓说“天演,你还叫我一声公子,说明你还拿我做家主看待。往日你就看惯了我的作风,也不见你多加阻拦,但我不明白,怎么到了白蟾宫的事上,你就如此不识时务。”

    天演默了一下。

    木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神色间有着一抹担忧。

    他听到天演回道“天演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十指连心,公子不会不知道指尖血,就是心头红吧那晚公子指尖落红,杯中景象,到底是臣多心,还是公子不自知”

    阖桑低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他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听到他平静地说“倘若就如你所言,我不自知,那又如何白蟾宫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如此忌讳”

    天演毫不犹豫回道“且不说白蟾宫本人如何冷血无情,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就说他的来历,还有他卷进当年游神荣兆与白龙女一事,还有他和非人钱孝儿的瓜葛,现如今还妖气冲天公子,白帝的下场还不够教训吗若非为了一个西沉,他怎会自毁帝心。白蟾宫此人若留下来,只会成为第二个西沉。”

    “不不不,天演,你危言耸听了,”阖桑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白帝,他也不是西沉,你说的这些,不可能会发生”。

    “公子”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禀告父帝,时日无多,这事要抓紧了,”他回头,不再给天演说话的机会,眸光浅淡地看着他,缓慢说,“我要的守陵人只能是白蟾宫。”

    xxx

    木鱼徘徊在安置白蟾宫的院落前,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扇紧闭的大门。

    阖桑找回白蟾宫时,他看起来元气大损,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已经有好几日不曾看到他出门走动。那漫出屋顶的妖气,就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神宫上空。

    木鱼不停抠着指甲,十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抠得乱七八糟,他的嘴不停翕动,像是喃喃念着什么,可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天演始终逆不了阖桑的意,最后还是妥协去神墓峰向黑帝传达了修筑墓陵侧室,安置守陵人的决定。黑帝是非常溺爱阖桑的,自然,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一向都是向着阖桑。也就是说,白蟾宫做守陵人一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真不公平老天爷真不公平”似是憋屈了太久,木鱼越想便越咽不下一口气,渐渐提声只差大声吼叫出来,抬手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拱门上,许久,才恍如克制般缓缓收回手,冷冷轻哼了一声,作势转身离开。

    然而此时,木鱼却忽然听到一声牛鸣,沉沉的,拖得很长,像是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传来。

    木鱼微愣,四下张望,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没听到,过了片刻,还是毫无动静,便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可当他刚打消疑虑,再次动身,那牛鸣又突然响起,如同清晨深山老庙撞出的晨钟声,响彻天地,木鱼不由警惕起来。

    他循着声音找去,不知不觉慢慢走出北郊神宫,牛鸣就好似在指引着他,木鱼听着听着,脑袋就昏昏沉沉的,神情有些渐渐呆滞,晃晃悠悠地朝着天边一方踏云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是山神的缘故,与山精妖怪间的通灵非常之强,那牛鸣像是一个人在急切的召唤他,木鱼只能听着,却无法抵抗。

    隐隐约约间,他只记得自己来到了一座高耸而又死寂的山峰前,一头巨大的青牛伏在山脚下,鼻上的铁环连着粗大的铁链锁在一根高大的石柱上,不停仰头朝他叫唤,他清楚地看到青牛的眼角好似有泪水蕴藏。

    待木鱼浑浑噩噩的回到北郊神宫后,再想要记起之前发生的事,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旋着一句话,吵得他头痛欲裂。

    那个声音反复在说,杀了他,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阖桑入定在即,在黑帝亲自监工下,阖桑的墓陵马上就要竣工了。

    想到只有一两天,就要枯燥乏味地沉睡在冷清的墓穴里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阖桑就觉得有些舍不得外面醉生梦死的俗世红尘。

    可又想起白蟾宫,到时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做自己的守陵人,此事都已下定论,由不得他不从,不由就心情大好起来。虽然眼下白蟾宫还没能清醒过来,但当自己入墓时,白蟾宫就算是躺着,也要陪在自己身边,阖桑便又觉得不用太过急躁,慢慢等白蟾宫复原便好。连难得海枯石崖那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再次邀请他赴夜宴玩耍,他也没有拒绝,或者放人鸽子。

    阖桑想着这次入定时日不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在入墓前自然要好好纵情玩玩,免得往后就算入墓了,也有白蟾宫陪着,仍旧不得安生,老是惦记着外面的美酒美人,旖旎声色。

    不过玩归玩,这帮游神公子倒还像个人,装模作样地说是为他饯行,今晚的夜宴,主角是阖桑。

    “公子要出去”天演看了眼阖桑神采飞扬的样子,最后一次仔细清算和检查神墓寝陵的所有细节。

    阖桑一边整理仪容衣着,一边回头看向天演“我雅五要销声匿迹这么久,趁此之前风流快活一场,才不枉我一向的名声。怎么样,天演你也别算了,跟我一起去消遣消遣”

    天演摇头“我不好这些,”说着,手中一顿,抬头对上阖桑的眼眸,“公子不是非常中意白蟾宫吗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得手了就不怎么稀罕了”。

    阖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尽在我掌握之中,稀不稀罕,都逃不出掌心。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大好森林,美人多娇,没了我雅五赏玩,那还叫什么美人。”

    天演默了一会儿,问“这么说,白蟾宫真的和以往那些人没有分别”

    阖桑笑着反问“你说呢”

    天演定定望了他许久,可阖桑的眼底没有任何异样,他恍惚找不出他说谎的理由,不由闭目轻叹一声“这么一来,我倒是有点可怜白蟾宫了。”

    阖桑不语,不再多说,待整理完毕,披着一身风流倜傥踏出神阁,临走前不忘朗声嘱咐天演记得去看看白蟾宫的情况,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演的目光,久久落在门口阖桑离去的剪影上,过了许久,似是感叹,轻声低语道“我可怜白蟾宫,可怜他遇上了公子你。”不是因为公子死性不改,顽劣弄情,而是公子猜尽美人心,却没能猜透自己。

    xxx

    木鱼这几日一直蜷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裹着被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冷得不停发抖。他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也不知道哪来一股子强烈的怨气撒在了他的身上,他竟然避无可避,连给自己驱邪都无能为力。

    木鱼也尝试着向阖桑和天演求助,可是他被魇得厉害,连开口说话,行动走路都渐渐不支。加上阖桑马上就要入墓,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扰阖桑,怕万一冒犯得罪了黑帝,自己就算不被怨气魇死,也肯定活不长了。所以想着忍到阖桑入墓之后,再去找天演救命,这几日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如同受惊的野兽,孤独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任由脑海中那个不停说着“杀了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神识。

    “会好的会好的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到桌前倒口水喝,才蹒跚地走了几步,脚下一软,一个扑腾整个人撞在了桌子上。身上的被子掉在地上,屋里阴暗的光芒下,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却不由得惊诧,才不过几天时间,他竟然被折磨得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整个眼窝都陷了下去,像极了凡间饿死的人。

    他抓住水壶,抖得跟山摇地动似地向往茶杯里倒水,可这一倒,却洒了一桌。木鱼心下大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干脆仰头直接抱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待喝完刚喘了几口气,脑子里那个声音却突然放大,刺得他的耳膜快要裂开,木鱼惨叫一声,手上一松,水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天演本如常去白蟾宫的别院探望他,白蟾宫失了元丹又蜕去蛇皮,精心的调养必不可少,自然这期间越少人打扰便越好。只是,之前白蟾宫这边没人服侍,都是阖桑亲力亲为,如今入墓的日子定了下来,阖桑就很少过来了,多是叫天演代劳,或许差其他神侍过来。所以,白蟾宫所住的庭院,几乎毫无人迹,安静得如同没人居住。

    他走到门口,正要从拱门进去,忽而想起方才核对的细节有一个地方有些差错,天演皱眉,想了想,探望白蟾宫不急于一时,便折返又回去清点那个稍有瑕疵的地方。

    天演没走多久,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歪歪斜斜地朝白蟾宫的庭院走去,他的手里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慢慢的,一步一步,路过萧索的庭院,走过台阶,站在白蟾宫的房门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xxx

    海枯石崖顶上的偌大孤亭里,传出阵阵笙歌笑语,醇厚香甜的酒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那挂在亭檐上的白纱,随着石崖上的风妙曼摇曳,或是被吹进亭中大厅那群穷奢极欲的神人身上,遮盖住他们纠缠扭曲的躯体,又或是向外飞扬而起,像是一只展翅的蜉蝣小虫,想要提起这座宛若一座毫不遮掩的行宫的孤亭。

    海枯石崖上的夜宴,是极尽奢靡淫乱的,美人声色,琼浆玉露,都不是下界凡品比得了的。

    阖桑坐在宴席的最上座,他的衣衫是较眼前一行人中最整齐的了,只有衣襟稍微凌乱了一些。有人上前敬酒,他全数喝下,有美人投怀送抱,他会低头深吻他们,又或者亲吻他们衤果露的肌肤。

    但,他不会做更深入的事,只是纠缠得怀中的美人浑身酥软时,便将其推了出去。

    涿光氏的公子伯戌,此次也在其内。他见阖桑貌似无心,似是有意的拒了多人,只独自喝着酒,听着两边的奏乐,笑看他们这一群风花雪月的人,心底稍微有些不舒服,便笑他何时变得如此正人君子,是性情大变,还是在为何人守身

    阖桑笑而不答,公子伯戌看着便越发气恼,想起那个在北郊神宫里遇见的白姓美人,就觉得心口发紧,胸闷得慌。玩得正起兴时没了兴致,便推开身旁美人,坐到了阖桑身边,要向他敬酒。

    “来来,今后不知雅五公子何时才能脱离苦海,再回海枯石崖,我伯戌敬你一杯,喝”

    阖桑来者不拒,悉数受下,与伯戌一同仰头干尽杯盏中的酒水。

    伯戌咂舌,美酒回味无穷,忽而叹了一声,抬头对阖桑道“雅五不仗义,先前邀你赴宴,你三番两次推却,若非我上次找上门去,还不知道你藏着掖着那么一位绝色美卿”

    阖桑笑“既是绝色,又怎么舍得不吃独食呢”

    伯戌心底酸溜溜的“可你都要入墓了,还霸着独食不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阖桑正想回他,忽地感到食指刺痛,酒杯都差点没拿住,他蹙眉,脸色微变,放下酒杯,望向自己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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