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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宝钞 第3节

作者:拏依伽 字数:23813 更新:2021-12-14 01:57:55

    “白兔望月入琼蕊,玉笥折满蟾宫桂。”过了许久,阖桑似是忽而有感而发,饮尽杯中酒水,对月吟道。

    他低头问“白蟾宫,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不会有恶意。”

    白蟾宫抬眸看了他一眼,很淡很淡地笑了笑,语气平和地回答道“五公子,您是黑帝五子,白某不过一介小妖,若是冒犯神君,当是自讨苦吃,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自讨苦吃是这样吗”阖桑若有所思地展开折扇,摇了会儿,忽而说道,“我明白了。”

    白蟾宫疑惑地看向他,不知眼前这位神君到底是何心思,却又不想自找麻烦开口询问,便静了下来,只是拾起酒壶为他,也为自己添满了酒水。

    “我挺喜欢你的。”阖桑沉声说道,白蟾宫动作一顿,并未出声。

    阖桑看了眼他的反应,只是无声扬了扬唇角,好似忘了刚说的这句话,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笑道“这伽蓝寺虽是荒寺,却难得清静,正有佳人在旁,对月酌酒,真是人生一大美事。蟾宫,你说对吗”

    白蟾宫仰头饮下一杯酒,抹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五公子说是,便就是。”

    就这般,两人举杯对月,偶尔闲聊几句,竟相对了整整一夜。

    只是没过一会儿,忽而乌云闭月,不久便下起了雨来。

    褚宁生被木鱼拉走之后,天王佛殿里的山精都被木鱼叫了出去,这个鬼灵精还顺便拉上了门栓,随后一脸坏笑地轰走了众人,自己也撇下书生独自玩耍去了。

    雨越下越大,褚宁生抬手遮着雨水跑向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忽而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脚脖子,又是一声惨叫摔在了地上。

    “哎哟什么东西啊”他揉着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竟发现一个白衣女子颤抖地抱着双肩坐在门边,她的面貌与衣衫都被雨水淋透了,发丝贴在脸上,看不太清楚长相,看起来楚楚可怜,十分柔弱。

    褚宁生大惊,连忙起身“姑娘,你没事吧”还以为自己方才踢着女子了。

    “你别过来”女子突然大叫一声,生生吓了褚宁生一跳,她歇了歇,才柔声道,“我的脸很恐怖,怕吓着公子,。”

    褚宁生闻言,仔细一想,天底下没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女子,便立刻退远几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方才可有伤着你实是对不住,天太黑,小生没有看见你。”

    “没有”白衣女子低声摇了摇头,“公子可否借我一身干净的衣物小女子名叫苏小慈,眼下雨越来越大,小慈想劳烦公子允栖身一晚,明早就走。”

    褚宁生未加多想,点点头,正想去扶女子,却想到她的顾虑,于是顿住了脚步,继续说“小慈姑娘,你住下来便可,一个女子在雨夜行路实是不太安全。我房间的行李里,有些换洗的衣物,可能稍微对你来说有点大了,但至少干净,你进屋找出来换上,再把你被雨淋湿的衣服递出来,我替你烘干。”

    女子点头十分感激地对他委了委身“多谢公子。”说完,扶着门走了进去。

    她一动,就好似有一股冷气扑来,一身雨水的褚宁生莫名打了一个寒战。

    待女子进屋以后,他在厨房找了些干燥的柴火,在屋外踱了半晌,才听到屋里传来动静。

    “公子,衣服放在门口,你开门就可以取到,有劳了。”

    褚宁生答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推门,目不斜视,飞快地取出衣物,又飞快地关上门。

    他架起衣物,在火堆旁烘烤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屋里的女子说起话来。也不知是何时,褚宁生在屋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衣服都已经烘干,外面的雨也渐渐小了下来。

    天亮醒来,面前的火堆早已熄灭多时,褚宁生发现怀中烘干的衣物不知何时不见了,推门进屋,没看到半个人影,就好像昨晚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然而,床上他那件被整齐叠好的衣物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回

    白蟾宫与福叔约在城里的茶楼相会,到了茶楼之后,正等着福叔出现,却忽而看见楼下街口,昨晚与他一夜相对的黑帝五子阖桑,和小山神木鱼一前一后进了茶楼,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二楼上,随后坐在一边靠窗的位子,离得他并不远。

    期间,阖桑一眼都没瞧过他,白蟾宫有一瞬真的以为他是来喝茶的。结果没过多久,阖桑忽而端起茶杯,隔着远远的距离朝他敬了一敬,白蟾宫身形一顿,看着眼前风度翩翩的男人,心思复杂。

    “白官人。”出神之际,福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茶楼,正站在白蟾宫身边,他出声唤白蟾宫,入座时,整个人正好遮去了白蟾宫的视线,完全挡住了阖桑。

    白蟾宫收回心思,不再去看阖桑,问对面的老者“福叔,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晚”

    他正想替福叔倒一杯水,福叔却止住他的动作,示意自己来,翻过茶杯倒了一杯水后,边喝边说道“昨晚肖时书抓到了偷尸贼,我向肖时书打听了些消息,所以来晚了。”

    白蟾宫闻言点头,收回手说“我来正是所为此事,昨晚肖时书抓人的时候,我也在场,何月康挖出的那张折屏,若我未猜错,应该与人皮美屏有什么关系,”毕竟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件如此敏感的物件,“只是,肖时书为何认定他是偷尸贼,又为何知道他一定会出现在乱葬岗”

    福叔放下水杯,吐了一口气道“因为何日康的死,跟他的胞弟何月康有莫大的关联。”

    “哦怎么说”白蟾宫来了兴致,心底却也已隐隐有些眉目。

    福叔回道“何月康挖出的那张折屏的确是我提过的人皮美屏,只是,人皮美屏本来就是由何月康找来的,是后来被何日康抢走,何月康不甘失去人皮屏,鬼迷心窍,才模仿之前两宗案子,暗中害死自己的兄长何日康,并且偷偷将人皮屏藏了起来,埋在城外十几里的乱葬岗里。”

    白蟾宫微微蹙眉“何月康是如何得到人皮美屏的”

    “肖时书查问过,据何月康的供词所言,是屏上的美人引他找到人皮屏的,好像是在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山屋里,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打猎的人住的地方。”

    “山屋”白蟾宫垂眸,若有所思一阵,他抬首又问,“那么,肖时书到底为何认定何月康是偷尸贼,又为什么知道他会出现在乱葬岗”

    福叔摇了摇头“偷尸贼这事何月康倒是没承认,他说自他大哥下葬之后,他就以为此事已经了结,可以独占人皮屏,所以根本不会再去动他大哥的坟地。肖时书之前查这宗案子的时候,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一直怀疑何日康的死有所不同,不过他没跟我说起过,所以我不知道。后来,他派人盯着何月康,终于在昨晚何月康露出了狐狸尾巴。”

    问到关键之处,白蟾宫不禁略微急切地问“福叔,那你可见过那张人皮美屏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福叔惋惜地再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缓缓道“肖时书说人皮屏是极为重要的证据,也是破案的关键,除了相关人等,并不是他人说想见就能见到的,我也被拒绝了。”

    结果在意料之中,白蟾宫本未抱太大期望,于是安抚福叔道“他本应返京上任,结果因为这件事耽搁了行程,现在此事闹得越来越大,已经传到了京城,恐怕他比我们更加头疼,更加重视这件案子。福叔,尽力而为就行了。”

    福叔闻言,抬头看向白蟾宫,他动了动嘴唇,想是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说道“这件事应该不关青鱼精的事,白官人你还要管吗”

    白蟾宫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淡然,看不出深浅,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回道“青鱼精或许不会做这种事,但是,我怕某人会忍不住掺上一脚。何况既然这事被我碰见了,能帮则帮吧,弄清楚了也算是为自己积点阴德。”

    福叔沉默,他知道白蟾宫为了青鱼精的事,前前后后害了三十几条人命,是极损阴德的。更何况,白蟾宫本就是修行之人,虽是一条白蛇,但是慧根不浅,若潜心修道,是必有所成的。只是,青鱼精一事,恐怕已将他成仙之事毁于一旦。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福叔回神,问白蟾宫。

    白蟾宫想了想,放下茶杯,道“盯好人皮屏,如果它真的跟这些命案有关,就一定还会有人因此送命。”

    “好”福叔点头答道,转头看了看四周,随即站起身来辞别了白蟾宫。

    福叔离开后,白蟾宫又坐了一会儿,待喝完一杯茶,正撂了银子,准备离开,忽而听到窗边传来那个风流倜傥而又洒脱不凡的声音。

    “白公子,人世美景难尽,窗前正有一席之地可窥得几分,不知可否与在下共赏”

    白蟾宫回身,原本面色略显凝重的脸上,神情变得柔软,对着男人笑了起来。

    这个雅五公子还真是有几分意思,昨晚说什么看月亮,结果不久就下起雨来,就整整看了一夜的雨,现在又邀他看这闹闹哄哄的街头小巷不知道他真的是太闲,还是故意拿这些事报复他前几次避而不见。

    只是,想归想,白蟾宫如何也是得罪不起神界公子的,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白蟾宫已经很努力地避开过他,既然他对自己还是生起了兴趣,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

    如此想着,白蟾宫便未做任何推辞,走到阖桑这一桌,撩起衣摆,镇定自如地坐了下来。

    “给白公子添茶。”阖桑看了眼候在身旁的木鱼,木鱼撅了撅嘴,虽不甘给一个妖怪斟茶倒水,但他可不敢违背主人的命令,因此,乖乖地为白蟾宫添上了茶水。

    白蟾宫注意到木鱼的不满,浅笑着向他道谢,端起茶盏从杯口浅浅啜了一小口,片刻,轻叹一声“五公子赐的茶,果然不同凡尘俗味,自然是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阖桑,笑了笑,很轻地回道“你喜欢就好。”

    白蟾宫面色不改,没有搭话。

    “蟾宫一直留在吴州”打开手中的折扇,阖桑缓慢地摇起来,随口问道,“我听褚宁生说,你是黄州人士。”

    白蟾宫摇摇头笑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如五公子所见,白蟾宫因一夙愿未了,一直住在伽蓝寺。”

    “哦”阖桑看起来有些意外,一下顿住手中的动作,问,“不知是何夙愿。”

    白蟾宫笑“俗事一件,怕污了五公子的耳,不说也罢。”

    阖桑闻言,收回那定在白蟾宫身上略显深沉的目光,见他不愿多说,只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一旁的木鱼见阖桑如此镇定的和白蟾宫你一言我一句,面露诧异,心底真是对阖桑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明叫自己去查白蟾宫的底细,已经对这个人了解得一清二楚,白蟾宫身上似乎还担着好些条人命,可他雅五公子居然还能如此不慌不忙的和白蟾宫在这里拐弯抹角,故弄玄虚。

    可见神君这个雅五公子的称号,并非有名无实。木鱼想,神君一定是想先安抚好白蟾宫,然后一点一点虏获白蟾宫的心,让他对自己情深难拔,最后如鱼得水。和那些什么威逼利诱的衣冠禽兽是不能比的,果真更加高明,更显尊贵

    当然,他不是说神君是衣冠禽兽。

    “其实伽蓝寺已经荒废几十年了,曾经也有显贵的人想修缮寺庙,但是寺内居住了不少游魂野鬼,每次修缮到一半,那些工人就被鬼魂吓走了。久而久之,谣言四起,如今的伽蓝寺,更是无人问津,为人所惧怕。”白蟾宫想起往事,想起那曾经梵香鼎盛的宝寺落寞于斯,不禁有些感概,便闲聊般地说了出来。

    只是,自倌兴哥来到伽蓝寺后,这落寞的荒寺就已经不仅仅是一座阴森恐怖的古刹了。若非倌兴哥顾忌阖桑的身份,昨天那些山精闹得寺里不得安宁,恐怕早就被倌兴哥大卸八块了。

    “不管怎样,白蟾宫替伽蓝寺谢过五公子了。”他说着,举起茶盏敬了阖桑一杯,只不过杯中之物始终不是酒水,白蟾宫自然也不会牛饮而下,糟蹋了一盅好茶。

    难得白蟾宫主动与自己说话,昨天的事本也是借花献佛,阖桑听他如此说,不觉有些心花怒放,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原本还以为蟾宫不会喜欢,看来并非白忙一场。蟾宫若是要谢我,不如陪我好好游玩一番吴州如何”他对白蟾宫说。

    白蟾宫顿住手,放下茶盏,静静看着杯中茶水。

    片刻,他抬眸看向阖桑,浅浅一笑“那白蟾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些意外白蟾宫就这般轻易答应了,阖桑合拢折扇,摩挲着扇尾的羊脂小玉牌,心底十分欢喜地说“我想,这一定是我在凡间最美的回忆。”

    白蟾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倒也没道破什么。

    一边的木鱼肉麻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打了一个冷战,眼观鼻,鼻观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片刻,眼神飘忽着瞥向外面,忽而看到什么,双目突地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回

    “咦神咳,主子,那个人好像是褚宁生”他跑到窗前的阑干前,指着对面的酒楼道。

    阖桑与白蟾宫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循声望去,见对面的酒楼窗前,有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地对峙着,桌子另一边坐着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咦”木鱼又疑惑地低呼一声,看着与褚宁生争执的男人的背影,奇怪地喃呢,“那个人有些眼熟啊”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忽而站了起来,一下揪住褚宁生的衣领子,褚宁生奋起反抗,妙龄女子也起身劝阻两人,男人猛地侧头朝着女子吼了一声,吓得女子面色发白。

    木鱼瞬息看清男人的脸,那半张脸上纹着的艳丽桃花,顿时令木鱼失声大叫出来“人面桃花”

    这一下,认出男人的阖桑也变了脸色,随即又含着微笑,看好戏似的望着对面争执的两人。

    他还说书生转运了,这么久没碰见打劫的,结果光天化日之下,人来人往的吴州城里,他还能和人面桃花冤家路窄,看来,这回褚宁生真得跟人面桃花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这一想着,不知怎么的,浑身都来了劲,看着对面,越发笑得灿烂。

    白蟾宫并不认识什么人面桃花,只是从阖桑的表情和木鱼的话里隐约猜到,自己认得的这三人和木鱼口中的“人面桃花”应是相熟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不得而知了。于是,便打消了立刻替褚宁生解围的念头。

    酒楼这边。

    “陆小姐,这个书生在胡说八道,他是个疯子,你别信他,我现在就把他轰出去”人面桃花暴跳如雷地对着旁边手足无措的女子说,他的样貌本身是很端正英俊的,只是左脸从额头到下巴都纹满了红色的桃花,此时怒目圆睁,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

    其实也不怪人面桃花气成这般,他虽是个强盗头子,但如今已过而立,早就该成家立业,可惜他看不上被掳上山寨的女子,不是样貌平平,就是不合他的眼缘,或者女子不是心甘情愿。于是他打发走一干弟兄,悄悄跑来吴州,就是想找几个媒婆相几回亲,好娶个看得入眼的良家女子,了了这桩婚姻大事。每次看到其他兄弟抱大胖小子,他看得眼馋的不得了,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弄得所有的兄弟还以为他不近女色,那方面有问题。何况这些年来,寨子里的人都有从良的心思,女人和小孩也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想过安定的生活,人面桃花也不例外,毕竟大家都过了热血方刚的时候,是时候退隐江湖了。

    真应了一句话,春风化物春思意,人面桃花自求妻。

    哪知道,他相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看上了今天的这一个,长得不错,说话斯斯文文的,家底也干净,人面桃花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女子似乎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偶尔看着他就羞红了脸,心底正乐开了花,琢磨着哪天就来提亲把婚事给办了。

    结果,这个臭书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上来就在陆云面前把他的老底给揭了叫他不要说了还越说越起劲看他的眼神就跟他有杀父之仇似的

    人面桃花那个气啊真恨不得把书生给吃了他气的不是怕把女子吓跑了,他气的是,他一个强盗头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盗“人面桃花”跑来相亲,要是传了出去,那真是笑掉别人大牙了,他今后还怎么混再者,若是被他的那帮弟兄们知道自家大哥不要压寨夫人,跑得大老远来相亲,他人面桃花还要不要活了

    如此一想,真越想越是气,恨不得一把书生掐死得了

    结果,褚宁生还没完没了,没一点自觉,挣扎着不停对陆云说“小姐,你千万别给他骗了他真的是强盗头子我被他抢过三次了又抢我银子,还扒我衣服,连我的书都不放过你一定不能嫁给他这个人心肠歹毒,穷凶极恶,嫁给他你一辈子就毁了小姐,你一定要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你你你”人面桃花气得呼吸急促,胸脯上起下浮,差点没一口血喷了出来,猛地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他忽而记起来,似乎真有书生说的这么一回事,难怪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还对他的底细这么清楚,敢情是他的“老主顾”

    他捏了捏拳头,咬牙切齿地阴森笑道“怎么,还没被揍怕皮又痒了是不是,想我给你挠挠痒”

    只是。

    他还真以为自己想打劫他

    人面桃花在心底咆哮,这个穷酸鬼,身上从来连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要是每次都遇见他,桃花寨里的几百号人不都得喝西北风这个臭书生还有脸说他的不是,没有钱就不要到处晃嘛老是在他眼前晃,当他眼睛是瞎的么还跟着非富即贵的人,这不是摆明着让他们来抢他吗

    “人人面桃花,你别太嚣张,这是城里你若是敢对我动手动脚,小心被抓进大牢而且你还拐带良家女子,罪加一等我看你也劫了不少人的钱财,恐怕双手沾满血腥,识相的就快俯首认罪说不定县衙老爷还能从轻发落,治你个发配边疆之罪”褚宁生缩了缩脖子,抬手挡着脸,生怕人面桃花的拳头砸了下来,一边却又梗着脖子壮起胆子吼了回去。

    这不吼不要紧,一吼人面桃花脸色大变,手上青筋暴跳,一下掐住褚宁生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好哇我先捏死你再说”

    “啊,你们别打了”眼看就快闹出人命,一旁乱了方寸的陆云更是急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

    “哈哈哈主子,原来那个强盗头子是来相亲的我的妈呀,原来强盗头子的婆娘不是抢回去的,是媒婆说回去的,哎哟笑死我了”酒楼对面的茶楼,木鱼捶着阑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都溢出泪水了,还不忘坏心眼地指着褚宁生说,“这个笨书生坏了人家的好事,把人家的婆娘吓跑了,这回可惨了,不如不如干脆把自己赔给强盗头子当压寨夫人吧哈哈哈哈不行了,我快笑死了,我活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注意举止,”阖桑敲了木鱼一记,“强盗也是人嘛,有这个想法自然正常。”其实他心底早已乐不可支,终于有人也被褚宁生这个瘟神祸害了,还是那个打劫了他三次的强盗头子,这真是大快人心

    就在这时,酒楼那边已经闹翻了天,人面桃花追着褚宁生不停地打,褚宁生上串下跳,左闪右躲,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嘴里还在不停数落人面桃花,人面桃花脸都给气青了,掀了一路的桌子。

    “我看你往哪儿跑”

    终于,逮住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书生,人面桃花鬼气森森地笑了起来,他缓缓提起褚宁生,令书生的脚离开了地面。

    褚宁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身强烈地抖了起来。

    “你你你放开我我我我喘不过气来了”他四肢乱舞,手脚胡乱挣扎起来,说出的话几乎是从喉咙挤出来的。

    “喘不过气好啊你说我是先撕了你的嘴,还是直接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哎哟,谁打我”手背忽地一痛,人面桃花双手一松,猛地松开书生,将其丢了出去。

    只见一抹素白的身影突然从街对面的茶楼飞身而入,堪堪将半空中正惨叫的褚宁生稳稳接住,一个优雅的旋身,白衣飞舞,稳稳落在了地上。

    “兄台,再掐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白蟾宫放下惊魂未定的书生,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僵在原地的强盗头子,轻声说道。

    人面桃花目光呆滞地看着好似月下飞仙的白蟾宫,过了片刻,突然震天地惨叫了起来“鬼啊”然后,屁滚尿流从楼道上滚了下去,不错,确实是滚了下去。

    白蟾宫吓了一跳,心底却有些奇怪,难道人面桃花看得清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回

    钱孝儿懒洋洋地抽着烟,一旁靠在楼梯角的小厮阿大正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快磕到地上去了。

    钱孝儿想起自己赚的血汗钱,心痛地摇了摇头,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只知道吃饭的懒东西。

    白日里,妖魔鬼怪不是找不到“义庄”所在,就是该去哪儿去哪儿了,留在客栈的人很少,因此阿大更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钱孝儿使着烟杆用力磕了好几下桌子,咳嗽了好几声,都没把这个懒东西吵醒。

    只剩他一个人看着冷清的客栈,真是无聊得连上好的烟丝都抽不出味道了。

    关着的两扇大门从外被人推开,一股风沙扑进了屋里,钱孝儿掀起眼帘望过去,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真是稀客,阿大,起来干活了。”

    阿大正睡得迷迷糊糊,许是干惯了活儿,一听到大门推开的吱嘎声,脑子就轰然一震,回了钱孝儿一句话,刚一抬头就撞到了楼梯角,伴着一声惨叫,人倒是清醒多了。

    他站起来,搭起白布去招呼客人,一见进门的俩人都认识,阿大揉着脑袋不禁奇怪道“白官人这才过了多久,你怎么又来了”

    白蟾宫走进屋里,身边是正悠闲地摇着扇子的阖桑,他笑了笑,对阿大说“怎么,不待见我”

    “哪有的事,”阿大连忙摆手,扯下白布擦了擦桌子,“我去给你们沏壶好茶。”

    白蟾宫和阖桑刚坐下,就听见钱孝儿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你工钱里扣”这话虽说的是阿大,却似乎另有所指。

    阿大暗自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有工钱了。”

    白蟾宫面色不改半分,好似习惯了钱孝儿反复无常的性子,他对阿大徐声说道“劳烦你了。”

    “应该的。”阿大收起臭脸,开心地对白蟾宫笑道,转身离去。

    钱孝儿见阿大这个没出息的,别人一对他好,就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狗腿的模样怎么就没用在他这个老板身上过

    心底悲叹一声,转眼看向入座的两人,钱孝儿换了换姿势,一手提着烟杆,靠在柱子上,吐出的话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感情培养得不错嘛,这回俩人一起来了,不会真是为了我这店里的茶水吧”

    “钱老板这是不待见我呢”阖桑一把合拢折扇,似笑非笑地看向钱孝儿,“怎么说也住过一晚,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人面看金面咯。”

    钱孝儿掏了掏耳朵,明知故问地看向白蟾宫“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个金字”

    白蟾宫笑了笑,目光落到坐在身边的阖桑身上。

    阖桑摇扇的手微顿,望着白蟾宫的眼神柔和了一下,随后从袖口取出一只金丝钱袋,往桌上一抛“金子有的是,就看你愿不愿收了。”

    钱孝儿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笑眯眯对着烟杆深吸一口,移开烟杆,从嘴里吐出一股烟雾,待烟雾飘到钱袋上方,不一会儿,朦胧缭绕的青烟好似化成了一只人手,晃晃悠悠地提起钱袋往回飘去,落到柜台上后,青烟便轰然溃散,烟消云散。

    “送上门的金子都不要,那我就不叫钱孝儿了,五公子,你这是打算在我这鬼客栈多住几天呢,还是又想问谁的名字”说着,拿起钱袋,掂量掂量了分量。

    “住就不用了,不过确实想问你一些事,”阖桑说道,转头看向白蟾宫,声音轻柔了许多,“蟾宫,你同他说吧。”

    执着烟杆的手僵了一下,钱孝儿看向白蟾宫,脸色隐约变得有些冷淡。

    此时,阿大端上茶水,白蟾宫一如既往对阿大道了声谢,阿大心情愉悦地坐回楼梯角,看着白蟾宫,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事。

    白蟾宫端起茶杯,揭开瓷盖拨了拨浮在水面的茶叶子“昨天夜里,我在乱坟岗见到吴州城的富商何月康,他的举止很怪异,神智似乎也不太清明,而且还从坟里挖了一张人皮画屏出来。后来,肖时书带人将他抓走,临走时我听见他叫了声临娘,”白蟾宫顿了顿,“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临娘,”他合上瓷盖,将茶盏又放回了桌面,“我查过,吴州城里没有一个女子名唤临娘。”

    钱孝儿不以为然道“也许她不是吴州人士。”

    白蟾宫摇摇头“若我没猜错,何月康唤的临娘,就是画屏中人。”

    这回,钱孝儿没有立刻搭话,一口一口抽着烟丝,吞云吐雾。

    “人皮画屏跟城里死的几个人有关,如果画屏中的女子真是临娘,恐怕已不在人世。我想知道,临娘现下身在何处,是已投胎转世,还是变成了孤魂野鬼。”

    钱孝儿磕了磕烟杆,捏着金丝钱袋摩挲了几下“你想打听顾临娘的事,恐怕这些金子还不够。”语毕,他目光深沉地看向白蟾宫,好似在暗示什么。

    白蟾宫身形微顿,脸上虽仍旧挂着微笑,可突然的沉默难掩两人间气氛的变化,他知道,钱孝儿如此开口,就代表他并不想说起这件事。

    可是,他一定要知道其中缘由。

    一旁品茗的阖桑倒是悠闲自在得很,他自然也看出个中微妙,不过,倒没立刻开口解围。

    “既然收了金子,就定要说些消息,你不愿说顾临娘的身世,那我问你答,说些皮毛就好。”白蟾宫做出让步。

    这回钱孝儿倒没为难他了,点了点头,道“好,你提问吧。”

    “还是刚才那句话,顾临娘是已投胎转世,还是变成孤魂厉鬼”白蟾宫重复方才的问题。

    “你心中有数,何必再来求证。地府从未接收顾临娘的魂魄,何来转世投胎,”钱孝儿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放到桌子一边,“这枚金叶子,花得可有些不值。”

    白蟾宫不置可否,脸色依旧淡然,不是他的金子,他自然也不会太心疼,一旁的阖桑也难得安静地倾听着两人的对话。

    过了片刻,白蟾宫思索着又问“顾临娘是否是吴州人她已身故多久死后所葬何处”一连三个问题,每一个都切中要害。

    钱孝儿连取三枚金叶子,一边拉开拴在烟斗上的烟丝袋,取出一些,往烟斗里添了些烟丝,一边不紧不慢地回道“她是吴州人,七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艳名远播的名妓。死了有些年头了,六十年前伽蓝寺落寞的时候,她刚死了不到半年。至于身埋之处,这个可有些复杂了,换句话说,埋她的人,可是想她死后不得安宁,又怎会给她找块风水宝地。”

    钱孝儿说得很模糊,白蟾宫沉默了一会儿,才第三次开口问“人皮画屏跟顾临娘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钱孝儿又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捏在指尖把玩“这个也很简单,那张画有顾临娘生前神韵的画屏,上面所用的人皮,正是从顾临娘身上扒下来的。”

    白蟾宫虽未有太多诧异,但听到这个答案,却也有些心寒,毕竟这种作画之法,实在是有些残忍“这么说,吴州城里死的男人真的都是被顾临娘所害。”

    钱孝儿点了点头,取出金叶子一枚。

    “她为什么要害那些人”顾临娘死了这么久,害死她的人恐怕也已不在人世,她所做的一切不太像是报仇这么简单。

    “如果我说就是报仇,你相信吗”像是听到了白蟾宫心中所问,他微眯的凤目抬起,直视白蟾宫恍若沁水琉璃的双目。

    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白蟾宫缓缓摇首,道“不信。”

    钱孝儿接着取出金叶子,语气平缓地说“顾临娘的下场很凄惨,那时她已年过三十,姿色不再,早已不是当年名噪四方的绝代佳人。她被人活活打死,头部和四肢都被割断,埋在不同的地方,又被掏空五脏六腑,剥去皮肤,如今过了六十多年,恐怕再难找到埋骨之所。这手法是很阴毒的,给你一些提示,断她四肢头颅,埋于不同地方,是不想留她全尸,令其无法转世投胎。而所有的腑脏喂了野狗,那些畜生早化作尘土了,人皮则是被卖给当时一个专门用人皮作画的西域画师。总之,顾临娘是不得好死,就算化作厉鬼也是应该。”顿了顿,钱孝儿微阖凤目,吐着烟圈浅笑低吟起来,“无肠公子笑浮屠,百年腐骨问阎罗。”

    白蟾宫神色微变,他并未想到顾临娘的死因会是这样,一旁的阖桑也稍稍变了脸色,摇扇的手都顿住了。

    人说鬼神可怕,可当一个人真正的心狠手辣起来,比鬼神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钱孝儿不喜欢活人了。

    “我和蟾宫在丰牙山的密林深处找到一处山屋,老蜉蝣提起,何月康能找到人皮美屏,是因为他数次梦见屏上的美人,并且,画屏上的女子一直叫他去丰牙山的山屋,”几人沉默了半晌,一直倾听对话的阖桑开口回忆着说,“山屋已经有些年头,风吹雨打下,只有些框架还存留着,屋里乱糟糟的,衣柜里的衣物没被虫蛀尽,地上还有一面破碎的棱镜,旁边洒落着一些胭脂盒,一切的迹象看来,那里曾经有一个女子居住过。而且,从衣物来看,应当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女孩。奇怪的是,所有的食具都有两套,其中只有一双筷子看得出经常使用。”

    阖桑的一番推论令钱孝儿侧目看向他,他沉声低语“原来,你们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

    如钱孝儿所言,在吴州城里时,白蟾宫莫名其妙将人面桃花吓得落荒而逃,之后,他和阖桑,还有褚宁生、木鱼决定结伴去找福叔口里提过的山屋。一路上,阖桑问起吴州城这宗悬案,白蟾宫也就如实一一告知了他。待寻到丰牙山深处,果然找到一处破落的山屋,几人逗留了许久,希望找到一些线索,可惜时过已久,很难再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他们只发现新科状元肖时书似乎早已来过。

    后来离开丰牙山,白蟾宫便和阖桑前来“义庄”向钱孝儿打探消息。因褚宁生是个大活人,木鱼留了下来,陪着褚宁生等在“义庄”的瀑布外。

    “对了,”白蟾宫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对钱孝儿道,“木鱼在山屋后面的草丛里找到了这个。”说着,远远地递向柜台后的钱孝儿。

    钱孝儿只抬眸看了一眼。

    那是一只金黄的长命锁片,做工很精致,大概只有半个拇指大小,上面刻着四个隽秀的字迹,长命百岁。锁链已生了铁锈,黄金打造的锁片却完好无损,只是有些缝隙镶了些泥。

    钱孝儿捏起阖桑的金丝钱袋,在半空对着两人晃了晃“没有金叶子了,下回再来问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回

    隔世瀑布下,白蟾宫略微抬了抬手,一把艳红的锦伞立刻从袖口滑出,那几十只摇摇晃晃的小铜铃,铮铮相撞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抓住伞柄,打开艳伞,将其置于头上,白蟾宫微微向旁倾了半边,站在身边,比他身材更为欣长的男人,立刻也被纳入艳伞之下,原本伞下不多的空间立刻更显拥挤狭小,两人紧贴在一起,几乎都有半臂露在外面。

    又一次离得日思夜想的人如此之近,阖桑禁不住闭目沉醉地吸了口那人身上幽冷的艳香,带着一抹醉意,犹如浅啜了一口埋在千丈冰雪下的琼浆玉液,微醺踉跄于云端。

    若有似无更为向身边的人靠去,忽而一滴水珠莫名溅进了伞底,像是一粒冰屑,沾在那人露出衣襟的白皙脖颈一侧,珠玉般剔透着肌肤下见不着模样的骨骼。

    他竟觉得,这白蛇,无论是皮,是骨,还是血肉,都是一字美言难以诉尽。

    天下绝色,也不及此人皮骨凝水。

    阖桑原本想要戏耍白蟾宫的心情,忽然之间有些动摇,自己的目光已不似之前浅尝辄止,只尝皮相美色,此刻,他有一种,舔进身旁人骨肉的深邃错觉。

    闭了闭双目,阖桑稳住心神。

    他只需要采撷美物最为动人的时刻,至于彻底的拥有,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会去思考。

    他动心的,只能是心头的那根食指,为美食所动,绝不能是那一滴心尖血,剖心而动。

    “如果没有这把招魂伞,白天就算找到义庄,是不是都不能穿过这帘瀑布”像是在掩饰什么,阖桑靠在身旁人的耳旁低声言语道,温热的吐息擦过白蟾宫耳边的细发,犹如窃窃私语。

    来寻钱孝儿,进入瀑布里面的时候,白蟾宫也用到了这把红锦艳伞,阖桑当时问他为何要用此物,白蟾宫的回答是,瀑布的水是窥心之魂,没人想被无端端窥去了深埋心底的秘密。而招魂伞是出自钱孝儿之手,是杀人利器,也能隔绝窥心之水。

    白蟾宫缓慢向外迈着步伐,他听到阖桑突然的询问,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就好似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他垂头隔开一些距离,声音平缓地说“人是自私的,妖魔鬼怪亦不例外,水窥心魂,若脏得无法入眼,就算有再多银子,钱老板也不会放在眼里,义庄这座鬼门关,在夜里都不会为其打开。世间上,老死无人送终,有钱也能买来孝子嚎哭。他钱孝儿只是银两孝子,并非是义庄的丧哭孝子,银子是一码事,污秽却又是另一码事。”

    “你似乎很了解他。”听白蟾宫对钱孝儿一番评论,阖桑玩味道。

    白蟾宫却摇了摇头“我并不了解他,我只是在说我眼中的他。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心魂复杂,就算看尽一辈子,也不一定真的看得透彻。”

    一步踏出,眼前豁然开朗,阳光有些刺眼,水幕落在身后,在白蟾宫的带领下,两人撑着同一把红锦艳伞,终于穿过了瀑布。

    “听你这么说,好像每个人之间都是陌生的。”注视着白蟾宫的一举一动,阖桑见他收起没有沾上一丝水迹的红伞,握着红伞的几根手指微微伸直一下,艳伞便自行向后滑进了他的袖中。

    白蟾宫听阖桑如此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阖桑,道“两人相处,相处的只是现在,不是曾经或者未来,就像我们掐指一算,算的不是过去事,也并非未来事,而是尚在发生的事。相处差别只在于深浅,就算看不透,有根线连着,也不是说扯断就能扯断的,就好似血缘一样。”

    阖桑捻着这段话咀嚼半晌,举扇抵住下颚,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蟾宫“说得有理,只是怎么突然觉得,我好似被夫子念了一通。”

    白蟾宫收回目光,浅笑了一下,脚踩白莲浮于水面的碧绿荷叶,向前走去,低沉略带清冷的声音,像是一抹烟雾,沉静地飘散开来“五公子若还要我相伴游玩,恐怕今后少不了听白蟾宫似是而非的唠叨。”

    阖桑抬脚追上去,笑道“清闲了这么久,难得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更何况,蟾宫的声音,我是极喜爱的。”

    白蟾宫闻言,只笑未语。

    “白兄恩公”

    这时,等在小潭岸边的另外两人听到动静,立马起身站了起来,书生还朝着他们不停挥动手臂。

    不知为何,白蟾宫怎么觉得褚宁生比他们进“义庄”之前高兴了许多,红光满面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阖桑随着白蟾宫上了岸,刚一站定,原本还在几步之外的小山神木鱼,突然猛地朝他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道“主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阖桑怎么也想不到一出来就是这个阵势,折扇一合猛敲了一记木鱼的脑袋,厉声呵斥道“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再说”

    双肩耸动着抽泣两声,木鱼一边揉揉脑袋,一边抬起鼻涕泪花糊成一团的脸,通红的眼中闪着泪光,十分委屈地望着阖桑。

    “主子你一定要为我做主不然,木鱼活不下去了”说着,竟咬着嘴唇捂嘴啜泣起来。

    阖桑皱眉,见木鱼这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上界终于出手为难他的钱袋了,不然,他还真想不出有谁能把这个鬼灵精惹成这副模样。

    挥了挥手中折扇,阖桑示意木鱼站起来,并告诉他“好好说话。”

    木鱼吸了吸鼻水,松开了阖桑的腿,抹着泪无力起身,目光瞟到一旁畏畏缩缩的褚宁生,顿时凶相毕露,吐着唾沫星子连珠带箭道“主子书生他不是人他耍诈,骗了我的金豆子还不承认你要为我做主啊木鱼的身家全在那儿了”说着,作势又想朝阖桑扑去。

    阖桑立马抬扇打开木鱼即将伸过来的爪子,拉下脸疾言厉色道“好好说话”心底真是恨铁不成钢,木鱼怎么什么都跟褚宁生这个瘟神学,动不动就五体投地扑到他脚边,他还活得好好的,还没入土为安呢

    揉揉被打得通红的手背,木鱼瘪瘪嘴,含着泪本还想撒撒娇什么的,结果抬头见阖桑脸色不佳,忙乖了下来,小声哽咽道“主子,你和你和白蟾宫进去没多久,我和褚宁生觉得无聊,就我就开了一个小赌局,想消遣两把结果”他猛然抬首,回头恶狠狠地指着褚宁生,把书生吓得一个激灵,“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竟把竟把我的金豆子都赢光了”言毕,又开始嚎啕大哭。

    阖桑挑眉,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妖法那真是奇怪了。就算会使妖法,也是你吧他一个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把你这个滑头鬼治住”

    笑话,他还没见过哪个神仙倒过来说一个凡人会妖法的

    “他真的会妖法”见阖桑不信,木鱼心急火燎地大叫起来,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前几次我还以为是书生运气好,把把都被他赢了,可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使了点小手段,可到最后还是赢不了他不管怎样,我掷出来的点数都比他小,不然就都是六点,不赢不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他耍诈出老千,骗我的金豆子主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小生真没骗人”另一旁的褚宁生也急了,“子曰,勿欺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小生饱读圣贤之书,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钱财伤了两家和气误会,真的是误会”

    “误会你个死人头我都倾家荡产了还误会,你你这个小偷,骗子,臭老千”

    木鱼磨着牙,一双眼睛发狠瞪着褚宁生,睚眦欲裂,真恨不得一口咬死褚宁生得了。

    其实,那些输掉的金豆子不至于真的令他倾家荡产,毕竟自己的老窝还有个私藏的小金库,全是和各种山精赌骰子赢回来的,这么几袋金豆子还不够他献给雅五公子塞牙缝。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他赌遍天下无敌手,莫名其妙败在一个穷酸书生手下,这简直是被五雷轰顶更打击他。

    也是经此一事,他忽而有些明白人面桃花被褚宁生搅了好使后,为什么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了,他现在就和人面桃花当时的心情一模一样,恨不得将书生扒皮吃肉。

    这要是被那些山精知道了,他一代赌神今后还怎么混

    “行了,”阖桑啧了一声,知道了来龙去脉,又怎会不清楚木鱼那个小心思,于是对书生招了招手,“你过来。”

    褚宁生战战兢兢走到阖桑身边,双手捧着四五只钱袋,咽着口水说“我没想过真会赢这么多金子,本来也是想还给木鱼的,可是他怎么都不肯收,说不是他赢的,就不是他家的金豆子还嫌我嫌我会沾上晦气”

    阖桑接过金豆子,在手中掂了掂,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木鱼,扯着嘴角和蔼可亲地笑了笑“藏了不少嘛”

    木鱼顿时脸色一变,打嗝似地猛地收住啼哭,心虚地左瞟右瞟,心底暗叫糟糕。

    泪汪汪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儿,他忽而觍着脸对阖桑谄媚道“主子,这几袋金豆子本来就是孝敬您的,不过暂时由我保管而已。毕竟书生老是缠着你,我怕这瘟神害得我们一穷二白,说不定这些金子哪天不是被山贼打劫,就是献给土地公了,所以,你一定不能让书生糟蹋了啊”

    “我还你你又不要”褚宁生委屈地小声嘀咕,木鱼暗自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时,一直在旁没出声的白蟾宫,像是看够了戏似的,忽而开口说道“既然木鱼不愿收回,褚兄又不敢收下,不如,就再赌一次,让五公子替木鱼赢回来。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回

    木鱼和褚宁生双双一愣,下意识看向似是也没料到白蟾宫会如此说的阖桑。

    半晌沉默,阖桑盯着白蟾宫,像是想要从他那张白如画皮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片刻,他扬唇倜傥一笑“若是蟾宫奉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雅五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打了一个冷战,木鱼和褚宁生猛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好,”白蟾宫倒是很爽快地应了下来,“五公子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也没有怯而不赌的理由。”

    “又赌”褚宁生见局势已定,顿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他苦着脸仰天长叹,“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沉迷赌博,枉我褚宁生饱读圣贤书,真是失礼,失礼。”

    “失礼个头,”木鱼揍了书生一拳,“赢了钱就想跑休想”卷起衣袖抓住褚宁生,就往方才聚赌的竹下拖去。

    “不如换个玩法”阖桑突然道

    木鱼眼睛一亮,回头问“主子,你想怎么玩儿”只要能把金豆子赢回来,怎么玩儿都行

    阖桑想了想,目光落到手中的金豆子上,打开折扇一下一下地摇晃起来“这几袋金豆子真要赌完,恐怕要费些时间,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一把定输赢又太倥偬。不如,我们四人以金豆子做头筹,输了的人只要脱掉一件衣服就好,如此反复,到有一个人只剩一件蔽体之物时就算结束,而所有的金豆子都归身上剩余衣物最多的那人。”

    褚宁生和木鱼对视一眼,看了看美若青烟胧月的白蟾宫,又看看阖桑盯着白蟾宫不怀好意的目光,同时在心底吐出了两个字,禽兽。

    “我无所谓。”哪知,白蟾宫一派从容,第一个席地坐于青竹下,面上毫无畏惧之色。

    褚宁生在心底挣扎了一下,看向白蟾宫,小声说“白兄都无所谓了,那我也没话好说”

    “随便啦”木鱼摆摆手,小声嘀咕,“反正又不是我吃亏”偷瞄了眼白蟾宫,有些忐忑不安,只希望待会儿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主人不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就行。

    见几人都无异议,阖桑看着白蟾宫似笑非笑道“那么,就这么说定了。”说着,捏着金豆子的手向上一抛,几只小布袋不偏不倚挂在了一颗矮竹尖上。

    四人各据一方,席于竹下,木鱼捏着三枚骰子高声宣布“赌局开始”

    第一局,木鱼先掷,接着是阖桑,白蟾宫,最后是褚宁生。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木鱼所说,书生赌运极佳,第一局就赢了。所掷点数依次是,木鱼三、三、五,阖桑四、五、六,白蟾宫最小,二、三、五,书生全是六点。

    所以,第一局就是白蟾宫输了,需得脱掉一件衣服。

    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白蟾宫身上。

    白蟾宫恍若不觉,白皙纤长的十指,缓缓解开腰带。

    一片静谧中,不知道是谁咽了一下口水,不大不小的声响显得十分突兀,引得白蟾宫倏尔抬眸,烟雨秋目好似一把飞刀凌厉地戳向了三人。

    “我什么都没看到”褚宁生两手“啪”地砸到脸上,死死捂住眼睛。

    “我我在数金豆子”木鱼也飞快低头一下一下抠着地上的泥,不忘擦掉嘴边的口水。

    “咳”倒是阖桑一脸镇定,咳嗽了一声,眉开眼笑地对白蟾宫说,“只是第一局罢了,蟾宫千万不要太在意。”

    白蟾宫不答,一下抽出腰带,将素白的外衣脱下,整齐放在身边,含笑回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赌桌之上风水轮流,赢到最后的还不知道是谁。”

    就这样,不知是应了白蟾宫这句话,还是怎么回事,自从第一局白蟾宫输了以后就没再输过一局。直到最后,褚宁生依旧每把都是六,木鱼输得只剩一条亵裤,连阖桑都连输了好几把,脱得打起了赤膊。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会这样”木鱼不敢置信地连连捶地,又开始鬼哭狼嚎,“我的金豆子我的名声我不活了我”

    “木木鱼你别这样,我还你就是了”褚宁生是彻底怕了木鱼,一边想将木鱼拉起来,一边硬往他怀里塞着几袋金豆子。

    一旁的阖桑,则脸色阴沉地一件一件穿回衣物,面上没了半分笑意,只是嘴角仍旧淡淡地上扬着。

    白蟾宫心情愉快地看着三人,拣起外衣和腰带,对三人轻笑道“我先回寺庙了,你们慢慢来。”

    褚宁生本想和白蟾宫一起回去,奈何他实在是拿木鱼没办法,伸出去想叫住白蟾宫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而去拉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木鱼。

    “还没闹够”这时,阖桑冷嗖嗖地飘出一句话。

    木鱼猛地收声,抬头看了看阖桑的脸色,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地对阖桑说“主主子,我闹够了。”

    阖桑起身“闹够了就走吧。”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头看向褚宁生和木鱼,锐利的目光如寒冰刺骨,令两人莫名发起了抖来,“今天的事,若是谁敢说出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木鱼和褚宁生齐声叫道,紧紧捂住嘴巴不停摇头,两人的额上都渗出一阵细细的冷汗。

    阖桑微笑,嘶地一声打开折扇,继续朝前走去,又成了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木鱼松了一口气,真感觉是九死一生,他看向旁边也跟从鬼门关爬回来似的褚宁生,开始一路恶声抱怨。

    “都怪你个扫把星这下好了,惹得主子生气了”

    “怎么又怪我”

    “不怪你怪谁扫把星瘟神”

    “又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而且,是是你要赌的”

    “怎么你这是怪我咯怪我要输给你怪我赌艺不精好哇褚宁生,平时看你老老实实,原来心里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我倒要扯出来看看,打了几个结,弯了几道弯”

    “啊别,别木鱼你放过我吧,小生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回

    自褚宁生赢了木鱼的金豆子以后,木鱼就开始发疯似的百般折磨褚宁生,这折磨还并非皮肉之苦,而是精神上的深深摧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

    “锵锵锵”一阵锣声震天响起。

    褚宁生猛地拉开房门,正想对着外面猛敲铜锣的小童子说话,木鱼剜了他一眼,昂着头提锣回了自己的房。

    褚宁生深呼吸一口气,关上门,又走回桌前,聚精会神看起油灯下刚买回来不久的新书。

    他翻过一页,大声朗读起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

    “咚咚咚”门外响起皮鼓激越雄壮的声音,桌子上的油灯晃了晃,褚宁生险险扶住,油灯才没被那声声巨响震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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