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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宝钞 第6节

作者:拏依伽 字数:22860 更新:2021-12-14 01:57:56

    他执着折扇踏上回廊,越走越快,没过多久,到了一处池边长满白色玉兰花的水榭,空气中浮动着玉兰醉人的香气,阖桑忍不住稍稍减缓了步子。

    水榭周围都挂着轻柔摆荡的白色纱幔,阖桑朝着水榭里面走去,却嗅到一股不一样的玉兰花香。

    那是一种相较于榭外池边的玉兰香,更为缭绕绵长的香气,隐隐带着一股清冷的冰屑气味,淡淡的,一吸进去就蔓延至五脏六腑,好似连整颗心都浸得冰凉湿润。

    天木玉兰。

    阖桑在心底低喃,原来他在白蟾宫身上嗅到的那股玉兰香,并非普通的兰香,而是昆仑奇花天木玉兰。

    若有所思地伫在雕栏门前,过了好一会儿,阖桑才想起撩开水榭门口的纱幔。

    目光触及水榭内部,当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幽深的瞳孔一阵紧缩,捏着纱幔的五指无声收紧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朝里走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榭内巨大的水池,浑身所散发出的气息,骤降至飞雪寒冬。

    氤氲的白色水雾之中,那美似青烟胧月的人,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伏在池边,骨骼优美的背脊上,原本白腻如脂的肌肤,微微湿润着,沾着些水珠与雾气,然而,上面却布满了青紫的痕迹,甚至那条耷拉在另一头池边的白色蛇尾上,透过白亮晶莹的鳞片,也显露出一块一块不轻的瘀伤。

    “你对他做了什么。”阖桑一个字,一个字,沉重地吐出这一句话。

    钱孝儿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靠在水榭的门边,正执着烟杆一口一口地深吸着。

    他看着跳入水中的阖桑,见他万般怜惜地将池边昏迷不醒的白蟾宫,从后搂进怀中,一声一声轻柔而又亲昵地低唤着白蟾宫的名字。

    钱孝儿的一双凤目微微眯了起来,过了小片刻,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地回道“什么都做了。”

    水中的阖桑身形一顿,他捧起白蟾宫的脸,看见他的嘴角,脸颊,甚至是眼角,额头,都布着大大小小的淤青,这本应该看起来十分破坏这张脸的美感,可偏生美到如斯地步的白蟾宫,即使是这般凄惨的模样,却更是我见犹怜,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垂死之美。

    他不想曲解钱孝儿的话,但是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白蟾宫昨天夜里,很有可能被门边的男人,狠狠地疼爱了整整一夜,或者说,虐待与折磨也不为过。

    阖桑难以想象那么沉静而又冷若幽兰的白蟾宫,会这么轻易由得其他男人如此凌辱自己。

    因此想到此处,忍不住收紧了搂着白蟾宫的手,阴沉的脸色犹如山雨摧城。

    钱孝儿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移开嘴边的烟杆,低沉的声音对阖桑说“五公子,其实,天下美人何其之多,你又何必和钱某独争这一个白蟾宫。”他说着,含住烟嘴轻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淡淡地勾着唇角问,“况且,五公子不是一向不染指已被人撷取的美人么”

    黑帝五子,只喜爱干净的东西。

    否则,即使再美丽,也只是遥望观赏。

    阖桑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搂着水中的白蟾宫。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钱孝儿以为他已经动摇,可能快要放弃白蟾宫的时候,阖桑突然将白蟾宫打横抱起,一个飞身,踩水而出,落到池边。

    “虽然我不清楚蟾宫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他缓缓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光若夜色深沉,顿时令钱孝儿执着烟杆的手顿了一顿,“但,若是你会动他,恐怕早和那些金子成亲了。”

    钱孝儿挑了挑眉,这是在质疑他的能力,还是拐弯抹角骂他是禽兽呢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儿。

    又吧嗒了几口烟丝,钱孝儿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看着一池氤氲的水雾,口吐青烟若无其事道“你若想他死得快些,尽管带他离开兰水榭,”歇了歇,直起懒散的腰,转身撩开纱幔,“至少,等他清醒。”走了出去。

    目送钱孝儿离去,阖桑这才抱着白蟾宫走到池边的软榻前,轻手轻脚将其放入榻上,而后拉过一旁的薄被,仔细覆在白蟾宫赤衤果的身上。

    “蟾宫”他静静看着白蟾宫有些惨不忍睹的脸颊,抬手轻轻抚了抚,又摸了摸白蟾宫湿漉漉的鬓角,随后握住他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收拢。

    那原本凌迟了钱孝儿千万遍的眸光,此刻,好似一汪微微荡着涟漪的细水,蕴涵着一股揪扯难分的疼惜,与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回

    阖桑陪着白蟾宫待在“义庄”的兰水榭三天三夜,期间有几回,白蟾宫又像之前在西湖画舫一样,原本冰凉的体温骤然升高,他只好抱着白蟾宫浸在水池中,一遍又一遍为他降温。

    钱孝儿来兰水榭看过几次,见白蟾宫依旧昏迷不醒,却又好似没有性命之忧,什么也没有多说,看过之后,就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三天之后,白蟾宫醒来,这回倒不像上次光溜溜地浸在水里,而是靠在阖桑的怀中,睡在一张宽大的软榻之上。

    清醒之后,白蟾宫静静地看着阖桑满是疲色的眉眼,和上次一样,他的清醒一点也没有惊醒阖桑。

    他虽然能清楚地感到阖桑的小心翼翼,可是更能觉察出,这个风流成性的神族公子,并非真正在乎他的生死,他在乎的,只是这副美艳之极的皮囊。

    若是他白蟾宫换一副模样,恐怕,眼下这幅光景,就是百年万年之后,也不会这般理所当然的发生。

    轻叹一声,起身离开了阖桑的怀抱,白蟾宫那条在钉魂途中显露的蛇尾,这三日里也已恢复成了双腿,虽然腿上仍旧布着些青紫。

    摸了摸嘴角,他蹙着眉头,很轻地咧嘴嘶了一声。

    还真是疼啊。

    刚撩开纱幔,走出兰水榭,抬头就见正倚在回廊上抽烟的钱孝儿。

    “命真硬,这样都死不了,”见白蟾宫独自出来,钱孝儿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不过也好在没死成,不然欠我的债谁来还。”

    白蟾宫闻言,笑了笑,向他走去“而今又欠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情,我怎么好意思撒手人寰。”

    钱孝儿瞥向他,当看见白蟾宫的脸时,神色有些微妙的动容,他意味不明地轻笑“这脸还真是精彩,青一块紫一块,比之前精彩了不止一倍,真是难为雅五公子抱着这么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整整三天三夜。”

    倒不是钱孝儿说得夸张,钉魂过程极其痛苦难熬,是从内里筋骨向外面的血肉透出,皮肤上落下这么多痕迹,三两天,是很难恢复如初的。加之白蟾宫这身皮囊的肤质十分白皙,吹弹可破了些,自然想短时间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浮水回廊,玉兰幽香暗自浮动,白色纱幔无风扬来荡去。

    白蟾宫好似一抹月光靠近钱孝儿,素白的衣衫上,都似乎沾染着湿湿的雾气和柔柔淡淡的玉兰香气,与他身上由骨散发而出天木玉兰香,纠绕缠绵。

    他与钱孝儿一同立在回廊前,一汪宁静如月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廊下微微浮动的湖水,略微淡泊的声音清浅地回道“恐怕再过一两天,就抱不下去了,”他微微勾着唇角,不知是笑着,还是有着其他的意味,“何况,这张脸已经有所好转,不然,或许他连一天也撑不了。”

    钱孝儿抽了口烟,慢慢悠悠吐出一口青烟“你倒是活得明白,不过,我只怕水榭里的那人不够清楚明白,到最后假戏真做,连自己都分不清戏里戏外,那可真是一场好戏。”

    白蟾宫看向他,低沉的声音好似悠远的湖水,清澈却又沉厚“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顿了一下,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湖水,微微有些出神,“玩够了,终究是会收心的。”

    钱孝儿挑眉“这么说,你是打算让他玩了”

    白蟾宫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反问“玩难道我现在不正是在陪他玩”

    钱孝儿执着烟杆的手顿了顿,他深沉地看了白蟾宫好一会儿,才低声略微感叹地说“看来,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白蟾宫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吧啦了一口烟,过了小片刻,钱孝儿始终没忍住,好似数落一般,徐徐言道“白蟾宫啊白蟾宫,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笨得无药可救,可有时候,却又觉得你比谁都聪明,”说着,侧目看向白蟾宫,笑了笑,“当初我输给你,也不算亏。”

    视财如命的钱孝儿能一再容忍,还许了白蟾宫如此多的特例,设置兰水榭,赊账,予他神兵利器,这一切其实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只因为那场特别的赌局里,白蟾宫赢了他,因为他才信守承诺,应了赌约,直到而今都为白蟾宫大开方便之门。

    不过,这么多年来,钱孝儿开始觉得,其实白蟾宫这个人真的并不算讨厌,有礼貌,法力不低,聪明,慧根不浅,一点就透,做事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就是十分固执,有时候根本说不听他,更何况,他眼下的这副皮囊也如此招人喜爱。

    就算是嫉妒,也不忍嫉妒这样一个人啊。

    只可惜,这样的人,迟早会被老天收去的。

    虽然,他越来越对自己的胃口。

    “我先回寺里了,五公子你就看着办吧。”

    “还真是无情,”钱孝儿见白蟾宫动身欲要离去,收回思绪,似笑非笑地说,“何况你这张脸,也不怕别人瞧见了笑话。”

    白蟾宫无所谓地道“笑就笑吧,有钱老板陪着,我白蟾宫就算被笑话成百上千次,也觉得荣幸之至。何况我又不是女子,就算这张脸像,可我仍旧不是。”

    钱孝儿眯着凤目,轻哼一声“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真想看看哪天你这舌根子会不会生疮。”

    “若真有那一天,还劳烦钱老板费心了。”

    “少跟我磨嘴皮子。”钱孝儿狭长的凤目瞪了他一眼,虽如此说着,却仍旧转身跟在白蟾宫身后,陪着他一起离开了玉兰水榭。

    走到前院的厅堂时,许久不曾露面的白蟾宫,果然引得无数妖魔鬼怪的瞩目。

    当那些妖魔鬼怪心疼地看着白蟾宫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时,又不约而同地朝着钱孝儿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能把白蛇弄成这番凄惨的模样,他钱孝儿果然是异于常人

    佩服,佩服

    这要是他们,肯定都舍不得弄断白蛇一根头发,可人家“义庄”老板,只爱财不爱美人的“银两孝子”,硬是弄得美人三天三夜出不了玉兰水榭,一出现,还是这一副模样。

    人家白蛇还跟没事人似的,对给他端茶送水的小二阿大依旧彬彬有礼,脸上的笑容都没改变半分,一点虚弱委屈的神色都找不到。

    看来,赊账的确不是人人都赊得起的。

    “喝完了赶快滚。”钱孝儿走回柜台,磕了磕烟杆,冷淡地对还有心情坐在桌前喝茶的白蟾宫说。

    就算他不在乎那一道道如芒刺一般的目光,但就怕有些妖怪心怀鬼胎,蠢蠢欲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的白蟾宫,刚刚清醒,灵观受损,元神有缺,还未得完全复原,内里是极其虚弱的,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看的这么轻松自在。

    钱孝儿虽然能明白白蟾宫如此做,是为了给这些妖魔鬼怪一种假象和震慑,令其仍对自己忌惮三分,不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使什么花花肠子。

    毕竟,白蟾宫的手段和修为并非像他的脸一样柔和,即使不用钱孝儿的生死线和招魂伞,那把白鳞剑也能剁了无数人的脑袋。

    “给我几张符咒。”白蟾宫倒也没再和钱孝儿斗嘴抬杠,临走的时候,开口就向他要驱邪用的符咒。

    他现下身上半两银子都没有,当然是赊的,银两照旧欠着。

    钱孝儿从柜台下抽了几张符纸放到桌上,烟杆敲了敲旁边的桌面“我看我这鬼客栈,迟早要败在你手上。”

    他还真当这是免费的,张嘴就来。看来,有必要把黑帝五子弄醒了,至少还有金豆子。

    白蟾宫笑了笑,忽而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个朋友突然失踪,不知钱老板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没听错吧原来你也有朋友”钱孝儿佯装有些惊讶,阴阳怪气地说,“还是肖时书,他何时成了你的朋友”

    收好符纸,白蟾宫道“他是福叔的朋友,对福叔又那么好,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你知道我问的是他,那么你应该知道他的下落了”

    钱孝儿吐了一口烟“你真想知道”

    白蟾宫抬头看向他“不能说”

    钱孝儿摇头“不是不能说,是怕你头疼。”

    白蟾宫笑“我现下浑身都疼,也不差再疼一点。”

    沉默了一下,钱孝儿移开烟嘴,缓慢道“掳走他的是你认识的一个故人,啊不对,说得确切一点,应该是宿敌。”

    白蟾宫身形微顿,过了好一会儿,才没有情绪地低声问了一句“殷孽”他只有一个宿敌,也正是这个人,对他恨之入骨,杀之后快。

    钱孝儿没有做声,似是默认了。

    “我明白了。”白蟾宫低语,转身离开了鬼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回

    白蟾宫离开兰水榭的时候,阖桑其实早已醒来,他枕着手闭着双目,非凡的耳力,静静听着榭外两人的对话,心底隐隐升起一个打算。

    没过多久,水榭外的两人离去,阖桑从软榻上坐起来,深沉的目光落在软榻的另一边。

    那里,还残留着天木玉兰的花香。

    指尖摩挲了几下软榻细腻的绸面,带着几分暧昧与留恋,片刻,阖桑沉沉深呼吸一下,起身整理好衣衫,走出了水榭。

    阖桑的出现,必定又会引起一帮妖魔鬼怪的瞩目,毕竟,前几天黑帝五子来“义庄”向钱老板要人的事,恐怕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三界六道。

    茶余饭后,闲得发慌的鬼怪们都在猜测,那晚黑帝五子随着紫衫人的指引去了兰水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白蛇离开时的那副惨样,也不知道黑帝五子当时有没有参与进去。

    不过仔细一想,六道内风流声名远扬的黑帝五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奇怪的癖好,凡是与其有过露水之缘的美人,都道雅五公子是世间最温柔体贴的情人,就算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指缝般短暂的时间,已足够她们回味一生。

    由此来看,每一个离开雅五公子的女子,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们知道,当自己最美的时刻被采撷之后,就已经失去留住这个风流情种的光华了。

    既然都曾经拥有过沉沦的欢愉,又何必闹得撕破脸,都不快乐呢。

    美好的事物谁都想要拥有独占,污了的东西谁都急于摒弃抛开。

    在一众猜测的目光里,阖桑旁若无人,摇着折扇,神清气爽地走下阁楼,径直坐到了离得钱孝儿最近的矮桌前。

    “五公子累了好一宿,不打算多睡一会儿”钱孝儿含着烟嘴,抬起狭长的凤目扫了阖桑一眼,随即垂眸继续看着手中的账簿,一旁的算珠拨得劈啪作响。

    白蟾宫在客栈的三天,除去剔香钉魂,一些零碎的账加起来,算了算,还真是亏得不少。

    前一两日赶走入住的妖魔鬼怪,不过一夜就令他损失惨重,钱孝儿越是对账,他的心就越是一阵一阵抽痛,于是,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开始有些扭曲和阴沉,令妖魔鬼怪们全部敬而远之。

    “我见义庄头上笼着一团阴云,就想来看看是谁惹得钱老板不开心,现下看来,恐怕是这算盘不识时务。”阖桑似笑非笑道。

    阿大上前为他端上茶水,临走时询问阖桑要不要些吃食,阖桑想了想,这三日守着白蟾宫也累得他够呛,便要阿大去准备一碗不腻味的小粥,配饭的小菜不在乎山珍海味,适当就好。

    阿大暗自翻个白眼,这神族公子还真当他们的鬼客栈是酒楼膳房啊。

    没过多久,阿大故意端来一碗清粥和一盘咸菜,谁知这个一身贵气的黑帝五子什么都没说,居然一脸从容,举止优雅地享用了起来,看得阿大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钱孝儿对完了账,将算盘一推,面色不佳地提着烟杆猛吸了几口,过了片刻,见阖桑端着一碗清粥,配着一碟咸菜吃得津津有味,神色一变,咧了咧嘴对阖桑笑道“五公子,不知本店的吃食合不合您口味。”说着,对着阿大使了一个眼色。

    阿大顿时心领神会,回身取了上好的锦帕和漱口用的茶水,规规矩矩端在手中的托盘上,端端正正立在阖桑身边。

    好在阖桑是个神族公子,良好的修养与贵不可言的气质,使得他无论哪一方面都做得万般得体,赏心悦目,就像此刻吃着的这一桌粗茶淡饭,竟生生叫他吃出了美味珍馐的感觉。

    他细致地咽下一口清粥,缓慢地点点头,回答钱孝儿“不错。”

    待吃了差不多半碗的样子,便招来阿大撤了桌上的食物,端起托盘上的茶水漱了口,而后接过阿大准备的锦帕擦净嘴上很少的水渍,才又抬眼看向钱孝儿,展扇悠闲地摇了起来。

    “既然五公子不嫌弃小店的薄食招待不周,”钱孝儿抬起算盘晃了一下,搁下来,五根指头噼里啪啦拨弄起来,“那么,加之五公子擅闯鄙人的兰水榭,又无缘无故住了三天,这一切算起来我打个半折好了,一共五十袋金豆子就算清账了。”说着,笑眯眯地朝着阖桑点了点头,“多谢。”

    阿大一个踉跄,刚端来的上好香茗,差点泼到了阖桑身上。

    他惊恐地看向钱孝儿,心底一阵翻腾,老板果真是要钱不要命,逮着机会就狮子大开口,连神族公子也给敲了

    哪知,阖桑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要我付账,可以,毕竟钱老板不是开善堂的,这个雅五早有所体会,不过,”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我要加一个条件。”

    钱孝儿微眯起双目,他收回目光,懒散地撑着脑袋,靠在柜台前,问“不知五公子要加什么条件。”

    阖桑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很缓慢地一字一句道“我要知晓白蟾宫真正的底细。”

    钱孝儿执着烟杆的手顿了一下,他深沉地望了眼阖桑,沉默地将烟嘴送进嘴里,淡淡吸了一口“五公子不是已让小山神替你查过了,怎么今儿个突然又提起此事。”

    天下事都瞒不过“义庄”老板钱孝儿,阖桑在凡间的一举一动,他也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阖桑摇扇回道“凡间不是有句俗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现在就像一个摸骨的瞎子,只能摸清他的皮肉,可骨子里他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他说着,忽而顿住了摇扇的手,“画舫上那一晚,我明明在他身上嗅到了龙族女子才有的龙蔻香,可是这几日,他的身上只有天木玉兰香。”他淡淡扫了眼钱孝儿,“我也仔细查看过他身上的青紫,并非是那些痕迹,每一处都在身体灵观要穴,隐隐能感到一股阴气渗出,似是有什么东西钉了进去。若我记得不错,这应该是封魂的一种手段。而这天下能以槐扣钉魂的,当然非钱老板莫属。”

    钱孝儿吐出一缕青雾,笑“五公子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阖桑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在别人刚刚察觉他身上的异香,就急于将其剔除,也不明白,这个人连修为都不顾,也要钉魂将魂魄封在体内,”阖桑动了动手,继续摇起折扇,“这三日陪着他,我想了许久,恐怕他剔除龙蔻香是为了掩饰什么,不让我发现什么,毕竟木鱼之前就跟我说过,他身上似乎背着不少的人命债。那么,我可不可以想象,是不是他想掩饰的那个人,就是他害人的理由,而碍于我神族公子的身份,他担心节外生枝,暴露那人”

    钱孝儿不答,继续慢吞吞地吞云吐雾。

    “至于钉魂,我找不到其他合适的理由,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阖桑直视钱孝儿优美狭长的凤目,“那就是,那副美艳之极的身体原本并非属于他。”

    白蟾宫醒来时与钱孝儿的一番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很好奇,为何白蟾宫的语气里,对待自己的身体那么不屑一顾,谈论起自己的美色时,总带着一股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态度,违和得就好像身体并不是他的。

    细思了许久,等一点一点通透起来的时候,他忽而恍然大悟,自己恍惚被一个狡猾的东西戏耍了。

    他一心想要尝到嘴里的美人,原来,很有可能至始至终都是假的。

    钱孝儿执起柜台上的玉签,抬起烟斗挑了挑里面的烟丝,低垂的眼眸上,黑色整齐的睫毛遮出眼下一片阴影。

    “既然五公子都猜了出来,又要加什么条件呢”他问阖桑。

    阖桑倏尔合扇,一瞬不瞬盯着钱孝儿,扬唇笑了起来“方才我说过,我要知道他全部的底细。”

    钱孝儿抬眼,见阖桑神色有异,脸上虽仍旧是风流倜傥的笑意,可仔细看,却有着些许说不清的凛冽,仿佛有一团阴云无声无息地罩在阖桑周身。

    他收起笑容,不紧不慢地对阖桑说“几日前,他昏迷不醒时,五公子还对他呵护备至,甚至刚在兰水榭找到他时,因为他处处与钱某针锋相对,差点令钱某以为,五公子是真的坠入了情网,不能自拔。”他顿了一下,“何以现在,好似变了一个模样。”

    阖桑放下折扇,扇尾挂着的羊脂小玉牌轻晃了晃,他端起桌上的茶盏,风姿端雅地拨了拨瓷盖,徐声说道“这世上皆以为我雅五风流不羁,只爱美人至美一刻,却少有人知晓,对于美人,每一个我都是用尽心思。当然你也说得对,美人再美,再扣我心,再令人食指大动,我都只用心而不用情,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他轻啜了一口茶水“但是,我很讨厌一件事,我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东西,更加不喜欢看不透的东西,还有,只是虚有其表的东西。”他咚的一声将茶盏丢回了桌面,溅得四处是水,“更何况,这个人连皮相都是假的。”溅出的水以怪异的形状,浸在木桌上微微有些深刻的木纹里。

    气氛,一瞬间好似袭进了一阵阴冷的寒风,使得客栈里所有人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黑帝五子此刻,很不高兴。

    过了许久,钱孝儿忽而笑了起来,他吐出一阵阵青烟,狭长的凤目在烟雾弥漫中,显得深不可测“好,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这个价钱不低。”

    阖桑挑眉看向他,示意他讲。

    钱孝儿慵懒地用烟杆磕了磕账簿旁的桌面,目光落到阖桑放在桌上的折扇上“我要你扇尾坠的那只羊脂玉牌。”

    阖桑身子微微一顿,脸色更为阴沉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回

    阖桑阴沉地看了钱孝儿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地取下玉牌,扔进了钱孝儿手中。

    “现在可以说了”

    钱孝儿笑了笑,捏着羊脂玉牌摩挲了好几下,才点头道“当然可以。”

    离开“义庄”时,已是夜深人静,一路上,阖桑回想着钱孝儿告知的一件件事,心底百转千回,走进了伽蓝寺的山门,都毫不察觉。

    然而,没等他继续沉陷在白蟾宫的事里,眼前的一切,却令他不得不将心头的事暂且放置一边。

    木鱼和褚宁生双双立在僧舍边的青石板阶梯旁,不知为何两人的脸色都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惧意和焦色。

    阖桑觉得古怪,走上前去,问两人“这大半夜的,你们杵在这里当门神”

    两人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差点跳起来,还是木鱼最先回过神来 “主子,你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阖桑提扇打开木鱼的爪子“说了几次了,还改不了坏毛病”瞪了木鱼一眼,转头去看畏畏缩缩立在一旁的褚宁生,顿时被褚宁生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不怪阖桑大惊小怪,而是此时的褚宁生,脸色惨白得堪比饿死鬼,双目突出,时不时翻着白眼,抱着双臂,浑身还直打哆嗦。

    “恩恩公我我只是有点冷”褚宁生断断续续说,说完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阖桑睨向木鱼,木鱼举起双手忙道“不关我事,是书生自己冻成这样的”

    阖桑目光一凛,显然不怎么相信,木鱼这下慌神了,跑到书生面前,扯着褚宁生道“不信主子你问书生,不是我整他,真是他自个儿弄成这样的”说着,瞪了几眼书生。

    褚宁生点头,接话道“确实不关木鱼的事”

    阖桑头痛地收回目光,摆摆手,对两人道“说吧,又闯了什么祸。”他一向不指望木鱼跟褚宁生在一起,能占到什么便宜。何况,他和白蟾宫离开寺庙三日,这两人恐怕更是无法无天了。

    木鱼想起正事,神色微变,又跑回阖桑跟前,扯着嗓子道“出大事了主子,伽蓝寺有厉鬼”

    阖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温和地笑了笑“这座寺庙闹鬼,你我知道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现在说这个,长本事了,拿我寻开心”一边说着还一边点头,那一脸的笑意,笑得木鱼双腿发软差点跪在了地上。

    “不不是的主主子,你回头看看大殿就知道了”他结结巴巴解释道。

    阖桑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吓唬他,回头看去,目光却一下顿住了

    方才想着白蟾宫的事,他还没怎么注意,现在才看清楚,整个大雄宝殿居然不知何时坍塌了,而今只剩一堆残垣断壁,四处都是瓦砾横木。

    目光后移,大殿后天王佛殿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遥遥望去,新上的金漆全然剥落,整个像是被烧过似的,一片焦黑,头顶还笼罩着一团凡人肉眼难见的阴云,无数骷髅似的阴影在里面低喘挣扎。

    再望向寺院最深处高耸的达多宝塔,深重的阴气直冲天际,比之前凶猛了不知百倍。

    “我不在的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阖桑沉下脸色,回头看向木鱼和褚宁生。

    木鱼打了一个寒战,闪躲着阖桑的目光,支支吾吾道“这事要从主子那天一大早离开说起”

    原来,前几日的那场大雨,让一个连夜赶路的旅客因风雨阻路,误打误撞闯进了多年无人问津的伽蓝寺。几十年间,伽蓝寺的鬼名如同吴州西湖白龙吐珠的传说一样,家喻户晓,众所周知。

    那旅客在大雄宝殿避雨,忽见整个大殿焕然一新,金光灿烂,起初也吓得不轻,后来壮着胆子四处查看,竟见荒废了几十年的古刹,突然之间就好似又变回了曾经香火繁盛的样貌,到处都纤尘不染,梵香缭绕。本以为自己遇到了怪事,住过一夜之后,早上醒来却见昨晚所见一切并非幻觉,眼前的古刹哪还有一点阴森恐怖的模样。于是,他继续赶路,到了吴州城里,将此事添油加醋说给了吴州城的百姓听,引得人们惊诧不已,众说纷纭。

    有些老人甚至认为是菩提显灵,又开始庇佑吴州,说得玄乎其玄,一些胆大的妇女,竟信以为真,提着香烛宝牒,成群结队跑来伽蓝寺一探究竟。

    想不到,这一看,果然如同旅客所述的一模一样,伽蓝寺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时之间,仅仅一天,寺里突然涌入了无数百姓,从白天到晚上,人头攒动,杂声不断,每时每刻都笼罩在香烛的青烟之中。

    阖桑微微蹙了蹙眉,他并未想到,仅仅是因山精为了讨好他,将伽蓝寺恢复如初,竟会引发如此大的骚动。

    “那为何寺庙会变成现在这样”

    见阖桑面色不佳,木鱼诚惶诚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那些烧香拜佛的人刚走,大雄宝殿就突然塌了,我和书生都被吓了一跳。接着天王佛寺瞬间变了模样,达多宝塔比原来更为阴气森森,整个伽蓝寺突然就像是罩在阿鼻鬼域里面,四处都是一股深重的怨气和鬼气”

    思索了一阵,阖桑看向冻得快厥过去的褚宁生,问“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木鱼看了眼书生,翻了个白眼,甩手道“还是他自己说吧。”

    褚宁生尴尬地从阖桑笑了笑,垂头小声说“小小生身上貌似阳火过盛寺里有有两位不属凡间的朋友颇为忌惮小生小生身上的火阳火所以,我想试着用冷水浇灭了不不会伤到他们”

    阖桑扶额“你还想浇灭身上的阳火这是找死还是想鬼上身这么说,你们俩站在门外不进去,是因为里面有两只鬼了”

    褚宁生哆嗦着哈啾一声“是是的”

    木鱼接话“所以,现在僧舍里住了两只鬼,一只丑鬼,一个艳鬼,书生不敢离那两只鬼太近,怕伤到他们,就出来了。”

    阖桑斜眼看着木鱼“那你呢”褚宁生这个呆书生不进屋,他能理解,那他这个小山神,又是因为什么陪着褚宁生在外面吹风初春的风,恐怕不怎么好享受吧

    木鱼讪讪一笑,巴到阖桑身边“我不是在等主子么”

    阖桑笑,收回目光不再多言,朝自己暂住的房间走去。

    “主子,你做什么去”木鱼忙问。

    “休息。”

    看着阖桑离去的身影,木鱼一阵泄气,揉了揉青黑的眼眶,唤了褚宁生一声“你继续蹲在这儿吧,我去睡觉了。”

    褚宁生本想叫住木鱼,奈何木鱼已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只好认命地哆嗦着去了其他房间。

    这一晚,阖桑坐在桌前,出神地看着油灯昏暗的光亮,一夜未眠。

    钱孝儿告诉他,白蟾宫本身并非白蛇妖,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他的师父便是蜀山天穸玄宗的掌门人长生真人,因此白蟾宫才擅使符咒,不惧道法,慧根颇深。

    白蟾宫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当年被人所害,毁了肉身,又因阳寿未尽,不得不以夺舍之法,将魂魄寄于其他人的肉身。

    一般的道术,白蟾宫并不惧怕,但是属于五木之精的镇魂桃木,却是他天生克星。那日两人在西湖画舫上遇到桃木,白蟾宫的三魂七魄差点被其镇散,也正是因为这原因。

    毕竟是夺舍而来的躯壳,原本只需要蜕得几次蛇皮,就可以将魂魄与躯壳很好的融合,可白蟾宫因为和伽蓝寺宝塔里的青鱼精有约在先,如何都不肯蜕皮,以致于而今一拖再拖,魂魄越来越不安生。

    再过不久的月圆之夜,本是白蟾宫蜕皮的最佳时机,现下他让钱孝儿替他钉魂,生生将魂魄钉入肉身之上,不仅修为不再前进,很可能会因为今后的变故神形俱灭。

    另外,白蟾宫身上确实有龙蔻香,那天晚上,钱孝儿替他以木兰入骨,将龙蔻香剔除,如阖桑所料,是担心阖桑因为龙蔻香的原因想到什么,而后顺藤摸瓜,触及到白蟾宫竭力隐瞒的真相。

    其实,龙族女子并非人人都身怀龙蔻香,只有天生为龙珠所诞,被称作为“香蛊”的龙女,身上才会有龙蔻香的香味。而所谓“香蛊”,正是以龙女之身养香,如同处子养玉一般,使得龙珠大放异彩,法力倍增,甚至生生世世庇护着龙族一脉。

    如果说龙珠是骨骼,那么,龙蔻香就是其皮肉。

    而白蟾宫会沾有龙蔻香的香味,便是因为他犹如“香蛊”龙女一样,以自身养香。

    只不过,他要为其养香的人,正是当年屠杀白龙一族的青龙之子,青兆。

    但是,钱孝儿没有告诉他,为何白蟾宫能以其身养香,而所谓的青兆究竟身在何处,他都只字未提。

    阖桑忽而想到吴州城关于白龙吐珠的传说。

    如果白蟾宫是为青兆养香,那么必然会有一颗龙珠,那么,那颗龙珠,会在哪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回

    殷孽手提拂尘,驾着仙云往青牛洞府腾云飞去。

    眼前乱云飞渡,青山高耸,闲云野鹤四处穿行,卷着云雾的清风,灌入宽松的道袍内,猎猎作响。

    前方的山头已隐隐看得见“青牛洞府”四个大字,殷孽忽而顿住仙云,缓缓转身,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望着万里云海,声如洪钟“朋友,既已跟了贫道好几日,不如出来说话。”

    一片云雾拨开,一身素白的白蟾宫,撑着红色锦伞,在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里,缓慢走出来。

    “多年不见,道长,你一点也没有变,”他声音的依旧清冷,漆黑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中年道人,目光深沉,“换了皮囊还是一如既往装腔作势,道行也是一层不变,止步不前。”

    殷孽轻笑一声,一摆拂尘,两手闲散地交叠在一起“贫道现下应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叫你江月,慕长宫还是唤你现在的名字,白蟾宫”

    白蟾宫笑“昨日已成往昔,白某也再回不去曾经的慕长宫或者江月,自然是白蟾宫最为适合在下。”

    殷孽点头,气色红润的脸上,微微挂着一抹仁慈宽厚的笑容,语气柔和“如此也好,你失踪之后,不仅换了名字,又变了模样,贫道正不知如何称呼你。不过,这副样貌果真是最适合你的。”

    他垂眸含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岔开话题“你跟着贫道来到此地,想来并非是和贫道叙旧这么简单。”他顿了下,抬首一瞬不瞬盯着白蟾宫,道,“你是想找那张人皮屏,还有状元郎肖时书。”

    撑着艳伞往前走了几步,白蟾宫说“既然肖时书的失踪与你有关,据白某往日对道长的了解,想必我要找的两样东西都在道长这里。”

    殷孽坦然地点点头“想当初,你与贫道的恩怨一直纠缠许久,到现在都没有结果,看来你和贫道,确实缘分不浅。当年的江月因祸得福,拜得长生真人为师,改名慕长宫,贫道曾是想放过你的。可惜你太不识时务,不仅拒绝了贫道的好意,还令贫道越来越想杀了你。”

    白蟾宫垂下眼帘,看着眼前装腔作势的蓝衣道人,很轻地哼笑了一声“白某今生今世只有一个师父,决不做背叛师门之事。何况,你实在令人恶心。”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既然有缘相遇,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为何要抓走肖时书,带走人皮屏吴州城的几宗命案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殷孽点点头,直言不讳道“这事确实与贫道有着几分关系,不过,命案并非贫道所为所愿,而是贫道出现在此地的时候,那张人皮屏就已经害了几人。要说有牵扯的话,只不过是借尸而已,当然贫道如此做,实是情非得已。”

    他转身,驾起脚下的仙云,朝着耸立于云间的洞府飞去“贫道想重塑顾临娘的身体,但她的尸骨是被人有意埋在不同的地方,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找不到了。我用坟土为她重塑躯壳,却始终没有五脏六腑,因此导致血脉不通,就算将她的魂魄放进去,也只不过是一具木偶罢了。”

    白蟾宫收起招魂伞,跟上前去,回味着殷孽所说的“借尸”二字。

    殷孽落到洞府外的平地上,回头看向白蟾宫,接着说“不怕告诉你,贫道现下已找到完全复活顾临娘的办法,只要将那些被她所害的人的五脏六腑镶进她的躯壳,就一定能复活她。”

    白蟾宫沉吟“这么说,那些元阳不泄而死的人被掘坟偷尸,是你所为你是想替顾临娘造得五脏六腑,打通浑身血脉,让她变成妖怪重返人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孽点了点头,笑道“果真是七窍玲珑心,一点即透。”他回身,朝着漆黑的洞府内走去,如洪钟沉稳的声音缓慢道来,“人死如灯灭,一副血气上涌,结而不散的肉身,与其让他长埋土下,为虫蚁啃食,不如物尽其用,拿来为贫道所用。至于为何我要这么做,难道钱孝儿没有告诉你顾临娘是谁吗”

    “你想说什么”白蟾宫警惕地看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洞中走去,殷孽一扫臂间的拂尘,洞府内,两边突然各自亮起了一排火把,原本漆黑的洞穴,顿时灯火通明。

    殷孽神神秘秘道“这个,你去问钱孝儿,自然就明白了。说不定,还会吓一大跳。”说着,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白蟾宫沉默,想起上次向钱孝儿打听顾临娘的事,他始终有所隐瞒。

    “既然你只是想取脏腑,何以又将那些人抛尸西湖。”白蟾宫收起心思,问。

    殷孽低沉而又古怪地笑了两声“贫道原本是想将尸体还回的,只是贫道不喜欢一身尸臭,行到半路,实是无法忍受,于是想以湖水净身。当然,既已净身,就不可能再碰那些东西,自然只得出此下策,将尸体沉入了西湖水底。”

    白蟾宫冷淡地哼笑了一声“想不到时隔多年,道长仍旧如此斤斤计较,容不得半丝不干净的东西。”他看着殷孽的背影,道袍上纤尘不染,一头青黑的发丝也梳得一丝不苟,只可惜,再光鲜的外表,也掩饰不了他内里由元神散发出的恶臭。

    殷孽一生追求道法修行,做梦都想羽化登仙,当年他初遇他时,他就已经遇到了瓶颈,修为止步不前。偏生他又急于求成,对于修炼成仙如饥似渴,执着成魔,以致于而今尽走歪门邪道,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妖道。

    白蟾宫的思绪飘远,幽深的眸子染上一抹回忆的色彩,微微有些涣散。

    当年那件事,说起来殷孽并非罪魁祸首,其实是他们自食其果,使得被牵扯进那事中的人,深受其害,白蟾宫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在“义庄”的时候,通晓天下事的钱孝儿曾说,白蟾宫钉魂的话,有一个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其实那个人指的,正是殷孽。

    他和殷孽的恩怨,不会因为他隐姓埋名而消逝,殷孽当年处心积虑所做的事,也绝不会因为时间的关系,就慢慢被白蟾宫遗忘。

    对于殷孽,他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都做不到漠然处之。

    也许

    是当年的事,给予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以致于他终究也产生了不应该生得的执念

    心底隐隐升起一股酸楚,痛得白蟾宫顿时回过神来,像是急于撇开那一股即将决堤的悲伤,他提声对殷孽说“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要劫走肖时书,还有人皮屏。”

    殷孽见白蟾宫沉默了半晌,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默了一下,似是感叹道“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当年的事”才又回他,“贫道本意是在人皮屏上,肖时书只是顺手罢了,或许活人的血肉更有用呢”他看了白蟾宫一眼,颇为意味深长地说。

    白蟾宫与他对视许久,忽而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疯狂。”

    殷孽回头,抬着拂尘指了指前方“就快到了,你要找的人皮屏和肖时书就在里面。”

    白蟾宫顿时眸光闪烁了一下,他微微垂下头,沉声问“道长今日见到白某,似乎并未有太多惊讶。”

    殷孽回道“有些事贫道知道不会就这么结束,自然心底是有所准备的。何况我到吴州的时候,你已在此地逗留了数十年,虽然你的样貌改变了,但贫道不会认错你。”

    前面的空间突然开阔起来,遥首望去,还差个十几步的样子,就能到一座石室,隐隐见里面有明亮的火光透出,混着阵阵热气,还有一股丹药的香味浮动过来。

    白蟾宫微蹙眉头,看来这么多年,殷孽仍旧没有放弃曾经的打算,欲以丹药炼出仙丹,助自己突破关口,得偿所愿飞升成仙。

    即将到石室门口时,白蟾宫倏尔顿住脚步,移开目光落到殷孽身上“既然就快到了,就不劳烦道长带路了,”说着,神色骤然一凛,右手轻微一震,白鳞剑带着一道寒光瞬息从袖中滑出,“此地解决就行了”说着,执剑飞快刺向殷孽的后背。

    原本毫无防备的殷孽突然转过身来,臂间拂尘如同灵蛇瞬息绞住了白蟾宫的剑身“贫道知道你是为人皮屏和肖时书而来,肖时书可以给你,可惜贫道不能将人皮屏给你,而你”殷孽忽而沉下目光,“也休想离开”

    白蟾宫扬起嘴角“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语毕,抖开剑身上的麈尾,与殷孽打了起来。

    两人交手间,快如疾风,形如闪电,肉眼难以分辨,从狭窄的洞隧打进了殷孽的石室内,每一个身形变幻间,便已过招斗法数百下。

    石室内,徐徐冒着青烟的巨大丹炉旁,正躺着人事不省的肖时书,依着石壁而放的,是那张闹得吴州城鬼语频说的人皮美屏。

    再看身形变幻不定的两人,偶尔,又如同太极拳法,极其缓慢似的,一招一招比划而过,令人看得清每招每式,与每一个法术,实则,那光影之中,早已不下千百招的较量。

    钱孝儿说过,白蟾宫修为并不低,只是受蛇身所困,就能与已有千百年道行的殷孽,斗法过招数千次。若他还是当年的慕长宫,修为道法又怎会只有而今这个样子。

    殷孽很快感到如今的白蟾宫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柔弱,甚至隐隐有凌驾之势,他的神色略微有些发青,斗法间,几乎咬着牙对白蟾宫说“不愧是贫道曾经相中的人,这等资历简直是百年难遇,根本是天生修仙的料子”他说着,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忌恨,“魂魄被困在蛇身里,都能有这等成就,若当初未死,恐怕早已羽化登仙慕长宫,你还拿着龙珠做什么,不如成全贫道”

    白蟾宫笑,白鳞剑招招刺向殷孽的空门“龙珠岂能给你这等道貌岸然的禽兽,殷孽,天命难违,你这辈子是注定修不成仙的”

    霎时间,殷孽的目光变得凶残暴虐,满面凶神恶煞,如同恶鬼,他最为忌讳他人说三道四,说自己不能羽化登仙,白蟾宫此言,真真踩到了他的痛脚。

    “逞口舌之快,我看你还有没有命出贫道的青牛洞府你不交出龙珠,贫道就将龙珠从你体内炼出来”言罢,运起十层功力全力袭向白蟾宫。

    白蟾宫不再掉以轻心,全力应战,斗法间,更是使出钱孝儿给他的两样法宝

    招魂伞与生死线。

    一番打斗之后,白蟾宫虽始终不敌道行高深的殷孽,或多或少受了些小伤,可殷孽却也完全拿他没办法,如此时间一久,更是彻底激怒了殷孽,使得殷孽更加不顾后果擒拿白蟾宫。

    也正是因为殷孽自乱阵脚,白蟾宫忽而使得障眼法,如同当初以障眼法将阖桑骗去“义庄”,将殷孽引到一边,而真身瞬息变幻至另一边,一手抓住角落里昏迷不醒的肖时书,整个人提起了起来,向室外飞身而去。

    “慕长宫”殷孽暴怒的声音响彻山洞。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道长,人我带走了,屏风就留给你吧。”

    这几日,肖府与官府的人寻了肖时书好几天,都找不到半点下落,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几乎都快要放弃,只以为连肖时书都被吴州城里的红衣厉鬼给害了。

    然而,当天晚上,有仆人途经肖时书的房间时,却见房门大开,仆人好奇地进去一看,竟见自家失踪多日的少爷,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满面通红,浑身烫得跟火炉一样,显然正烧得不轻。

    顿时,肖府一夜之间沸腾了起来,很快惊动了官府。

    白蟾宫精疲力尽往伽蓝寺走去,一路上几乎已没气力将白鳞剑收回袖中,他在乱葬岗休息了许久,期间,地精婆婆以结界为他圈起方圆之地,令他不受坟地里孤魂野鬼的干扰,待恢复一些气力,才在地精婆婆百般不放心的目光下,离开了乱葬岗。

    皎洁的月光铺在山路上,四处阴森的鸮鸟声与狼嚎此起彼伏。

    白蟾宫在想一件事,青牛洞府内,殷孽似是什么都认了,可他一直避重就轻,问他为何要偷走人皮屏,自始自终都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白蟾宫想,他那么在乎人皮屏,到底因为什么而顾临娘,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回

    离开“义庄”之后,几天的时间内,白蟾宫见了位故人,而阖桑回到伽蓝寺后,却闭门不见,哪里也没去。

    “累死了手好痒”木鱼瘫倒在桌上,双手不停捶打桌子,“我要赌钱我要赌钱”

    “还想着赌钱呢,”伏在床上的倌兴哥,衣着暴露,玉体横陈,偶尔无聊翻滚两下,翘起两只白花花的长腿,顽童似的摆来摆去,“谁叫你们吃饱了撑的把寺庙给翻修了,这下好了,招来这么多凡人,惹着我们家主子了吧,活该”

    木鱼顿时拍案而起,指着倌兴哥的鼻子道“你们家主子算哪根葱我告诉你,我家主子可是神”正说到兴头上,察觉到自己说过头了,噎了一下掩饰着又坐了下去,“反正我家主子,比你那什么鬼主子来头大得多了”

    倌兴哥翻个白眼“哼,不就是仗着身份坑蒙拐骗,我也没见他有多特别啊,倒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积极得很,跟蚊子见血似的,一窝蜂拥了上去。嘁,一点骨气都没有。”

    木鱼磨了磨牙,忽而扯嘴笑道“是啊,我们哪有你厉害,长着张女人脸,骨子里比青楼的头牌还骚,做鬼了还卖屁股,也不怕下辈子投胎又是千人枕万人捅说到底就是一个字,贱”

    倌兴哥面色猛然一变,精致的小脸立刻狰狞了起来,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恶狠狠盯着木鱼,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谁贱”

    木鱼抬起下巴,眼睛扫了倌兴哥一眼,笑嘻嘻地瞟向另一边“谁搭话我说谁咯”

    “你”倌兴哥作势想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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